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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子倾除了名义上是这几人的“父亲”之外,一点用都没有,就和这天道残骸一样,完全是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正当容子倾头秃着和天道残骸大眼瞪小眼时,突然有什么波动在他识海内荡开,像是有东西链接了进来!

他眨了眨眼,低头望去,就见下方的剑阵竟清晰显现在他眼底,复杂的阵法脉络交错。

颜以则与漱玉一边同水月魔尊斗法,一边往返阵中,时不时在地上补一把剑阵,让阵法越发完整明亮,竟是不知不觉将容子倾也囊括其中,让他成为了剑阵中的一处阵眼!

识海内的灵力波动正是阵眼间的感应穿透水月魔尊罩在容子倾身体之外的结界,悄无声息与他取得了联系!

而水月魔尊对此一无所知!

他可以毁灭千万个世界,吞噬千万个世界的力量,却终究只能在下界盘桓,遇不到更强大的敌人,学不到更高深的剑法与阵法。

他虽可一力降十会强杀漱玉师徒四人,却在阵术上依然不敌他曾经的宿敌!

容子倾:woc!太戏剧性了!

这个转机让他精神大振,他不动声色观望着下方的斗法,脑海中的链接也随着阵法的布置完全,而变得越发鲜明。

最后一股灵力波动涌入之后,容子倾听到他的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父亲,是师尊带你去的云水界。”

这开门见山的对话,这呆呆萌萌的语调。

容子倾眼睛微亮,神识勾连那道隐秘的回路,传音过去,道:“蔚椋?”

对面回:“。”

容子倾差点没能露出笑容来,他赶忙控制住五官和情绪,绷着脸道:“之前都发生了什么?你们是和水月刚打过一场吗?然后就把我弄去云水界了?不,这些不重要。”

他挑着重点说:“我是不是能帮上你们,该怎么做?”

“。”蔚椋回了一句之后,声音突然卡顿:“……”

容子倾:……

哦,这不是自家蔚椋,一口气问这么多话,多半会卡壳,不知道回哪句好,或者干脆觉得问题太多,太麻烦,就自闭不回话了。

沉默的时间稍微有那么一点点长,闻千寻直接打断了蔚椋的话,在剑阵“频道”里骂了起来:“叫你抢着说话,问了问题又答不上来,只会‘。’啊‘。’的,能不能专业的事儿让专业的人去做,有什么是你颜师兄搞不定的?”

“能动剑的时候就不要动嘴!”闻千寻战意澎湃,道:“来,和师兄一起把大魔头打得满地找牙!揍他!”

“哦,好,揍他。”蔚椋应了一声,便彻底在频道里销声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温润的声音接了进来,音调虽然严肃,却也能听出其中蕴含的浅淡笑意。

“这位道友。”颜以则不疾不徐道:“或许我们当称你一声父亲,你在其他的小世界中创作我们,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我们的命数,于我们有罔极之恩。”

“但想来被年岁多于自己百倍之人称为父亲,难免会觉得别扭,我便称你为容道友,或是容先生如何?”

“先生”这个称谓在修真界中几乎已经绝迹,容子倾不免有些惊讶:“你去过蓝星?”

颜以则道:“倒是不曾去过蓝星,不过随着境界上涨,自身的因果牵连会变得愈发清晰,我和千寻曾顺着因果线窥探过蓝星,了解了些许风土人情。”

“容先生此前有许多疑问,蔚椋不善言辞,便由我来一一解答。”

容子倾“嗯”了一声,便听颜以则娓娓道来。

“三千世界之间的时间流速彼此不同,我们这边的数日之前,水月魔尊顺着千寻与小师弟的因果线来到此界大开杀戒,足足毁掉了半数这个中世界。

“那时的他尚且不敌此界仙人共同联手,被一时击退后,水月魔尊就破碎虚空回到了他的世界,我等想要追击,却因两界之间有‘前世今生’的因果,壁障过厚,除了与他有些许因果关联的闻千寻与蔚椋之外,无人能够追击过去。

“千寻和蔚椋又因修为尚浅,与水月魔尊单打独斗无异于白白送死。为了不坐以待毙,此间仙人推算因果,终于得出我界的生机都在容先生身上。”

“我等便自作主张,引送你的神魂去了变数最大的那个云水界。

“此界之中,哪怕圣人也无法进入那个云水界,因此送你穿过世界壁的过程也极为艰难,师尊竭力留下过只言片语,恐怕被壁障隔绝,难以传到容先生耳边。”

“这一遭着实辛苦先生,也是我等有愧于你,让你被迫为它界苍生在异界盘桓百年。”

颜以则满怀歉意,道:“待此间事了,我们便可送你回到蓝星,那处的时间应当只过去半日左右,你可回到原身之中重新生活。

“若还有什么要求,只要我等能够做到,一定义不容辞,此前你平白受的那些磋磨,全因我等先斩后奏,强人所难。”

下方的斗法一直未停,颜以则虽然在同容子倾对话,手中的剑也不曾停止。

只是话到这里,他终于停顿了下来,似乎在等待答复。

说实话,容子倾的心情是有点复杂的。

他曾经那么多次和蔚椋说过没有无缘无故的穿越与重生,现在倒是全都一语成谶,确实都不是无缘无故。

而是曾经随手种下的因,结出复杂的果。

他的穿越,竟本就是一场跨越世界线,也跨越了世界线的援救!

可他又能做什么?能帮上什么呢?

不可否认,如果以抵御水月魔尊,拯救上界作为目标,穿越去云水界已经是最好的节点。

否则的话,他如果一穿越抵达的就是这个仙界,根本两眼一抹黑,帮不上任何忙,心性和抗压能力也完全不够支撑这场壮举。

只有在云水界驻留百年之后的他,深刻地了解过修真界的各方各面,也在幻境里磨炼过心性,决定好了道途,又找到了这辈子的爱人。

他拥有了足够多的爱和勇气,才有力量去原谅自己的,旁人的小小的错误带来的沉重的后果。

也有了足够多的信心与决心,让他足以肩负一个巨大的担子,去拯救一个宏大的世界。

他和这个世界的主角们,和这个世界里的每一个人,目标是一致的——打倒水月,杀死水月。

为了救这个世界,他笔下的角色们。

也为了让他能够回到属于他的,那个蔚椋的身边。

容子倾感知着心头更加微弱的道侣契约,暗暗握紧了拳头,道:“能够帮上你们,我义不容辞,你叫我道友就行。”

颜以则温声道了声好,容子倾严肃地传音过去,道:“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你在云水界的这百年里,应当已得到属于你的机缘。”颜以则道:“师尊这还有你那处数千世界线的漱玉剑尊送来的天道之力。

“这些都是仙界的天道法则,虽都只有一丝一毫,却也水积成川,足以克制水月魔尊。

“这些法则只能由你来使用,是它们先选中了你,才能借漱玉剑尊之手传递到此界。”

些许细小的灵力点,也随着他的话语飘入容子倾的识海。

它们与普通的灵力别无二致,像是小小的细胞飘过魔修的结界,又进入容子倾的体内,随后便逐一褪去灵力外壳的伪装,露出极为明亮的天道法则的真核。

本黯淡的天道残骸相比起来,这些天道残片每一颗都灵力充沛,熠熠生辉,饱含法则的力量。

它们在褪去伪装之后,又迅速地与其他真核融为一体,没一会儿就从微不可见的灰尘打小,扩展成了水珠那么大。

这是属于仙界的天道法则,即使数量稀少,却胜在它的规则更加高级。

容子倾有预感,如果几千个规则碎片全部没入他的识海——他的神识将拥有与水月魔尊一战的力量!

这些都是千千万万的时间线里,漱玉剑尊卜算出下界即将生灵涂炭,万不存一,而他的弟子们也将死于灾厄而伸出的支援之手。

在努力援救下界的,不止是某个小世界的人,也不止是许多小世界里的某些人。

而是无穷无尽的世界线,无穷无尽的可能性,被投放、交融、赋予希望,最终交汇到这一个独一无二的变数上。

交汇到容子倾的手中。

毁天灭地的力量源源不断充盈识海,容子倾在这一刻依然是普普通通的凡人,也是想要守护笔下角色的作家,更是想要归家与爱人相拥的远行客。

他睁开通透的双眼,将整个疮痍的仙界收拢在眼中,又克制地收回这份力量。

容子倾正色道:“我不善体术和斗法,修习的功法为幻术,等下我会进入水月魔尊的识海,将他的能力削弱或封印,届时你们需要给我护法,保证我施法时不会受到攻击。”

颜以则道:“这是自然。”他微微叹了口气,又道,“这话此刻说来或许是自灭气焰,但我依然想告知容道友。

“每时每刻,小世界都会分出千万道分支,有万个云水界被分支中的水月魔尊毁灭,就也有万个云水界因你的到来获得一线生机,分出更多的世界叶脉。”

“或许有许多的‘你’在云水界羁旅时早已死亡,也有许许多多的你,正走到这里,与水月魔尊决一死战。

“我们未必是千千万万个时间线里,最终胜利的那一支,但我们都想活下去,你有你所牵挂的人。”

“而我们……”颜以则笑道:“也钟爱着你所赋予我们的世界与人生。”

“父亲。”

这两个字刚刚传入耳中,容子倾的鼻尖就不由一酸。

在看过水月的回忆,听过水月对于他的痛恨和埋怨之后,他理智上哪怕知道这不是他的错,却也隐隐有些动摇,有些不敢面对他笔下的角色。

不论怎么想,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接受自己的一生,竟是他人以文字书写下的故事。

可颜以则却认下了这层关系。

容子倾不知颜以则是怎么思考自己的人生的,也不知这人怎么看待他这个“作者”,但至少他知道,这个崽崽对他完全没有恶意。

好像反倒被笔下的角色给救赎了,也让他的心里涌起更多的勇气与决心。

他的眼前仿佛闪过千千万万个画面——

兴许就在这一刻,已有无数个其他时间线的容子倾正面临死亡,或是已经殉道,没能回到蔚椋的身边。

又兴许还有更多的容子倾,没有走到这一步,就已经客死异乡。

又或许……又或许……他也像其他时间线里的蔚椋,尸体垒起足以堆成一座高山……

但当前的时间线,却也只有这么一个蔚椋和这么一个容子倾活了下来。

并且他们必须、一定要继续活下去。

直到携手走上云水界的顶峰,迎来他们的雷劫,飞生成仙,千岁万岁共同度过!

