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刺猬至今都没有告诉她有关人形的事。
又或许说,小刺猬什么时候愿意将人身告诉她。
*
小刺猬如她前一晚所言一般,直到日上三竿,才悠悠转醒,捏着被子,像是怕被人看见般,蒙住大半个身体坐起。
裴依宁正坐在圆凳上翻阅古籍,板正的身姿,侧面露出的面容,只是看着就让刺猬心情大好。
小刺猬清醒了会,起了坏心思,蹑手蹑脚地从床上下来,借助自身优势,在各种遮挡物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跑到了方桌附近。
她躲在花瓶后面,垫起爪尖,一点点往裴依宁的方向挪动。
女人毫无所觉,小刺猬升腾起隐秘的兴奋和计划得逞的得意,溜到了裴依宁坐着的圆凳后方。
她踩在圆凳一圈镂空的花纹上,一点点地往上爬。
身后独属于小刺猬的气息越发强烈,丹修灵敏的嗅觉再度发挥出好的作用。
小刺猬就在她的身后。
她凝神静气,想看小刺猬要做什么。
下一秒。
“早上好!”小刺猬大声叫道。
裴依宁别过头,猛地起身,后腰抵着方桌,似被吓到般,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灵动温婉的眸子不安眨动。
里面盛着一汪水光。
可见是被吓惨了。
那股兴奋消失,却而代之的是强烈的自责和关心,小刺猬爬上方桌,扯住裴依宁的衣袖:“宁依……你还好吗?”
裴依宁喉咙滚动,掌心死死攥着方桌一角,好似还没从惊吓中缓过神。
指尖被压到泛起一圈白边,手背上青紫色的经脉突出。
脖颈处的美人筋随着呼吸一跳一跳的。
小刺猬被吓到:“宁……宁依。”
她该不会把宁依吓坏了吧。
“星星,”原本恐惧过度的人忽地歪头一笑,“早上好啊。”
裴依宁手肘支撑在桌面,两手交叠放在一起,下巴搭在上面,整个人慵懒异常,完全找不到半点惊慌。
半趴着的姿态,将小刺猬笼罩其中:“但是,已经不早了。”
她下巴微抬,点了下早晨起来打开的窗户。
大片阳光入内,投射出不规则的形状。
小刺猬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被面前人骗了,下肢一摊:“宁依,你欺负我。”
裴依宁眨眨眼:“嗯?我欺负你?”
小刺猬握拳,为自己抱不平:“你骗我,明明没被吓到,还假装被吓坏的样子。”
裴依宁纵容:“那怎么办?”
她想了想:“那……要不你再吓我一次?”
小刺猬自知理亏,但吓人不成反被吓,怎么想怎么不对:“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她难道还不够隐蔽吗?
裴依宁:“可能是靠近我的时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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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第二十五章[VIP]
一人一刺猬回到宗门已是日落时分, 昏黄的日落铺洒在身后,斜长的影子自脚底延伸拉长。
宗门护界结界前看守的人换了一批,可依旧对贴上隐匿符纸,趴在裴依宁肩头的小刺猬毫无反应。
照例询问了几句, 执法堂的人便是将她们放进去。
这次小刺猬清楚地看见其中一人执着的长棍不断颤动, 中间的一颗灵点漂浮至她的面前,在她周身环绕一圈, 飘回原处。
小刺猬紧张局促的身形瘫软, 爪子勾住裴依宁垂落的长发,绕上两圈。
宁依的发簪掉落后就再没找到, 泼墨长发就这般披散在身后整日,小刺猬本想用仅剩的灵石为宁依再买一支。
可找了一圈都未曾看见一家卖首饰的店铺, 要么是街道上的小贩,做工粗糙到怎么看都配不上宁依。
小刺猬把玩那几根发丝,柔软地弯曲在她的爪心,又从爪缝中滑落,叠在裴依宁的脖颈中, 顺着女人的肌肤没入衣领内。
裴依宁稍稍偏头。
小刺猬探出身子, 抓皱了裴依宁的衣衫, 捏住发丝露在外的部分, 爪心一提, 抽出, 妥帖地与其它长发一并拢在女人身后。
小刺猬道:“宁依,我们先去任务阁提交任务。”
她心中压着事, 只想先把灵石拿到手再说。
裴依宁“嗯”了声, 揣着小刺猬换了条路线,抄了条近道。
崎岖不平的山路被踩出一条小道, 堪堪够两人并肩而行。
小刺猬撕下符纸,身形显现,后肢攒着力地往前一蹦,顺利跳到棵延伸出的树枝上。
裴依宁脚步一顿,却见小刺猬已经跳到她的面前,一蹦一跳地往前走。
这条小路小刺猬第一次走,蹦跳几步,她扭过头:“宁依,你怎么知道这条路的。”
裴依宁缓步跟上小刺猬,离得近了,她道:“前不久与师姐走过,就记下了。”
放眼望去,此处植被繁茂,隐约可见几株低阶药材生长其中。除了灵丹堂种植有药材外,其它处,或多或少自然生长一些。
刚踏入丹修一途的弟子时常会在宗门各处寻觅药材。
小刺猬曾在剑法阁见过几次,倒也不怀疑裴依宁所言。
只是感慨了句:“你们好辛苦。”
没头没脑的一句,裴依宁扬眉,并不接话,以免说多错多,引得小刺猬怀疑。
任务阁孤坐于昏黄中,敞开的大门被晕染上金边,零星有进出提交任务的,在高耸正门的衬托下,好似一个个黑点。
小刺猬重新贴上隐匿符纸,小跑在裴依宁身侧,与其保持一致的进度。
任务阁黄阶负责人刚将新任务发布,回位就见裴师姐出现在她的桌台前,脑子一转,想到昨日对方接的任务。
裴依宁将弟子令牌拿出,又将晶石放置桌台:“我来提交任务。”
小刺猬没有趴在裴依宁肩头,只乖巧站立,双爪缩在腰腹处,仰着头,看见桌台的一角。
负责人打开袋子,捏出一枚晶石,脸上闪过错愕。
这枚晶石显然没有提取干净,里面的原石与杂质多到再提取一次,重量能减半的程度。
裴师姐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这种晶石远达不到任务提交的要求。
她硬着头皮将晶石放下,歉意地道:“这……无法提交,您要不再提取一次?”
