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会儿心下倒是轻松。
这破烂日子,能活活。
不能活也没几日了。
反正大家一起死。
虞绾音并不急着回去。
而是寻了奉天寺附近的一处小摊贩歇脚,要了几碗云吞。
热气腾腾的云吞上来,鲜香四溢,通透轻薄的面皮裹着饱满紧实的馅料,浮在汤面上。
山间小葱苗切碎洒在上面,看着令人食指大动。
青颂起先还因那签文担忧,但看虞绾音这般气定神闲,心下慌乱也莫名其妙消散。
安静的人总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能让人心境归于平和。
按规矩,他们下人不能和主人家用膳一同坐着用膳。
虞绾音这会儿在外不拘规矩,他们也就没有坚持。
虞绾音刚拿起勺子,便发觉戎肆盯着某处看。
那神态散漫又警觉。
虞绾音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一个看起来年岁不大的少年从寺庙下面走过来,他怀里抱着自己的竹篓,四下观望着。
大概是察觉到了虞绾音的目光,少年快步朝他们走了过来。
他捧着手里的竹筐,“这位夫人,您要不要看看刚挖出来的人参。”
他摸出来了一个沾满泥土的人参正要往虞绾音面前塞,青颂慌忙拦住。
少年兴许也知道自己手脏,见状不好意思地笑了,“抱歉。”
他转头又眼巴巴地看向虞绾音,“夫人看看吧,五两一根,都是我现挖的,跟你们城里的不一样,还便宜。”
戎肆刚要开口,就听见虞绾音笑道,“那我都要了。”
少年愣了一下,“真的吗?”
而后像是生怕虞绾音反悔一样,将筐子推了过去,伸手,“一共三十两。”
虞绾音将自己的荷包递了过去。
少年道了一声谢,后退了几步拔腿就跑!
这反应看得青颂很是纳罕,“跑什么……”
她俯身将地上的竹筐捡了起来。
翻开上面那两根人参,下面竟然全是杂草。
甚至上面那两根也不是什么人参,是土树根充的数,不像的地方就涂了泥。
青颂瞪大了眼睛,一下子起身,“站住,你……”
青颂想要追,但这崎岖山路上,早就没了人影。
青颂气得跺了跺脚,转头看虞绾音,“夫人。”
虞绾音宽慰她,“没事。”
戎肆仿佛看戏一样,“夫人一早就知道那是骗子?”
虞绾音舀着小云吞汤,“那孩子身上都是药香,但是卖假参,家里当是有人病了。”
“多大的骗子,能把自己手上烫得都是疤,他要就要了吧。”
戎肆多看了她两眼。
青颂虽是不甘心被骗,但听虞绾音这么说消了气。
也是,都抽到下下签了,且当破财消灾。
虞绾音刚咬了两口云吞。
戎肆就站起来说吃完了,起身前去喂马。
山风吹过来一阵窸窸窣窣作响,将山间青草气息也一并吹来。
虞绾音在山林间坐了一会儿,上车回城。
青颂原想着这一日应当就这么结束了,不成想,下车路上山间起了大风,天边乌云压城。
山间枝叶被刮得满地都是,甚至有些小树被迎风折断。
山路变得愈发颠簸起来。
不知在何处,数根枯枝卷进车轮,“咔嚓”一声车轴应声断裂。
马车车身猛地摇晃一下。
虞绾音吓了一跳从睡梦中惊醒。
她撑坐起身时,青颂已经探身出去询问,“上山还挺好走的,怎么下山就这般麻烦。”
青颂眼下又想起那个下下签,她忍不住下车查看情况。
虞绾音听了个大概,知道是车子出了问题也不得不下车。
戎肆先把两匹马拴在一旁,查看着车轴的情况,撸起袖子从后箱里拿出来几个工具。
虞绾音见他这架势,“你会修?”
戎肆看她一眼,“夫人,我是个马夫。”
虞绾音噤声。
忘了他现在是个马夫了。
青颂看着这天色,“要修多久,快天黑了。”
“不一定,车轴断了可能修不好。”
“不行啊。”青颂想着,“天黑之前修不好就下不了山了,这又碰上下雨……”
青颂灵机一动,“借我一匹马,我去方才寺庙那边再借辆车下来,万一修不好也来得及。”
这倒是最稳妥的办法。
虞绾音许她去了。
青颂骑了一匹马离开,还剩下一匹。
青颂走后,虞绾音独自坐在旁边,才觉得有些古怪。
戎肆没再修车。
虞绾音不自觉地拢了拢自己的披风,斟酌再三问他,“你不修了?”