容子倾暗暗吸了下鼻子,郑重应了一声:“嗯!我也……我也喜欢你们,很喜欢很喜欢……”

这话对于又开放又保守的修真界之人来说,倒是有些肉麻了,颜以则轻轻一笑,不再回应,剑阵频道里却又响起另一个声音。

“。”

蔚椋在和水月斗法的过程里,一直在旁听,此刻他按捺不住地跟着道:“父亲,喜欢。”

容子倾:……

#你小子倒是一如既往得不知羞耻#

但喜欢什么的……倒也不必,不然总有种精神出轨的感觉,怪吓人的!

#不,不敢回应这声!#

闻千寻见师兄师弟都喊口号了,也只得别别扭扭地“啧”一声,在群里发言:“那就一起干翻这个沙贝!老爹!”

#不要把沙贝和老爹连在一起叫啊!#

#会让人分不清你是在骂谁!#

容子倾:……

而且……一一观察蓝星学会了先生这个词,千千观察蓝星以后,骂人的词汇更丰富了。

不愧是我毒舌属性的好大儿啊!人设不倒!

漱玉剑尊见他们和乐融融,也哈哈地跟着笑了起来,道:“说来我与容小友也算是有半父之缘,只是真叫父亲也不太妥当,刚好我和你同为则儿他们的长辈,就叫你一声容老弟吧。”

他又爽朗的笑了几声,便收起笑容,沉声道:“水月魔尊多行不义,必当自毙。它世的我留这人一条性命,想必是为了让他改过自新,如今看来他已无可救药,那便该由我亡羊补牢。”

“则儿、寻儿、椋儿。”漱玉在群里指挥道:“布阵,困住他!”

“水月魔尊就交给容老弟了,务必小心,务必成功。”

容子倾那颗自从被水月绑走后就七上八下的心,在这一刻突然落定了下来。

——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和他的崽崽们,此刻如星星之火,如桴鼓相应,有着同样的憧憬,同一个目标。

他重重响应漱玉剑尊的安排,其他三位弟子也一同应声,挥动手中的灵剑。

下方的师门四人同时用出漱玉剑法,五光十色的剑芒凝成一张大网,将猝不及防的水月魔尊困在其中,不得动弹。

容子倾脑内的天道规则已全部吸收,细小的光点凝结成了一颗明亮的珍珠,发散着修士几乎无法承受的规则之力。

但容子倾顺利地容纳下了它,将它的力量吸收。

或许是因为他也拥有那么一点点属于造物主的潜质,又或许云水界上界的天道们也需要容子倾的帮助,来填补这场覆盖千千万万个小世界的灾难。

曾在创作这两本小说的时候,冥冥之中选择了云水界的作者,也在这一时刻,成为了被世界选择出的救世者。

此刻正是容子倾出手的时候!

修为比谁都弱小的修士,神识突然爆出极为强大的力量,这股力量并非外放,而是极为内敛,几乎毫无声息地就投入了水月魔尊的识海之中。

就像是一抹清透的光,照进极暗的深渊底。

识海的大门轻而易举就被突破,然而真正的战场却无比广袤。

水月魔尊曾吞噬过成千上万的天道,识海的面积也巨大到不可意思的地步。

容子倾站在其中,只见满目的血海、尸山、骸骨……一望无际,而举头只有沉沉的黑夜,和半空中孤悬的一弯明月。

水月魔尊识海内的记忆投影以尸体和骸骨的形象存在,每一个躺在血泊中的尸首,都记载着一段回忆。

然而水月魔尊不知活了多久,他的记忆也漫长到容子倾一眼望不到头的地步。

随意进入一段回忆之中,容子倾看到的就是这人不知在哪个世界里杀戮的场面。

一段、两段、三段……都是如此。

水月魔尊杀过太多的人,穿越过太多的世界,即便容子倾将神识铺开到最远,动用上天道规则的力量,一时之间也无法探查完入目所及的每段记忆里的内容。

更何况……神识所及之外,依然是尸山血海,数不尽的回忆。

虽然识海内的时间流速虽然比外界要慢上许多,但如果他真的一个个记忆寻找过去,恐怕什么事情都来不及做,就会被水月魔尊察觉到他的潜入,陷入被动局面。

正当容子倾焦头烂耳到都想要咬指甲、抓头皮的时候,一直静静躺在他本相衣兜里的那颗天道残骸,居然颤颤巍巍地飘了出来,向着血红识海的某一处飞去。

容子倾眼前一亮,当即跟着它一路疾驰。

天道虽然没有智慧也没有想法,却也能做出自己的选择,被与它相关的东西吸引!

它要去的,一定是水月魔尊与它关联的回忆片段!

或许最初容子倾被水月魔尊带去的那个毁灭的云水界,并不是千千万万个世界里毫不起眼的那一个,相反,它或许是承载着水月魔尊一路成长,一路得失的,那个最初的世界!

正是因为它是最特殊的那个小世界,才会成为水月魔尊往返各个小世界后,终回归的落脚地!

那是即使灭世之人,也会下意识选择驻留,选择空守的家乡。

天道残骸飞驰的速度极快,好在容子倾一直紧追不舍,如此你追我赶了片刻,那个细小的光点终于停了下来。

它在一片与他处别无二致的血池前晃晃悠悠地盘旋,球体颤抖着发散出更亮的光芒,就像是还在那个毁灭的世界里按照残存的法则哺育容子倾灵力那般,试图引起与自己关联的共鸣。

随着它散发的光芒越来越亮,一些幽幽的光点也从血水中亮起,飘出水面,像是一只只萤火虫,一个个蒲公英,落进周遭的骸骨和尸块中,将它们逐个点亮。

万家灯火般的光辉由近及远地散开,竟将这片血海,照耀得犹如航拍图下火山口居住的人家一般——苍凉、寂静,悲壮、又带着一点不知名的温暖。

容子倾随意挑了一个回忆沉入其中。

也被彻底带进了属于水月魔尊的过往。

入眼所见,便是少年的水月魔尊被困在一处暗室之中,手脚被捆仙索绑缚,涕泪横流地瑟瑟发抖。

前方的阴影处,传来一道声音——

“师门养你百年,你当以炉鼎之身回报,他日喂你吃的那些上品丹药,现在该还回来了。”

那人一字一顿,音色温柔,却字字冰冷:“师弟。”

第105章 看boss回忆,我可不手软! 今日容……

世间常有正魔之分, 两者共存于世,如阴阳于天地,手背手心于肢体, 为事物的两面性, 无孰优孰劣,孰对孰错之分。

天道既然允许魔修飞升, 上界也接纳魔修渡过雷劫后登上天梯,即代表着它是必然要存在于世的一类修者。

正如害虫虽人人喊打,却也是生物链中不可或缺的的一环。

两者修行的方式,其实说来也并无太大的不同。

清修注重苦修,魔修更重杀伐, 然而不论苦修或是杀戮, 在修炼途中都缺一不可, 没有魔修就不需要入定,清修就不需要历练的说法。

只是魔修杀戮起来,不管对方是人是妖, 是善是恶,是修者还是凡人, 只要对自己的修为有利,便会挥动屠刀。

而清修则好上许多, 为了规避雷劫, 他们一代代试探天道的规则, 最终得出“不杀凡人, 不将一脉一支赶尽杀绝”的规则。

并且为了让门派世家之间保有基本的安宁,也立下轻易不残害正道修士的性命的规矩。

当然十万年下来,这样的规则已在正道之中成了彼此默认的法则。

正道与魔道也因此划开了一道不可交融的汉界楚河,魔道会杀正道以增加修为, 正道又何尝不能以狩猎魔道以正道心,发泄心中的杀意呢?

即使魔道之中也有天性纯善之人,正道亦有真正以扶正祛邪为己任的修者,但终究也是少数。

修真界的至高法则,永远都是弱肉强食。

而天道也在竭力平衡万物之间的强弱,魔道只须杀戮就可轻易进阶,天道便降下更多的雷劫,对走捷径者施以更重的惩处,又以溟州这么唯一一块产生魔气的地界作为限制,让魔修离开魔界之后,行动便更加艰难。

也因此除却几次魔修大肆入侵九州的事件之外,云水界这十万年来魔修往往都被困足于溟州内自相残杀。

他们如同炼蛊一般,在本就贫瘠的土地上抢着稀薄的资源,踏着同道的鲜血与头颅,甚至吃着他人的、自己的血肉向高处攀行。

兴许前一秒还杀人夺宝灭人满门的家伙,后一秒就被偷袭,成了其他修士炼丹炼器的材料。

若问这些魔修,能够选择,还愿生在溟州,修行魔道吗。

想来多是否认的回答。

又或者只是沉默。

因为站在溟州被血污与魔气染透的土地上,已是他们唯一能做的选择。

若不是天生灵根驳杂,仙途渺茫,好端端的人,又怎会去修炼旁门左道?

若不是已被世道逼上绝路,溟州之外天大地大,海阔云清,又怎会迫不得已走上一条注定前途渺茫的道路?

容子倾从那个水月魔尊最记忆犹新的核心回忆看起,穿过无数错乱的时光,终于草草地拼凑出了这人的一生——

灭世的魔头在出生时,不过只是沅州小村里呱呱落地的一个小婴儿。

伴随着他的第一声啼哭,天降异象散开,引起了万年之前的一场混乱。

沅州以某村为中心,周遭数村的百姓突然闻到一股奇香,随后不论男女老少,飞禽走兽尽数落入欲障之中,直到附近游历的仙师被惊动,才算化解了这场危机。

婴儿的天生炉鼎道体也被发现,那修士便将他带回师门,呈与师尊。

豢养炉鼎不论在哪门哪派之中,都算不得会被喊打喊杀的事情。

说来,这其实也算是一种你情我愿的交易。

炉鼎通过贡献自己的修为来换取庇护与资源,豢养者也能借助双修快速积累真元。

但以此得到的灵力会有些驳杂,不如自己修炼所得的清澈,于进阶和斗法都有阻碍,以此修炼无异于饮鸩止渴,炉鼎也会因亏耗而根基受损,减少寿命。

因此它不算正道推崇的修炼方式,但也没有损害到修真的公平性,便也没有明文规定这样的主仆关系不该存在。

至于被当做炉鼎的人本身是否心甘情愿为他人作筏,以自身的肉.体、前途、性命做为他人修仙之路上的踏脚石……明面上自然都是心甘情愿的,暗地里是否如此,还有待商榷。

只是炉鼎之所以叫做炉鼎,在他人眼里便已成为了一个存放修为的器物。

器物的所思所想,喜怒哀乐,又有谁会在意?

而炉鼎这一支中最特殊的,无外乎天生炉鼎。

炉鼎人人都可以当,只要修习特殊的功法,在双修时以灵力灌注对方,都可以被称作炉鼎。

而天生炉鼎吸纳灵气的速度天生就快于常人,双修时更是无需功法就能自动灌注同修,给予同修比自己吸收更加菁纯的灵力,以及诸多好处。

若能拥有一个天生炉鼎,修行便可事半功倍,几乎算得上是两个人修行的成果,全被一人缴获。

捡到这么一个修真神器,怎么不算天赐机缘?