乖乖巧巧站立小刺猬听见上面传来的声音,下意识扒住桌台下方的腿柱,唇微张,却也知不能说话,眉头撺掇起来。
该不会那个二品炼器师仗着她和宁依不懂这些,偷摸动了手脚。
小刺猬牙关咬紧,握爪。
就知道那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裴依宁长睫扇动,眼睑下方小小的,浅浅的阴影随之细微移动,她按动存放晶石的袋子,指腹按在其中一枚晶石上,火属性灵力翻滚而出。
肉眼可见的,那枚晶石一点点变小,存于其中的蓝紫色灵光流转游动,纯洁精粹。
负责人睁大了眼睛,不想裴师姐竟直接在她面前提取,索性现在无人,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裴依宁的举动。
从中学得一二。
炼丹和炼器有几分相通之处,这种低品阶的晶石,她自是会炼化。
只是一直同小刺猬一起,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现今小刺猬看不见上方的景象,她自可放心提取炼化。
宁依和那位负责人都没有说话,小刺猬不免着急几分,她传音:【宁依,提交不了任务,我们先回去,等明日再想办法。】
她已经想好,明日去器物堂一趟,麻烦她们帮忙炼化。
只是这条任务乃是器物堂发布的,她们再去找器物堂,怎么都说不过去。
她打算这次任务少收取点灵石,从她分得的那部分扣除。
给宁依的五十枚,一枚不少的给对方。
小刺猬没得到回音,只听宁依清浅的声音传出:“这次任务未规定需要提供几枚晶石,一般来说,这样便是默认一枚也可以。”
裴依宁将炼化提取好的那枚捡出。
游走的灵气闪过小刺猬的眼睛。
裴依宁继续道:“这枚晶石应该达到本次任务的要求了。辛苦你再看一遍。”
负责人好生奇怪,裴师姐的这句话总觉得不像是对她说的,反倒是想在给谁解释。
她左右看过,周围十步内,只有她们二人。
她按下心绪,道:“是的,这枚可以,我现在就为您结算本次任务的灵石。”
小刺猬怔愣住,复又咧开嘴。
还好,有一枚是好的,如若不然,等她修炼有成,定要去寻二品炼器师,让他知道欺骗小刺猬,后果有多严重。
负责人将弟子令牌放置中央的方形凹槽,记录下本次的任务名称与结束时间。
随后,一百枚灵点浮现,是灵石的缩小形。
裴依宁素手一挥,尽数收走,
桌台上的袋子被她拎走。
刚出任务阁,小刺猬全身的刺顷刻间炸开,愤愤不平:“那人果真没安好心。”
裴依宁淡然:“他虽是二品炼器师,但多半是侥幸用各种资源堆出来的,自身实力不足,无法炼化完全。心性又是那般,未来也就只能止步二品了。”
靠资源强行堆出,又能走得多远。也就在一些小城小镇中作威作福。
小刺猬被她的话吸引,好奇地:“我只听说修为可以强行堆出,炼器师也可以吗?”
裴依宁点头:“自然,二品是一道分水岭,往后再怎么堆,没有天赋,想要更上一层楼,只怕是痴心妄想。”
这大概也是那人没有资格进入宗门的原因。
小刺猬似懂非懂,炸开的刺被顺下来,贴合着脊背:“原来是这样。”她话音一转,“不过宁依知道的好多啊。”
裴依宁垂眸,小刺猬正扬头,带着几分试探地盯着她。
果然说多错多。
裴依宁蹲下身,双臂搭在膝盖上:“进宗时,师姐就曾告知过我们,要我们稳扎稳打。”她适当地露出疑惑,“星星的师姐没有说过同样的话吗?”
先前裴依宁的那些话不像是新入宗的弟子能说出的,有种老练成熟的错觉,是以她才多问了一句。
小刺猬道:“说过。”
裴依宁弯唇,五十枚光点漂浮在小刺猬头顶上方两公分的位置:“这是星星的部分。”
小刺猬只收得四十枚放入空间储物,剩余漂浮的十枚,她道:“其中五枚是饭钱,当时是你付的,现在还你。另外五枚,是住宿费用,一人一半。”
知道宁依不可能要,小刺猬拿出气势,双爪叉腰,直接道:“不能不收,不然就不让你当我跟班了。”
不收对方当跟班,这么毫无威胁的一句话都被她说出来了。
小刺猬被自己逗笑了,脸上绷着的表情崩塌,她清了下嗓子,弱下来:“反正给你你就收着。”想到什么,她又从收入的灵石中取出一枚,“差点忘记了,当时提取晶石的钱也是你付的,我们依旧一人一半。”
小刺猬划分的很清楚,一分便宜都不占宁依的。
裴依宁眼神微变,细长手指点在其中一枚灵点上,橙黄的暖光打在她白皙的侧脸,另一半脸颊却是隐匿在昏暗中。
说不上来是什么情感,某处泛起酸涩,裴依宁无法准确抓住:“星星要和我分的这么清吗?”
