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阵,倒不闻异样,推开车窗观察车厢两旁,只见侍卫骑着马随行,没有太子的踪迹。越棠略略放了心,虽隐约还有些疑影,但架不住困意袭来,一崴身靠上双成的肩,很快便睡着了。
醒来后天光依旧大亮,有片刻的恍惚,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待回过神来,越棠清了清嗓子,吩咐车把式,“先找个茶寮歇脚吧”然而车帘掀到一半,整个人彻底僵住了。
“怎么又是你!”
可不是,被她撇下的太子端端正正地坐在车前,一手持缰绳,一手扬马鞭,目视前方眼神坚定。越棠看向边上的侍卫,侍卫面露难色,羞愧地避开她的目光,“王妃恕罪”
越棠顿了一下,无力地说算了。能怎么办呢,他自己堂而皇之地玩起角色扮演,侍卫却不敢真当他是马奴,不要说驾车了,他就算要坐在车顶,所有人也只能视而不见。
好像陷入了死局,越棠望着他的背影,决定与他深入地谈一谈。
“殿下刚才说此行是要圆我一个梦。”她好奇地问,“我有什么梦,怎么我自己不知道?”
他没做声,回过头来翩翩望了她一眼,唇边浅淡的笑意中有羞赧的味道,看得越棠如遭五雷轰。
他羞赧什么啊!怎么个意思,她所谓的梦,是指他自己吗?
越棠喃喃:“殿下真是让我大开眼界殿下是最近才变成这样的,还是我先前看走了眼?”
然而随她怎么说,他就是一以贯之地沉浸在角色里,云淡风轻地在那里自说自话,“王妃少安毋躁,奴记得前面有个小镇,可以停下来休整一番。”
越棠噎住了,气咻咻问:“殿下是打定主意跟着我了?”不出意料,他仍报以沉默。
越棠恼得摔车帘,缩身回车里,从双成手里接过茶盏狠狠灌了两口。双成见状,小心翼翼地给她出主意,“到前面的镇子上,王妃随便寻个由头,遣殿下去买东西,殿下一走远我们就掉头上路,把殿下甩在身后。”
越棠惨然摇头,“他又不傻,何况万一真出了什么事,我就是最后一个见过他的人,嫌疑最大,我们周家全族都得给他陪葬。”
越棠认清了现实,懒得再抗争。又一次从车内探出身来,恹恹地说:“我最怕麻烦、怕受牵连,殿下知道吧?殿下实在要玩,我拦不住,但殿下得和我保证,若有差池,殿下的行为不会影响到我。还有,京城,尤其是皇宫中,不能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这下前头的人终于有了反应,暂时从角色中抽身,以太子的身份,轻轻点了下头。
越棠吁了口气,这保证聊胜于无,只是眼下先这么办吧。忽然想起了什么,警告他说:“晌午那群滥竽充数的劫匪,演得太差了,而且我不喜欢受惊吓,不许再发生这种事。”
双成瞪圆了眼,“原来那些劫匪是殿下安排的?”
越棠哼了声,评价道:“拙劣的把戏,平庸的审美。”
就这样,队伍里多了个编外人员,王府的侍卫对此很尴尬,不知该拿什么态度面对他。只有越棠,从善如流地接受了这个设定,赵铭恩长赵铭恩短,呼喝他做各种事,似乎本该如此。
下午在路过的小镇休整后,一口气赶路到天黑,抵达了溆水边上的西洲镇。从京城到蓝田这一路,就属西洲镇的规模最大,沿河一条街上商户林立,酒旗卷展,大红灯笼潋滟的倒影坠在水中,仿佛点点渔火,很有一种羁旅的柔情与浪漫。
挑了街上最大一间酒楼,侍卫与女使们各成一桌,彼此都心照不宣,反正将麻烦丢给王妃去应付。掌柜的见他们阵仗大,亲自上前来招呼,热情地介绍起店里的酒水,然后一溜菜名报得天花乱坠。
赵铭恩见越棠不言声,便对掌柜的道:“不拘什么菜,拣拿手的上几样,酒水就免了。”
“得嘞!”掌柜连比带划地说,“咱们镇上的特色,客官可要尝尝?鲜酸开胃回味无穷,香齑片儿啊,搅团啊,凉鱼啊,鄙店可都是最拔尖的。”
越棠托着腮,饶有兴致地打量他,看模样就知道,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对这些民间小吃一无所知。他迟疑了瞬说:“都要。”
掌柜嚯了声,朝他比个大拇哥,眉飞色舞地走远了。越棠笑眯眯地说:“本王妃眼前容不下浪费粮食,要的都得吃完。”
饭吃到一半,桌边忽然来了个头顶丱发的女童,七八岁模样,臂上挎一只小竹篮,将一朵通草花举到她眼前,“娘子,给这位郎君买朵花吧。”
越棠“扑哧”一笑,见女童天真烂漫,也乐意同她搭讪,“你怎么问我呀,不应该是同这位郎君说,给娘子买朵花吗。”
“可是,”小女童一双大眼睛在两人之间转悠,“娘子身份高贵,分明是这位郎君的主人,主人可以送花给郎君,郎君不敢送花给主人。”
越棠乐不可支,女童虽年幼,眼光已然很毒辣了。便让她将竹篮放在桌上,“我都要啦,你去问后面那个姐姐要钱。”
小女童乐颠颠道了声谢,越棠拿过竹篮,信手挑出一支海棠,冲对面的人勾勾手,“脑袋伸过来。”
赵铭恩看了眼那通草花,默然撂下筷子,拿手巾掖了掖唇角,竟真的微微屈身,偏过脑袋由她摆弄。越棠簪完了花,拍手笑道:“别愁眉苦脸的呀,文宗皇帝最喜海棠,每逢殿试,亲自为魁首簪花,你若不乐意,那就是不肖子孙。”
赵铭恩淡然应是,“多谢王妃赐花。”
吃罢晚饭,越棠精神尚好,便不急着去客栈,兴致勃勃逛起了沿河的夜市。西洲是京城的门户,汇聚了大批南来北往的商贩在此落脚,越棠看上了一只釉彩奇特的梅瓶,“这一定不是中原的东西。”
结果付钱时出了意外,双成伸手掏钱袋子,却发现两袖空空,慌张之下团团转,越棠让她别着急,“是不是落在酒楼了?”
双成说不会,然而话音没落,便白着脸啊了声,改口道:“我付完账,那掌柜的硬是往我手中塞了包绿豆馅饼,我推说不必,然后”想到这儿忿忿不平,踅身就往回跑,“我找他们去!”
一行人忙追上她到酒楼,那掌柜的自然是不认的,黑着脸嚷嚷:“黑店?哪个是黑店!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咱们这是正规酒楼,六十多年的老字号,乡里乡亲日日都看着,哪会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下作事。”
堂上的食客见有热闹瞧,纷纷围过来,替掌柜的帮腔,“是啊,小娘子可不能浑说,就算你是京城人,也不能空口白牙诬蔑我们西洲的品格。”
人群越聚越多,越棠生怕失控,赶忙拉着双成离开。然而王府的钱到底是丢完了,一行人在大街上面面相觑,今夜要怎么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越棠的视线落在赵铭恩身上。
“本来我们去驿馆对付两天也凑合,可因为你,我们只能住客栈,你是不是得负点责。”说着掌心向上,伸到他面前,“别告诉我,你身上也没有钱。”
赵铭恩掏出些散碎银两,放在她手心,“奴有,但不多。”
越棠看着那些钱犯嘀咕,也不知够不够,这西洲镇的生意人似乎不怎么老实。打眼在街上寻摸,这回决定不选最挑眼的了,干净齐整就行,结果一问价钱,三间有余四间不足,这怎么住嘛。
越棠上前同掌柜的打商量,“我们多要几间房,能便宜些吗?”从发髻上摸下一把金梳,悄摸推进掌柜的口袋,“这个值四十间房钱都不止。”
掌柜的眼都直了,一边咽唾沫,一边遗憾摇头,“实在对不住,小店只剩三间空房了。”
侍卫们立即表示可以克服困难,一间房就够,女使们也表示一间房正好,说着便挎上包袱,一溜烟地跟伙计上楼去认门了。
越棠瞥了眼边上的人,他一脸的事不关己,哪怕肩负行囊,风仪也无可挑剔,略显简陋的客店都让他站出了古朴清贵的味道。
“赵铭恩,你怎么说?”越棠睨着他。
他的视线移过来,淡淡道:“奴全凭王妃安排。”
行啊,那没事了,越棠大大方方地接受了最后一间空房。她想通了,他不是想玩吗,她就陪他玩好了,怕什么呀!她又不贪求太子妃的位置,最坏的情形就是收获一场无疾而终的激情,走出来时不得不伤心几天。但热爱生命的人不怕伤心,有底气的人就是这么玩得起。
伙计将他们引至二楼东首尽头的房门前,向里比了比手,“二位请,铺盖被褥都是新换的,稍后会有人送来热
水,二位若需要更多,只管吩咐便是。”
越棠不假思索地说要,“劳烦多送些热水来,还要一个新浴桶,越大越好。”虽然她没钱,但首饰还够她挥霍好久。
伙计满口答应,回身关上门,脚步声咚咚远去。越棠冲门边的赵铭恩笑了笑,“别杵那儿了,进来坐呀。”
他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失控的痕迹,越棠觉得有趣,是因为听说她要泡澡吗?