于是水月便这么被师徒几人收养下来,成了师门中心照不宣的炉鼎。

少年不知这些暗藏的阴私,一日日地成长。

他的一切都是师门给的,不论是名字、修为,还是他的身份。

他只觉得宗门很好,他的人生也万分幸运。

师兄弟和师尊总会找来许多天材地宝给他服用,助他修行、进阶;他们也会告诉他天生炉鼎易被人觊觎,让他不要单独出行,免受蒙骗。

当他想要学习剑法的时候,师尊也会握着他的手,教他一剑一式如何比划。

他虽没有正式拜师,和他们没有师门之实,缺也把宗门当成自己的家,把师门之人当成自己的亲人。

当然,在经过炼气、筑基、金丹这一个个境界攀升的时候,中间也一晃而过百年时光,师门对他虽好,却也有些蛛丝马迹让他的心里产生过疑虑。

只是他一人势小,师门众人却是十几张嘴绕着他说道,再大的疑点,被众口铄金也就打消了。

又或者人在那个环境里,自欺欺人、粉饰太平已是最稳妥的做法。

仿佛只要灾祸没有降临,他就依然是被众人所疼爱的那人,如他们的剑,如他们的刀,如他们的道。

然而利益驱使达成的和睦,终会撕开它的糖衣。

到了水月筑基大圆满,即将金丹的时候,他这个器物在师门的眼里,也终于到了快能启封的时刻。

那些人开始对他软言相劝,或是以互惠互利,同道双修为饵,邀他双修,或是以人情、情谊软磨硬泡、威逼利诱。

水月道心坚定,一心尘封炉鼎逆天改命,自然全都回绝了。

于是那些人便越发急躁,直到他正式进阶金丹,那些人动手了。

刚经过一场渡劫的水月还没来得及巩固修为,就被绑在了禁室之中,迈入金丹这样的人生大槛无人道贺,只有在锁链与咒术的困缚下,面临即将到来的折辱。

他修为尚浅,不足为师尊做鼎,第一个采补的人,便是他曾经最敬爱的大师兄。

那一夜极为混乱,也极为冰冷。

身体被天雷劈过后的焦痂尚未剥落,未能完全转化为金丹的灵力还在胡乱的冲撞经脉,致使金丹摇摇欲坠,将碎不碎。

他的道心也几近破碎。

他咬着牙,没有问一句话,没有给师兄任何辩解的机会,只默默承受侮辱,直到那人连结界都布下,只待享用炉鼎,最为放松警惕的时候……

他也开始了最为激烈的反扑。

指甲、牙齿、拳打脚踢……他用尽自己所有的力量,保全自己的道途。

他折断自己的手,解开捆仙索,召唤出大师兄曾送他的本命宝剑,一剑又一剑捅在这人的身上。

当初收到这把宝剑时有多欢喜,如今用它割裂折断情谊时就有多痛恨。

心魔绕上几近碎裂的金丹,他眸中红光隐现,一剑割断大师兄的头颅,挖出他的金丹,将其剁成肉泥。

魔气自那滩绝无复生可能的泥酱中蒸腾而起。

水月赢了他的师兄,也输了立足的根本。

一夜之间,他成了堕入魔道的弟子,杀害大师兄的罪人,反扑主子的炉鼎。

他带着一身伤踏出禁室,看着屋外一双双冷漠而不解的眼睛,他闭口不言,一颗心彻底冷却。

之后且战且逃,他除了一把本命灵剑,什么都没带走,进入了溟州。

此后五千年内,他都不曾踏出那个地界一步。

天生炉鼎在正道统辖的澜洲尚且是块人人想尝一口的香饽饽,在溟州存活就更为艰难。

所幸他是个狠厉的性子,任何时候都不会叫自己吃亏,也永不认命。

进入溟州之后,他舍去曾经的姓名,也将原来的灵剑弃之不用,拼着金丹破碎的风险,强行断去与本命灵剑的牵连。

他锻了把新的魔剑,取名弑己。

弑去原来那个弱小、愚昧的自己,也抹去他曾经在正道存在过的痕迹。

水月虽有天生道体,修炼比常人更加轻松,加之灵根为变异单灵根,本该是天之骄子,修为日进千里。

然而他的进阶的速度在魔修之中却不算快。

一来他进阶金丹本就不稳,道心又受损难愈,师门还曾经为了拔苗助长,给他吃了不少乱七八糟的提升修为的丹药,让他根基也受到损伤。

光是这些沉疴就不知花了他多少时间才疗愈了个透彻。

再来,他太容易被人窥伺,多少次险象环生,才算保住自己的炉鼎,未被他人启封动用。

他在溟州沉浮数千年,一路可谓艰难险阻,九死一生。

期间不知多少次,他的境界提升又跌落,光是金丹破碎跌回筑基,又从筑基再进金丹,再渡雷劫,他就经历过整整六次,元婴、化神亦是如此。

后来他得了秘法剥离情丝与炉鼎,也让修为跌落数次,差点遭人暗算身死。

最为艰难的时候,他也曾在妖兽口中求生,被消化到只剩一个手掌与一柄剑,还坚持吸收魔气修炼,每被融化掉一寸血肉,他就用魔气催生更多一点肉.体愈合。

与死亡赛跑整整百年之后,他日日忍受着胃液融化痛苦,终于以半具残躯,从妖兽腹中破体而出。

他也曾被修士喂入毒虫,恍恍惚惚做了他人百年傀儡,直到有朝一日修为增进,冲破了毒虫的控制,他才又做回水月,独自重拾被蹉跎的人生,将仇恨一一奉还。

这一路他走得艰难,根基被丹药破坏,让他哪怕身为剑修,实力也总比同阶者逊色几分。

那他便成日出生入死地闯荡秘境,不放过每一种神通和道法的学习机会。

所学庞杂一定程度增加了他的整体实力,让他每每遇到危机总能苟活下来,且每一次濒死都会让他比上一次更强,每一次浴血回归,他都会拿仇人的头颅为他血祭。

转眼五千年过去,水月终于第一次进入化神期。

他拥有了可以在九州通行的实力,不必担心一旦离开溟州,就会成为正道砧板上的鱼肉。

他依然惦记着曾经的仇恨,想要屠尽从前的师门,想要喂那些人吃下足以爆体而亡的丹药,想要以幻术控制他们,让他们当着自己的面,当着整个宗门的面互相采补,也尝尝被当做器物,身不由己的滋味。

然而到了那处,他才得知五千年,早已沧海桑田。

那个本就不大不小的宗门,也彻底湮灭在历史的洪流中,消失不见了。

所爱之人只是泡影,所恨之人天上地下,无处可寻。

一个人的爱恨、挣扎、困苦,在亘古不变的天道之下,竟显得那么无足轻重,仿佛只是一粒沙被风吹过沙漠,落进了海里,连一点涟漪都不曾留下。

曾经被豢养、被宠爱、被背叛的那个炉鼎,终于拼尽全力活出足以睥睨故人的人生,却发现茫茫世间,早就没人记得他了。

水月在宗门的遗址伫立许久,最终还是屠尽了这片地方。

实力带给他生杀予夺的权利,而任何的失意、痛苦、迷惘,都能以权力覆盖。

后来他探寻出还有几个曾经宗门里的弟子尚存于世,他就把那些人一一抓来,折磨致死,哪怕那些人连千岁都不满,连他过去的名讳和故事都不知道。

之后了断前尘的他,又回到溟州,发展起他的势力。

他一路收编群魔,招揽到不少得力的下属,实力也一日复一日无人匹敌。

进阶合体期后,九州通天柱上出现了他的名号。

天道给他取号为“水月”。

与他所擅长的术法,与他如南柯一梦般短暂的那场清修何其相称。

修士的尊号皆为天道所赐,只要到了合体期,名号就会自动浮现在通天柱上,不论修士是否喜欢,世人都将以此称呼其人。

水月魔尊对这个尊号欣然笑纳,并再一次舍弃了曾经用过数千年的名讳。

他弑过太多个自己,如今多弑一次又有何妨。

等到大乘期时,他的修为已难有存进,他需要更多的杀戮,更多的鲜血来提升他的剑法,充盈他的丹田。

他不甘再居于一隅,把目光投向更广袤的天地。

弥散九州的烽烟自此点燃,烧了整整千年。

云水界元气大伤,半数生灵灭绝,无数种族灭亡、传承断绝,恐怖的因果落到水月的身上,但他不惧!

他踏上通天路的每一步,无不逆天而行,就是有千道万道雷劫落下,他也胆敢一战。

然而这股无往不胜、无坚不摧的锐气,却在遇到漱玉剑尊之后,零落满地。

他走了万年才抵达的高度,漱玉只用短短百年便已追上,每次与之交手,他便越发感到不甘、愤怒,以及恐惧。

世上为何会有这样惊才绝艳的人物?

又为何有人能够生而知之,一生顺遂,仿若天道宠儿,所有资源、能力、机缘全都向他倾倒?

与漱玉斗争百年,水月魔尊在只差临门一脚的就能迎来飞升雷劫的时刻,被漱玉压入落月渊中。

自此呼风唤雨成为过往,他只能没日没夜地挥剑斩月,就连曾经一根手指就能碾死的元婴期的魔修也敢在阵外看他笑话。

如此再过千年,便是他天人五衰,阳寿耗尽的时刻。

他一生横行天下,却只得在结界之中衰老等死,含恨而终。

他如何能甘心?

他不甘心!