她道:“只是几块灵石而已。”
小刺猬莫名感受到情绪沉闷了些许,但她坚持原则,强硬地:“该是你的就是你的。”
小刺猬语气软下来:“不是要和你分得这么清,即使我们是很好的朋友,也要保持适当的分寸。”
她眼睛亮亮的:“我想要和宁依成为长长久久的好朋友。”
“好朋友。”三个字在裴依宁舌尖滚过,那股酸涩感似乎更甚,不知为何,她不太喜欢这三个字。
道不明的东西在无形中拉扯她,左右她的情绪。
小刺猬应声:“对啊,宁依是我在明越宗交的好朋友之一哦。”
好朋友之一。
之一。
裴依宁深呼气,指腹一遍遍地摩挲。
浮在半空中的灵点闪烁着的芒将小刺猬包裹其中,拢着的刺柔顺在后背。
“下次有机会,我再介绍宁依和其她朋友认识。”小刺猬自顾自地道,“她们一定会很喜欢宁依,宁依也会喜欢她们。”
裴依宁唇边的笑意凝固,弯下的弧度一点点归拢,理智将那句下意识要脱口而出的“不喜欢”咽下。
她说:“我很期待和星星的其她朋友见面。”
她将悬浮在空中的十一枚灵点收下。
小刺猬心满意足。
天色渐晚,夕阳只在地平线冒出一小点,余量不足以照亮天空,夜晚悄然占据主导权。
一人一刺猬在此地告别,一个前往剑法阁,另一个回灵丹堂。
只是,回灵丹堂的那人,折转去了器物堂。
*
本次任务到手的灵石剩余三十九枚,之前已经用少量灵石粉打磨过佩剑,再加上这次的,还能剩余几块。
化作人形的小刺猬哀叹着将灵石磨成粉末。
奔波两日,云榆的精神尚且不错,她戳着后颈,往开辟出的洗漱的地方走去。
窗外风过,卷起屋内摊开的书页。
听见声响,云榆看一眼,脚步回退,将不知什么时候打开的书合上。
洗漱完,云榆盘腿坐在床上,气沉丹田,闭目,回顾入宗以来剑法阁师姐们教导的剑招以及话语。
师姐们曾夸她在剑道上的天赋不错,但云榆却不觉得。
为了能及早提升修为,也是因没入宗前学得太杂太乱,导致她体内的灵珠吸收天地灵气的速度并不快。
她必须摒弃先行所学。
云榆咬住唇,运转灵珠,默念心法口诀。
充盈在空气中的灵气缓而慢地向她涌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云榆后背的衣衫被汗水打湿,额角上的汗珠大颗大颗往下落,重重砸在手臂上,凝成绽开的花。
云榆呼吸变得急促,身体承载不住灵气的涌入,疼痛得厉害。她紧紧咬着下唇,腥咸的液体没入口腔,血腥气弥漫开来。
是她的唇被咬破了。
云榆浑然不觉,灵珠剧烈震颤,在体内冲撞,经脉一根根凸起,攀织在一起。
远远看去,极为骇人。
终是到了阈值,云榆身体猛地往后一靠,大口大口地喘息,血腥气顺着口型没入喉咙,整个呼吸道都是浓重的铁锈味。
云榆不在意地摸了把。
这点疼痛还远远达不到她能承受的范围。
重新洗漱过后,云榆翻阅了会从杜寻雁那拿来的剑法古籍,直到睡意袭来,才是放下书,进入梦乡。
第二日一早,云榆正在吃早餐。
门外有敲门声。
云榆起身开门。
是卞凝和应滟。
两人脸上是藏不住的喜悦。
卞凝向来沉稳,表现不多,反观应滟,脸上都快笑出一朵花了。
不等云榆说话,一柄长剑从侧方横穿而来,被应滟一把抓住,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女人笑眯眯地说:“云榆,看,我的佩剑,是不是很厉害。”
说着,她一挑一刺,剑气向四面扩展。
云榆配合地拍拍手:“不错不错,你们两人的剑都已经铸造好了?”
卞凝并未拿剑,只是含笑点头:“昨晚收到杜师姐的消息,我和应滟等不及,当晚就去了趟器物堂。”
应滟接话:“是啊是啊,当时我还怕太晚打扰了器物堂的师姐们,但实在是心急得厉害。”
云榆理解她们的心情,毕竟她感受过。
她问:“用灵石粉打磨了吗?”
