“情侣装。”夏芷窈眼眸微微挽起，“像不像？”
这时候经过的一位女生可能不小心听见了，在隔壁落座前，往她们这边看了眼。
池楹轻咳了一声，坐下，看她穿得这么少，“你里面穿了毛衣吗？”
“没有。”夏芷窈掀起视线，“你穿了吗？”
“穿了。”池楹拿出手机，“今天才几度？你可别告诉我，你就只穿了两件？”
“嗯对。我不冷。”
也不是不冷，只是没办法，谁让她要坚持穿这件外套，而她的毛衣都是深色的，无论怎么搭配领口都会露出毛衣来，很突兀很不和谐，她只有浅色系的打底衣。
看着池楹怀疑的眼神，夏芷窈添了一句，“室内不冷。”
池楹仍旧看着她。
夏芷窈叹声气，“好吧，我就是要风度不要温度。”
“会冻感冒。”池楹说。
夏芷窈眨了眨眼，“不会。”
池楹欲言又止。
“我今天约你出来是有别的事情跟你说。”
吃饭吃到一半，池楹突然冒出这句话，夏芷窈撩起眼皮，那双眼，倘若笑起来一定是柔软的，春光明媚的，可一旦只要注入那么几分严肃，就会显得深邃。
夏芷窈太了解她了，以至于总感觉不会是什么好事。
“要不你等我吃完再说？”夏芷窈示意了下碗里的食物。
池楹吞咽了下喉咙，“行。”
外面的天色早就暗淡了下去，商场门口前的那块大坪汇聚了很多人，夏芷窈听见一句什么兴趣班招新，紧接着被附近的音响突然播放出来的音乐声给覆盖。
自餐厅出来被冷风摧残了不到两分钟，夏芷窈就不行了，插在衣兜里的手伸出来，轻轻地攥了攥池楹的衣袖。
“嗯？”池楹感受到她的动作，侧过眸看她一眼，以为是自己走得太快，所以放慢了脚步，夏芷窈原本正常的步调也跟着放慢。
“牵手……”她声音从嘴里刚飘出来，就被经过的几位年轻人突然爆发出来的哄笑声给淹没。
池楹没听见。
夏芷窈只好挽住她的胳膊，凑到她耳边说：“牵手。”
“……”池楹讶然，“为什么要牵手？”
“很简单的道理，你喜欢我，我喜欢你，牵手不是正常的事情？”夏芷窈没等她回答，便将手伸进她衣兜里，牵握住了她的手指。
夏芷窈的手特别凉，可以说是毫无温度可言，把池楹到嘴边的话都给冰了回去。
“不好意思啊，我手可能是有点凉…”夏芷窈嘴上说着不好意思，但脸上没有丝毫愧疚可言，甚至调整了下，与她十指相扣在一起。
兜里闯入了一只别人的手，池楹还挺不适应的，她将手从口袋里伸了出来，抽离开了这种怪异感，抬起手腕别了别耳边的发丝，“还是别了…”
“干嘛，你害羞？”夏芷窈刚说完，就见池楹抬起腿，加快了步伐，一下子就到了她前面去。
“哎——”夏芷窈跟上去，“我不就是冰了你一下，那我捂热了再牵你好不好？”
两人已经走进了商场里，扑面而来的温暖。
夏芷窈睫毛动了动，“这家电影院不在商场里。”
“让你穿这么少。”池楹往前面抬了抬下巴，“商场里面有暖气，从这里经过，再从后门出去。”
她们这次选的电影院在商场后面的一两百米的位置，夏芷窈心想，她刚才加快步伐进来商场原来是怕我冷，她在关心我！
“好，你真聪明。”夏芷窈眼睛弯成月牙，笑颜如花。
池楹看了她一眼。
商场里面的广播在放歌，夏芷窈盯着池楹插在衣兜里的手，这里面都有暖气了，还会冷吗？
她还是没有放弃跟池楹牵手的念头，就在她准备挽上池楹的胳膊，打算一点点将掌心滑入对方的口袋，可第一步都被池楹给闪开了。
池楹一直在回避她。
夏芷窈难过地在她身边开始哼歌，“悄悄看外边的情侣暧昧牵着手——”
池楹被她五音不全的歌声给震惊。
“你也牵过手，是左手牵右手……”夏歌王不死心又哼了一句。
池楹忍不住，“你唱的什么歌？”
“就商场里放的歌啊。”她说完这话，又跟着广播哼，“明明心里很喜欢却保持着距离……”
池楹：“……”
这唱的是同一首歌吗？
“好啦，我知道我唱的不好听。”夏芷窈闭嘴了。
池楹嘴唇动了动，“歌名是？”
“你没听过？”夏芷窈侧过眸。
池楹摇摇头，“没。”
“东京不太热，你居然没听过！”
“是么？”池楹视线看回前方，“这就是代沟。”
夏芷窈：“……”
“窈窈。”池楹忽而轻声喊她，找到机会跟她说原本要说的事情，“我想了很多遍还是觉得我们不合适。”
夏芷窈脚步顿了下。
第56章【给你手机内存增加点负担。】
准确来说?*? , 池楹心中是摇摆不定的，就好比有时候人会一下子想通了，一下子又想不通了。想通的时候觉得，跟随内心、珍惜当下就好, 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所以那天晚上夏芷窈问她的时候, 她会回答喜欢。
事实上，她平时的心态就是这样，怎么活都可以，人生本来就没有一定要遵循的准则, 每个人都不一样, 包括如果她是劝朋友的话，她可能也会这样说。
但是这事真在她身上发生了, 她就会发现，自己其实也没有那么豁达……
而她的矛盾带给夏芷窈的感受也是一上一下, 给点希望, 被揉碎, 又给希望, 又被揉碎……
过山车一样, 情绪忽高忽低。
她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喉咙滚了滚，“可你不是说喜欢我吗？有些客观条件, 我也没办法改变。”
话音落地, 两人谁都没再说话，并肩走着, 商场的歌曲早就播放到了下一首。
这一路沉默到了电影院，检票, 入场，爆米花也没买。
在影厅落座，距离正式开始还有些时间，池楹跟她说：“很早之前，我想过，如果要谈恋爱，我大概是不会谈同学、同事、朋友这三类，所以——”
“就是指不谈身边的人。”夏芷窈声音很低。
池楹轻嗯了一声。
“为什么呢？”
大家的社交圈基本不就这三类？
难不成你喜欢一见钟情的？
后半句话，夏芷窈到了嘴边，还是吞咽了回去，没有说出来。
“我个人觉得，不太好。”池楹回答。
而夏芷窈则就更加特殊了，朋友的妹妹，怎么想都让她觉得别扭，可能就是这么一个心理。
夏芷窈目光盯着前方的座椅背，“以前有人跟你表白过吗？”
池楹想了好一会儿，“印象比较深刻的是大学的那次，同个宿舍的室友。”
“你拒绝了？”
“嗯。”
不止拒绝了，池楹后面还申请换宿舍了。
除此之外，她大学在网吧打游戏那阵子，也认识过不少人，有位女性网友说想跟她见面，她没见。