于是他卜算生机,找到名为虞醉归的修士收为下属,派那人挖出他从未使用过的炉鼎凝成分身,布下详尽的阴谋,试图历劫重生,也试图让漱玉的门下毁于一旦。

之后又过百年,世人常言屋漏偏遭连夜雨,水月一生从未顺遂,于是情劫匆匆降临之时,他也不过是对天道不公的厌恶又多了一分,便再度放出一具分身用来避劫。

又一百年过去,历劫计划执行得有条不紊。

闻千寻与虞醉归结为道侣,在虞醉归的引导下以炉鼎迅速提升修为,颜以则成了闻千寻身边的一条狗,整日靦颜事仇,好不快哉。

情劫分身蔚椋也落入他遗府的水月阵法之中,自主陨落在死门里,水月魔尊的情劫就这么平稳度过了,而情丝也暂时回归闻千寻的识海,不再成为那具炉鼎分身进阶的障碍。

又是百年过去,水月日复一日劈斩落月,脚下底面愈来愈高,他的头顶与阵法顶端已只差一线。

闻千寻那头不知用了什么秘法,复活了“蔚椋”,可那东西也算不得不是真正的蔚椋,更像是一种幻象罢了。

之后再过百年,闻千寻的修为抵达渡劫,而他们也终于察觉出了水月魔尊的阴谋,一行五人来到落月渊与之决一死战。

水月魔尊趴在地上,于狭小的缝隙里握剑而爬,一身衣物在百年前就荡然无存。

这一战极其艰难,然而水月又一次赢了。

他杀了闻千寻身边的每一个道侣,把闻千寻吸收回到体内,从而修为暴增,已远超飞升进阶的修为,甚至隐隐拥有可与天道抗衡的力量。

但他也输给了闻千寻。

不知为何闻千寻的意志十分强悍,与回收之后便销声匿迹的蔚椋既然不同。

水月魔尊竟沦陷在了闻千寻的记忆里,他被迫看着“自己”与许多人交合,感同身受到了堕落的痛苦,与闻千寻对命运的不甘,对世界无与伦比的恨。

他们一样痛恨这场宿命,痛恨天生炉鼎的体质,可闻千寻的恨和痛,都是水月魔尊给的。

而现在,这些痛全都如同反噬一般,回归到了本体的身上。

雷劫降临,天道以毁天灭地的架势降下一道又一道落雷,只要渡过这场或许有百道,又或许有千道的雷劫,天门就会为他打开,让他前往仙界。

可水月已被仇恨蒙蔽神智,他素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仇恨也有保质的期限,若是报得晚了,那仇就不再是仇,而是无处消弭的怨。

他恨这世界不公,也恨天道不怜。

于是,他手握弑己,顶着雷劫毁灭了这个世界。

这世上的每一寸土地,都随着他涉足被雷劫劈过,每一个路过的生灵,都被他或者天雷杀死。

因果在他身上不断累加,水月懒得去数他身上的雷劫叠加到几重,只是一直走,一直杀,身后的血流浸满土地,又被天雷焚成烈火,最终燃为灰烬。

直到天地都像是没了区别,只剩茫茫一片黑灰之时,他终于抬眼望向天道,望向这个世界的法则,举剑而上!

又是一场拼尽全力的厮杀,他最终毁灭了天道,成为了这个世界上唯一存活的生灵。

法则的碎片被他吞噬吸收,他从那些法则残留的草灰蛇线之中,挖掘出了自己一生坎坷的真相。

——原来,他只是为了串起一个未完的故事,而被天道所摆弄的傀儡!

他的炉鼎为闻千寻而存在,他的情劫因蔚椋而来,他被封印在落月渊底,四百年的忍辱偷生,最后只能像条狗一样在地上爬,也是为了让主角展开剧情而必须做出的铺设!

故事里只言片语书写过他,也没有一丁点的设定,暗示他的存在,可他却成了天道运转世界的牺牲品。

他恨!

他不甘!

可他的恨又一次无处发泄,整个世界已彻底沦为一片废墟,就连天道都被毁灭,这里已是一片死寂。

他又该向谁复仇?

即便一个世界死亡了,可他一万年的痛苦,又该向谁讨要?!

就算是拿千千万万个世界来偿,也难消他心头之恨!

他仿佛又回到了四千年前,怀揣着复仇的愿景离开溟州,却站在陌生的宗门遗址前空空眺望。

他始终一无所有,一无所得!

水月魔尊挥动弑己,反手破碎虚空,追寻对自我的感应,进入了另一个云水界中。

穿越之后,所见的第一人便是另一个自己。

此界的云水还在落月渊中承受着无尽的天罚,狼狈又窝囊,还很愚蠢,设下一通妙计却将自己也算了进去,被天道蒙在鼓里还尚且不知,以为变强就能摆脱命运的桎梏!

废物!蠢货!愚不可及!

他毫不留情地杀了这个水月,第一次杀死另一个自己,这感觉并不差,他对自己毫无怜惜,更不想看到另一个愚蠢却野心勃勃的人与他共存一世。

他随后捡起地上掉落的弑己,震碎漱玉的大阵,再次为了消弭恨意,顶着为了驱逐他而落下的天雷开始新的杀戮。

他独自一人杀穿整个世界,路上遇神杀神,与佛杀佛,也不经意间先后杀死了闻千寻、蔚椋等人……

又一个天道被毁灭了,恨意却还未消弭,他前往第三个世界,随后是第四个世界……

直到第十个世界,随着闻千寻这具分身一同回收到他体内的炉鼎开始叫嚣,释放出诱导的讯号,猝不及防地将那个世界与他自己卷入情潮。

他尝试再次挖出炉鼎,以曾经使用过的方法将其封印,却突然发现他的力量已超过天地能承受的极限,下界的术法不再对他有效。

他曾听虞醉归汇报时,有多么轻蔑闻千寻这具分身的放荡,如今却也不得不成为被炉鼎所操控的容器。

他渴望炉鼎被抽空,渴望一场酣畅淋漓的双修。

然而他那么强,强到一整个世界也无法匹敌,炉鼎的渴望也注定欲壑难填。

前十个世界,被他以仇恨毁灭,之后的十个世界,则被他的情.欲注满,混乱、原始、疯狂布满九州三界。

人人以他人为炉鼎,人人以交合为唯一的欲求。

直到最后一声喘息消散,最后一个花朵枯萎,只留一地腐烂、腥臭、死亡。

水月魔尊躺在无数赤身裸体的尸骸之上,终于清醒过来。

他浑身都是脏污的痕迹,已记不清自己被多少人采补,又狂欢了几个世界。

恍惚过后,是极致的厌恶,厌恶之后,痛恨与不甘再次熊熊燃烧。

杀戮再多的世界,都不足以消弭天道对他的恶意与亏欠,他要杀去上界,毁灭上界的天道,让无数个上界为他的失意陪葬!

他收拾了自己,顺便毁灭这个世界后,又前往下一个世界。

然而天雷……再没有来。

水月魔尊终于想起他已很久没再面对雷劫,是第五个世界起,还是第十个世界起?

天道知道自己即便落下雷劫,也无法伤到水月分毫,便不再发出无谓的挑衅。

水月魔尊看向寂静而沉默的天空,只望见镇压大阵之中千月共坠的一道道残影,似乎凝结成了一个亘古不变的符号,永远印刻在他的人生之中。

每一次破碎虚空,他都是来到这个阵中,然后再从此处开始,让世界步入毁灭。

他又一次杀死这个世界的自己,捡起又一把弑己,随后便陷入彻底的疯狂。

他向九天之上不断飞翔,向上天与天道叩问,向着虚无破碎虚空,试图让天梯落下,让天门向他打开。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的下界,无情地天地。

他又尝试了十个世界,甚至对天道威逼利诱,缓慢而折磨地残杀小世界中的每一个生灵。

然而天道依然静默,只是作为规则维持着无情的运转。

水月明白了,他居然被上界给放逐了!

不知是他对上界恨意过重,还是他的实力已强到让上界忌惮,竟是任由他再如何强悍,天门也再不会对他打开!

何其可悲,何其可恨!

自此以后,时间、空间、目标对他而言,都成了无意义的东西。

炉鼎发作时,他便进入新的云水界,胡天海地一番。

心里愤懑时,他便去毁灭几个世界,发泄心头的痛苦。

期间他也游历过数百个与云水界不同的小世界,试图在那些世界里叩开天门,却依然不得回应。

他便把那些无用的世界也毁去了。

后来毁灭世界已成了一个毫无意义的习惯,又或是他唯一还能做的事情。

他有些忘记了为什么要杀戮,为什么要痛恨,常常在最初的那个世界里枯坐许久,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恨。

就像是化为了另一个天道,一片混沌的伊始。

他的实力在着周而复始的时光中缓缓变强,直到有一日,他疲惫地挥剑,破碎虚空的时候,感知到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一个与他有因果关联的世界,可关联的对象却不再是那个世界的水月魔尊,而是另一个。

他毫不犹豫地将空间隧道连接上去,穿越到了那个世界。

来到了《貌美师弟》的世界线。

他在这里发现了一个没有炉鼎的闻千寻,一个身为剑修的闻千寻,一个十分幸福的闻千寻!

曾经因几千个小世界陨落,和漫长无尽的时光而熄灭的怒火,在他见到另一个闻千寻的时候熊熊燃烧!

他嫉妒得红了眼,他恨得连自己的身体都想挠破!

他要杀死闻千寻,杀死这个世界的所有人!把这个世界也毁灭了,把这个世界的所有时间线全部毁灭!

怎么可以有另一个闻千寻,比他过的幸福,比他过的美满!

他恨,他恨!

他在这个世界又一次开启杀戮,然而经历数场斗法之后,他虽重伤了几人,却也发现这个世界居然并非下界,而是仙界!

他梦寐以求进入的仙界!

水月魔尊暂时按下了灭世的冲动,转而想要在这个世界安身立命。

然而几次尝试之后,他才发现这里不是他所在的世界线,这个世界里根本就没有一个叫做水月魔尊的修士,他无法在这个世界汲取魔气,也无法提升修为。

他不被这个世界的规则所庇护!

他只是这个世界里的异乡之客!

既然这里容不下他,那他也不必再留下这个世界!

他开始毁灭这个世界,以他毁灭无数小世界的力量,以他手中的千把弑己剑。

任何一个仙人对上他都无法全身而退,哪怕是大罗金仙,哪怕是圣人。

于是仙界修士结成联盟,共同对他展开了抵御。

一场持久战拉开序幕。

水月魔尊不断往返于两个世界线间,魔气耗尽时就去毁灭云水界增长修为,来到仙界之后便杀戮修士,破碎天道。

此消彼长,不知不觉间,他就将仙界毁得生灵涂炭,也夺取了部分天道之力,更是得知了《你们五个》的世界与《貌美师弟》世界之间的前世今生。

他的嫉恨,在每一次了解更多真相的时候,就会更深一分。

他体内属于水月的自尊在呼啸,属于闻千寻的灵魂在咆哮,他们那么恨……那么恨……恨不能让每一个闻千寻都堕入泥底,像他们一样被踩成碎渣,品尝无穷无尽的孤苦!

而另一边的漱玉剑尊几人,也在节节败退的斗争中,联合所有上界仙人一同,将容子倾送入了变数最大的那个云水界中。

蚕食天道的过程中,水月魔尊也得知了这件事。

于是他产生了一点点的期待。

三千世界所涵盖的具体小世界的数量不可具体地衡量,而他在容子倾的小说中未被提到只言片语,也就意味着他无法通过因果链追寻到“创造者”的所在世界。

哪怕闻千寻与蔚椋的一部分已被他吸收,他也随时会被闻千寻反噬,但依然不行,他们对自我的认知始终是水月魔尊。

是不被文字记述的存在。

但这点小小的期待,也让水月魔尊频繁地进行穿越。

终于在无数大同小异的世界里,他如愿以偿,见到了迥然不同的那一个。

——他见到了容子倾。

可彻骨的恨早已在无尽的屠戮中变得麻木,对炉鼎的厌恶也在如恒古一般漫长的折磨中淡漠。

他的一切追寻仿佛毫无意义,他只剩下恨,恨比他更强的存在,恨比他更圆满的存在。

可他眼前的堂堂创世之人,可以决定他命运的人……

竟只是个元婴修士。

他那么弱,只须轻轻碾压就会破碎,成为一滩肉泥,一地鲜血,又或是连一块灵魂碎片都不会留下。

却也正是这么一个人,造成了他的一世困顿,一世求而不得!