卞凝心虚地摸了摸鼻尖,眼神不自觉乱飘:“打磨了。”
云榆眨眨眼,她记得卞凝因买各种小玩意,灵石剩不了多少。
“咳咳,”卞凝被她看得心更虚,蒙在身上的沉稳褪去不少,“应滟借我了一部分。”
当时她灵石不够,应滟知道后,二话不说直接塞给她五十枚,只说了句日后有了再还给她。
一幅财大气粗的模样。
云榆大概明白了,打趣道:“看来我们这还有位有钱的,”她注意到应滟虽看似对她们很亲密,但有意无意中总会透出几分不安。
是那种自觉融不进她们而产生的不安。
云榆自然地揽过应滟的脖颈,另一只手臂揽住卞凝:“不错不错,我们三个也算是各有擅长,以后在宗门内相互照应,共同进步。”
她侧头对应滟开玩笑:“当然,这位道友愿意养我的话,我可以当个混吃等吃的小废物。”
应滟哈哈大笑,与她勾肩搭背,混在一起:“那可不行,我不养废物。”
卞凝无奈地看她们两眼,都什么跟什么:“我不当废物,所以,应大小姐养我吧。”
三人笑闹了会,在云榆这吃过早餐,一并往练剑之地而去。
新入剑法阁的弟子有数位已经拿到了佩剑,正在展示新剑,引得周围一圈还没拿到佩剑的同门一阵羡慕。
杜寻雁和一众剑法阁的师姐就是在这个时候来的。
欢闹的人群顷刻间安静下来。
杜寻雁扫过几位拿到佩剑的弟子,下巴微扬,往旁边一点:“剑已经铸好的,站在左边,没拿到的站右边。”
两队人很快分散站好。
知晓师妹们对佩剑的急切,杜寻雁先是对右边的师妹道:“器物堂不久前传音过来,剩余的剑会在今日全部铸造完毕,今晚你们就可以去拿。”
“好耶。”几道欢呼声炸开。
杜寻雁抬手。
场面恢复安静。
她又说:“你们今日暂时用铁剑练习前几日的剑招。”
说完右边的,她眼睛一转,对左边的人问:“新剑可用灵石粉打磨过?”
几人对视一眼,云榆,卞凝,应滟三人举起手。
剩下两位面面相觑。她们的灵石属实不够,只能等下个月灵石发放,再开光打磨。
杜寻雁心中了然,与身侧一人耳语了几句,那人点点头,凭空取出一百枚灵石,两人各五十枚。
她说:“我和你们师姐商量过了,由于你们入宗不久,这次佩剑开光所需的灵石由我们出。”
“当然,你们三人也是。”杜寻雁看向云榆三人。
语落,三人面前亦是各出现五十枚灵石。
“多谢师姐。”五人齐声道。
杜寻雁摆摆手,与她们说了相关事宜后,便是让几人自行修炼。
铸剑之后,便不会向从前那般一招一式地带着她们练了,更多的是依靠自己。
剑法讲究招式,力量和角度,同一套剑招,施展出来的威力也不尽相同。
云榆自知力气不够,首先想的是提高气力,若是与人交战,连剑都拿不稳,丢了剑修的面子也就罢了,说不定连小命都要丢。
于是,在几人沉浸在用灵剑修习剑招时,云榆跑到了附近一处放置各种石块的空地。
这里的石头个个看着不大,但个个重量不少。
云榆先从自己能承受的重量开始,将石块从最左端运到最右端。
杜寻雁巡视一圈,就见云榆在那搬石头,她眼皮一跳:“你在做什么?”
云榆气喘吁吁:“练力气。”
杜寻雁蹙眉,左端的石块有几块已经被搬到了右边。
云榆瞧见杜师姐神色变动,心中一紧,忙放下石块:“杜师姐,我这可是有不对的地方。”
杜寻雁:“思路是好的,但方法不对。”
她指着云榆刚放下的石块,又指了指左右两端:“这里来回不过十几步的距离,你一拿一放,与没练又何区别。”
“只选择一块石头,只依靠单纯的肉身力气,从这搬到剑法阁的边缘,而后再将那块石头搬回来,中途不到力竭不可放下。”
杜寻雁单手举起云榆刚才放下的石头,撇撇嘴:“的确需要练力气,这点重量就累成这幅模样,体质有点差了。”
云榆:“……”
有了杜寻雁的教导,云榆首先选择了石场上重量最轻的一块。
即使是最轻的一块,她也觉得沉重无比,刚开始的百步还能坚持,百步过来,手臂如同被什么东西拽住,不受控制地往下坠。
牢记杜师姐的话,她咬紧牙关,强撑着一步步地往前走。
又走了百步,手臂一软,膝盖一弯,石块落地。
她同样跪趴在地。
云榆双手撑着地面,汗水顺着脖颈蜿蜒没入衣衫,脸上的汗水砸入地面,浸染新冒出的嫩芽。
等喘过气了,云榆搬起石块,继续前行。
走走停停,一块石头运回,半个时辰已过。
“还行。”杜寻雁评价。
云榆闭上眼,有颗汗珠流进眼睛,刺得她直冒泪水,左一下右一下地擦。
掌心的茧被抹掉一层皮,血丝透出。
云榆轻轻揉捏虎口几下,待到气息彻底平缓,再度搬起那块石头,来回往返。
第二遍比第一遍适应度稍微高些,但由于第一遍已经耗费了大量体力,第二遍耗时比第一遍还要多。
第四次往返时,云榆终于受不住再次累倒在地。
手上磨出的水泡直接被磨破,稍一触碰就觉得疼。
掌心一块皮肉被掀开,跪在地上的云榆小心翼翼地吹气,凉气勉强驱散一丝疼意。
一道阴影在此刻投下。
云榆以为是杜寻雁,正要起身,一抬头,怔愣在原地。
是宁依。
裴依宁不知看了多久才走来,她的视线最终定格在云榆摊开的手掌上。
作者有话说:
又来晚了(跪倒)
这章依旧掉落红包
第26章第二十六章[VIP]
云榆跪在地上, 一瞬间忘记了皮肉掀起的掌心,瞧见认识的人,双掌撑在草地就要起来。
草是柔软有韧性的,草叶裹挟着碎石钻入掀起的皮肉, 再一挤压, 剧烈的疼痛让云榆顷刻间睁大了眼睛,表情凝滞地咬紧牙关, 将呼痛按在嗓子中。
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 挂在下颚处,云榆仰起头, 望着居高临下看着她的女人。
还好,还好宁依不认识她的人身, 不然自己这个样子,又要在对方面前丢脸了。
裴依宁无悲无喜,唇齿张合,疑惑而不确定地:“云榆?”