从前她费尽心思引诱他,他永远一脸平静,她只以为是自己一厢情愿。可如今他说喜欢她,那她若再引诱,那平静的外表下会是怎样的崩溃啊,真是想想就刺激。
第66章 晋江文学城验验货
原以为有些机会错过了,一辈子都不会再有,兴许是老天怜她年纪轻轻守了寡吧!不仅将遗失的玩具送回她身边,还更多了一重兴味。
这最后的空房甚小,是个标准单间,进门一条栅足高案,并几张杌子,沿北墙下头接尾摆着两张榻,左右挪腾,将浴桶摆好,剩下的地方连转个身都嫌逼仄。
越棠伸手撩起一捧水,水温正好,事不宜迟,她施施然抽开胸前的衣带,一边冲赵铭恩挑了挑眉毛,“你坐那里。”指了指最外边的杌子,“面朝外,本王妃不发话你不许回头,听见了吗?”
赵铭恩一言不发地走过去坐好,说听见了。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这幽微的夜,万籁轻悄,将一切细碎的动静都无限放大。簌簌一片荡漾的水声,他听见她低低的喟叹,然后懒洋洋地唤了声他的名字。
“就这么干坐着怪无聊的,本王妃记得包袱有本书,你拿出来,念给我听。”
这招她以前就用过,赵铭恩随手翻开一页,果不其然看见满纸辣眼睛的五光十色。睿王妃的品味真是一如既往,就算离京避祸,也阻止不了她在生活的每一个小细节里找乐子。
赵铭恩启了启唇,“从头开始读吗?”
越棠说随意,“挑你感兴的部分。”
他知道她的用意,索性专拣她最想听的部分读。活色生香的情节化成徐徐的节奏、平稳的声调,鼻尖却很快冒出薄薄一层汗,捏在书页上的指节也不由蜷紧了。
她完全不理会他的反应,仿佛全部的神思都在那故事上,几段话就听得吃吃发笑,抚掌道:“听人说书,果然比自己看更有意思。”
赵铭恩顿了下,“王妃,还要继续吗?”
“继续啊。”清越一阵水声,她拨弄着,像珍珠在玉盘里轻轻晃荡。
又读了两页,鼻尖的细汗渐渐蔓延到鬓角,同时从心底攀上脊背。虽说她的举动是那样的刻意,摆明了就是要折磨他,他却如她所愿,顺从地踏入她设下的樊笼,甚至没有逼迫自己转移注意力,逆来顺受地承受着所有的煎熬。
如果这是她要到的。
雨收云散,读书声停了,正好越棠裹起一身纱罗踏出浴桶,畅快地吁出一口气。转眼瞧杌子上坐着的人,身架子笔挺,衣衫虚虚实实地勒出一段劲瘦的腰,膝头的书阖上了,手掌虚笼着,呼吸略显急促,单一个背影,便透出浑身的不舒坦。
哦唷,他煎熬的样子可真有意思,好带劲、好迷人。她果然还是更喜欢赵铭恩,喜欢听他不骄不躁地婉拒自己的无理要求,喜欢看他面冷心软地为自己冲锋陷阵,如今还多了一样,喜欢看他被撩拨得五内俱焚,却屈从于她的命令,什么都不敢做的小模样。
而不是那个高高在上,满口孤来孤去的太子殿下。
越棠问他:“感觉怎么样?若不高兴,本王妃容许你打退堂鼓,今晚你就可以回京城。”
“王妃高兴吗?”他反问。
越棠笑得心满意足,“特别高兴。”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那奴别无所求。”像是紧绷的弦微微松开,声音带出震动的余韵,越棠入神地品咂着,哎呀,真是每一处细枝末节都耐人寻味。
她慢悠悠地穿好寝衣,示意他可以转过身了。抬脚在浴桶边轻踹了一下,“来吧,轮到你了。”
这只浴桶反正也带不走,多用一次都算是赚到。这小小客店的服务倒还不错,伙计随叫随到,麻利将浴桶拖走,很快便清洗干净送了回来,并附上充足的热水。
越棠神清气爽地斜倚在榻上,一手托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多么快乐的消遣啊,只可惜手边没有鲜果零嘴。
“脱呀。”越棠眨了眨眼,“水凉了洗澡会着凉的,你若生病,谁来给本王妃赶车?”
他眼神迟迟,许多情绪在其中拉扯挣扎,好半晌,哑着声问:“王妃要回避吗?”
越棠嫌他啰嗦,秋意正浓,睿王府入夜已经燃上暖炉了,羁旅在途没法事事周全,她只坐了一小会儿,已然坐出了些微凉意。她扬了扬眉,“别废话,快脱。”
听上去真像个残暴的污吏,恃强凌弱,霸占美好。他终于不再多话,修长的指节在领缘穿梭,一颗颗解开衣扣。外头的圆领袍敞开了,他慢条斯理地褪下,回身搭在案上,里头是一件素白的里衣,他侧头望向她,一边从颈间扯开
嗨呀,来了来了!越棠贪婪地看着眼前健朗的肩背和胸膛,着实是线条分明,起伏偾张,屋里昏黄的烛光,又将他的皮色晕染得细腻又柔和。这人真会长啊,越棠感慨,身上没有一寸地方经不起细细琢磨。
“咕嘟”一声,越棠后知后觉地发现,是自己吞了口唾沫。
到底有些不好意思,但不能让他发现。连忙摆正了眉眼和唇角,面无表情地说:“别看我,管好你自己。”
他的视线移开了,转过身来面向浴桶,越棠正要饱览他正面的全貌,却惊讶地发现,他左边胸膛上横着老长一道疤,白净肤色的映衬下,更显触目惊心。
应当是在鄞州受的伤,越棠下意识就想问他疼吗,然而话到嘴边,又咽下了。见他的手迟疑地搭在腰间,她啧了声,终于背过身去,“放过你了,仔细拾掇干净吧。”
反正该看的都看了,剩下的估计也不怎么养眼,到要用时再说吧。
带着一种吃干抹净的酣畅之感,越棠这晚睡得无比香甜,甚至第二天早上,天光都透过槛墙上的两扇支摘窗洒到床榻边儿了,她仍没有睡醒的意思。
赵铭恩本以为她是昨日赶路累着了,便由她睡,慢慢察觉不对,挨近榻边细望,才发现她似乎是冷,一床被子紧紧裹成了只蜷起的虾。略略扶着她的脸颊扭向外,只见一张通红的小脸,摸上去微微发烫。
赵铭恩心头“咯噔”一下,忙去唤醒她,不敢扬嗓子,压着声音一递一递地唤王妃。
好容易等到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开口便是胡话,“铭恩啊,来洗澡吧。”还得是胆大心细的睿王妃,烧迷糊了也不忘刺激他。赵铭恩僵着嗓音问:“王妃感觉怎么样?头疼吗?”
她搭着他的手坐起来,茫然了一阵,方才彻底醒过神,在榻上伸展了一下胳膊,也察觉了自己的异样,一下子扭身猛了,咬着后槽牙吸凉气,“肩酸,脑袋很沉。”
“王妃受了寒。”赵铭恩迅速地估量了一下,“奴替王妃寻个郎中来。”
她却说不要,“小毛病,先不管了。今日要抓紧赶路,争取在天黑之前赶到蓝田,我们的钱被偷了,今晚我可不想再住这么小的客栈。”
生了病的睿王妃变得格外固执,说什么都要即刻上路,听不进一句劝,赵铭恩无可奈何,只好去准备车马。
待要出发时,却听睿王妃把贴身侍女赶走了。
“我着凉了。”她瓮声瓮气地说,“你坐后边那辆车吧,别被我过了病气。”
侍女讶然:“那奴婢更要照顾王妃”
她胡乱抓住他的袖口,摇摇晃晃地登车,“不用啦,有他。”没错,完全不担心马奴会被过了病气,他身强体壮,阳气旺盛,最适宜陪伴她这个病人。
反正王妃最大,众人都听她的。于是车前又换回王府的车把式,向蓝田的方向全力进发。
越棠耷拉着脑袋,坐在车里不说话,赵铭恩觑了觑她,拿不准她是不舒服,还是不高兴。
“王妃别强撑着,若不适,还是先去看大夫。”
越棠没好说,其实她只是有点挫败,昨晚那一通戏码是想折磨赵铭恩的,结果他好好的,倒精准地把自己整着凉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看来还是道行浅,越棠暗自伤神,扭过头,倚着软枕闭目养神去了。
然而一上官道,马车飞奔起来,颠簸的车驾立刻将她摇醒了,摇得她头昏脑涨。越棠睁开半只眼,很有睥睨的架势,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你坐过来。”
对面的赵铭恩听话地坐到了她身边,她想也没想,一头扎进他的怀抱里,拧动着,辗转着,一次次尝试后,终于摸索到最舒服的姿势。他是软垫香枕,是定海神针,兢兢业业地过滤掉马车的颠簸,让她坐卧舒适,安稳休憩。
倚靠得舒服了,但好像还缺点什么,越棠从他怀里抬起头,轻声在他耳边说:“抱紧我。”
赵铭恩沉默了片刻,方才伸开手臂,虚虚搭在她的肩上。
“这样吗?”