电影开始了，两人都没再聊天，观众席的灯光暗下来，前方荧幕的光影扫过脸庞，将夏芷窈的神色衬托得晦涩不明。
总共两个多小时，电影讲了什么夏芷窈完全没印象，她脑子里一直想着事情，一直到散场，站起来的那一刻，她感觉脑袋有些沉重。
到家洗过热水澡，她身体温暖了起来，跑到床上裹着被子，今晚真的冻死她了，这种要风度不要温度的穿法果然不适合她，再多一次都不行了。
只是，她还是心口闷闷的，压着什么，这种滋味不好受，只好找谈彤彤聊天。
“这几天我心脏都要不太好了。”
“怎么了？”谈彤彤问她。
夏芷窈内心叹声气，可能觉得把负能量带给朋友不太好，所以她的倾诉欲到嘴边又给吞咽了回去，“太冷了。”
夜晚，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时针从十一转到了零，她盯着天花板，脑壳疼。
在她认知里，恋人从朋友做起挺细水长流的，因为这样可以在彻底了解一个人后，再正式确认关系，所以她有点难以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接受不了和身边的人谈？
这个问题盘旋在她大脑里，没有答案。
所以她换了个思路，后面应该怎么做？摆在她面前无非就两种选择，要么放弃要么继续。
如果在她还爱着池楹的情况下放弃，对于她来讲，无疑是痛苦的，而且她挺不甘的，都到这一步了，感觉就差一点点……
再退一万步来讲，她曾经也不是没有试过长痛不如短痛这样的做法，事实就是，有些人真的躲都躲不开。她认命了。
不管池楹怎么想，她坚持她的，爱人是需要能量的，如果一直单方面的输出情感，迟早有天能量耗尽会累，那么到那时候，她也就想爱都爱不动了。
思路理到这里，夏芷窈豁然开朗了起来。
她拿起手机，给池楹发了个“晚安”，也没有去等对方回复，熄屏扔回到了原处。
第二天起来，夏芷窈去看手机，昨天的“晚安”，池楹没有回复。
她继续发：【早安。】
仍旧没回。
忙完一天的事情，夏芷窈到了晚上，睡前又给她“晚安”。
只是她刚想把手机扔去充电，就听见一声消息提示音，池楹也回复了她一个“晚安”。
看着手机屏幕，夏芷窈眉梢扬了扬，敲字：【不是不回我消息吗？怎么又回了？】
池楹：【你别发了。】【你发了我不回又不好。】【你发了也没用。】
夏芷窈：【有用啊。】【给你手机内存增加点负担。】
池楹：【……】
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哼。
夏芷窈赌气似地熄灭屏幕。
第57章“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这两天出了太阳, 气温却反而更低了一些。
午间休憩看彭晓杏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抱怨，“我才多大，就想让我去相亲。”
“二十五也不算太小了，合适去看看呗。”
同事们聊天的声音落入夏芷窈耳畔, 她手离开鼠标, 往后靠在办公座椅靠背, 由此想到了别的事情，坐在那里沉默了好半晌，拿起手机打开和池楹的聊天框，慢吞吞地打字：你以后会结婚吗？
这一行文字躺在编辑框里她看了又看, 最终按着删除键, 剩最后三个字她再次凝顿住手腕。
这些天她心里很乱，那股烦躁感窝在心口, 有一种撒不出来也排解不了的深深无力感，可能是工作上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 可能也掺杂点跟池楹有关的事情。
以往她加班到很晚回到家洗过澡沾到床就能睡着, 现在则不一样, 总是要想很多, 导致她第二天没什么精神, 可工作不能耽误，只能硬撑着，全靠咖啡续命。
她重新打字：【你以后会结婚吗？】
一个没注意发了出去, 想撤回, 长按，点错了选项, 不小心删除了这条消息。
她内心叹声气，她的焦虑感在每次打开和池楹的聊天框时会体现得很明显。
【不会。】池楹的消息弹出来。
夏芷窈看着屏幕的眸光颤了颤, 心中的褶皱似乎被稍微抚平了一点，但也仅此一点点。
晚上九点零一分，结束了一天工作的夏芷窈却并未回家，她来到Les吧的门口，脚步迟疑了几秒，才终于抬起走进去。
光线闪得她眼睛有些不舒服，脑子被过大的音乐声给震出眩晕感。
她揉了揉太阳穴，视线环视一圈，找到一位熟悉的女人的身影。
“学姐。”她走过去，眉眼弯弯。
宋音裳一口酒险些喷出来，“你对我笑。”
“怎么你不喜欢别人对你笑？”
“那倒不是。”宋音裳重新端起酒杯，“只是今个儿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居然会来和我喝酒。”
夏芷窈在她旁边坐下，“联络一下友谊。咱俩也好久没见了。”
“呵，你也知道啊，你这人眼里还有友谊？”
“以前你总喊我喝酒，我工作总是加班，确实喝不了。”
“今晚就有空了？”
“这不刚下班。”
半杯酒下去，夏芷窈脸上笑容消失下去了不少，显现出原本的疲惫来。
她这人有时候会刻意在别人面前表现得轻松，从而掩盖掉内心深处阴暗的负能量，但有时候维持太久也会坚持不了。
想起什么，她放下杯子，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发给池楹。
宋音裳看着她被灯光染得迷离的侧脸，还是觉得这人有点不太对，一度以为和夏芷窈不会再有交集了，毕竟在今天之前，上一次她和夏芷窈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一年前。
今天她只是想清理一下删掉她的人，因为她微信加的人太多了，一个个去检测太慢，她就直接群发消息，没想到夏芷窈会回复。
“这么久没见，我怎么感觉你——”宋音裳盯着她缓缓道。
夏芷窈偏侧过眼眸，“我怎么了？”
宋音裳在大脑里搜刮了半天的形容词，“气质不一样了？”
夏芷窈扑哧一声，“经历过社会毒打的气质？”
“哈哈哈哈哈哈！”宋音裳笑起来，和她杯子碰了一下，“你酒量如何？跟以前一样？”
“好一点点。”
“能喝多少？”
