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2 / 2)

王妃与马奴 游西 4268 字 1个月前

温暖催人困越棠打了个呵欠,瞥一眼更漏,太子殿下精神这么好的吗?越棠推了下他,“你再不走,城门该关了。”

太子似乎大梦方醒,“竟这么晚了,看来是赶不上了。”

越棠惊问:“那怎么办?”

太子轻声叹气:“今晚孤在前面的庑房对付一下吧。”

让太子殿下与内侍一起去挤大通铺?这像话吗?他绞尽脑汁思索的模样一点也不高明,越棠一眼就看穿了。

太子还在装模作样,“你的寝居在东边,那孤去西次间吧。”

“我的箱笼很多,西次间里都堆满了,没地方给殿下睡。”

反正就是心照不宣,也不必说什么“在外间榻上为你上夜”这种话了,心贴着心的两个人,最后自然而然地拥到了一起去。

这件事有无穷的吸引力,初次留下的不完美,有无穷的长夜可以慢慢补足,颠来倒去,这回她占了上风,一捻柳腰韧劲竟那样足,生生不息地摇摆着,底下人也尝到了分崩离析的滋味,口不择言地让她慢些。

“越棠”动情处,她的闺名在唇间反复氤氲。

然而她娇叱着拍打了他一下,“不对,重新喊。”

太子知道她想听什么,他也觉得不习惯,这种时候果然还是王妃更对味。可总不能一辈子喊王妃吧,那像什么话太子混沌的头脑里好容易拨出一丝清明,“太子妃”

哦唷,好像也行,越棠满意了,奴与太子妃的好戏轮番上演。

他们之间的缘分太过扭曲,旁的爱侣情浓时大抵用最柔腻的称呼,可他们却连名字都喊不出口,非得用官称助兴。可能是史上最卑微的太子了吧气喘吁吁间他想,不过没关系,她很喜欢,他就乐意。

就这样,越棠在后山的小院里扎下了根,太子每日在东宫与太和宫之间奔波,两人就这样欲盖弥彰地来往着。

反正日子很自由,想家了便进城去周宅看父母,长公主也常上来与她作伴,后山很大,天气好的时候便徜徉在山水间,连院门前的梨园都能看让她好久,铺天盖地的黄叶,在秋阳中拼凑出深浅斑驳的色谱,她满心期待着春日里梨花飞雪的盛景。

每一寸光阴都是明媚的,越棠几乎觉得就这样与太子小来小往也很好。

一日太子问她:“你想不想见宋希仁?”

他若不提,越棠都快忘记这个名字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定罪了吗?”

鄞州之乱背后有宋希仁的推波助澜,在温泉宫时,他行刺太子未遂,之后被押解至京城受审,作为兴庆宫企图谋害东宫的重要人证。他若供认不讳,想来逃不过死罪。

然而太子说没有,“孤还想用他。”

宋希仁行刺太子那日,越棠赶到时已是最后关头,她没听见宋希仁的剖白,因此并不知道宋希仁与东宫之间的恩怨。朝政她不过问,因而疑惑,“殿下想让我去劝他?”

太子不置可否,“他一心求死,孤虽想用他,却也无法让他重拾生志。你没有疑问想要问他吗?他若死了,就再也问不到答案了。”

他没说实话,越棠一哂,暂且不去揭穿他。点头说那就见见吧,“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不知道也没什么,但殿下似乎很想让我知道,那我就勉强知道一下吧。”

越棠没去过监牢,事前做足了心理准备,结果东宫翊卫却没送她入城,而是往郊外越行越远。一望无垠的田野上,马车在一间茅舍前停下,门前的篱笆墙七零八落,响晴的天,秫秸都散发着一股腐朽味道。

翊卫上前推开门,越棠愣了好一会儿才敢往里走,屋中倒尚好,桌凳齐整不见蒙尘,没有异味,却也没有人味。她转了一圈,才在西墙下发现一个几乎与屋子融为一体的身影。

明明不在监牢,但他主动把自己关了起来。

“宋希仁?”越棠试探着唤了声。

墙边的人抬起眼,视线迟迟聚焦,黑白分明的眼眸里闪过幽微的星火。越棠几乎认不出他了,倒不是囹圄生涯让他形容枯槁,他不过瘦了点,面貌依稀如旧,但周身的气质却截然不同了。从前的秘书丞永远从容,言行举止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现在像是脱了一层名为“风仪”的骨,怠懒一丝伪装。

“王妃怎么来了。”他声音沙涩,仿佛久不开口。

越棠没去同他论名号,也没有拯救他的想法。这种心里怀藏许多秘密的男人是听不进劝的,他们蔑视世上所有人,在他们的眼里,自己的使命天上地下第一重要,旁人不是无知的蝼蚁,就是暖房里的娇花,反正谁也不配与他们谈真心。

她直奔主题,丢出深埋心底的疑问:“当年禁中为睿王选王妃,听家父说,我虽名列候选,但并不出挑,后来是宋大人你主动找到家父,表示可以促成我被选中,宋大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宋希仁甫入京时拜在右仆射麾下,右仆射有恩与他,甚至有意许嫁独女,他似乎也乐见其成。越棠同他来往一年多,就要说定的当口,他却突然装死,从此不明不白地断绝了与周家的所有往来。