她捉住他的手,慢慢移到腰上,一边朝他耳朵里吹气,“这样。”
于是他的手停在那里,手势虽僵硬,手掌的温度却灼热。她还有意见,娇嗔着,“你怕碰坏我吗?搂紧一点嘛。”
赵铭恩闭上眼,略略张开手掌,收紧了臂膀,“这样吗?”
越棠品味了一番,隐约有柔情缱绻的味道,不错不错,很有那种脸热心动的感觉了。埋头在他怀中嗯了声,“就这样,别动。”
然而没过多久,又听她叹了口气,紧接着怀里伸进来一个东西。赵铭恩垂眸一看,微微变了脸色,“王妃”
“大意了,忘记准备手炉,本王妃手凉。”她无辜地眨了眨眼,“你有意见吗?”
没等他回答,她的手就肆无忌惮地活动开了,打着取暖的名号,行亵渎之实,结结实实地将他的胸膛丈量了一遍又一遍。她笑得意味深长,“赵铭恩你心跳很快啊。”边说,边摁了下坚实的肌肉,“你不会也生病了吧,心得这么快,可能是不治之症,好可怜啊。”
“奴没有。”
她哦了声,手上的动作终于停下来。正当他松了口气时,她竟变本加厉摸进了里衣,那微凉的指尖却仿佛有灼烧的力量,所到之处无不燎原。她拖着气定神闲的音调,越发衬出他的一败涂地,“紧张什么,放轻松点嘛——”
她的指尖最后停在那道长长的伤疤上,轻轻地磨蹭着,“当时很疼吧?”
当时啊几乎已经全忘了。人就是这样,哪怕是对过去的自己,也很难感同身受,痛苦会被记忆含糊成一个难以名状的符号。
她又问:“从鄞州到睿王府的路,你走了几天?”
回顾生死,有淡淡的惘然与沧桑,流淌在这极致暧昧的气氛中,混杂出一种刻骨铭心的隽永。这一刻的睿王妃与马奴,也是太子与他的心上人,交织在一起,仿佛将他们的命运缠得更紧了。
她缠弄了片刻,终于收手了,贴在他胸膛说:“我睡一会儿。”赵铭恩答应着,一动不动搂着她,抬眼望向车顶,心中盘算路程,就这样断断续续地行了一整天。
好在一切顺遂,一轮夕阳挂在西边山间的时候,他们抵达了周家位于蓝田的别业。赵铭恩撼醒她,“王妃,到了。”
越棠撑起身子,揉了揉眉心,惊讶地发现早晨还很明显的头疼脑热症状,一天舟车劳顿下来,居然奇迹般地消退了。
她心情大好,柔情蜜意地抚了下赵铭恩的脸,“阿奴是本王妃的药。”
别业粉墙黛瓦,砖雕门楼别致秀雅,与四野清幽的山水相得益彰。小厮婆子列成两队迎出门外,见了人便齐齐行礼。
“王妃安好。”领头的妇人迎上越棠跟前,托着她的胳膊,笑得感慨万千,“上回娘子随夫人来,才十五岁,一晃几年过去,竟出落得这般精神艳丽,大气华贵,要是在街上遇见,我都不敢认。”
越棠唤了声“邹嫂子”,“您也更显年轻了,家中一切都好吧。”
别业里不养奴仆,都是从周边农户雇来的帮佣,帮着打理宅院,管理周边的山林田地果园。宅子里事情少,薪俸又优厚,帮佣人口稳定,许多人都是看着越棠长大的,越棠一见他们,便格外感到亲切。
邹嫂子听说她着了凉,立时上了心,“您先用饭,我给您煎个小柴胡汤去。”
乡间不比城里,农户人家看个郎中少说得花上大半天的功夫,赶着驴车驱驰在田间地头,太耽误事。所以像伤风啊发热啊这类小病,大家都继承了些祖传的淳朴智慧,家里常备草药,主妇们各有自己包灵的良方。
邹嫂子麻利地煎了浓浓一碗汤药,装上食盒,直奔王妃的小院。到门上,正探头寻侍女呢,没成想是个俊俏的郎君出来接手。邹嫂子呆望他一眼,又望向内室,“你这王妃她”
赵铭恩也没解释,淡声道了谢,便拎上食盒进门去了。
邹嫂子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这算怎么个事儿。和专管灶房的李管事聊起来,还是李管事年纪大些,见多识广,一听便有了思路。
“又是近身伺候,又是年轻郎君,相貌俊俏面白无须——嗨呀,肯定是皇宫大内出来的宦官呀。”
邹嫂子恍然大悟,睿王爷不就是宫里出来的人吗,这么一捋,果然就说得通了。
“皇宫大内就是不一样啊。”邹嫂子叹为观止,“连宦官都生得这么俊,那先头王爷得是什么样啊,果真要咱们娘子这样的才堪作配。”
于是消息很快在别业中传开了,传了一圈,又传回越棠耳朵里,她乐不可支,转头端详起赵铭恩。
不然,验验货?
第67章 晋江文学城再续前缘
货必是要验的,她千方百计地戏弄挑拨,一方面是要惩罚他,另一方面,隐隐也有些许的期待,想看他究竟能忍到哪一步。
越棠启了启唇,笑眯眯地唤他的名字,“赵铭恩,你听说了吗?宅中人都在传,你是宫里派出来的宦官。”
赵铭恩正替她剥核桃,金秋头一茬的新鲜果子,一手拿把斩骨刀,劈开青绿的外壳,轻轻一捏取出果瓤,再拿银针细细挑去褐衣。睿王府数月的历练,凤子龙孙落进平阳,太子殿下长了许多见识,如今学做起这些事来,上手极快。
听见她说话,赵铭恩的侧脸波澜不兴,手里的斩骨刀不过略略一顿,迟缓的“咚”一声闷响。
“王妃信吗?”
越棠捏着桃仁,咬了一小口,“传
言嘛,不能尽信,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本王妃也不好人云亦云。”
赵铭恩垂着眼帘说:“王妃近来屡次进宫,亲自体会过宫中内侍说话行事的风格,奴是不是宦官,王妃想来有自己的判断。”
哦唷,反正就是相当淡定,完全没有要证明自己阳刚之气的迫切愿望。难道是太过自信,所以对这等名声不屑一顾吗?越棠暗暗为他叫好,就该这样,要是和凡夫俗子一样,急于向她孔雀开屏展现雄风,那他也就不珍贵了,不值得她花这么多心思。
新鲜核桃瓤爽脆甜润,满口生香,越棠边逗他边吃了小半碗,吃了个半饱,感觉连午膳都可以叫免。她拈起一瓣喂进他嘴里,指尖蜻蜓点水地从他唇上掠过,“你去吃点东西,吃饱了陪本王妃出去转转。”
赵铭恩猝不及防被她撬开了唇齿,一口核桃都没顾上嚼,囫囵就咽了下去。她吩咐完,也不等他答话,翩然转身往里间去,裙幅曳地湘帘微动,袅袅的剪影,一转眼便瞧不见了。
赵铭恩艰难地收回视线,心中庆幸,却又焦灼难耐。这是场一边倒的游戏,他献上自己,一边寄希望于令她欲罢不能,一边时时刻刻经受着反噬。
她像是个入了道门的妖精,通过吸食他的灵魂修为渐长,在撩拨他这方面花样百出。或许她自己都没意识到,那种百无禁忌背后,还透着一分绝顶的信赖,吃定了他会配合她的把戏,逆来顺受接纳一切挑战,绝不会反客为主欺到她头上。赵铭恩不由苦笑,其实他自己都没把握,这份信赖还能维持多久。
今日也是晴朗的天,日头略略偏西的时候,越棠带着赵铭恩出门了。有些晒,便不愿骑马,套了辆翠幄车,照旧使赵铭恩赶车。
从北边的小门出去,沿着石子路行了半里地,回头望,别业的屋宇被远远抛在了身后,渐渐缩成了天幕底下的一小片。四周是无垠的田垄,凯风徐徐,偶尔有群鸟掠过,扑腾着翅膀冲上云霄,鸟嘶声在旷远的天地间荡涤回响。
越棠随手将车帘撂在铜钩上,身子探出车厢,懒洋洋地依偎在赵铭恩的背上,脑袋搁在他肩头,无比心安满足。
这世上仿佛仅剩了他们二人,渺如烟尘,分享着彼此浩瀚的心跳。
“美不美?”越棠悠悠地问。
乡野间宁静悠远,山水田园如诗如画,想来桃源不过如是。何况风调雨顺的年景,金秋时节硕果累累,何尝不是另一派国泰民安的升平气象。
赵铭恩说很美,略侧过头她:“王妃想去哪里?”