夏芷窈比了个手指，“两杯。”
宋音裳：“那跟以前也没好到哪里去。”
夏芷窈没说实话，她不想说得太多，她是知道宋音裳这人的性子的，不然会一直拉着她喝下去。
打开手机，池楹仍旧没有回复，她又重新熄灭了屏幕。
“我有时候也挺佩服你的。”夏芷窈说。
宋音裳：“佩服我什么？”
“可以拥有很多段恋爱体验。”夏芷窈望着杯中划过的光影。
“你想的话也可以。”宋音裳说得很轻松。
“怎么做到的？”夏芷窈以前觉得她的每一段恋爱都很不靠谱，现在想想，宋音裳虽然是个颜控，谈恋爱只看脸不看别的，但是她每次都能谈到自己喜欢的脸。
她觉得宋音裳在追人方面多少有比较丰富的心得。
“根据对面的性格来，遇到直接的，你也直接，遇到慢热的，那就坚持给她发消息，早安晚安，虽然没有意义，但是你想想啊，一个人一旦习惯每天早上一睁开眼看见手机有微信消息，那后面你不发了她都会不习惯了。当然这不能以偏概全，也有些人会对你消息感到厌烦或者不回复你消息的，那就——”宋音裳拍了下掌心，“秒了，下一个！”
“你倒是洒脱。”夏芷窈看她一眼。
宋音裳端着酒杯轻晃，“不然呢，人家不理我我干嘛还要贴人家冷屁股。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那你都是怎么跟人认识到正式确认关系的？”
“双方看对眼了，就在一起了。”
“过程？”
“这不就是过程？”
夏芷窈眨了眨眼，“好简略。”
宋音裳将手肘搭在她的肩膀，比划比划手指，“短则一天就能确定关系，长则一个月，不能再多了，之前遇到个慢热的，一个月是我耐心的最大极限，要不是看她脸对我审美……”
“不对啊。”宋音裳挑了挑眉梢，“有一天你也会来问我怎么谈恋爱，你这是想谈了？”
夏芷窈挪开肩膀，不置可否，宋音裳的手滑落下来，搭回了吧台上。
“哈喽！”宋音裳跟那边的几个女人打招呼。
“对，我朋友在这。”宋音裳朝那人笑了笑，随即转回来同夏芷窈道：“你如果想谈恋爱，我带你去实践实践？我这个师傅带你，包你一个星期内脱单，算了，按照你的性格，我还是不保证了，但你可以去认识认识。”
夏芷窈往那边卡座的方向看了眼，都是陌生人，虽然她现在出来工作后，不会像以前大学对那种很多人的场合感到拘谨，可她实在喜欢不起来社交，甚至想想要去认识人就心累。
“还是算了。”夏芷窈放下杯子，“我明天要上班呢。”
“诶，我也要上班，我照样熬夜，每天如果三点一线的话，跟机器有什么区别，很没意思的。”
宋音裳别了别长发，“行了，那我过去了，你得一个人在这喝了，可别说我喊你出来喝酒又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啊，是你自己不想去。”
“去吧去吧。”夏芷窈扬扬手。
她独自一个人坐着，再次打开手机，终于看到了池楹的回复：【去酒吧喝酒了？】
夏芷窈：【对。】
发完，她看着聊天界面，低垂的长睫一动不动。
直到看到池楹的消息弹出来，她眸光中才有点闪烁。
池楹：【那，喝得开心。】【注意安全。】
夏芷窈目光微微黯淡了些许，在编辑框打字：好。
想了想，她又多加了个“的”字，才发送出去。
看着聊天界面，夏芷窈内心微不可察地叹口气，她和宋音裳的恋爱观不一样，所以宋音裳说的，对她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果然这事还是得靠自己。
如果说不撞南墙不回头，那么她现在其实已经是第二次撞了？
哪有人像她这样的，夏芷窈都搞不懂自己到底在执着什么，可能是觉得，她和池楹真的就只差那么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点，仿佛两人面对面站着，实际距离很近，但中间隔了一道墙。
而这事对于池楹来说，也是忧思不已。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盘腿坐在袁榛家里的沙发上，袁榛在客厅来回踱步了一圈绕回来问她，“真的？你跟夏芷窈真的……？”
袁榛觉得这事有点戏剧化了，“你对你高中同学的妹妹下手？”
“…喂！”池楹音量提高了一点，拿掉腿上的沙发抱枕。
本来这件事在她心里就有个疙瘩，现在被袁榛这么一说，更觉得那啥了。
她手指伸入秀发里，有些心烦意乱地拢了拢长发，“好了，我知道了，我现在清醒过来了，我绝对不会答应。”
“等、等会。”袁榛这一想，不对啊，这一句话的功夫，好像把人家给拆散了？夏芷窈要是知道了不得恨她？
“要不……你再考虑考虑？”袁榛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事吧…其实也没有那么的…嗯，怎么说，也不是什么很大的问题，在真爱面前，你说对吧？”
……
临近过年这段时间，池楹公司事务繁重，暂时把感情的问题放到了一边。
腊月二十四，临城有过小年的习俗。
这一天意味着大扫除的开始，为即将到来的春节做准备。
池金鸿在外跑生意昨天刚好回来，梁茵琳让她傍晚回家，一家三口吃顿饭。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池金鸿发消息问她今天几点下班，临近下班时，又打了个电话过来。
“我开车来接你，就停在你公司园区正门外面。”
“怎么突然来接我了？”池楹起身，到外面去接电话，立在落地窗前，看向外面的景色，“我开了车。”
“你车先停在这边，我等会接你回去吃饭。忙完就下来。”
池楹有不太好的预感，从小到大她爸都不怎么管过她，可一旦对她关心，多半是擅自给她决定了什么大事，并且是那种只是负责通知她而不考虑她的感受的那种。
“不用，您先回去，等我忙完自己开车过去。”
“我都到这了，你还要多久，我在这等着。”
将工作收尾，她拿上包下去，隔着远远，就看着池金鸿开的那辆奥迪停在路边的车位。
她过去，坐进副驾驶，池金鸿问了几句她工作怎么样，她也就答了几句。
到第一个路口，停下来等红绿灯，池金鸿问她，“你妈上次是不是跟你提过相亲的事？”
一提到这两个字，池楹额角突突地跳，“嗯。”