水月魔尊最终决定,他要当着这个人的面,毁灭这个人最爱的那个世界。

然后他要留下容子倾,永永远远地陪他在虚无之中,一同沦落,一同困苦。

这是造物主酿下的罪,理应偿还于他。

以无尽的岁月,以失去所有的痛苦,以囚于永夜的孤独-

水月魔尊的记忆实在太长,哪怕只是在最初世界里的记忆,也足有万年之长。

容子倾来不及仔细完整地翻看,便只是挑挑拣拣,选取一些关键的信息阅览。

从最初的那个世界,一直翻到一些零散的,未被天道残骸标亮的回忆。

然而这些片段全都十分重要,容子倾这才意识到,他此刻所在的区域全是水月魔尊的核心记忆。

最初的那个世界里经历的万年,是构成水月这个人的根本,就仿佛他一生难以抹除痕迹的“童年”,而后面屠戮无数世界的时光虽然漫长,那些记忆反倒不再重要,很少被水月铭记。

因此只是翻遍这一片的回忆,他已差不多将这人的心路历程给拼凑出来了大半。

容子倾的心情很沉重,有因为水月被命运戏弄的痛苦,也因为有看到闻千寻和蔚椋被水月吸收,他所写的那个烂尾故事的结局,是反派取得了胜利。

如果他能提前知道,天道会因此而创造出水月魔尊,会有那么多小世界因水月魔尊的疯狂而毁灭,他哪怕拼着被请去喝茶的危险,也要把这个坑填完。

可一切都没有如果,也没有提前的预知。

他只是……普普通通地弃了个坑,怎么事情就变成这样了呢?

容子倾抬起透亮而湿润的双眸望向远方,在这片核心记忆的最中央,满地晃亮的鲜血中,突兀地放着一个半人高的酒坛。

他走上前去,闻到了淡淡的,熟悉的,却温和的酒香。

而俯下头颅,看到的一弯血月映于水中,被手一拂,便绰绰约约地摇晃。

他心念微动,运转辨心无相法解读这坛映着月光的酒。

有关水月魔尊本相的文字袒露在他眼底。

他本以为天上那轮明月才是水月魔尊的本相,却没想到他的本相竟然就在这里,还是这幅与闻千寻识海颇为相似的模样。

容子倾静静望着酒坛,晃亮的目光几乎要滴进水里。

他很清楚:闻千寻还在,依然存在于水月魔尊的身体之中。

可他的主角在经历那么多磨难与挫折之后,早已放弃了自我。

或者只是在他的笔下,这个闻千寻早已失去了对世界的爱,也失去了重拾自我的念想。

闻千寻和水月魔尊在本质上是同一个人,他们很相似,都一样得倔强,一样得不认命,也一样地……恨着容子倾这个“造物主”。

有关水月魔尊本相的描述,洋洋洒洒,字数极多。

然而归根结底,便是段末八个字的总结。

也囊括了这人的一生——

『苍天负我,我灭苍生。』

第106章 落笔如刀,见识一下! 容子倾:三句话……

水月魔尊始终觉得自己一生的悲剧, 是天道的错误,是命运的错误,是容子倾这个笔者的错误。

诚然这人的一生确实是个彻彻底底的悲剧。

岁月的长河抹灭了这人每一寸傲骨, 每一丝希望, 给过他虚假的亲情,也将一切撕扯得面目全非。

命运从这人的出生起, 就从未偏向过他哪怕一时一刻。

天道将他视为填充剧情的道具,而他以最疯狂的方式将一切报复给天道。

最终两败俱伤,无人真正赢了这场战局。

至少水月的人生,已经输得彻底。

容子倾本来对水月魔尊只觉得恐惧与痛恨,现在却也生出了一丁点的恻隐之心。

这人曾毁灭那么多世界, 杀了那么多人的罪行无可置辩, 但如果……

如果现在的容子倾回到万年前, 遇到那个在禁室中仓皇无助的少年,他会出手救他,带他走向好一些的未来。

又或者, 遇到的是已经在溟州沉浮数千年,带着大军祸害五湖四海的水月魔尊, 容子倾会打他,会加入漱玉剑尊的队伍一同斩妖除魔, 但……他也会经常去落月渊看看水月魔尊, 试着开解这个人的执念。

若是时光再往后百年, 容子倾带着如今的记忆, 见到的是已经分出闻千寻和蔚椋这两具分身的水月魔尊,容子倾依然会为了蔚椋决定杀他。

容子倾的对水月的恻隐,也仅此而已。

这终究只是个和他毫无关联的人,水月魔尊甚至都不是他亲笔写下的角色。

他们毫无关联。

而现在的他, 更没有不杀水月魔尊的理由。

容子倾同情水月魔尊,也不认同水月魔尊毁灭小世界,屠戮世人,将屠刀挥向弱者的行为。

但同时,他也知道自己没有权利,更没有资格去审判他人的对错与生死。

他现在想要除掉水月,仅仅是因为他们的立场永远相斥,水月想要留下他一起承受永世孤独,而容子倾只想回到蔚椋的身边,只想保护他笔下的角色们。

那他就势必要撼动水月魔尊的心神,用尽一切办法将这人的实力削弱。

绝对不能手软!

容子倾毫不迟疑地敲下手中键盘,放弃直接修改水月魔尊的本相,而是去追溯那些关键的回忆点。

水月魔尊走到今日这个的境地,绝不是单单因为某些观点与执念造就的。

曾经做出的每一个选择,每一个重大节点时做出的决策,都指向了如今这个唯一的可能,唯一的水月魔尊。

想要瓦解这样一个人的精神,只能耐着性子一步步动摇这人的自我认知。

只要水月魔尊不再坚信自己已经竭尽全力地反抗过命数,自己不是真的走投无路,反倒是如今的一切,都是他自己咎由自取,心防自然会不攻而破。

容子倾心里已经有了成算,接下来他要做的事情或许会十分残忍,但对敌人仁慈,才是对自己最大的残忍。

他抿紧唇瓣,快速挑拣出水月魔尊最容易被撬动的那些回忆。

文字在容子倾这里向来是救人的良药,他写文是为了救赎自己,也怀抱着给读者带来美好的愿景。

而此刻,文字也无疑可以成为杀人的最利的刀刃。

——试想,为什么水月魔尊宁可穿越千千万万个云水界,毁灭千千万万个世界线,也不在得知自己是串联剧情的傀儡后,主动找上他心中认定的,除了天道之外,另一个真正害了他一生的人——作者容子倾?

是因为穿越进云水界相对简单,将怒火倾倒向旁人更加快捷,而要在茫茫三千世界中找到容子倾何其困难,也许就算穿过亿万个世界,也找不到他吗?

容子倾看着回忆片段里得知真相后面容扭曲的水月魔尊,看着那人发狂怒吼,毁灭天道、毁灭世界,又破碎虚空迁跃到下一个世界,重复无止境的发泄。

他冷冷地敲下几行字——

『你只是逃避了更难、更渺茫的可能,选择向更容易得手的对象发泄怨恨。』

『你这个懦夫!』

『你连寻找真正仇人的路都不敢踏上,你害怕失败,害怕穿过的每个世界,都不是容子倾所在的那个世界。』

『你以为自己很强,可你不过是个连失败都不敢品尝的孬种!』

文字沉入回忆的片段之中,疯狂屠戮弱小的魔尊突然松开他的刀刃。

弑己剑落到地上,水月眼眸颤动地望向天穹,仿佛看到九天之上的神明向他降下罪昭。

又仿佛内心真正的软弱与惧怕被彻底揭穿。

“不……我不会输,我不是懦夫,我不是……”他发出执着的呢喃。

回忆画面就此停摆,容子倾录入的片段也稳稳镶嵌在了这段记忆的文本里。

水月对自己的强大已经产生动摇,幻术施展成功!

容子倾浅浅吐出一口气,又马不停蹄地进入下一段回忆。

——狂欢的小世界里,酒香与血腥味弥漫每一寸空气。

水月魔尊的炉鼎像是亟待放气的气球,进行着灌鸭式的反哺。

所有生灵在他的实力下都不堪一击,宛若一次性用具,被瞬间灌满经脉和丹田,爆炸成一团血肉。

容子倾无悲无喜地看着尸堆中狂欢的人影,看着那张与故人有几分相似的面孔,露出欢愉而厌恶的表情。

此刻的水月魔尊于被炉鼎拖累的闻千寻又有什么区别?

究竟是谁在控制着这具躯体?

是水月魔尊?闻千寻?又或者他们已成为被炉鼎操控的行尸走肉?