越棠漫不经心,“随处看看嘛,走到哪儿是哪儿。”放眼眺望,随手向西边一指,“看那麦穗,像一片金灿灿的海。”
赵铭恩沉默了片刻,茫然地说:“王妃,那是稷啊。”
“是吗?”越棠也有些迷惘了,可这话若由别人说,她一定乖乖认错,可这深宫内院长大的太子殿下有什么资格指正她?大家都是一样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就不要逞能了好吧。
反正这是周家的田地,她悻悻狡辩:“本王妃说是麦子就是麦子。”
赵铭恩费力地咽下一口气,换作旁的事,他一定由她高兴,可太子妃往后是要做国母的,五谷乃国之根本,每年三月的吉巳日,天子要在先农坛亲耕,皇后则在先蚕坛亲桑,介时若发表一些“指稷为麦”的论调,未免要让百官哗然吧!
于是几日以来头一遭,他反驳她的话,“王妃怎么会分不清麦与稷呢?麦芒坚硬,笔直如刺,所以才会有‘针尖对麦芒’一说,这显然不是麦子啊”
马车行近了,“麦田”就在眼前,越棠索性跳下车,弯腰在田垄旁察看,很快不服气地大喊,“你看,这不就是麦芒吗?”
“这不是”赵铭恩有些急了,牵马跟上来,“王妃,奴没有必要骗您,这真的是稷,茎秆很粗,等再成熟些籽粒会更密集,怎么看与麦子都不一样。”
再细看,不得不承认他说得的确更像那么回事儿。越棠心虚地哎呀了声,说算了,“不重要啦,只要长得壮实,年年丰收,怎样都好,管它是麦子还是稷呢”
“半斤对八两,可快拉倒吧都!”广袤的田野上忽然无中生有,冒出一把如洪钟似的嗓音,把越棠吓得半死,直向后退了两步。定了定神,才看清那三尺来高的庄稼间站起个人来,随手扯起一株粮食,向她伸过来。
“看看清楚,这是黍好吗!”
那人赤着上半身,健壮的轮廓,劲道的身条,小麦似的皮色,一看就是田野里的行家。越棠立刻心悦诚服地相信了,接过那株黍,赧然冲那人笑了笑,“多谢指点,受教了。”
她一笑,那人反倒一惊,略带点痞气的眉眼显见地尴尬起来,僵硬地缩瑟起了上半身,满地找衣裳,“冒犯了,实在对不住”
他偏过身,显出背后肩胛骨下一道疤,越棠忽然愣住了,这才仔细探究起他的面容。大太阳笼着他棱角硬朗的脸,柔和了锐气十足的眉骨与鼻梁,堪堪与记忆深处一副秀气的面容对上了。
“你是李家的三郎?”越棠惊呼,“李叔家的小儿子,叔良?”
李三郎一愣,连衣服都顾不上找了,半晌一扬眉毛,“周家娘子?啊不是王妃娘娘。”
越棠笑着摆摆手,表示不必称什么王妃,李三郎又惊又喜又别扭,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搁,忍着笑意从田里迈到垄上,面向着她说话,眼神却很飘忽。
“我早听阿爹提起,说周娘子要回来小住,没想到这么快就遇上了。”边说,边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周娘子好吗?先前没认出您,周娘子别见怪。”
越棠看着他,心中感慨万千,他领她上浅滩捉螃蟹仿佛还是不久前的事,可其实呢,那个小小子都长这么高、这么大了,往那儿一站,竟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太阳,她整个人都在他的影子里。
真是岁月如梭啊,越棠怅然地笑了笑,说没事,“先前我不也没认出李三哥,直到见你背上那道疤,我才想起来。”
李三郎是别业里灶房李管事家最小的儿子,越棠四五岁上便认识他,来蓝田一住个把月,偶尔由他领着四处玩耍,他那伤疤也是两人幼时顽皮留下的。后来再大些,知道了分寸,上外头胡闹的时候是没有了,但每回来常遇上,总笑谈几句,也算是从小到大的玩伴了。
李家是殷实的农户,家中子女都上过几天学塾,不说做文章,起码读书识字不愁。念过些诗文的人,轻易便能明白那种难以名状的惆怅,两段截然不同的命运,岁月的洪流零星相汇,更多的时候风马牛不相及,幼时曾有短暂的亲近,称一声周妹妹、李三哥,其实都是对方的过客。
没太多话好说,李三郎却没舍得告别,泛泛地问她:“周娘子这回来蓝田住多久?”
越棠说:“不一定,我自己也没打算。”
仿佛聊不下去了,李三郎看看天,又瞅瞅地,瞥见她手上还揪着那根黍呢,顿时有了话题。
“田庄自酿的黍酒,就是用这黍米酿造的,和以郁金草浸泡,周娘子在京中喝过吗?”
他这么一说,越棠便想起来了,含笑说喝过,“我阿爹甚是喜欢,还起了个名字叫作‘琥珀光’。”
“眼下不是季节,下次若有机会,我带周娘子去酒局参观,那可真正是十里飘香。”李三郎想起先前听见的对话,指了个方向让她瞧,“那儿便有片麦田,黍与麦子的区别,周娘子想亲眼见识一下吗?”
左右无事,好声好气又长相上乘的男人邀约,越棠没道理不答应。她说好啊,“不耽误你就好。”
李三郎说不耽误,这时候终于将衣裳找着了,抄起来披上,回头见越棠伸手在额前搭起凉棚,意识到女郎娇嫩怕晒,忙把手边的凉帽递过去,“周娘子戴上吧。”
越棠正要道谢,身后忽然有人咳嗽了一声,这才想起来,光顾着与旧相识说话,可把他忘了。她回头冲赵铭恩抛了个眼色,“刚才是谁信誓旦旦说那是稷的?还教训上我了,你也不过如此嘛,一道来呀,你多向三郎学学知识,往后用得着。”
李三郎顺着她的视线一望,只见那郎君白皙俊朗,不过身形也算高大,并不如传闻中所说的那样。这世上有这样的宦官吗?他有些拿不准了,不过他没上过京城,或许皇宫人杰地灵,连宦官都格外不同凡响呢。
反正恭谨些总没错,李三郎冲他点头示意,向前比了比手,“内侍大人也请。”
那内侍大人脸色愈发的差了,冰凉的视线投向
他,无端叫人在艳阳下抖三抖。李三郎莫名其妙,脾气这么差的吗?无措地挠了挠脑袋,却见周娘子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说,“别理他,你只管带路。”
一路往麦田走去,田垄交错,庄稼间时不时又冒出个人影来,见了越棠虽不认得脸,单看气派,便也猜着她是京中来的睿王妃,纷纷笑着见礼。反倒是见了一旁的李三郎,笑意也收敛了,颇有点敬畏的意思。
“大家好像都怕你啊。”越棠纳罕地说。
李三郎不大好意思地说:“他们觉得我凶。”
他凶?越棠抬眸打量他,这张脸不笑的时候确实有点不怒自威的意思,但再细看,分明眼角眉梢都写着听话顺从,和凶半点沾不上边。
越棠笑起来,“别不是你平常嚣张跋扈,下黑手又狠又准,这才招人害怕吧。”
李三郎忙辩解,我不是我没有,“周娘子别瞎想,我们李家上上下下都是遵纪守法的良民。”然而抵不住她的依依不饶目光,只得松了口,“好吧,我我是打过人,不过我只打欺凌妇孺老弱的恶棍。周娘子有所不知,这些鸡零狗碎的小事,乡吏只看谁送了好处,便偏袒谁,纵得这些人愈发嚣张。家长里短的龃龉,又没法去县衙递状纸,我看着气不过,便揍过那些人几回,好歹是让他们收敛了些。”
竟还有这种事,越棠印象中的蓝田别业是方外乐土,其实有人的地方哪会有例外呢。她郑重地说:“回去我就给爹爹去信,他老人家如今致仕在家,清闲得发慌,想必很乐意管一管此处的不正之风。”
李三郎喜不自胜,连连谢她仗义相助。越棠说:“这有什么值得谢的,你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想必平常没少吃亏,我该同众人一道谢你才对。”
多好的儿郎呀,越棠略略抬起帽檐,笑问他:“李三哥娶亲了没有?”