“那你怎么想的？”池金鸿语气还算温和。
池楹指腹摩挲着安全带，目视着前方，“我一直都是那句话，我不结婚。”
“不结婚怎么行？你见过哪个人不结婚的？况且，还有两个月，就是你三十岁整的生日。”池金鸿说道：“那些不结婚的思想有问题。”
池楹嘴角扯了扯，还在开车，池楹不打算与他争论，或者说，一点争论的意义都没有，有些人就是很自我，无论你跟他讲什么道理，他都会固执地认为自己永远是对的。
两三年前，她母亲劝她考虑终身大事时，她父亲在旁边还能云淡风轻地来一句，“等过几年她就知道要了。”
在她父亲眼中，女性成熟懂事的标志，是懂得要婚姻了，懂得要孩子了，所以她一直在她父亲眼中是“不懂事”，池金鸿甚至觉得自己很包容她，包容到了她快要三十岁，才正式通知她，你该结婚了，你玩也玩了那么年了，是时候收收心成家。
在外人看来她的家庭是很幸福美满的，夫妻和谐，母亲主内，父亲主外，恩爱几十年。
从小到大，一般都是母亲管她，只有在大事上，她父亲才会参与。
小时候不懂，池楹天性不喜欢被人总是管着，所以会更喜欢对她放纵的父亲，而随着长大，她慢慢地开始越来越反感父亲某些思想观念，甚至这几年已经到了厌恶的程度。
大学毕业后的两三年里，她因为觉得对母亲愧疚，所以听母亲的话住在家里，当了几年的乖乖女满足母亲，但后来发现这样不行，她受不了，搬了出来。
车子一路开到西川路16-25巷口，在对面的花店看见了夏芷窈的身影，池楹目光隔着车窗玻璃，在那道被夕阳拉长的影子上停留了一会儿。
“钱姨，我刚跟我姐吃过了。”
“阿意今晚要值班？”
夏芷窈点点头，她余光这一撇，撞见对面马路车子降下一半的车窗、池楹看向她的视线。
顿了下，待夏芷窈将目光尽数看过去时，那辆车的车窗却升了上去，夏芷窈眼眸动了动。
“再上去吃一顿？今天小年。”钱姨征询她的意见。
夏芷窈想了想觉得还是算了，她们姐妹俩除了跟钱姨有来往以外，跟另外那些名义上的亲戚根本就不熟，本来也就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她加入的话总觉得自己像个外人。
自夏淑羽去世后，她们姐妹俩就一直独立在外生活，虽然彼此间能相互扶持，但是背后没有任何的依靠，钱姨觉得她们姐妹俩也是太孤单太可怜了。
前年年夜饭，她怕夏芷窈和夏旋意两人太凄清，就把她们喊过来一起吃，但是她们两人吃饭在饭桌上一声不吭，活像是与她们不在一个世界，所以去年的年夜饭，钱姨便没有再强求她们过来吃。
既然现在夏芷窈这么说，钱姨便也就算了，让她回去注意安全。
“好，谢谢钱姨。”
“谢什么。”钱姨亲切地一笑，“你和阿意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都可以来找我，知道吗？”
“好，我知道了。”夏芷窈又说了一声谢谢。
“这孩子，干什么老是这么客气，都是自家人。”
夏芷窈没说话，只是点点头，有些表面话是这么说的，但到底不好真的去麻烦别人。
看着钱姨往16-25巷口回去，夏芷窈瞧见池楹从车上下来，开车的是个中年男人，“你先上去，你妈在家。我绕到后面去停车。”
夏芷窈望着巷口的那抹背影陷入片刻的沉思，池楹的父母原来住在这里吗？跟钱姨挺近的。
第58章“我喜欢女生。一直以来都是。”
池楹到楼上换了鞋进去, 梁茵琳在里面厨房忙碌，饭菜的香气飘了出来。
“妈。”池楹喊了一声，帮着把碗筷拿出来摆好。
她看着一桌丰富的饭菜，脑海中突然想到夏芷窈。
夏旋意今晚要值班, 夏芷窈只能一个人在家, 刚才还在楼下看见来着, 亲戚么？脑子冒出这些个不连贯的想法后，池楹拿出手机鬼使神差打开了和夏芷窈的聊天框。
犹豫了一两秒，还是退了出来，什么都没发。
等到池金鸿上来, 一家人便整整齐齐地坐下吃饭, 菜还没进入嘴里几口，她爸看着她突然严肃地问她, “什么时候放年假？”
“还要一阵子。”池楹回答。
梁茵琳给池金鸿使了个眼色，可能在示意他等饭后再说, 但池金鸿似乎已经等不了, 这会儿便提出, “等你放假, 去见见李师傅的儿子, 他儿子今年三十一，前些年在外地发展，今年开始回来这边, 人还不错。”
“我不见。”池楹等他说完, 毫不犹豫拒绝。
“你不见见怎么知道人家怎么样？”池金鸿用公筷给她夹菜，将一块红烧肉放入她的碗里, “你要是肯全部听我们的安排也行，什么都不用你操心, 我和你妈给你相中的人不会差。”
池金鸿说话语气虽然心平气和，但池楹听着心里不舒服，她爸从来不把她的话当回事，心底的那股烦躁升起来，碗里的红烧肉瞬间没了胃口，“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结婚？”
“那不是为你好吗？当父母的能害了你？”
“好在哪里？”
“你这么大为什么还是这种小孩子思维，等你三十多岁，四十多岁，你不会后悔吗？我们是过来人，比你懂得多。”
池楹冷静地跟他说：“动不动就说我什么都不懂，我很清楚我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可以肯定地说，我不会后悔。”
“你知道个什么。”
又是这种贬低式的语气，对牛弹琴，没法讲道理。
“不管怎么说，你三十岁这一年必须把婚姻大事给解决。”池金鸿语气斩钉截铁。
比起她妈妈催婚还会有跟她商量的余地，她爸则是采用一种通知式的态度，就是不管你怎么想，反正你得听他的。
“不可能。”
她爸生气了，筷子拍在桌面，梁茵琳在旁劝，“干嘛呢，好好说。”
“你看她的态度是想跟我们好好说吗？”池金鸿眉毛拧成了八字。
“我没有在跟您好好说吗？我说我不想结婚，您尊重过我的意愿吗？您除了每次都只会说我什么都不懂还会说什么？”池楹也有点生气，但语气还算稳。
“不结婚就是不正常的思想。我在纠正你，你懂吗？”
“那是您的个人思想，代表不了任何人。况且，您凭什么认为您的思想就是绝对正确的？”
“你是我女儿，你不听我的你听谁的？”
“我先是我自己，才是您的女儿，我是个独立的个体，有自己的思想，不是您操控的提线木偶。”