戎肆随意道,“看了,修不好。”
虞绾音很怀疑他这话的真实性,“你现在不是会修车的马夫了?”
戎肆视线扫过去,“现在也可以是个土匪。”
这话,让他褪去那老实的马夫身份,给他整个人都添了一层攻击性。
虞绾音唇线绷直,这会儿的风有点阴冷。
四周荒郊野岭,寂静无人,青颂一去也得个把时辰,他要是真想对她做点什么真是绝佳的时机。
虞绾音故作镇定,继续说着修车的事,“那修不好,你打算怎么办?”
戎肆能看出来虞绾音那点不安。
戏谑道,“在这里过夜呗。”
“这里怎么过夜啊?”
他拖着腔调,“夫人怎么过,我怎么过。”
虞绾音眼睫抖了抖,再听不出来点什么,她就是个傻子。
“青,青颂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戎肆瞧她的反应有趣,“她回来能怎么样,我们也可以不在这里。”
虞绾音站起身子,“你……”
“这不是挺怕我这个土匪吗,你也知道我这人办事,不讲规矩,不怕报应,”戎肆仍坐在一旁看她,“匪不杀,就不怕我迟早欺负到你头上。”
虞绾音听明白他的话中话,反倒又坐了下来,“你不必这般套话。”
“我不想你们被剿杀,是你们的确罪不至死。”
戎肆移开目光,很久没说话。
虞绾音怕他多想,又补了一句,“何况相爷经手此事,我不想他身上民怨过重。”
殊不知,这话让戎肆眸色渐沉。
又他妈是相爷。
她总是在他对她想法稍有缓和的时候提楚御。
戎肆无声冷笑。
真的让他愈发想要弄死楚御,再将这个仇人的小妻子掳走,让她好好尝一下她想平息的民怨。
头顶乌云翻滚。
一道白光穿云破雾,在浓重黑云间蜿蜒而下。
乍然而起的惊雷声响彻云霄。
虞绾音起身,“要下雨了。”
她没说出来后面的话,戎肆也就装听不懂。
豆大的雨点簌簌而落。
落在单薄衣衫上,很快就沾染了湿痕,虞绾音只能主动开口,“要不要来躲雨。”
她没等戎肆回话,自己先上了车。
话说出来就带了点邀请意味。
很快虞绾音也听到了身后跟来的脚步声。
戎肆没有进车厢,而是在车厢外的雨棚下坐着。
冷不丁往车里一扫,看见虞绾音拿着帕子擦拭身上的水珠。
清润水珠顺着她脖颈流淌而下,在白玉肌肤上滑下水痕,没入领口深处。
夏日衣衫单薄清凉,多余的雨水沾湿衣物,要贴不贴的依附在她身上。
戎肆沉吟着,“夫人说,那晚你与我提过的原因,只是我不相信。”
“所以那晚的话,你是认真的。”
不能说是认真的。
虞绾音偷换概念,“我说了没骗你。”
“哦。”戎肆堂而皇之地看着她,没有再做避讳,“那就是等楚御死了,你愿意继续跟我。”
“轰隆”一声惊雷!
虞绾音擦拭水珠的动作猛地一僵,心脏随着雷鸣声震颤。
一时分不清是那句等楚御死了的冲击大,还是他想要她的冲击大。
虞绾音甚至觉得,从前答应与他成婚,是她虚情假意的说出来,他半推半就半不信,随时可以作罢。
而现在戎肆这话掺了侵略性,好像变成了他想要。
如果是他想了,那就不好说停。
马车外面雨势瓢泼,高山上树木被来回掀动,几欲连根拔起,滚落山下!
雨幕车帘之内。
虞绾音仓皇回绝,“你不要乱来。楚御是我夫婿,他死了……”
那个匪徒的声音在暴雨中悠闲得令人心惊,“他死了你还会有新夫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