容子倾压下心头淡淡的惆怅,将自己的视角切换到敌对状态,冷静敲下责问的文字——

『讨厌这一切?讨厌自己成为欲望的傀儡?就像是回到金丹期差点被采补的那一夜?』

『可你厌恶的这一切,也是你曾强加到闻千寻身上的诅咒。』

『你如今遭受的反噬,不过是——』

『你咎由自取。』

回忆中的人发出野兽一样的咆哮,血肉慢慢生长出焦黑的恶疮,一点点溃烂破败。

就像他早已腐烂的人生与灵魂,终于卸下了强撑千万年的铠甲。

——下一段回忆,千月共坠的深渊之下,相同的脸庞举起相同的灵剑。

月光永落,周而复始,血光又一次浸染土地。

弑己之后,水月魔尊从兜帽中露出一对黯淡而麻木的眼睛,从死不瞑目的尸体旁,捡起另一把本命宝剑。

『他索然无味地想:真弱,曾经的自己,还有整个云水界,真弱。这世间已再无我的敌手。』

独孤求败的痛苦容子倾也能体会一二,但他还是下笔如刀,字字见血。

『真弱?这是你毁灭的第几个世界?一千个,还是一万个?』

『你可还记得那时的自己在想什么?在执着什么?』

『那时的你为了离开落月渊,曾愚公移山数百年,像狗一样在地上匍匐求生。』

『你怀揣着飞升的希望,变强的希望,复仇的希望,在渊底眺望明月。』

『——水月,你嫉妒他。』

『——也恐惧他!』

『你嫉妒他尚且怀抱着无法实现的希望,怀揣着野心与生机,畅想得以复仇、步步高升的未来。』

『你恐惧他还可能走出与你不一样的人生,恐惧这个时间线的水月比你幸运,成功地走到天界。』

『可你——就连曾经的自己都无法共情,这世上又有什么人会来怜惜你?』

键盘每一声清脆的敲响,都沉沉打在容子倾的心上。

他眉头许久不曾松开,脸上神情前所未有得凝重。

瓦解水月,也像是在瓦解自己,容子倾的共情能力很强,这也就意味着落在水月心上的每一刀,也同样插在容子倾的心上。

不论是懦弱、嫉妒,还是恐惧,都只是人性不可避免的瑕疵,世上本就没有圣人,哪怕把容子倾放到水月魔尊的位置上,完完整整经历水月魔尊的遭遇,他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做得比水月更好。

他只是像天道一样,无情地肢解水月的坚壳,挖出里面的软肉,找到被藏在腹腔最深处的弱点,然后一刀将它刺穿。

回忆中的水月魔尊恍然间低下头颅,看到月光下那具尸体的不瞑的眼里,沁出一颗泪滴。

容子倾合眼,泪水在这段回忆中悄然落下,随着意识抽离,又消失无踪。

——下一个记忆,时间点在水月进入溟州的最初千年,他被妖兽吞入腹中,消化到只剩一截破烂的手臂,骨骼外露的手紧紧握着弑己剑的剑柄。

他的意志极为坚韧,内心的呼喊也一刻不停。

『痛痛痛痛痛……』

『好痛,好痛,好痛……』

『我要杀了这畜生,杀了师尊,师兄,师弟,杀了那群畜生,屠尽整个正道……』

『我要变强,变强,变得比所有人都强……』

『我好恨,好恨,好恨好恨好恨好恨好恨……』

容子倾抿着唇,眼中的光一点点变少,沉重而冷酷地敲下键盘——

『自踏入溟州的那一刻起,你就知道,你会走上这样一条满是艰难险阻的路。』

『你恨所有人,恨每个愧对于你的人。』

『那你有没有恨过你自己?』

『为什么你有勇气孤身进入溟州,有毅力抗过被消化的痛苦,却没有胆量在那时留在溟州之外,堂堂正正地揭露师门对你的背叛?』

『因为你也知道,那是比起进入溟州,更难的一条道路,你退而求其次,选择了进入溟州,选择杀了所有人,痛恨所有人。』

『而怨恨、求生,恰恰是最不需要付出代价,就能走下去的路。』

『你的痛,你的很,只是廉价的护身符。』

『它让你以为所有的苦难是世界对你不公,可你从来都有选择的余地,是你自己走进了这条死胡同里。』

……

水月的强大,建立在他的实力上,也建立在他无比坚定的恨意之中。

他的恨经历了太多次错位的延迟,无法得到报偿,就成了永远消弭不了的烈火,一直燃烧着水月的灵魂与神智,也如地狱的毒焰,灼灼焚烧与他有关联的一切。

容子倾冷静地处理着水月魔尊的回忆,把自己的感知、怜悯、柔软全都封存到一边。

眼泪落下过,也被他的眼皮轻轻抿去,水月的愤恨与不甘曾侵染过他,但也很快就被他压到心底,以辨心无相法驱散。

容子倾敲下的每一句话,未必完全符合他的三观。

但他清楚他在做什么,他要做什么——

为了活下去,为了保护笔下无辜的角色,为了回到蔚椋的身边。

写下去——

不停地写下去——

直到水月魔尊的灵魂被动摇,意志被击碎,识海停摆,理智全无——

直到他和他的队友,大获全胜——!

容子倾一刻也不敢停下,天道法则哪怕给了他保护,也未必能无期限地屏蔽水月魔尊的感知。

这里到底是水月的识海,一旦水月发现自己的记忆被改动,容子倾轻而易举就会被绞杀!

不断地修正,让水月魔尊的识海变得黯淡无光,血泊中的尸体与骸骨也溃烂了大半。

而最后修改的回忆,是那间颠覆水月人生的禁室。

容子倾沉沉吐出一口浊气,又将神识投了进去。

——昏暗的室内立着一道黑影,少年人身量极高,却因不谙世事,面容和体格还带着些许柔软与只能。

他对墙立,手中握着一柄利刃,正一下又一下癫狂地在戳刺身下的尸体。

男人早已咽气,可水月的动作始终不停,直到尸体面目全非,被剁成肉泥,直到水月的泪水全部落尽,眼睛干涸得仿佛被火烧过,一片血红。

他走出那间禁室,带着沉沉的魔气,满身血污。

屋外有不少人守着,水月望着那些不善的目光,沉默,无言,只是挥剑而上。

刀光剑影,口诛笔伐一刻不停,少年势单力薄,仅一人一剑,反抗他曾经的整个世界,且战且逃,前往那个未知的、邪恶的、可怕的地界。

容子倾的指尖划过方方正正的按键,以文字为少年的逃亡又压上一重禁制。

他问道:

『为什么不向他们发问,你难道不想知道吗,他们为什么这么对你?』

『之前百年和乐融融的师门,难道都是假的吗?』

『难道只因为你是天生炉鼎,他们就将之前的温情全部撕破,用这么残忍的方式来处置你?』

水月杀红的眼里满是仇恨,一行文字续在容子倾的下方。

『——滚,心魔!滚!』

『就算问了他们又有什么意义?』

『他们已经负我!』

『是他们负我!』

容子倾沉着心与手,以“心魔”的身份,与水月隔空对话:

『可万一呢?四师兄对你最好,万一他还待你有几分真情?』

『小师弟是你亲手养大的,前几日还吵着要钻你被窝,他或许会帮你?』

『师尊亲手教你练剑,师徒之情难道也全是假的?』

水月仓惶抬眸,看向包围他的那一圈人影,每一个人的目光都像恶鬼一般,都充斥着质疑与敌意。

为什么不问?

还需要问什么?

答案难道不是昭然若揭?

刀枪剑戟劈上水月的身躯,少年人迎着剑光和血泊,发出悲痛的呐喊——

“根本没有人在意我!没有人会帮我!”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期待我存在,没人把我真的当个人看!”

“我只是个炉鼎,只是个工具!”

“没有人爱我!”

即使只是回忆重演,这种浓郁的悲伤,和身历其境的痛苦,也足以把旁观者吞没。

此后万年水月魔尊的作恶是真,而此刻少年人的无助与凄苦也是真的。

他叹息一声,最后键入——

『对,你不需要存在。』

回车落下,记忆骤然定格。

之前修改过的几百个回忆,如同被击倒的多米诺骨牌,随着这最后一个记忆陷入错乱,接二连三地崩塌疯狂。

水月魔尊的识海地动山摇,被容子倾修改过的那些尸骸仿若变异的怪物一般,扭曲膨胀,伸展出血肉与骨骼组成的枝丫,侵蚀一旁的未中幻术的记忆,将那些尸骸锤烂、吸收、或是吞并。

整片识海仿佛活动起来的巨兽,到处充斥着让人掉san的场景,就连水月魔尊本相的那个酒坛都长出了血肉与眼瞳,一枚又一枚的红眸飘在水面上,空洞地望着天上的红月。

并且随着这些突变发生,水月魔尊识海的面积竟也在极快地缩塌。

天穹变得更近,远方的血水迅速被混沌吞没!

应当是水月的意识受创太重,让他的神识强度也发生了退行!

容子倾紧绷的情绪骤然一松。

他成功了!

趁着水月魔尊没有发现他的入侵,容子倾当机立断退出这片识海。

睁开双眼,意识回归,外界应当已过去有一阵子,漱玉剑尊四人依然与水月魔尊缠斗着,几人的状态肉眼可见得不好。

各个浑身上下都是伤口,不过当下的水月魔尊却看起来更加狼狈。

大量魔气以及天道法则从他的身上迅速地向外逸散,铺开漫天黑雾。

邪恶浑浊的魔气冲得容子倾像是被放进了毒气仓一样,刚刚回神就差点窒息,颜以则一直在为容子倾护法,此刻他见人回神,立即捏出一道剑阵立在容子倾身旁。

剑阵落下,阵内的空气瞬间清新,颜以则见容子倾面色回转,便靠近了道:“容道友幻术高超,水月魔尊的修为已开始倒退,不消片刻就会跌落到圣人境界,剩下之事交给我等便可。”

容子倾:水月魔尊修为倒退都有圣人境界,之前的水月是真的强过头了。

幸好有颜以则他们拉他进入此界,也幸好有其他世界线的漱玉剑尊给的天道法则,他虽法力低微,也算是帮上了崽崽们的忙。

之前因为修改水月魔尊的记忆,而觉得自己像个邪恶反派有些郁闷的心情,又被治愈许多。

其实这不是容子倾第一次杀人,也不是他第一次为了自己的生死,夺取他人的生命。

但水月魔尊和其他人还是不一样的。

虽然容子倾一次次告诉自己,水月魔尊的悲剧与他毫无干系,一切都是天道自行填补的剧情。

可心里还是有一个角落,让他觉得有一点点的亏欠。

如果不是他坑了文,如果他也给了那个世界的闻千寻一个大团圆结局,是不是眼前这个可怜又可恨的水月魔尊就不会被天道制造出来,千千万万个云水界也不会被毁灭?

他有这场穿越,或许也能怪天道把锅甩在他的头上,但实际上处在这场局中的每一个人,都只是做出了他们当下最正确的选择。

都是因果,有好的,也有坏的。

至少他不曾后悔走这一遭,在异世界流离百年,他已经得到了命运给他的最好的馈赠——他的爱人,蔚椋。

作为他的剑,作为他的盾,他的底气与牵挂,只要想到蔚椋还在那个安稳的小世界里等着他,容子倾就心生无限的勇气。

对水月魔尊也半点不曾手软。

他在识海内的决策一直清晰而坚定。

既然水月魔尊觉得自己强到无可匹敌,每一个步都走得狠厉决绝,那他就一寸一寸瓦解这份“强”,将敌人心中觉得自己强大的节点,全都挖掘出其中的软弱的部分,将它们放大到无法忽视的地步,成为水月魔尊心头的声音。

最终,水月魔尊的几百个回忆,在他的渗透下一同崩溃。

水月终于承认这份掩盖在滔天恨意与血泊下的“弱”,也承认他内心的那个小孩,被永远留在了禁室众叛亲离的那一夜,再未成长。

水月魔尊第一次杀死的自己,每一次杀死的自己,也从来没有真正地消亡,而是永远被封存在了识海血泊的某个角落、某一段回忆里。

而现在,它们全都成为水月的软肋,汹涌地反噬了回去。

神智的动荡影响到水月魔尊的行为,让他的剑术不再有张有弛,变得毫无章法,只是靠蛮力发泄怨愤。

他一剑又一剑挥向漱玉剑尊,看着那张他又嫉又恨的脸,嘶吼道:“漱——玉——我恨你,我恨你!凭什么你能三百年飞升!凭什么你能把本尊镇压在落月渊数百年!我恨你,我要杀了你!”