“别跟我扯那么多，我给你安排的照做就是。”
“我不想做的事情没有任何人能逼得了我。”
池金鸿被她气得站起身，抬起手险些一巴掌扇过去，被梁茵琳拦住了。
“她是你亲女儿！”梁茵琳几乎低吼，“从小到大我都没舍得打过她，你在干什么！”
池金鸿放下手腕，忍着怒气重新坐下。
梁茵琳问池楹，“你老实告诉我们，你不想结婚的真正原因，一个字都不要撒谎。”
梁茵琳以前虽然对她催婚，但还是希望她能遇到喜欢的，年底开始，梁茵琳突然变得很着急，恨不得她闪婚，她从那天跨年夜梁茵琳喊来一堆亲戚对她轮番做心理建设她就感觉出来变化了。
她看着母亲的眼睛，嘴唇动了动，“我喜欢女生。一直以来都是。”
出柜这事她知道家里肯定会接受不了，出于很多顾虑她一直隐瞒着，但今天吵都已经吵起来，而且她感觉她母亲已经猜出来一点什么。
梁茵琳仿佛看到了最后一丝希望的破灭，桌边缘的瓷碗摔在地上，发出很响的一声，池楹的视线看过去。
“你说什么？”梁茵琳眼里瞬间漫上了薄泪。
她去年出门坐高铁碰到旁边座位一位中年女性在看同性恋的书籍，跟对方聊了几句关于“为什么现在很多年轻人不愿意结婚”这个话题，对方侃侃而谈了一大堆东西她全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那一句，“也有可能你女儿的性取向并非男性。”
梁茵琳并不想去相信自己女儿会是同性恋这件事情，从去年十月底开始她就观察池楹身边的朋友，发现池楹身边除了工作同事以外，朋友全都是女性，她就有点慌了。
她跟池金鸿商量，所以就会有了今晚这顿饭。
“你看看，我就说要早点干预，我就说她一直不愿意结婚有问题！”池金鸿音量大了一些。
梁茵琳跟他吵，“小点声，你难道要让街坊邻居都知道吗？”
扭过头再次问池楹，“谈了？”
“没有。”池楹不卑不亢。
“那就好好去相亲，这事还有回转的余地。”池金鸿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
然而下一秒，又被池楹那一句“就算我结婚也是跟女性，永远都不可能跟男性”给瞬间点燃了，“我现在不是在跟你商量，过年五场相亲，你不去也得去。这些天你好好把你的思想给我扭转回来。”
“既然执意要如此——”池楹站起来，这顿饭没法吃，“我过年在外面过也一样。”
“你！”池金鸿气得发抖。
池楹看了眼坐在旁边无声流着眼里的母亲，咬了咬唇，拿起包，准备离开。
她妈妈拉住了她的胳膊，“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
梁茵琳的眼泪落在她的手背上，池楹眼眶跟着红了一圈。
池金鸿指着池楹，“你看看，你看看，你妈妈从小怎么把你养大的，你就这么报答？”
“小时候我跟你妈想要个二胎，都会过问你的意见，你说不想要，我们就没要，高中的时候，你说不想住校，我们就给你办走读，你翘晚自习，你妈妈在老师面前说你会是个好孩子，纵容着你，大学的时候你学抽烟，你妈妈知道后，十多个小时的火车硬座赶去你的学校，我在外面奔波赚的钱，给你买了一套房，房产证上写的你的名字，哪点亏待过你？你要是有点良心，就不会说出这种话。”
池楹立在原地，地面落下颀长的影，她双眸蓄着一层泪，池金鸿见她似乎有所动，便将语气和缓了下来，“你要是知错能改，好好听我们的话去相亲，选个合适的结婚，这事就此翻过。”
“我不改。”池楹抬起眸，眼尾还泛着红，但眼神却还是透着那股从未变过的倔强，“首先我没错，我只是没按照你们设想的路走，其次，从小到大，你们要求我学习成绩排到年级前几，我每一次都做到了，你们要我考哪所大学，我也考到了，甚至你们不准我大学谈恋爱……”
说到这里，池楹声音哽咽了，家里的事情，她从来没有跟任何朋友说过很具体的，再要好的朋友都没有。
上大一那年，街坊邻居有个人的儿子在读大学给家里抱回来一个孩子，她父母担心她涉世未深，担心她看错人，所以不准她谈恋爱。
大二的时候她去网吧打游戏，这事不知道怎么从朋友口中传到了母亲耳朵里，她母亲觉得网吧那地方不好，要过来看她，结果看见她逃课在外和一堆有纹身的人待在一起，甚至学会了抽烟，梁茵琳被她气进了医院ICU。
从那之后池楹老实了不少，她从初中开始就知道自己喜欢女生，大学四年就算要谈也是跟女生，但她怕母亲再次出意外，所以确实会有那么一点不太敢谈。
大学的时候没谈，后面她就没什么谈恋爱的想法了。
这两年她看母亲心态平和了不少，出柜这事她本来就打算今年给解决了，但她想着让大家过个好年，所以先忍忍父母的催婚，等过完年再说。
可没想到今晚她父亲态度这么强硬，根本就是逼迫，甚至她现在都说出来性取向了，还是要逼着她去相亲。
客厅的灯光打在她的眉眼，她长睫略湿，调整了下才继续道：“还有工作后，妈妈说想要我在家，我就住在家里，哪怕我搬出去住后，也会隔三差五回家吃顿饭陪陪你们，你肠胃不好，我专门跟朋友打听，问了一位老中医来给你调理，我每个月的工资，一半都给了家里，节假日送礼品，也给爷爷奶奶以及外公外婆都送，孝顺你们的事情我一件都不会少，除了结婚这事，我不可能答应。”
“你让我和你妈沦为笑柄这叫孝顺吗？”池金鸿胸膛重重起伏，“这事要是让别人知道，你让我们家怎么抬得起脸面？”
池楹嘴角扯了扯，看着身旁的母亲，“妈，你不是说，希望我幸福，那我喜欢女生，我只有跟女生在一起才会幸福。”
“可哪有人像你这样的……”梁茵琳眼睛红了，“现在社会大多数人都是异性恋，同性恋是不被世俗认可的，你要走一条不被世俗认可的路，以后怎么可能幸福？”
梁茵琳手指攥着她的外套衣袖，眼神近乎哀求，“楹楹，你就看在妈妈的份上，别这样好吗？你好好结婚，好好过日子，简单安稳度过这一生……”
母亲的眼泪会让池楹心软，她心中绞痛，可不会打破自己的底线。
“妈，我跟女生也能简单安稳度过这一生，我一个人也能简单安稳过完一生。”
“那终究不一样…”
“让她走！”池金鸿把梁茵琳拉回来，怒从中来，“别回来了，我没有你这么一个丢脸的女儿！”
池楹没再犹豫，换上鞋，转身出去。
第59章那片血泊凌迟着她的神经