云榆刚想问女人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忽而想起那日在器物堂外遇见的场景, 那时她主动告知了女人她的名字。
云榆浅浅呼出气:“昂, 好久不见。”
算不得多久。
裴依宁弯下腰, 伸手。
云榆顿了下, 抬起另一只磨得没那么严重的手, 借力反握住裴依宁的掌, 从地上爬起。
“多谢。”云榆勾起被汗水黏在唇边的一根发丝,“我记得你, 你是灵丹堂的。”
云榆拍拍沾满灰尘的膝盖, 重力跪下时,膝盖被硌到, 跪在地上尚不觉得,此刻站起,全身力气靠两条腿支撑,疼得她又是一个咬牙。
感觉今天快要把牙咬碎了。
此地是剑法阁的地盘,云榆实在不明白宁依来此处作何,总不能是为了找自己吧。
但自己目前的任务量还没完成,不能冒然变回小刺猬,她往后退半步,松开交握的手,随口一提似的:“你是来剑法阁找人吗?需要我帮你吗?”
“不找人。”裴依宁眉宇间的神色压了又压:“路过,听闻师姐提过剑法阁的剑法,便想来看看。”
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赶上她狼狈的一幕,云榆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苦笑着扯开嘴,遥遥一指:“那边有人正在练剑法,你直走,听见剑鸣声拐个弯就是。”
正午日头毒辣,云榆背过身,甩了甩手腕,蹲身拾起掉落的石头。
肌肤上有水痕,是又被磨破了颗水泡。
裴依宁没动。
云榆搬着石块走了几步,扭头一歪,即使难受不已,还是挑出笑意:“你不会路痴吧,这么简单的路线都记不住?”
毕竟是自己的小跟班,总要满足对方来剑法阁的小心愿:“跟着我,我正好也要过去。”她顿了顿,“不过我走得有点慢,你别嫌弃昂。”
每走一步,骨头摩擦,噼里叭啦的声音经由骨传导,传至云榆的耳中。
肌肤涌上一层红意,石块上星星点点的红色。
裴依宁做不到视而不见,快步跟上,轻按在云榆的肩膀。
云榆不得不停下脚步,攒足的气力泄去,石块重新掉落在地。
云榆:“……”
不是,她到底知不知道这石头有多重,到底知不知道她拿起一次要做多久的准备。
裴依宁眉心微不可察地蹙起:“你的手受伤了,我这有药。”
她凭空取出一瓶药粉,一瓶丹药,一并递给云榆,提醒道:“修炼完,记得将药粉撒在伤口,再吃一枚丹药,半个时辰,伤口即可恢复如初。”
她垂眸,石块上的血色刺得她某处疼得厉害:“都是同门,不用拒绝我的好意,别耽误了自身修炼。”
云榆又被哽住,面前的人怎么每次都能知晓她心中所想。
她的人形和宁依不过两面之缘,可以说几乎是陌生人,但即使这样,宁依还是给了她两瓶效果如此之好的药。
她暗自感概,宁依真的是个心地善良的人。
裴依宁许是不愿打扰云榆修炼,亦或者是不愿看见她现在的模样,反身欲走,可到底是没忍住,侧过身。
身后的人再度弯腰去捡那枚石头。
裴依宁道:“等会修炼结束来找我,你的手不方便,我给你上药。”
上午的修习差不多要结束了,裴依宁继续道:“我在剑法阁峰阁边等你。”
云榆刚想说不用,但拿人手软,不想拒绝小跟班的善意,点头:“好,我到时去找你。”
裴依宁离开了。
云榆舔了下唇,气沉而下,气力汇聚在手腕处,一个用力过猛,搬起石头向后倒退了几步。
稳住身形,云榆原路返回。
这一次,所耗费的时间又是比前一次多,但几次下来,云榆勉强适应了这个重量。
杜寻雁瞧见她回来,与正在指导的师妹说了几句,大步迎着云榆而去。
到达最终位置,云榆手臂弯曲,用力将石块扔下。
剑柄将她的手腕挑起,云榆眼皮一跳,就见杜寻雁抓着剑鞘,仔细打量她掌心肌肤,眼底有不忍闪过。
她低叹一声:“才一个上午就磨出了这么多水泡,下午还练吗?”
这种自是要长久坚持才有效果。
云榆:“练的。”
杜寻雁点点头,从空间储物中取出一瓶药膏,嘱咐:“等会抹点在破了的地方,以免伤口溃烂。”
云榆迟疑了下,宁依给了她两瓶药了,听起来效果比杜师姐给的还要好。既然如此,她没必要再拿杜师姐的药,不若留给其她同门。
她婉拒:“多谢杜师姐的好意,我这有药,够用了。”
杜寻雁顾及她新入门没多久,性子又是不愿给人添麻烦的那种,担心对方不好意思,强撑着:“什么药,能给师姐看看吗?”