此刻他虽有些癫狂,但修为依旧高于在场的任何一个,漱玉接招艰难,节节败退,风采却依旧斐然。

他勾起沾满鲜血的嘴角,落败之后咽下一口血液,又举剑而上,哼道:“想什么凭什么,为什么的?你败给另一个世界我,只有一个理由——你的剑术不如他。”

他一剑戳上水月的肩膀,用尽全力将剑锋刺入:“你现在也不如我!”

“啊啊啊!”水月发出狂乱的咆哮声,伸出双手,一把折断漱玉手中的灵剑,招出百把弑己射向对方。

两人的距离十分接近,眼看漱玉要被迎头痛击,蔚椋一个闪身挡在漱玉身前,将魔剑尽数击飞。

闻千寻一把扶住漱玉剑尊,往边上带了带,道:“师尊!”

漱玉剑尊摆了摆手,本命灵剑被折让他受到了不小的损伤,好在他的本命灵剑不止一把,他又拿出一把灵剑,道:“无妨。”

他眸光雪亮,眼中燃着熊熊战意,道:“他已是强弩之末,上,诛杀他!”

几人再次举剑而上,水月魔尊疯狂地反击,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不吝发泄每一分深埋内心的敌意。

他大吼:“闻千寻,你不过就是个炉鼎,是个被千人骑万人睡的贱货,你还敢暗算本尊,侵占本尊的意识!你就是个脏东西,是本尊的一枚棋子!”

这个世界上的闻千寻向来只有别人骂他的份,哪有他被别人骂的时候?

他气得剑气都涨了几分,边出剑,便骂道:“放你个狗屁!嘴里吃过屎就把嘴闭好了,少让脏臭味薰到你祖宗们!你自己是什么狗样你自己清楚,乱泼什么脏水!旁的世界就算我是个炉鼎,也比你这狗东西干净!”

他一剑一骂:“你才是贱货!杀了这么多自己,还不是一般的贱货,是集贱货之大成的大贱货,看你老祖的剑!”

闻千寻剑不停嘴不停,越战越勇,越骂越勇,站在容子倾身前的颜以则皱了皱眉,道:“蔚椋,你来守着容道友,换我同他一战。”

#哦哦哦?!看来一一是生气了!#

#他要护妻了!#

容子倾眼睛一亮,反正神仙打架,他一点用都派不上,便伸长了脖子和耳朵看八卦。

远方的蔚椋应了一声,闪身换位到了容子倾的边上,颜以则与小师弟对视一眼,就携数把阵剑突入战局,全力支援闻千寻进攻。

平日越是不动怒的人,真的起了火气,反倒字字见血,颜以则身形变换,一边绕着水月插下阵剑,一边道:“阁下说得越多,越是暴露嫉妒的丑态。

“千寻有我等相伴,千万年来生死不离,你却形影相吊,连其他世界的自己也要毁灭。

“你不如他!”

话音刚落,新布下的剑阵也同时落定,空中凭空浮现一把水绿巨剑,如千斤鼎般刺入水月魔尊的头顶。

颜以则冷声道:“失道者寡助,你早就输了!”

之前几乎刀枪不入的水月魔尊,在这一击之下,身体终于裂开一道巨大的伤口,血流如注。

这无疑给这场战斗的胜利,吹响了号角!

几人精神再次一震,更加勇猛地攻了上去!像是扑咬猎物的狼群,合作紧密无间,东一刀西一剑蚕食敌人的血肉。

水月魔尊颓势越发明显,看着已撑不了多久,天边却突然又破开了一道空间裂隙!

斗法中的几人只瞥了眼这倒缝隙,便继续缠斗起来。

容子倾却似有所感,心头扑通扑通直跳。

——沉寂许久的道侣契约,竟在裂隙打开的瞬间死灰复燃,鲜明地连接上了另一端!

容子倾想也不想就抬头望去,深深看向那道穿越时空的裂口、

只见白发剑修手握寒渊,从裂隙的另一头跃出,一对艳红的眼眸也直直地望了过来。

霎那间天地寂静。

只余心跳沉沉,契约沉沉,爱意沉沉。

第107章 小情侣重逢啦! 所以,一定要在全世界……

少年剑修眉眼如故, 眼神一清如许,又含着深深地眷恋与寻觅。

像是游子回到故乡,旅人见到篝火, 孤剑收入剑鞘。

山呼海啸一般的思念将容子倾吞没, 蔚椋仅仅望了他一眼,就仿佛已在心里吻了他千千万万遍, 描摹了他千千万万回。

容子倾加速的心跳突然沉了下来,真实地见到蔚椋,让他感到前所未有得踏实。

蔚椋总是这样,一旦认定了哪个人,哪个目标, 他就永远不会放手, 永远不会退缩。

在容子倾为了回到蔚椋身边而努力的时候, 蔚椋也在不停歇地寻找他,奔向他,最终走到这里, 与他重逢。

然而喜悦与感动只持续了一秒,容子倾就发现蔚椋的视线移动了下, 看向了守在他身边另一个的“蔚椋”。

刚刚破碎虚空而来的白发魔剑修表情顷刻间变换几次,从愕然, 到震撼, 又到难以置信, 再到失落和委屈。

容子倾听见道侣契约传来心声:“……容子倾, 有别的蔚椋了。”

#不不不!!!没有!!没有别的蔚椋!!!#

容子倾的识海内当即跳出无数鲜红的打字,道侣契约里也冒出男高音的心声。

然而他不等他正式地、严肃地、郑重地为了自己的男德正名,传音再解释一遍,他就发现裂隙里走出来的不止一人。

闻千寻、封应、颜以则竟也紧随在蔚椋的身后走出了裂隙, 且这几人的衣着、气质都和容子倾记忆里有了些区别,比如颜以则的穿着不再一丝不苟,封应看着也没那么轻佻邪恶了,闻千寻气场更强……

还有蔚椋,其实蔚椋也是有那么一点点变化的,只是容子倾刚才被重逢的喜悦冲昏了头脑,一时没有发现罢了。

蔚椋的与两人最后一次相比,已截然不同,像是换了一件品质还不错的法衣,胸口挂了个剑穗,很像容子倾之前送的那个,但并不是,寒渊上依然挂着容子倾的幻术,但剑锋已有些破破烂烂,似乎被很多大能用术法修补过。

以及蔚椋的面容和神色,像是也有些憔悴……目光暗沉沉的,陪着一身白衣和苍白的肌肤,竟有点……俏鳏夫的韵味???

容子倾:……

#我没看错吧.jpg#

#他清澈愚蠢的好大儿,怎么可能和寡夫文学沾上关系!#

可蔚椋身上那股幽怨的气质实在太强,简直到了让人无法忽视的地步,容子倾顿时觉得有点不妙,事情可能在某方面有些脱肛,出了十分严重的问题!

他探出神识扫了下故人们,竟发现所有人的修为都到了渡劫期!

就连蔚椋也是!

哪怕他们都有主角光环,都是天纵奇才,也不可能一个月里就直接突破三阶,成为渡劫期老祖啊?!

难怪蔚椋都能破碎虚空了!他家天才小剑修渡劫期掌握这门技能不是基操吗!

容子倾心里一阵抓狂,他虽然知道小世界之间的时间流速不太一样,可既然颜以则说能把他送回蓝星穿越前的时间点,他就下意识忽略了自己可能在蔚椋的世界里已经消失了很久很久这么一回事……

所以……他到底离开云水界多久了?

十年,百年,还是千年?!

容子倾一下子就心酸了起来,而漱玉剑尊没那头已经招呼了起来:“小友们修为尚浅,若是怕被误伤,便和容道友一起在剑阵里稍待。”

穿越世界线前来的闻千寻眯了眯眼,回道:“有什么好怕的,这狗东西,我一定要亲手宰了他!”说着便招呼身后的几人蜂拥而上。

颜以则眸光晃了晃,呢喃道:“师尊……”然而两个字刚刚出口,他便意识到这并非他的师尊,沉默地唤出阵剑加入战局。

水月魔尊身边一下子围了六人,战况更加激烈,只有容子倾和两个蔚椋无所事事。

从云水界过来的蔚椋一个闪身,挤到容子倾的身边,正好隔开上界蔚椋和自己的道侣。

那对红眸撇着另一个蔚椋,道:“。”

上界蔚椋耳朵动了动,露出十分清澈的眼神,道:“。”

云水界蔚椋皱眉,道:“。”

上界蔚椋眨眼:“。”又点头,“……”

容子倾看着他们:……???

不是,这哥俩儿怎么就用电报交流起来了?!

你们知道对方在说什么吗?!

这……难道并不是无意义的发音,而是一种独特的语言体系吗?!

在容子倾心灵地震的时候,两个蔚椋已经完成了几轮电报沟通,上界蔚椋果断离开容子倾身边,不再护法,也加入了战局。

而属于容子倾的蔚椋,这下终于独占了道侣身边的位置,吐出雄赳赳气昂昂的泡泡:“○!”

容子倾:……

好的,看来两言两语确实是一门学问,简短的音符里,隐藏了巨大的信息量,让两个蔚椋瞬间完成了沟通,达成了共识!

远处所有人都在打水月魔尊,甚至远方还来了不少支援的仙人一同加入斗法,场面简直像网游里每周开世界活动,成千上万的玩家打地图boss一样壮观。

而容子倾和蔚椋这道侣二人……站在一旁无所事事。

蔚椋的目光一直落在容子倾的身上,神识也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容子倾光是站在那里,就感觉自己被从头到脚视奸视了一百遍。

他被这眼神看得有点心虚,且道侣契约传递来的蔚椋的情绪和想法都十分炽热,又是想念,又是委屈,还很想亲,想艹……

容子倾:……

#住脑啊!蔚椋!#

#这是别人在抛头颅洒热血打boss时,咱们脑子里该有的想法吗?!#

容子倾“咳咳”两声,率先打开话题,道:“你已经渡劫啦?我被抓走以后,云水界过了很久吗?”

蔚椋凝着容子倾的眼睛,红眸一错不错地望过去,语气淡淡的,但又像是委委屈屈的道:“……三十年。”

容子倾:……

他都怕自己下一秒就被蔚椋按着亲,或者下一秒蔚椋就要从天然呆进化成绿茶鳏夫,卖起茶艺来了!

也……也就三十年而已啊!