他摇头,“没有。”飞快地瞥她一眼,又添上一句,“大约是嫌我凶,我阿爹请人去说亲,两次都给人回绝,后来便懒得管我了。”
说话间到了麦田边上,李三郎扯过一根麦子给她瞧,“周娘子看得出差别吗?”
两种庄稼摆在一起,瞎子才看不出差别。越棠有些难为情,“适才你听见我的话,一定笑死了吧。”
没见到人的时候,或许是笑过的,可李三郎断断不会承认。偏头看向周娘子身后那位冷冰冰的侍从,犹豫了瞬,还是招呼他,“这位大人先前其实说得很近了,黍与稷的确像,只是一个茎秆更长些,穗子也更紧实。”
那侍从听闻后,极为勉强冲他点了下头,“受教了,多谢。”
认过了麦穗,重拾了旧友,今日一趟出行收获颇丰,越棠心情畅快地与李三郎告别。
李三郎意犹未尽地说:“宅子里若缺少什么,周娘子尽管给我带话,我替娘子去镇上寻摸,没人比我更熟悉。”
越棠说好,马车动起来,还回首冲他挥了下手,“三郎,回见啦。”
待马儿奔出几步,忽然发现凉帽还在头上呢,越棠忙让赵铭恩停下,“你下车,去把凉帽还给李三郎。”
赵铭恩接过凉帽随手往田垄上一抛,马车丝毫没有减速,越棠惊讶,一拳捶在他肩上,“你做什么!”回身看,那凉帽在田垄上骨碌骨碌滚了两圈,最后耷拉着滚进田里,不消说,李三郎定是找不回来了。
越棠气恼不已,“反了你了赵铭恩,不想干了你可以回京城。”
他转过头,淡淡地问:“青梅竹马?”
越棠叼着水囊,斜眼看他,“可以这么说吧,怎么,有意见?”
赵铭恩回过头去,一言不发。青梅竹马,凭身上一道疤认出来,还管人家叫李三哥,她亲生的长兄周立棠得过她几声亲近的称呼?还有那什么劳什子三郎,周娘子周娘子地喊,他哪来的狗胆?皇帝一日不下旨收回她的王妃头衔,她就还是他赵家的人,连他都还没资格拿周娘子相称,他算哪个牌面上的人。
前两日她吊在他身上折磨他,那种煎熬的滋味,远没有此刻让他感到不快。赵铭恩僵直着腰背,扬鞭策马,闷声将马车赶得飞快。
越棠察觉了,贴上来反手勾住他脖颈,“哎呀,吃醋啦?”她娇声笑起来,“放心吧赵铭恩,本王妃最疼的还是你,就算是青梅竹马,与你相比,在本王妃心中的地位也远远不及。”
他的地位是凭自己在王府辛辛苦苦挣来的,那李三郎算什么,哪里配远远不及,合该没有他的地位才好。
越棠见他仍抿着唇没好脸色,耐心用尽,不想哄了,“下回不带你出来了,我找李三郎相陪。”
赵铭恩缓缓出了口气,方才嗡声说:“奴知错了。”
知错便好,越棠满意了,探头瞧了眼方向,指挥他说:“前面拐向南,往山脚下走。”
日头往西偏,忽然移进了云层后头,光明灿烂的四野骤然变了种味道,草木上似落了层灰,植被在风中摩挲,虫蝥声都透着萧瑟。
越往山脚下走,风声越紧,赵铭恩怕要变天,便问她:“王妃,要回府吗?”
越棠说不,然而又道:“有些累了,前面好像有座小庙,过去歇歇脚。”
打眼一望,还真是,山脚下清溪潺潺,边上一间硬山顶的屋宇,屋前有座香坛,想来是乡间农户人家参拜的小庙。走到近处瞧,当中间的门敞开着,内里不见人影,赵铭恩栓好马迈进庙门,惊讶地发现越棠正坐在南墙下的一张罗汉榻上。
这通共三间的小庙,正堂上怎么会摆一张罗汉榻?然而更惊讶的还在后头,只见她不知从哪儿掏出一个包袱,扬手丢给他。
“赶车很累吧?出了汗不舒服,你去外面的溪水里洗洗干净。”
包袱里巾栉胰子一应俱全,甚至还有簇新的贴身衣物。赵铭恩迟迟看向她,“王妃”
“啰嗦什么?让你洗你就去洗。”她换了个姿势,舒舒服服靠在引枕上,“别着急,洗干净些,本王妃在这里等你。”
赵铭恩似有所悟,隐隐有了猜测,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睿王妃就是有那样多的奇思妙想,总让人始料未及,扪心自问,就算让他来安排,第一次也不会有这种胆量。
不过究竟是不是也不好说。赵铭恩揣着包袱出去了,幕天席地沐浴寰宇恩赐,这对赵铭恩来说是全新的体验,好在水流平缓,溪水也只齐腰深。他怀着忐忑的心情清洗自己,一寸也不敢放松,时而有些心急,时而又踯躅不敢前,宁可慢慢地磋磨,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将头发晾至半干,这才重又迈进庙里去。
她还在原先的地方坐着,“洗好了?”她拍了拍身边的座儿,“过来,让本王妃检验一下。”
他看了眼敞开的门,正犹豫要不要去关上,却听她说:“别管啦,方圆百丈都没有人,本王妃吩咐人看着呢。”
赵铭恩略扬起唇,“王妃还真是费尽心机。”
大约是要发生心中所想之事了,虽然很意外,但此行而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吗?出门前他在东宫下苦功研习了许久,实在不必如此慌。他紧了紧拳头,像是给自己打气,终于下决心踱至榻边,在她身边坐下。
然后下一刻,她的腿就横了过来,摆在了他的膝上。
“腿酸。”她无辜地冲他眨眼睛,“给本王妃揉揉。”
他依言上手,徐徐替她舒展筋骨,她舒称了,喟叹一声,”
赵铭恩,你觉不觉得,你我与神佛特别有缘?太和宫里未竟的那段缘分,你想续上吗?”
第68章 晋江文学城着实癫狂
在太和宫,睿王妃将他药倒在山房里,极尽摸擦剐蹭之事。若不是他搬来长公主做救兵,那一夜,她应当是会得手的。
赵铭恩眼神涣散地看着前方,顾左右而言他,“王妃,神佛面前应存敬畏之心,不该这样”
越棠说无碍,笑得怡然自得,“乡坤捐了座新庙,此处已经废弃不用了。况且你仔细看,这儿从前供奉的是月老和送子观音,神佛乐见其成,不会怪罪你我的。”
赵铭恩愕然打量,果不其然,月老庙里顺带捎上送子观音,未雨绸缪一气呵成,饱含着乡民们最质朴、最实用的生活智慧。
他沉默了,垂眸全神贯注地揉捏她的腿脚,顺着小腿肚来来回回地施力,克制的手法下蕴藏着无穷的力量。越棠饶有兴味地观察着,他还在演,那濒临投降的拒绝,引得她无比心痒。玷污清冷、撕破意志,她追他逃的好戏拖到今天,是时候落幕了。
她忽然说够了,拂开他的手,抬脚往他宽松的衣襟里探,“衣裳脱了,换本王妃替你按按腰,礼尚往来嘛。”
赵铭恩如同砧板上的鱼肉,大抵知道她的目的,却猜不到她挥刀的路数。他挣扎着褪下衣袍,撂在一边,又听她不留情面地吩咐:“趴下。”
三面围屏的罗汉榻,长宽都很阔绰,赵铭恩趴伏下去,腰背上迎来一双灵活的手,纤纤地游走,只是那力道与其说是按腰,更像是在挠痒不是,越挠越痒。指尖肆无忌惮地拨弄着,像是在检视一匹绫罗,顺着斜横的经纬抚弄每一处暗花。检视完了,她啧啧称赞,“身材不错呀赵铭恩。”
赵铭恩想平稳地回应一句多谢,然而声带随着全身都紧绷起来,语调震颤。她的手似乎不满足于赤裎的上半截了,在腰身边缘疯狂向下试探,他难耐地挪动了一下,下意识想避开,结果遭来她的警告。
“没有本王妃的吩咐,你不许动。”她摁住他,那一点点分量,其实什么都压弹不住,但他忍了忍,含糊地应了声是。
越棠原本斜着身子坐在榻沿上,扭肩抻直了胳膊,这式样维持不了多久,便觉得难受。索性上了榻,跪坐在他两侧,从这个角度正好欣赏到他的后脑勺,颅顶圆润颞骨饱满,不愧是凤子龙孙,连脑袋都生得洪福齐天之相。
越棠信手在他臀上拍了下,那手感和弧度都没得说,“转过来。”背面验完了,正面更有得好瞧。
他扭捏着,在榻上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越棠的目光在关键处一掠,轮廓似乎分明了起来啊她装作不察,两膝朝上挪了挪,一只手按在他心口。
哇,好快,好有力量,仿佛能听见热血在这具身躯中奔涌。越棠对上他的眼神,轻佻又妩媚地问他:“赵铭恩,从前本王妃引诱你的时候,你怎么忍心拒绝的?”