云榆拿出其中一瓶药粉:“当然可以。”
杜寻雁接过质地温凉的瓷瓶,上方软盖上篆刻着“灵丹堂”三个字。
此药粉出自灵丹堂,杜寻雁有了计较,倒也没打开,只是道:“既然有药,那师姐就不勉强你了。今日下午试试重量再高一些的石块。”
云榆应下。
眼见还有时间,她又搬了一个来回的石块。
掌心的水泡又被磨破几颗,黏腻腻地糊在一起。
尤其是指尖的两颗磨破的水泡。都说十指连心,云榆今日是彻底感受到了。
破开的指腹不小心按在石块尖锐的凸起,钻心的疼痛源源不断的袭来,有几个瞬间,云榆都想把石块直接扔在这里,任性的回到洞府,好好睡个三天三夜。
只是念头这么闪过,但真要她付诸实践,是万万不可能的。
她还要提升实力,还有很重要的事情在等着她。
最后一趟结束,云榆彻底没了力气,任由自己坐在一块平整的石块上,双臂伸直,汗湿的长发并在一起,一缕缕地黏在脸上。
她顾及不得,大口喘气,缓和躁动的心脏。
卞凝和应滟蹲在云榆两边,各拿着一瓶水准备喂云榆。
“我没事。”云榆扯出一抹笑意,浑然不在意地挥挥手。
一滴血水从指尖甩去。
应滟关心:“先喝点水,你脸好红,下午在洞府好好休息休息,身体别弄垮了。”
卞凝道:“我和应滟扶你回去吧。”
云榆摇摇头,她答应宁依结束后会去找她,宁依现在就在峰阁那等她,她不能失约。
“我真的没事。”云榆僵硬地扯出笑意,心脏剧烈跳动,带动胸膛起伏不断,接过应滟递来的水,灌了几口下去,体内的燥热被抚平些许。
剩余的水被她倒在脸上清醒。
卞凝拿着的水也被倒到脸上,随后使了个净身术将衣衫弄干净。
喉咙滚动,黏腻的血腥气被咽下,云榆道:“你们先回去吧,我还有别的事。”
应滟怎么放心让她一个人,对方的情况的确不容乐观:“我们先送你去灵丹堂看看。”
卞凝不赞同地看着云榆:“有比你身体还重要的事吗?”
知道朋友是在关心她,可暂时不能让她们知晓宁依,云榆领了她们的好意,费了一番功夫才能两人劝离。
等人走远了,云榆才是起身,一瘸一拐地往剑法阁峰阁去,走到半路,她突然想起现在不是在修炼,她可以用灵力赶路。
被自己蠢到,云榆调动灵力,身形浮起,几息间赶到峰阁边缘。
裴依宁早已等候多时。
“宁……”云榆刚出一个音就强行闭嘴。
按理来说,她的人形并不知晓宁依的名字,上次遇见,宁依只说有缘再告诉她,她现在喊对方的名字,岂不是直接暴露了。
宁依已经看了过来,云榆脑瓜子飞速运转,音一转,“您等在这里很久了吧。”
宁和您,其实还是有一点相似之处的。
云榆只觉自己脑子转得快。
裴依宁视线锁在云榆的脸上。
云榆和她记忆中爱笑的模样别无二致,此刻水汪汪的眼睛弯起,偏软偏甜的声线让人不自觉放松。
可她那走路的姿态,实在让人放松不下来。
裴依宁轻唤:“云榆。”
云榆笑眯眯地应下,从空间储物中拿出裴依宁先前给的两瓶药,抬起血肉模糊的手掌。
水泡中黏腻的液体和血液混合在一起。
有点骇人。
云榆生出不好意思,明明来之前洗干净了,怎么这么一会的功夫,脓水又流出来了。
她咳了声:“我自己来吧。”
裴依宁却不知从哪拿出了两只板凳,示意云榆坐下,她则是坐在云榆对方,不可反抗地握住云榆的手臂一拉,再往自己腿上一放。
单手挑开瓶塞,瓶身倾斜,细腻的白色粉末洋洋洒洒的落在伤口处。
发热,发烫,发痒。
云榆忍不住要挠,被裴依宁一个眼神制止。
宁依现在的表情有点不友好。云榆心道。
另一只手被如法炮制。
云榆小幅度动了下,不见宁依吭声,便没敢将手放下,她小心翼翼地问:“可以了吗?”
裴依宁道:“腿。”
云榆:“啊?”
裴依宁重复:“你的腿给我看看。”
云榆下意识拒绝:“不要。”
裴依宁掀起眼皮,云榆气势陡然弱了下去,诺诺地:“这在外面。”
云榆叹息:“要不去我那?”