他之前和蔚椋吵个架,蔚椋都想把他关家里四年,还说“不久”,现在才区区三十年,蔚椋怎么搞得他像是抛家弃子,消失了三万年一样!

不过转念一想,两两不愧是天才小剑修,居然只用了三十年,就从化神期攀到渡劫期了!

咳,虽然闻千寻他们也一样渡劫期了,但那几个人又不是他老公,他只管看到自家对象的优点就够了!

蔚椋静静感知着容子倾心里的想法,想要伸手触碰容子倾,又想着道侣多半不乐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与他亲亲抱抱,收回了手。

可是容子倾内心的活动那么可爱,那么鲜活,他已经足足三十年不曾听到,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会跳舞的小人一样,在他心头排着队敲门,让他难以控制住自己。

喉结上下滚了一滚,最终蔚椋还是没能忍住,从后向前一把抱住了容子倾,像触碰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样,脑袋埋上道侣的肩头,鼻尖浸入熟悉的墨香。

低哑的声音从容子倾耳畔响起:“很久,容子倾,三十年很久,很久。”

他缓缓收紧双手,倾听心跳的声音,感知亲密无间的道侣契约,道:“是真的……是我的容子倾,我找到你了。”

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容子倾后背与颈侧一片滚烫。

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月的时间,对蔚椋来说却是整整三十年。

容子倾顿时心疼得不行,要不是当下的环境不适合,他都想按着蔚椋狠狠亲回去,好好地安抚自家男朋友。

现在这里发喊连天的,地动山摇的,实在不适合一诉衷肠,容子倾只好转了个身,回抱住蔚椋,伸手轻抚那一头柔滑的长发,道:“我也很想你,我和你分开后,每时每刻都在想你,我不知道你那里过了那么久。”

他怜惜地蹭蹭蔚椋的脸庞,道:“这三十年里,发生了什么?你一直在找我吗?有没有受委屈?”

对蔚椋来说,失去容子倾就是最大的委屈,其他任何的事情,在容子倾的面前,都显得无足轻重,无关紧要。

而现在,他被容子倾温柔地哄上一句,摸了摸脑袋,萦绕他三十年的孤独,就像是被全部驱散了。

一点也不委屈。

只要能见到容子倾,就不委屈了。

蔚椋想了很久,似乎也没想到这三十年里有什么很特别的事情发生。

没有容子倾的天地,好像完全失去了光彩,也没有丝毫值得他记忆的地方。

蔚椋摇了摇头,跳过那些黯淡的岁月,道:“我进阶渡劫期之后,就立即破碎虚空找你,我们有道侣契约,它指引着我,让我第一个世界就是迁跃到这里。”

他低声感慨:“真好,容子倾,这真好。”

他目光灼灼,道:“我答应过你,会来找你,不管你在哪里,不管多么难找到,哪怕要成神成圣,我都会找到你。”

容子倾的鼻子瞬间酸了,眼泪也快要掉下来。

他在幻境里说的话,蔚椋居然一直记着,并且还就这么傻乎乎地照做了。

如果不是有道侣契约,蔚椋要穿越多少个世界,才能找到他?

水月魔尊经历过的孤独,蔚椋是不是也要体会一遍?

“傻瓜……”容子倾这下是真的注意不到外界了,满心满眼都在身前的爱人身上,双手也搂紧了对方。

然后就听到……

“咕噜咕噜。”

#啊啊啊!蔚椋的吻瘾又他爹的来了!#

容子倾:……

他觉得有些棘手,有些难办,不太坚定地拒绝:“不能亲……吧。”

蔚椋目光哀怨,道:“不能吗?”

他像像狗一样用鼻尖拱拱容子倾,又蹭蹭嗅嗅,委委屈屈道:“可是,我很想亲亲你,我想了三十年,我很想你,我想和你亲亲……”

容子倾:“……”

这谁扛得住啊!找了自己三十年的恋人,只是想亲自己一下!

#这还不给亲,那他就不是人!#

反正……这个仙界和他们的那个云水界的仙界不是同一个,他和蔚椋以后就算飞升也不会来这里,那丢人……就丢吧……

反正以后也不会来了。

容子倾欲盖弥彰地抬起袖子遮住两个人靠得很近的脸,皮肤红扑扑,耳垂也红得快要滴血,小声道:“那我们就小小地亲一下,之后再……”

话没说完,蔚椋就像得到指令的大狗狗一般,俯身堵上了容子倾的嘴唇,舌尖娴熟地顶入唇齿,根本不管容子倾在心里吱哇乱叫的什么“大亲”“小亲”,他只管自顾自地扫荡,对道侣嘴里的每一寸地方都重新进行探索和标记。

他是真的、真的很想容子倾。

水月魔尊抓走容子倾之后,两人的道侣契约就变得极淡,几乎快要消失。

在闻千寻和封应治好他的伤后,蔚椋就不停地练习破碎虚空,想要找回容子倾。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现实世界不是幻境,不会给他开后门。

他只能拼命地修炼,拼命地杀戮,九州三界的高阶妖兽几乎都被他杀光,溟州的强者也被他屠尽,就连魔尊也被他杀得换了好几个——现在已经没人敢再当魔尊了。

本来还想把其他州的清修大能都拿来祭剑的,后来又想到容子倾写的文里,那些四面树敌的魔修大多结局不好,且容子倾作为他的道侣,将来回到云水界,却因为他的缘故被喊打喊杀,容子倾定然不喜欢这样的。

之后他才作罢,放过了那些清修大能们。

他在溟州有了个落脚地,里面的陈设与他和容子倾在幻境里的洞府一模一样。

他看着那些熟悉又崭新的家具,看着两人曾经躺过的床榻不再温暖,洞府空空荡荡,只有他人形影相吊。

如果不是已经成为魔修,他或许又会走火入魔一次。

他时常会想,要怎么才能把容子倾永远保护在身边?

要怎么才能永远不失去他的容子倾?

可始终没有答案,而现在,一切又仿佛不需要再有答案。

他已经找回了他的容子倾。

久别重逢后的亲吻十分激烈,但并不色禽。

蔚椋只是确认容子倾的存在一般,认真地感知与描摹,舌尖扫过每一个敏感点,得到道侣与记忆中同样的回应,就会让他更安心一分。

接完吻后,两人都有点气喘吁吁,蔚椋的眼睛湿润而艳红,容子倾抿着嘴,摸了摸他的红眼睛上薄薄的眼皮,笑道:“呀,情绪过载了?是要哭了吗,蔚剑君?”

蔚椋闭着眼睛让容子倾抚摸,声音闷闷的,道:“……”他发了几个电报,才解释道,“不哭,不在这里哭,这里你的崽崽太多了,我不能在他们面前哭。”

他一板一眼,十分严肃地道:“这样会丢脸。”

#哟吼!识别三十年当刮目相看!他家蔚椋居然还知道丢脸了?!#

容子倾失笑:“那你当着其他崽崽的面亲亲,就不丢脸了?”

蔚椋的胸膛瞬间挺起,自豪道:“我是唯一能亲爸爸的崽崽。”他弯唇而笑,轻哼道,“很光荣。”

容子倾:“……”

好的,好大儿似乎多了一点羞耻心,但也不多。

并且羞耻的点,还有些歪。

他摇摇头,叹气一声,正准备再狠狠rua一把好大儿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惊呼声,道:“容道友,快让开!”

蔚椋已提前感知到了危险,一个闪身挡在容子倾身前,架着寒渊防御。

容子倾从蔚椋身后探出脑袋,只见浑身插满刀枪剑戟的水月魔尊,竟是发狂一样向他们奔来,魔气在他身后不停地溃散,像是一堆铺天盖地的黑色羽翼。

路上他遇神杀神与佛杀佛,几乎以一种玉石俱焚的状态前进,他咆哮着伸出双手:“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写我,为什么你不给我一个好的结局——为什么!”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容子倾都感觉到满溢的杀气与狂乱的恶意。

蔚椋当机立断给容子倾套下防御剑阵,提起自己这三十年来不停找幻术大能帮他修补的本命灵剑,回首轻笑,对他的道侣道:“我能杀他,容子倾,你信吗?”

容子倾恍然想起临别前落月渊的那一战,他就是这么问蔚椋的。

而蔚椋将那一幕记了三十年,时光也从未减淡爱人对他的情意与信赖,否则寒渊即使不断有人去修补,也不会一直留由容子倾的施展幻术的印记。

心有灵犀一点通,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容子倾瞬间明白了蔚椋的想法,勾起唇瓣,运转辨心无相法,用最强的语言,最强的幻术构建他的少年。

“我信你。”

“我的蔚剑君,无往不胜!”

灵力携着天道法则流向爱人的剑锋,将残缺又完整的宝剑再次强化,锻铸成天底下最锋锐的兵刃。

蔚椋的眼中爱意沉沉,也杀意漫涌,一个闪身抵达水月魔尊的面前,对上让他痛失所爱三十年的仇人。

随后,抬手,挥剑。

没有多余的动作,也没有一句言语。

大道无形,大音希声,最锋利的剑,只需要最简单的招式。

一剑出,天地失色,万恶俱灭。

剑风过处,漆黑的魔气尽数消亡,水月魔尊的躯体瞬间灰飞烟灭,只留一道剑气纵横的深渊陈横在地表,之后亿万年无人能够踏足。

修士死后不入轮回,只有真正的消亡,真正的湮灭。

水月在蔚椋的这一击下,也彻底死亡。

带着一世的仇恨与不甘,带着千千万万个世界毁灭的因果,与任何一个被他杀死的人,毫无区别。

只有死亡是公平的,它带走每一个人的性命,不问生前的善恶与得失,只是给与死者沉静的永眠。

容子倾恍然听见耳畔有人问他:“神明,你为什么不曾垂怜我片刻?”

随着声音响起,他仿佛看到了无数个被修改过记忆的节点里的水月,正静静地凝望着他。

强如水月魔尊,到了死亡的那一刻,也会祈求神灵的垂怜吗?

可容子倾不是神,他只是一个小作家,一个在文字里寻求救赎的普通人。

即使用尽全力,他也只能改变那么一点点的时间线,他也需要别人帮他,救他,保护他。

或许在某些小世界里,确实有“神”的存在。

但这样的存在,不会出现在修真界里,也不会是容子倾。

此刻识海内的所见所闻,容子倾不确定是水月魔尊最后散落的意识碎片,还是他进入这人识海修改了太多记忆,共情太深后留下的后遗症。

再到恍惚过后,回过神时,他见到的,只是水月魔尊手中的弑己剑“当啷”一声落到他的跟前。

剑身黯淡地反射出一抹日光,正照到他的眼上。

仿若方才识海内的画面,不过是黄粱一梦。

而他的身前,是蔚椋意气风发,向他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