“也可以做年宵花, 过年放在家里喜庆，寓意红红火火，招财进宝，你看这个冬青和蝴蝶兰很合适, 看你喜欢。”花店老板介绍。
夏芷窈起先是看到一对情侣买花, 所以闲来无事进去里面逛了一圈, 她想买冬青，却想起家里没有合适的花瓶可以搭配，于是又去看了一圈的花瓶。
不知不觉外面的黄昏结束，天黑了下去。
夏芷窈本来挑好了一个瓷白色的花瓶, 眼角余光, 瞧见马路对面从巷口出来的池楹。
她眼睫毛眨了眨，对方的身影逆着路灯, 往左侧铺着花砖的路上去。
手机电话铃声响起时，池楹停住脚步看了眼屏幕显示的来电人, 她对母亲会容易心软, 一心软就会产生愧疚感, 犹豫了几秒还是接起了电话。
“楹楹, 你爸就是说气话, 别跟你爸吵。”梁茵琳说好话。
“等她哪天醒悟过来了再说。不然就当我没她这个女儿。”
隐约间，池楹听见池金鸿的声音。
电话被对面挂断了，池楹看着手机界面, 冷风拂过时感觉到脸颊的凉意, 这才意识到从楼上下来时眼角残留的泪水未干。
她从包里拿出面巾纸，背过身去调整了下, 而这一切，都被夏芷窈收入眼底。
池楹不曾注意到她, 车子还停在公司那边，她沿着西川路缓慢地走着散心。
夏芷窈看她背影，抬头望了眼对面建筑灯火通明的人家，又看了眼手机时间，这是吃完饭了？
可她能感觉出对方的情绪不太好，吵架了？她只是在心中猜测，出了花店大门，往路的侧方?*? 看去，池楹的身影消失在前面分岔路口转角，她拿出手机，打开和池楹的聊天框。
屏幕的光线染亮她的睫毛，她低垂的眼帘颤了颤，将字打了又删，删了又打。
发生什么了吗？
万一对方不想说呢？
删除。
你吃完饭了吗？
这好像有点明显是还没吃完饭就下来了？
删除。
时间过去好几分钟，她什么都没发出去。
抬起眼，她看了眼天色，抬腿过去马路，往池楹离开的方向走去。
小年夜，路灯上挂着红色的灯笼，城市看起来已有几分迎接春节到来的喜庆氛围，不远处十字路口车来车往，霓虹灯闪烁，穿着制服的交警在查酒驾，耳边传来商场一楼珠宝店播放的广告词。
夏芷窈双手伸入外套兜里，右拐，看见池楹坐在便利店门口的长椅上。
她脚步顿了顿，隔着一段距离停下。
“今晚没和你父母一起吃饭吗？”池楹接着电话。
那头的孟松萝说道：“她们都不在家。你怎么了？和家里吵架了？”
“嗯，出柜了。”池楹嗓音微哑，透着一股低落。
孟松萝不太会安慰人，沉默了一两秒才道：“吃饱了吗？没有的话我们出来吃一顿？”
“好。”池楹压根没吃几口饭菜，这会儿没胃口，但垫垫肚子还是要的。
挂断电话，池楹口干舌燥，进去便利店买矿泉水，她站在货物架前，店内明亮的灯光经过上方遮挡切割成一道道明暗交织的光影落在她的眉眼与额头。
她手机音量调得很小，手机铃声响起时闷在口袋里并不太明显，不过她能感受到振动，指腹摩挲了几秒手机壳，池楹才掏出手机，母亲的来电。
一直看着屏幕直到电话自动挂断，池楹拿着矿泉水去结账。
“两块钱。”
池楹手机扫码将钱付过去后，屏幕再次弹出母亲的来电。
她在内心叹声气，还是接起了电话，却是父亲的声音，“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及时回头，别让大家都闹得难堪。”
话都已经讲得那么明白，池楹是真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了。
而此时便利店外左斜方建筑拐角处，夏芷窈立在原地，目光往一个方向看去，那点微光坠落在玻璃橱窗上，使得池楹的身影并不那么清晰。
她揣在兜里的手指蜷了蜷，内心纠结着要不要上去假装和池楹偶遇，她不知道对方会不会想要见到她，所以在原地徘徊。
目光流转，她看着池楹接着电话即将要出玻璃门，这时候夏芷窈瞧见对方身后一名中年男子走到收银台，垂在身侧的手握着什么东西。
池楹正要挂断电话，后面突然响起收银员惊恐的叫声。
“池楹！”话音都还没落地，夏芷窈腿已经抬起，几乎是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冲了上去。
池楹转过身根本来不及想发生了什么，那名陌生男子手里握着刀已经朝她刺过来，而几乎是同一秒，夏芷窈仿佛从天而降到了她的面前，用力推了下那名男子。
男子握着的刀斜了下，再次扬起刺向了夏芷窈。
池楹被撞了下往后踉跄后背撞在了玻璃推拉门，那几乎是短短几秒发生的事情，刀捅进腹部的时候夏芷窈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对上那男子凶恶的表情，下意识地握住刀身往后退，鲜血顺着她的手指流落下来。
店里面顾客吃着的泡面打翻在地上，“救命，杀人了！”
夏芷窈往后跌落在池楹的怀里，池楹抱着她不断往后退。
路边的几位交警及时过来制止住那名男子，在一片混乱中，夏芷窈瘫软在了地上。
池楹连忙去找掉在地面的手机，还停留在通话界面，但屏幕已经摔碎了，她让旁边的人帮忙打120。
她的手和衣服都沾染上了夏芷窈的鲜血，地面更是有一滩，在刚才往后退的过程中，拉出了一条可怖的痕迹。
双眸还未从惊恐中走出来，却已经蓄满了泪水，“夏芷窈……”
那片血泊凌迟着她的神经，怀里的人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她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紧张和颤抖。
直到听到救护车的鸣笛声，夏芷窈被推进人民医院抢救室，门外一位医生问她，“请问你是伤者的家属吗？”
“我不是。”池楹眼眶还红着。
此时，住院部11F普外科，值班的夏旋意正在办公室写病历，一位护士急匆匆地跑进来，“夏医生，你妹妹在抢救室。”
夏旋意大脑轰然一声，连忙起身乘坐电梯下去，到门口看见坐在走廊长椅上的池楹，对方头发凌乱，衣服和手都有血迹。
池楹抬起眼看见了她，声音还在发抖，“夏旋意，对不起……我不知道她……”
她不知道夏芷窈怎么会突然出现，不然那一刀就是落在她的身上，而不是夏芷窈来承受。
医院走廊的灯光照在她苍白且满是泪痕的脸上，以及她身上已经有些干掉的血迹，看起来格外狼狈。