在外面掀开衣服,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她还没有开放到那个程度。
裴依宁习惯性地摩挲指腹,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去。
云榆暗骂自己突兀,别人本来是要过来看剑法的,结果因为自己,不仅剑法没看成,还浪费了这么长的时间。
如今还不顾对方的意愿,拉着对方去她的洞府。
宁依这么温良的性子,她都那般说了,肯定不会拒绝。
云榆急忙圆回去,她尬笑一声:“突然想起我洞府还没打扫……”
“走吧。”裴依宁淡淡地打断她。
云榆:“……好。”
默念一万遍幸好小跟班不知道这是自己的人形。
不然真是刺猬形丢完脸,人形再丢个脸,她还怎么在小跟班面前抬起头。
云榆简直欲哭无泪,只能以此安慰自己。
但当回到洞府,无意中看见裴依宁略显诧异地往后退一步,云榆又想到一件事。
她的洞府还没裴依宁的一半大。
云榆:“……”
真是小的吓到跟班了。
云榆侧身:“有点小,别介意。”
裴依宁进入:“不小,很整洁。”
云榆:“东西少,怎么放看起来都整洁。”
云榆坐下,长腿伸直,膝盖摩擦声清脆。
裴依宁蹲下身,擒住云榆的左腿,微微向上一抬。
云榆脸白了几分。
裴依宁见状,力度更加柔和,指尖的灵力穿过云榆的肌肤直达内里,温和的灵力将膝盖包裹。
衣衫不好掀开,裴依宁抚着云榆的小腿向下一些:“冒犯了。”
云榆还未反应她这话的意思,就听见“刺啦”一声,衣衫被撕裂,空气近距离侵入肌肤,凉意袭来。
只是小腿到膝盖的布料而已,云榆道:“没事。”
膝盖处青紫红肿,密密麻麻的凹陷,是碎石隔着衣衫硌出来的。
膝盖到小腿处有一条约莫五公分的伤口,伤口不深,只渗出些许血渍。
云榆也看见了这道伤口:“怪不得觉得小腿有些疼,原是这边也拉了一道伤口。”
裴依宁道:“我先给你上药。”
裴依宁取出一瓶新药膏,指尖沾取一点,顺着伤口的末端往下涂抹。
冰冰凉凉的触感让云榆不由自主地往斜。
裴依宁扶住她的小腿:“别动。”
药膏渗入肌肤,这次没了痒感。
膝盖处有些难处理,裴依宁塞了枚丹药进云榆口中:“闭眼。”
云榆乖巧听话。
一道无形的隔绝降下,将整座空间禁锢,银紫色灵力自裴依宁掌心而出,覆盖住两处膝盖。
与此同时,不久前取出的药膏被炼化,浓缩成一滴水,没入膝盖。
在灵力的催动下,青紫色肉眼可见地褪去,凹凸不平之处亦是恢复正常。
半柱香后,无形的屏障连同灵力一同撤去。
裴依宁道:“睁眼。”
久不见光,恍一睁开还有几分不适应,云榆眨过几次眼,低头,腿伤已好,再一动,也不觉得疼。
宁依的医术竟然如此之好。一品炼丹师的含金量竟然如此之高。
裴依宁重新握住云榆的手腕,情绪不明地沿着伤口边缘滑过,她头稍稍低垂,云榆的手掌不自觉地向上抬起几分。
裴依宁清浅的呼吸落在涂抹药膏的地方,那股痒意又升了起来。
“感觉怎么样?”裴依宁温声问。
云榆老实说:“有点痒。”
裴依宁垂下眼睑:“嗯,不要碰,半个时辰就能好。”小刺猬还没吃午饭,裴依宁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云榆的手腕,“饿不饿?”
刺猬形吃饭总是慢慢的,比不得人形方便,云榆私心是想吃的。
但宁依都为她疗伤了,再让对方做饭,也太不是人了。
还好,她是妖,不是人:“有点饿。”
裴依宁清点空间储物中剩余的食材,做一顿饭绰绰有余。环顾一圈,没找到可以生火做饭的地方。
那次小刺猬的厨艺历历在目,没有灶台也是正常。
依靠火属性灵力,一顿简单的饭菜做了出来。
香味扑鼻,云榆迫不及待去拿筷子。
裴依宁快她一步拿走两双筷子,神情不变:“你的手暂时不能用。”
两只手恢复地差不多了。
云榆无措地:“总不能让我用嘴啃吧。”
有伤风化而且实在不便。
裴依宁淡淡道:“我喂你。”
云榆:“……没必要吧。”
裴依宁:“我不希望因此扯动伤口,有损我的医术。”
绕是脸皮再怎么厚,云榆也做不到脸不红心不跳地让女人喂她吃饭,她耷拉着脑袋,额头磕在桌面,曲起恢复如初的腿来回晃动:“我等手好了再吃吧。”
裴依宁捏着筷子:“饭菜会凉,吃了对身体不好。”
云榆随口道:“没关系啊,我以前都没吃过几顿热乎的饭,习惯了,不会有影响。”
到底是没让女人喂她,等最后一个水泡消失,云榆兴高采烈地展开无瑕地双手:“真的在半个时辰恢复好了。”
她捏起筷子,不客气地夹起最近的一道菜塞入口中。
菜品被裴依宁用灵力温着,吃到嘴里还是热乎的。
果然,人形要比刺猬形方便多了,夹菜都不需要宁依帮着夹了。
裴依宁没怎么说过话。
云榆吃到一半觉得气氛不对,她之前用刺猬形和宁依吃饭时,对方虽少言语,但绝不会向现在这般沉默至此。
许是觉得两人不熟,放不开。
宁依性子这般好,又是帮她治疗又是帮她做饭,她怎么还冷落对方,只顾着吃。
捏起一旁的公筷,云榆给裴依宁夹了块牛肉:“虽然是你做的,但我还是要说,多吃点,真的很好吃。”
一块牛肉出现在碗中,裴依宁拿着筷子的手紧了几分,指骨绷紧。
云榆又问:“对啦,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该走的流程还要走一遍。
裴依宁夹起那块牛肉,并不入口,片刻后,她放下筷子,双手叠放。
云榆笑盈盈地看着她,主动道:“上次你说有缘再见,会告诉我,我们这算有缘吗?”
裴依宁很少遇到为难的事情,但此刻,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云榆的问题。
说宁依吗?
裴依宁不愿意。
她注视着云榆含笑的眸子,难以启齿的感觉不断冲击着她的内心。
不愿让她为难,云榆耸肩:“名字只是个代号而已,不说也没事的,你不告诉我,我也不会吃了你啊。”
云榆盛了碗汤:“我知道你是灵丹堂的,你入宗多久了?”
这个问题裴依宁可以回答:“太久了,记得不太清楚了。”
正在喝汤的云榆差点被呛到,她不可置信地抬起头,重复:“太久了?”