他略略别开脸,“奴不敢亵渎王妃”
“不敢啊?”她玩味着他的遣词造句,“而非不愿?所以你其实也隐有得意,很享受本王妃的撩拨吧?”
他咬着唇,话都让她说完了,他还能辩解什么。越棠却非要他亲口承认,手在他胸膛上一寸寸游过去,刻意带上点别有深意的节奏,激得他屡屡急喘。像是孤身一叶扁舟,飘荡在波涛翻滚的河面上,风帆被拉扯到极致,最后的防线只悬于一念之间。
然而他仍然压抑着,没有松口。
这是越棠最上强度的招式了,赤诚相贴的磨蹭都冲不破他的防线,不得不说他好样的。越棠俯身,挫败地在他唇上啄了一口。
“开口说话,赵铭恩。”她又吮了一下,“你是不是早就暗暗肖想本王妃?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居然亲了上来,赵铭恩没防备,孤舟迅速被浪潮吞没,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扣上她的腰,然而被她无情地扯开了。
她捏住他的下巴,笑得邪气,“把话说清楚前,不许你碰本王妃。大胆马奴,你是何时开始肖想本王妃的?”问完又吮了两下,甜润的气息狠狠地灌进他五脏六腑。
够了他深吸了一口气,何时肖想,这种事情如何说得清?折磨了这么久,也该让她满意了。
太过于悬殊的力量,只要他愿意,轻轻松便制住了她一切不安分的手段,抄起她的腰猛地起身,上下斗转,转眼就将她摁在了榻上。
“奴不敢觊觎王妃,所以千般忍耐,万般自抑。”他面无表情地凝视她,手上动作起来,顺着那惑人的起伏攀援,“奈何王妃手法刁钻,不肯放过奴,所以奴只好有样学样”
他要是强横起来,果真没她什么事了,逆来顺受的马奴终于被她逼得撕开面具,露出了真面目,好反差,好刺激。越棠这才认识到,自己那些花里胡哨的手法和他比起来简直像玩笑,很快被他闹得喘不上气,只能零零碎碎地反驳着,“明明是你自己心意不够坚定啊还怪本王妃大胆刁奴”
他沉声说是啊,“大胆刁奴,不应该受到惩罚吗?王妃怎么还赏奴这样?”他边说边探索,毫不犹豫地攀上那引人入胜的峦嶂,脸上不动声色,实际指尖玩出花来,“王妃喜欢奴伺候吗?”
越棠已然说不出话了,含情带的眼波潋滟地漾过去,漾得他神识尽碎。她精致的一副艳魄带了点孱弱的韵味,与惯常颐指气使的睿王妃天壤之别,那份罕见的娇嫩,本能地激出他深埋的报复心,想要凶横地碾压,想要听她求他放过。赵铭恩发了点狠,手上使力,很快引出她的回应,那调门儿忽高忽低,深深浅浅的哭腔,没两下便求了饶,有一搭没一搭地让他停下。
赵铭恩也不好过,那声音在心底拨弄出更深一层的痒,他缓了口气,用恶狠狠的语调掩饰失控,“说!王妃喜不喜欢奴?”
她嘤嘤地说喜欢,“本王妃的马奴最会装模作样了终于不装了好喜欢哦”
他缓了缓,换了一侧继续攻城略地,“王妃喜欢奴什么?”
她说喜欢你身材好,他手上又重重地碾了一下:“和王妃那李三郎比呢?”
这种时候提起李三郎,没想到他如此耿耿于怀。百忙之中,越棠抽空回忆了一番李三郎的身段,觉得这话不太好答,于是说各有千秋。
“王妃说什么?”他极为不满,双手一齐上,循着她的反应撩出泼天的浪。大约太狠了,她扭着胳膊上来推他,然而推不动,抗议的声调渐渐化为了呜咽。
那种迷离又忘情的姿态,简直能让人溺毙在这一刻。忽然间,那些孰胜孰负的计较,变得一点都不重要了,他不由俯身,满怀爱意地亲上她,亲得专心又虔诚,从里到外,引出最深沉的勾缠,勾缠得仿佛灵魂相撞,在空旷无人的四野激荡回响。
两人都有些理论知识,都自以为占上风,直到这一刻才惊觉纸上浅薄。原来遇上了对的人,浑身上下的每一处都有它自己的想头,自发地就奔向想去之处,什么先这后那的步骤,全都忘到天边了,紧紧地相贴,重重地解渴,反正就是那么回事儿。
亲够了分开,越棠趁他缓神,勾住他的腿一个翻身,好容易做上了主人。她一下就握住了致胜的命门,隔着贴身衣物,也不影响她来回捣腾得欢实。一边居高临下地睥睨他,“小样,还敢咬本王妃。”
赵铭恩忍着冲动捉住她的手,又一次天旋地转,轻松将她撂在身下,“记吃不记打啊,王妃。”他悠悠低语,“只要奴愿意,王妃便全无还手之地,从前是奴好脾气,任由王妃调理,今日便一并算总账吧。”
他身上只剩寸缕,她的衣衫却仍完完整整地挂在身上,这鲜明的对比,令他觉得很不公平。他伸手去扯她的衣襟,垂眼一扫,忽觉这样似乎更有种野性的美,仿佛等不及,所以由它半遮不掩,着实癫狂。
也算是出其不意地,他发掘了自己离奇的嗜好,热血上头,俯身从她颈侧一路亲下去。在山间留恋往返,再从山蜿蜒着南下,水草丰美,遍地生春。
越棠茫然睁开眼,见他伏在那儿不知踅摸着什么,忙赧然扯了下他的肩,“别看”然而他没动弹,反而伸指头在溪口盘弄了两下,直令她头皮发麻。那种感觉说不好,他反反复复地盘弄,她只觉无
力又兴奋,只能无措地喊他的名字。忽然地一下,他的口舌覆上来,愈发灵巧地拨动着,她大惊,想喊叫,然而很快地便被一把浪拍在了沙滩上,喊声蓦地窒在了嗓子里,有片刻的失神,什么声响都听不见了。
他的脸移到了她上方,越棠抽着气问:“这是什么路数?”
“管它什么路数。”他抹了把脸,“王妃快活吗?”
快活就好啊,不枉他最后一丝为奴的自觉,伺候得她舒服了,终于可以施行终局大计。过程实在很不容易,曲径幽深啊,哪怕一场疾雨才将小径冲刷得水流四溅,行进得仍很艰难。半路上她捶打他,嚷嚷着让他滚,赵铭恩僵着牙关说快了,然而这“快了”,大抵是个虚数,总之最后大功告成时,两人都有去了半条命之感。
越棠如释重负,于赵铭恩而言则是使命达成的狂喜。他食髓知味,恨不能立刻再战一场,可惜她的体验不太美好,只得暂时按捺,但没关系,还有那样漫长的将来留给他们摸索契合,不急于一时。
他朝外看了一眼,天上的阴云不知何时散去了,已是夕阳斜照的光景,庙门上落进一道黄澄澄的光瀑,明暗交替间,连狭小的弃庙都显得静谧而深广。
时光仿佛凝滞住了,越棠不太想说话,伏在榻上闭目缓神。赵铭恩这盘菜终于是被她吃到了肚里,没有对比,她也说不上口味算不算好,但必须承认,除了最后那一阵儿,整体还是很快活的。
只是不太想面对睁眼后的情形,不计后果的一场放纵,事后比事前更需要勇气。然而不遂她愿,身后的人不知何时贴了上来,环着她低声唤王妃,适才略带些癫狂的蛮横与躁动都不见了,语调温和缱绻。
“明日便随孤回京吧,好不好?”
越棠讶然回头,嗬了声说:“才完事就开始称孤了,殿下的目的性未免也太强了吧,佩服佩服。”
他则大言不惭,“孤此行的目的就是献身于王妃,孤知道,相较于太子殿下,王妃更喜欢赵铭恩,孤便如王妃所愿,王妃不高兴吗?”