夏旋意看着抢救室的大门，感到一阵发恍，眼眶逐渐酸胀，淌下一滴泪，但她很快抬起指腹抹掉，走过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跟负责这次手术的外科方主任短暂交谈了几句，夏芷窈被推进手术室，她没敢进去看。
等她忙完其他病人倒回来，看见池楹的父母过来了，她便立在原地没有过去。
梁茵琳当时在电话里就听见当时混乱的声音，急忙赶来医院，看见这般模样的池楹，她着实被吓得不轻，在确认对方没有受伤后才松口气。
池金鸿放心下来后开始说她，“你说说，你要是好好待在家里吃完饭，不跑出去，会出这样的事吗？”
“你说她干什么，不是你赶她出去？”梁茵琳这会儿心疼女儿，跟池金鸿说话的音量便没有控制好。
“是我赶她？她自己怎么说的，过年不回来。”池金鸿也觉得气。
只有长椅上缩成一团的女人抱着肩膀咬着唇哭得不能自我，夏旋意看不下去，过去提醒她们，“这里是医院，还请不要在这吵架。”
池金鸿意识到这里吵确实不太合适，于是住嘴了。
“跟我们回去。”梁茵琳看着她这个样子也不忍心，
池楹这会儿才抬起湿漉的睫毛，“你们先回去。”
“你在这守着干什……”梁茵琳视线逐渐移到手术室的大门，“受伤的那人你认识的？”
“是我认识的。”池楹声音止不住哽咽。
旁边的夏旋意转开脸，敛了敛眉梢。
僵持了十几分钟，池楹才终于让父母先离开医院，此时走廊没有别人，夏旋意的影子落在她衣服上。
“对不起……”池楹仍旧念着那三个字，可能她自己都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一些什么，所以总是重复话。
只是，有一点，她很清楚夏芷窈对于夏旋意意味着什么。
“意外这种事情谁也想不到，跟你有什么关系。”夏旋意抬起眼呼出一口气，反过来安慰她，“别太担心。”
所有朋友当中孟松萝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情，因为她本来约好了要跟池楹吃饭。
这会儿她从家里开车赶来医院，看见走廊夏旋意站在池楹的旁边，她于是便止住了脚步，站在光线昏暗处，垂了垂眼帘。
夏旋意这会儿夜班，手上还有别的事情，没法一直待在这。
她走开后孟松萝才过去到池楹旁边，得知夏芷窈受伤，她微微顿了顿，却发现并未看见对方母亲，于是多问了一句，“夏阿姨还没到吗？”
“她……她妈妈前几年去世了。”
“什么？”孟松萝愣在原地。
她抬起眸，往夏旋意刚才离去的方向看去。
虽然夏旋意安慰池楹时说别太担心，但她自己其实都是担心害怕到了极致。
夏芷窈已经是这个世界上她唯一的亲人，如果对方有什么三长两短，她要怎么办？
在没人楼道里，她闭了闭眼，终于忍不住崩溃的情绪，靠在墙角低声啜泣。
停顿在走廊尽头墙后的孟松萝抿住唇，并未发出任何动静，寂静的环境下，对方的哭声即便隐忍着了，却仍旧清晰，一点点地传入孟松萝耳朵里，化为细密的疼痛，覆盖了她的心脏。
孟松萝指甲盖掐入掌心，眼尾下压，看向楼道的方向，女人秀颀的影子落在地面，也随着抽泣而隐约轻晃。
她太有一种想把对方抱入怀里安慰的冲动了，只可惜，她没任何身份去靠近对方。而夏旋意，大概也不会想要在这种狼狈的时候看见她。
还没抬起的脚在有这么一个趋势后又止住了，她垂着眼皮，随着对方的哭声，眼底也跟着滑落下一滴热泪，坠在地板上，无声无息。
直到电话响起，夏旋意几乎是在三秒内就调整好情绪，当她点下接听时，声音恢复了正常的冷静。
“夏医生，三号病床有位患者突然腹痛。”
“好，我马上过去。”
夏旋意挂了电话，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孟松萝望着她离开的方向，晃了晃神。
第60章心中某处隐隐泛起钝痛
便利店中年男子持刀伤人事件, 在第二天便登上了临城本地的新闻热搜。
早上的时候警察来医院询问了一些的具体细节，池楹表示并不认识那位男子，旁边手缠着绷带的女生正是昨天上夜班的那位收银员，对此也表示与那位男子并不相识。
根据监控显示, 男子在18点51分进入便利店用餐区坐了十多分钟, 但是什么都没买, 期间视线一直在进来的顾客身上流连，后面拿着汽水去收银台时突然从袖口掏出刀。
这事发生在西川路，附近的居民们大早上便在讨论。
“哎，你知道吧？昨天晚上有个报复社会的, 拿刀砍人。”
“我也听说了, 就是前面分岔路口那家便利店，吓人。”
“快过年了, 真的是什么人都有。最近出门还是小心点。现在这社会啊，太多人戾气太重了。”
包子店门口, 几位买早餐的居民在那说着。
“我住街对面, 楼上都听见了救护车的声音。”
“受伤是个小姑娘吧, 挨了一刀好像, 流了一地的血, 太惨了。”
“昨天还是小年夜，怎么发生这种事情，诶。”
……
梁茵琳并未吭声, 买完包子和豆浆便默默走开了, 只是心中还是有点后怕。
监控画面中，往外走接着电话的背影很明显就是池楹, 男子的刀也是朝池楹的后背刺去，倘若不是画面中突然冲过来另外一位女生, 她简直都不敢想，进抢救室的可能就是池楹了。
凌晨夏芷窈从手术室出来脱离生命危险后池楹才从医院回来，洗了个头发和澡，换了一身衣服休息补觉，只是池楹并没有办法入睡，她准备出门前往医院，梁茵琳招呼她吃完早餐再过去，池楹没什么胃口，勉强喝了口豆浆。
“楹楹。”梁茵琳看她神色还是如此疲惫，“你这凌晨五点多才回来，再休息一会儿。”
“我休息够了。”池楹放下豆浆。
“她亲人会在那里照顾。你先把自己照顾好。”坐在沙发上的池金鸿说道：“她是你认识的朋友？还挺仗义。手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就敢冲过去。”
池楹视线看过去一眼，唇角似是抽动了下，但还是没说什么。
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一下子发生这么多事情，她有点累，不想这个节骨点上，还要和父母来一次争吵，也吵不动。