宋希仁欺骗了她的感情,越棠曾以为他是心存愧疚,才办了这么个事,后来又觉得不可能,他好像没有心,更不会有愧疚这种情感。

结果宋希仁竟真的说,是因为心中有愧。

“在臣的计划里,太子会死,二皇子也会死,最后轮到陛下。陛下崩时无子,那么兄终弟及,睿王践祚,届时王妃母仪天下,尊贵无极,臣自以为这结局不错,算是为当年辜负王妃赔罪吧。”

多惊人的言论,然而越棠听罢只是哦了声,“结果在鄞州,太子活了下来,睿王却死了。”

“是。”宋希仁疲惫地转开眼,“这不是臣的本意,臣又辜负了一次王妃。”

越棠觉得很别扭,宋希仁似乎不在同一个时空里与她对话,他口口声声“辜负”,可她压根就不在局中,他面前从头到尾都是一片虚空,偏他还执着地向那片虚空投注情感,到今天都没醒过来。

越棠摇摇头,话问完了,其它的她也无能为力,对宋希仁说了声“保重”,便转身离去。

宋希仁望向她的背影,却见她走到门边忽又停下,扭头看向他手边的一只瓢。

“最好还是不要喝生水,我知道你已经不太想活了,但若因腹泻而死,过程想必很痛苦,观感也很不佳。宋大人一向最体面,还是多费一道功夫,将生水煮沸吧。”

说完她提裙迈出门,不一会儿车马声响起来,渐渐远去,他的世界又归于一片死寂。宋希仁拿起地上的水瓢,忽然笑了一声,王妃周娘子

认识她好几年了,她从十六岁长到十九岁,胆子放开了些,其实没怎么变。他原也以为自己就是利用她,在右仆射默许下的来往,起先是他不动声色地引诱,然

后他发觉认识她是件愉快的事,她身上有种因为对生命浓烈的热爱而拥有的趣致。再后来,他开始期盼与她的见面,说上那么几句话,最多一盏茶的功夫,就是他每日站在阳光下的全部时刻。

当他因为她而留意起每一餐饭的味道、关心花草的变化、期待大仇得报之后的生命的时候,宋希仁就知道,自己是真心爱上了她。

可惜她从不知道,不过那也不重要了。

*

秋去冬来,一夜之间,后山的梨园千树万树梨花开,越棠在小院里架起红泥小火炉,有一日还乔装改扮,偷摸随太子混进宫里,看太液池上的冰嬉。

睿王妃入道祈福究竟要多久呢,头前的旨意上没说明,越棠也不着急,倒是太子总是数日子,“孤在朝堂上风生水起,如今已逐渐掌权,至多一年,孤便迎你入东宫。”后来局势明朗,一切都格外顺利,一年的时间逐渐缩短到半年,从九月里算起,到新春三月间,睿王妃就能功成身退了。

年关将至,二十五那日,恰逢腊月打春,越棠爬上后山顶,遥遥看山腰上的太和宫鞭炮齐鸣,气势磅礴地祭拜五岳大帝和太岁星君。

太子立在她身旁,欢欢喜喜地转述宫中的消息,“孤请太史局算过了,四月初六大吉,宜嫁娶,开春后陛下便会发旨意。”

越棠说好好好,“腊月打春雨水早,三月里梨花应当能开了,正好赶得及。”

太子说:“就算赶不及,等花开时,孤与你再一道回来看。”

“那不一样嘛。”越棠漫不经心地听着山里的炮仗。

太子敏锐地察觉她并不如他想象中高兴,略顿了下说:“别担心,东宫与后山并无多少不同,孤永远为你撑腰。”又凑近些,低声说,“若白日太子殿下惹太子妃不快,奴夜里一定伺候太子妃高兴。”

越棠大笑,“我记住了,到时可不许耍赖。”

其实她也不是担心,心思细腻的人,在告别一段生活时总会有些眷恋。越棠说:“殿下放心,我会过得很快乐的,若我实在不高兴,殿下和赵铭恩谁都留不住我。”

太子苦笑,“孤知道,你若实在不高兴,段郁二话不说就会带你私奔,孤追都追不上。”

嗨呀,说得她好像很负心薄幸一样,越棠嘴上笑言不会,但心里却知道大概齐差不离,反正不论怎样,她都不会委屈自己。

沉默了片刻,太子忽然说:“宋希仁回朝了,往后他不再用宋希仁这个名字,改回本名钱祐。只是他面貌稍改,日后你若见到他,别露出破绽。孤先安排他在东宫做事,且观成效,顺利的话,再酌情委以重任。”

想通了?回头对上太子意味深长的眼神,她讶然:“殿下不会想告诉我,是我让他回心转意的吧?”

他不说话,越棠琢磨了下,笑起来,“我忽然发现,我好像很能影响人,身边的人总会被我带跑偏。”

太子搂着她,亲了亲她的额头,“太子妃才发现吗?往后你就是孤的僚佐、卿相,孤说服不了的人,有太子妃出马,孤不愁没有好日子过。”

那就试试吧!越棠摩拳擦掌,挽着他往山下走,走入他们的尘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