越棠曾劝自己,陪他玩一场没什么,或许她对赵铭恩念念不忘,正是因为曾经求而不得呢,若是得手,说不定就不稀奇了,反倒能轻易放下。没想到他比她的算盘还精,人还没下榻,赵铭恩就已经死了。
越棠无言以对,但心意坚定,“殿下的戏既然演完了,那就尽早回京吧,但我是不会随殿下回去的。”
太子没料想,哪怕有了肌肤之亲,她依旧是这个态度,一时有种白瞎了他的贞洁的屈辱感。
太子忍着屈辱问她为什么,越棠无奈道:“殿下自己都说了,相比太子,我更喜欢赵铭恩。殿下明明知道,何必再问。”
太子咬着牙说:“孤在群臣面前是太子,但只要你喜欢,在太子妃面前,孤可以永远做赵铭恩。”
“我告诉过殿下了,我做不成太子妃。”越棠边说,边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衫,将裙带仔仔细细地系上,“我是个胆小的人,不愿带累家人一同冒险。殿下抬爱,我很感激,但不必了,我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
胆小的人,会事无巨细地设计这一场云雨,在青天白日里纵情任性吗?太子不相信她的说辞,她分明动心,也有为了快乐豁出去的冲劲。
“那日在琼山,孤便说过孤会说服父皇,也能让你顺顺利利地成为太子妃。话有些长,当日未来得及说完,本想过两日再慢慢同你解释的,结果你倒好,干净利索地跑出了京,都不给我解释的机会。”
越棠当日便不信他的话,今日也无动于衷,“殿下不必再在执着了,我问过爹爹与阿娘”
“孤出京前,曾拜访过右仆射。”太子忽然打断他,“孤向右仆射及夫人剖白心迹,已经得到他们的首肯了。”
越棠这才动容,他竟能说服爹爹与阿娘?她骇然问:“殿下别不是仗东宫权势压人,逼我周家上下就范吧?”
太子倒扬唇笑了笑,“这话若叫右仆射听见,只怕会恼你诬蔑他的人格。”
其实太子的计划,并不是什么出其不意的妙计,他将婚事当作一桩朝政,布局的乃是将来十数年乃至数代的朝局。
太子要立睿王的遗孀为太子妃,唯一的阻碍是礼法纲常。中书门下是第一道坎,外朝无人愿意拟诏,那这诏书便不必从中书门下走。
太子说:“先帝设翰林学士院,便是因不愿总受外朝掣肘,选亲信文士充知制诰,直接为帝王草诏,这便是所谓内朝。若再往前一步,在内廷设枢密史,诏书直接送至六部九寺,便可越过宰执,执行内廷诏令——孤上月便向父皇进言,枢密史如今已然履职了。”
第一道坎迈过去简单,至于令下后遭遇的百官口诛笔伐,这是第二道坎,便要多费些时日,非一日之功。
“百官也是人,他们在朝为官,为国为民,却也有家小要养育,总得为自己考虑。先前查鄞州之乱,正好给了孤一个契机,漕运、河道、船工、盐铁,这些都要大刀阔斧地整改,而这些又是最耗费银钱的衙门。孤算过了,国朝明年岁铸三十万贯银钱,至少会有二十万贯投于此,若银钱流向的地方,皆是孤的亲信,你说还会有多少人闲得发荒,来管孤娶谁做太子妃?”
太子见她惊讶得说不出话,便知道她听进去了,欣然道:“当然不止于此,譬如世家子弟,坐拥家族累世兼并的土地、广积的田产,朝廷那一二俸禄,并不很看得上,大约不那么容易被孤收买,可一旦漕运、盐铁引都会悉数收回朝中,世族的钱粮命脉大大受挫,便不是那么回事儿了。何况国朝渐兴科举取士,寒门子弟虽还不能与世家分庭抗礼,但孤已请旨父皇,近年多加开恩科,新人替旧人,这总会是大势所趋。”
这第二道坎,不是一时之功,但桩桩样样已然铺开。鄞州之乱将往日朝廷脆弱的平衡撕开了道口子,在长公主的协助下,漕运、河道上的积弊逐渐摊开,百废待兴,未来可期。
至于最后的身份问题,武皇曾于感业寺出家,杨妃以祈福之名得道士度牒,不外乎是借神佛之名,舍旧身得新生。太子觉得太和宫就很好,睿王妃去镀层金身,有了堂皇的幌子,大家面上过得去,也就行了。
太子看着她,轻声说:“一切新贵都会皇权的附庸,孤会成为国朝最有权势的太子,孤愿意娶谁便娶谁,那王妃,你愿意做孤的太子妃吗?”
第69章 晋江文学城王妃是不是怕了?
九月初七是万寿节,这是整个秋日里最要紧的喜事。举朝休沐三日,天下诸州皆令宴乐同庆,到了正日子,在京五品及以上官员命妇皆入禁内,捧觞祝祷圣寿,间或还有外邦使节不远万里前来朝贺,延英殿前大陈歌舞,极尽喜庆欢腾之事。
越棠站在命妇堆儿里,仰望着张灯结彩的大殿,心道宫闱中的生活似乎也不枯燥,贵人们永远不缺作乐的点子。不出一月,宫中宴饮她都参加三回了,次次不重样,次次都有截然不同的美的体验。
群臣列着队伍诣阙颂寿,行三十三拜礼,完了由礼官牵引着退至两掖,便轮到命妇们上场。越棠站在头一排,边上是雍王妃与陈王妃,两位王妃年长她许多岁,大约觉得她无足轻重吧,都对她挺和气,从殿上退下后,陈王妃主动同她寒暄起来。
“听我家郡主说,王妃近来不在京中,回娘家养病去了,如今可大好了吗?”
陈王家的郡主?越棠思绪转了道弯儿,脑海中方才浮现出河间郡主的脸。
她谨慎起来,轻描淡写地说:“劳烦王妃垂询,我一应都好。”不提出京的事,只试探着问陈王妃,“郡主曾来王府寻我吗?可是有要紧事?”
陈王妃忙摆手,说不要紧,“先前京中乱了一场,郡主她慌不择路四处碰壁,多亏最后有王妃指点迷津,才使一家人安稳度过。郡主感念王妃的恩情,正好前日里府上添丁,便想请王妃过府去热闹热闹,没成想王妃不京中,遗憾错过了。”
陈王妃神色坦然,也没有好奇探究的意思,越棠心中却仍有些打鼓,河间郡主寻她,只怕没那么简单,少不了与段郁有关。
段郁啊想起他,越棠便觉怅然。她昨夜里才回京,今日便赶着入宫为天子贺寿了,都没功夫着人去问一声他的行踪。北庭何止千里之遥,这一路北上,便是一路往严寒里走,山高水远风雪迢
迢,再见也不知道是何年月了呀。
手里端着皇帝赐下的茶汤,越棠在两掖廊庑下信步闲逛。听人说万寿筵席场面浩大又无比冗长,席上众人少不得时刻警醒,仔细听着内官唱引,一坐便是一两个时辰,趁没开席,正好活动活动手脚。
延英殿前搭起连绵的彩棚,彩棚底下是无数的编钟大鼓,只等着为天子演奏壮阔的雅乐。越棠饶有兴致地瞧过去,正想走近些细看,彩棚后头忽然绕出个人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越棠惊得合不拢嘴,“段将军没有去北庭吗?”
可不正是段郁,数日不见,他依旧是那副容色,唯独眼底多了两道淡淡的青影,一见到她,眼中难掩哀伤,“臣臣前些日子被郡主关起来了。”
原来那日段郁听说睿王妃离京,当即便要追出京去,朝廷的调令都顾不上了,非得要为自己再争取一回。结果还没上路,河间郡主不知到从哪儿摸清了原委,当机立断就将儿子给绑了,关进国公府里。虽没法押着他去北庭赴任,好歹能阻止他犯下更严重的错误。
分明是很悲惨的经历,但不知为何,越棠听着又觉好笑。河间郡主果真是位性情中人,一时冲动之下,自己官居三品的亲儿子说捆便捆了,其实从某些方面看,段郁与郡主很有那么点一脉相承的味道。
段郁则忿然,“太子殿下背后向我阿娘通风报信,把我娘吓得半死,这才对我下狠手。殿下胜之不武,不是君子所为。”
越棠没奈何,说什么好呢,太子胜之不武或许是真,却与段郁无关。哪怕追她出京的人真是段郁,她也不见得就会答应他。从她将段郁与太子双双拒绝起,太子殿下的对手就不是别人,而是赵铭恩。
这时候无论她说什么,似乎都有站着说话不腰疼之嫌,伤心难过的情绪只能靠自己扛过去。越棠只能同他论论前程,毕竟买卖不成仁义在,她很欣赏段郁这个人,不希望他就此一蹶不振。
“郡主今日把将军放了出来,那往后的路怎么走,段将军心中有打算了吗?去北庭也好,留在京中也好,将军总要向前迈一步。人生还很长,不谈升官发财光宗耀祖,总要找些让自己快乐的法子,是不是?退一万步说,就算将军什么官都不想做了,也不能在原地停留呀,离开的人就是离开了,一味干等,也等不到旁人回头的。”
一席话把段郁说得心肝儿颤,等不到旁人回头,意思是她终究选择了太子殿下吗?