“哎，你就吃这点，昨晚你晚饭也没吃。”梁茵琳面露担忧，“身体一直没有进食哪能行。”
池楹只好拿上包子，“妈，我路上吃。”
说完，她过去玄关处换鞋。
“让你爸开车送你。”梁茵琳担心她，随后用胳膊肘撞了撞池金鸿示意。
池金鸿没回答，但已经起身了。
池楹坐在副驾驶，她爸开车，两人在车内一句话都没说。
偏头看着车窗外面，拿起包子吃，刚吃进去第一口，车子在十字路口停下等红绿灯，她的视线穿透玻璃正好看到了那家便利店，地面已经清理干净，围着一群人，其中有两位穿着制服的警察立在其中。
脑海中霎那间浮现出昨晚一幕，她吃进去的包子险些反胃，心中某处隐隐泛起钝痛，蔓延到四肢百骸，令她眼眶逐渐热了起来。
她没有化妆，唇色的惨白十分明显。
池金鸿难得温和地说了一句话，“这段时间你就住我们这里。”
池楹置若罔闻，尚沉浸在不能自拔的情绪中，手指只是攥紧了装着包子的塑料袋-
早上的阳光从病房的那扇窗户涌入，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
夏芷窈睁开眼看着单调的天花板，眼神还有点虚虚的，没什么焦点。
微微扭转目光，看到了床边的夏旋意，还有两位进来查房的医生，她这间病房，隔壁床铺还住着另外一位病人。
夏旋意身上还穿着白大褂，已经到了交班的点，但她担心夏芷窈的情况，所以第一时间赶过来。
“姐…”夏芷窈声音微弱。
“嗯。”夏旋意柔声应她。
夏芷窈一动伤口就疼，只能眼睫毛微微扇了扇。
她眼神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天花板，这才想起自己都经历了一些什么，在她意识没之前，只记得当时交警过来阻止了。
不知道池楹有没有受伤，脑袋微微转过，嘴唇动了两下，望见夏旋意略微有些疲倦的眉眼，她忽而心里有些不好受，“姐，对不起，我让你担心了。”
“说什么对不起，你没事就好。”夏旋意那颗从昨晚开始就提着的心，这会儿终于落了下来。
“我先去交班。”
“好。”
夏旋意换完衣服出来，碰上从电梯出来的池楹，池楹将手里的早餐递给她，“下班了，医院外面买的。”
“请假了几天？”
“我把我明年的年假拿来抵了，这段时间我可以在这照顾她。”
毕竟夏旋意如果要跟同事调班的话还比较麻烦，而她手上又有别的病人，没法一直待在夏芷窈身边照顾，所以她是想着先请个护工帮忙。
池楹却说：“你就别花那钱了，我反正请都已经请了。”
夏旋意只得点点头，“那还得麻烦你了。”
池楹苦笑，“你说这话。”
病房里。
夏芷窈躺在病床上听着外面走廊的对话。
“不能出去，您的家人呢？今天怎么没来？”
“你说啥？”老人家有点耳背。
“我说——”护士提高了一点音量，“您不能出去，得好好待在病房里，让家人过来照顾。”
“他们都在外地，来不了来不了。”
待到那股声音逐渐消散，夏芷窈耳边清静了下来，她做不了什么，只能无聊地看着天花板发呆。
似乎是感觉到有人停在了病房门口，她下意识地将目光看过去，但碍于她是躺着的，视线受阻，只能瞧见那一缕阳光落在地板反射出的光芒，以及那一点点的衣服边角。
池楹立在病房门口，不知为何没有走进去，只是目光扫过白色的床单以及躺在上面的人，有点晃神。
过了好几分钟，夏芷窈忍不住想要起来一些，她手正按在床单上，池楹立马过来，“你小心。”
确实疼，夏芷窈眉眼皱了下，还是乖乖地躺着。
坐在床边的池楹看着她，她看着池楹，对方背对着病房窗户，长发镀了一层薄薄的微光。
她的眸光一点点地描过对方的秀发、眉骨、嘴唇，最后落在池楹搭在病床边的手，距离自己扎着针的手背只有一两厘米。
她只需微微一动，便挨上了池楹的手，池楹有所反应，伸出手轻轻地握住她。
感受到池楹手指的体温，夏芷窈重新抬起眼皮，“你没受伤吧？”
这话一出，不知怎地，让池楹原本调整好的情绪再次翻涌起来，她纤长的睫毛低垂，在眼底投下一小片阴影，“没有。”
紧接着，她看到池楹眼角渗出的那颗晶莹的眼泪，颤颤巍巍摇摇晃晃地就这么掉了下来。
她刚想说些什么，这时候池楹却起身，走到病房的窗户前。
那道纤薄的身影逆着光线，多了一层朦胧，但夏芷窈躺着，只能看见一半。
她抬起另外一只手，看到上面的绷带，才发现自己手也被刀割伤了。
将手腕重新垂落在病床上，夏芷窈又看了一会儿天花板，一直等到池楹终于回来。
她将目光投过去，对方眼底已经干了。
“我没事。”夏芷窈看出对方掩藏在眸底的难过，所以说了这么一句话。
池楹在旁边坐下，“你好好养伤，我在这陪你。”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便利店？”夏芷窈能感觉出对方欲言又止，可能是不想去回忆昨晚的画面。
池楹：“经过吗？”
“你从你家里下来的时候，我在对面花店里逛。”夏芷窈缓缓地说着，“我看你心情不太好，本来想发消息问你……”
“然后我走到分岔路口，就看见你坐在便利门口的长椅。”夏芷窈喉咙滑了又滑，没把自己当时内心纠结的要不要过去假装偶遇一下的想法说出来，只道：“刚好就看见你出来便利店时，那个男的，在你身后……”
“你怎么那么傻。”池楹心底的钝痛感再次袭来。
望着池楹低垂的眼帘，夏芷窈抿了抿唇，感觉自己好像说得有点多有点过于详细，应该一笔带过。
“我没想太多。”夏芷窈将视线移开，突然道：“所以你当时为什么心情不好？”
她看着天花板问出这句话后，又将眸光重新回到了池楹的脸上，池楹的神色似乎更为忧伤，她又感觉自己再次说错话，于是赶紧补充道：“那个，不想说也没事。”
手腕接触到一道细腻的温润，她眼睫毛动了动，看见是池楹将掌心搭在她的手腕上，指腹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肌肤，像是在安慰她又像是在跟人寻求安慰，她觉得池楹此刻的模样确实可以这么形容。
“不是不想说。”她只是心疼夏芷窈什么事情都惦记着她，令她心中的滋味并不好受，“我跟我父母出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