其实他早有预感,郡主娘娘不会无缘无故就将他松了绑,既然放他出来,一定是得到了确信,譬如太子殿下得偿所愿,情敌再也够不上威胁了,便懒得再管。
段郁看向她,盈盈一张脸上笑意怡然,目光温存,饱含鼓励与期许。他鼻子一酸,眼睫低低垂下来,哑声问:“王妃,臣真的没有机会了吗?”
越棠最见不得他使这一招,从段郁身上她见识到了,男人扮可怜的本事居然可以这么高。细密的睫毛底下隐隐泛着水光,硬朗的线条分明倔强,却透着浓浓的落寞,仿佛一碰就要碎了。
越棠心中一恸,面对这么一张脸,果然狠不下心。想安慰他,张口结舌又不知怎样婉转才好,“将军,你听我说”
然到底没说出来,身后一道坚决的声音将她打断了,“段郁,你没有机会了。”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太子殿下缓步而来,风轻云淡的模样,落在段郁眼中就是胜利者讨打的姿态。刹那间他的落寞全化为了愤懑,女郎的心意他无法左右,可输人不输阵,情敌尽使见不得光的手段,不膈应他两句就不姓段。
“殿下别高兴得太早。”他迈上前一步,横眉冷眼无限嚣张,“王妃才与臣说,人生长得很,余下漫漫几十来年,谁知道王妃会不会改变心意。今日臣就将话放在这里,王妃若在京城过得不顺意了,只要我段某人在,北庭永远有王妃一个家。”
越棠听得脸煞白,撂狠话也得看场合吧,狠命给他使眼色,“段将军喝醉了吧,若撑不住就赶紧回国公府歇息。”
然而“国公府”三个字也没能让段郁紧紧弦,他昂扬又鲜焕的精神头似乎全回来了,冲太子如斗鸡一般。
太子却也不恼,负手立在那里像一座高风亮节的山岗,任他雷鸣电闪,反正惊不着他。他垂下眼,拂了拂衣襟上的褶皱,然后看向段郁说知道了。
“但你所说的情形,应当是不会实现了,王妃她怀了孤的孩子,往后就算她厌弃孤了,她也是国朝的皇后,是国君的生母,不可能有只身去北庭找你的一天。段郁,孤好心劝你,你还尽早死了这条心吧。”
段郁震撼了,“怀怀了孩子?”呆滞的视线移到越棠的腰腹间,瞬间经历了一场泥石流般的溃败。这确实是个一锤定音般的筹码,看来这一年半载的,他确实是没戏唱了。
然而在心爱的女郎面前,段郁还是想最后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体面地离去。怀了孩子应该恭喜,虽然他满心酸楚,笑得比哭还难看,但仍冲越棠说:“王妃要做母亲了,臣为王妃高兴。”
越棠僵硬地扯了下唇角,“多谢”
太子偏身挡在越棠身前,接过话说:“孤会照顾好王妃,段将军不必挂心,早日上路,去北庭为朝廷守疆土,为自己搏功勋吧。”
段郁惨然点了点头,不甘但认命。再看向太子,心态微妙地发生了变化,甚至能略略为他接下来的不易感同身受,“殿下要立睿王妃为太子妃,这条路只怕不好走,若有什么能用得上臣的地方”他吸了下鼻子,“臣愿为王妃与殿下效劳。”
太子泰然说好,“北庭事宜,过两日孤会召段将军商谈,今日是天子寿辰,举国同庆,就不谈公事了。”
段郁终究是告辞了,那背影一摇三叹,充满了故事感。越棠等他走远,方恶狠狠地瞪了太子一眼,“谁怀了殿下的孩子!为什么要造这种谣?”
太子自知理亏,摸了摸鼻子说:“试试效果。”
越棠起先没听明白,反应过来后简直不可置信,难道他还要继续散播谣言?
越棠有些恼了,可众目睽睽之下不愿与他多有牵扯,撂下一句“你休想”便转身要走。太子见状,忙追上一步,低声道:“孤不会散播出去的,孤只告诉父皇一人。今日延英殿寿宴后,孤便打算与父皇摊牌,向父皇言明要迎你做太子妃。”
噢,原来是这样,拿一个虚假的孩子在陛下面前当筹码。越棠的口气有些鄙夷,“殿下说有法子说服陛下,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办法?欺君之罪,我觉得不大好,实在不行还是算了吧,殿下不必勉强。”
怎么能算了呢!太子没想到她依旧这么不坚定,于他而言这是头等大事,可她倒像是可有可无。太子强压郁闷,向她解释:“孤向父皇陈情,晓以利弊,并不是拿此事当筹码,顶多只是推波助澜一下。”
其实向皇帝摊牌并不算难事,毕竟周家女郎家世品貌皆无可挑剔,否则当日也不会被禁中选为睿王妃。她是顶好的人选,他娶她的心如磐石,对于朝堂上可想而知的异议,也着手铺开了周详的应对之策,在皇帝看来,这或许是没有必要冒的险,但他此时若再提一提皇孙——险是必要冒的,不如就这么办吧!父子同心协力把这事促成了,也好早日让皇孙承欢膝下,皆大欢喜。
至于欺君谁说一定是假的呢,前些日子的马奴不是白演的。
越棠却仍旧犹豫,“陛下寿辰,你送这样的贺礼多不合适,小心把陛下气病了,还是改日再说吧。”
太子心意坚定,说不行。像这种谈话事不宜迟,反正根本没有所谓的好时机,不论何时都是一颗惊雷。他并不畏惧向皇帝坦白,甚至是迫不
及待,与心上人两情相悦是件值得骄傲的事,就应该昭告天下,而不是将她藏起来,背地里偷偷摸摸。
总之打定了主意,今日必要趁着万寿的喜气,把事情办成。
太子殷殷叮嘱她:“最迟后日,宫中应当就有旨意下来,孤一有消息便会告知王妃。王妃在睿王府应当是住不久了,不如早做打算,免得临时收拾起来手忙脚乱。”
要见诸御前了,这让越棠惴惴不安,后来万寿宴上举酒倾杯,随众人齐唱祝祷词,她念得格外诚心,总有种做错事的幻觉,只希望皇帝的愉悦多一些,及到太子陈情的时候,多少能抵消一点的惊怒。
筵席散后出宫回到睿王府,走在熟悉的庭院里,越棠想起太子的话,这王府她是住不久了,不由生出许多不舍。她还记得嫁入王府那日是腊月十七,算来至今尚不满九个月,春花秋月都没能看满一整年,实在是遗憾。
其实睿王府是天底下最好的地方,富丽堂皇与世无争,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安乐窝。可现在竟要走了
午后起了风,双成去房里取了件夹袍,拐进园子里,却见王妃对着一株开谢了的金桂眼泪汪汪,忙拿手巾替她拭泪,“王妃怎么哭了?”
越棠见她来,愈发哭得伤心了,眼泪拭不干,索性抱着双成哭了个痛快。双成拍着她的背,等她哭完了才问:“王妃是不是怕了?”
越棠确实有些怕了,舍弃手边实实在在的安定和快乐,投身进一场未知的命运,这不是简单的事。畅想时谁都自以为勇敢,临到眼前时难免生怯。
她甚至开始打退堂鼓,“要不然算了吧呜呜呜我不当太子妃了让我一辈子在王府骄奢淫逸、不思进取吧呜呜呜”
唉,双成觉得她多虑了,东宫的宫门也上锁,太子妃关起门来过什么样的日子,还不是随她乐意嘛!她哄着越棠说:“王妃不喜欢太子殿下吗?成为太子妃,王妃便能多一重快乐,那不好吗?”
确实快乐,太子殿下一体两面,储君与赵铭恩各有各的风采,不论是与他斗智斗勇还是水乳交融都很有趣,很让她上瘾。可那一重快乐的代价,是无穷多的麻烦,或许还有伤心失望,快乐与烦恼是不能相互抵消的,都将在她的生命里留下深重的印记。
哭了一通,哭散了心头萦绕的离愁别绪,越棠逐渐把思路捋顺了。说到底,她本能地热爱新鲜的人生体验,睿王府是平缓的小溪,东宫乃至紫宸殿是大江大河,有乱石击水,泥沙俱下,一路上却会经过更多的风景。
越棠从石凳上站起身,气势磅礴地一挥手,广袖在晚风里猎猎飘摇,“走吧,我们往更高的地方去。”
临到转角时忍不住回首,那株金桂微微摇动,在深秋中姿态雍容,若睿王还活着,她或许会收获另一种安逸的岁月吧!越棠眨了下眼,冲金桂微笑致意,然后翩然走远了。
过了两日,禁中果然有旨意传到睿王府,借着太后忌辰的由头,命睿王妃奉太后冥福,批真服,修宝供,住太和宫道观,令所司择日备礼给牒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