裴依宁点头:“嗯,粗略算来,已有百年了吧。”
云榆:“……”
装,真能装,怎么说得比她还假,就算不愿意告诉自己,也没必要扯这么远吧。
还百年,明明和她差不多,入宗几个月而已。
想到这,云榆莫名心虚,她当初和宁依说的时候,也故作一派老成的样子。
完蛋了,宁依该不会和她学坏了吧。
一想到这个可能,云榆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不行,她不能带坏这么好的宁依,她今晚务必和宁依见一面,好好和宁依谈谈这个问题。
怎么能骗妖呢。
骗人可以,不能骗妖。
她云小刺猬就是这么双标。
“啊,那你入宗时间挺长昂。”云榆缓过神,脸埋在碗中,生怕自己笑出声来,“这样算来,我该叫你一声师姐才对。”
裴依宁道:“的确,你现在就可以叫一声。”
云榆:“……”
占便宜没够了,是吧。
可恶,她今晚一定要好好教育教育宁依。
她有心问:“既然你入宗这么久,那在剑法阁你认识哪些人?”
裴依宁将碗中牛肉塞入口中,回忆道:“剑法阁认识的人不多。”
云榆不信。
裴依宁话音一转:“不过我和你们峰阁杜寻雁师妹有过几面之缘。”
云榆:“……我看起来是不是很傻?”
所以宁依能这样骗她。
裴依宁知她的意思,但她现在所言全部都是关于自身的实际,没有半点虚言。
“没有。”裴依宁道。
云榆妥协。
算了,她和小跟班计较这些做什么。她的人形与宁依本就几面之缘,对方有所警惕是对的。
说明有防备心嘛。这是好事。
她原先还担心宁依就这么跟着陌生人走会不安全,现在看来,也不尽然。县驻副
最起码对方胡编乱造的能力还不错,若她对宁依不了解,真能被唬过去。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又来晚了
我明天一定准时!!!一定!!!
本章掉落小红包
第27章第二十七章[VIP]陷著腐
饭后, 本着宁依做饭,她收碗的念头,云榆很自然地在裴依宁放下碗筷后将桌面收拾干净。
洗碗时,她忍不住感慨, 还是人形方便, 根本不用担心摔碎碗或是跌倒之类的。
“喝茶吗?”云榆泡了壶热茶,见对面女人点头, 她倒了杯递过去, 顺势坐在了裴依宁的斜侧方。
裴依宁捧着茶杯,在云榆期待的目光下抿了口。
茶香比之出宗做任务时, 留宿的那家客栈好很多。
云榆不爱喝茶,就着一杯白水, 懒懒地支撑着侧脸,眉目弯弯:“不过我怎么称呼你,一点称谓不带太生疏了吧。”她两指点过桌面,“好歹一顿饭的交情。”
念及不久前裴依宁的抗拒,云榆立刻接话:“那我直接称呼你为同门?”她蹙眉思索, “虽然听着也很生疏, 但比什么都不带好, 宁……您觉得呢?”
裴依宁淡淡地:“师姐。”
云榆:“嗯?”
裴依宁指腹在杯沿上划过, 声音淡得风一吹就消散地无影无踪:“你叫我师姐就好, 无论是从入宗时间还是从资历来看, 你都应该这么叫我。”
云榆:“……”陷注负
没关系,白吃了一顿饭, 叫一声师姐不算吃亏。
她咬牙切齿地笑出声, 干巴巴地:“师姐。”
裴依宁点头,从空间储物中摸出一样东西:“既然你叫我声师姐, 这样东西送你,算是师姐的一点心意。”
云榆定睛一看,是一幅手套,很薄的两片,颜色与肤色齐平。
效果应该和出宗任务前宁依给的那套防御衣效果差不多。
云榆身体往后一缩:“我不要。”
裴依宁又抿了口茶水,喉咙不明显地滚动下,指尖按在手套上,往云榆身前一推:“手再磨成那个样子,以后怎么握剑?”
云榆被哽了下:“那两瓶药效果很好,我每次练完会涂的。”
忽而想起上次宁依被她的刺扎到手伤,当时宁依怎么没涂这个药,莫不是这两瓶药是宁依的压箱底,即使自己受伤了都舍不得用。
如果真的是这样,宁依的性子有点好的过头了,自己舍不得用的东西,就这么给了并不相熟的人形的她。
良心骤然不安,云榆试探地问:“那两瓶药是你炼制的吗?”
只一眼,裴依宁便大致猜出她心中所想,弯唇,没回答是与不是,只说:“是昨日纳兰师妹给我的。”
这样时间就对上了,昨天给的话,宁依手伤期间自是不可能用上。
但还是太珍贵了,她打算将两瓶药还给宁依。
不料,裴依宁的声音再度传来:“纳兰师妹总共给了我十瓶,那两瓶你收好。”
云榆又一次被哽住:“好……”
至于小刺猬不肯收的手套,裴依宁眸色微暗:“这我用不着,正好你留着用。”杯中茶水温凉,她起身,“我还有事,剑法阁下午的修炼时间也要到了,就不打扰你了。”
云榆:“哎……”
裴依宁顿步,扭头,眼底疑惑:“云师妹还有事吗?”
云师妹。
叫得真顺口。
初见宁依时,对方喊她一声师姐,她都不好意思,结果宁依却这么大喇喇地又是让她喊师姐,又是喊她师妹的。
一点不见她当初的羞涩。
这怎么不算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
云榆:“没事,”她有心提高音量,将字音咬得极重:“师姐慢走。”
裴依宁因这句话心情阴转晴,轻笑出声:“好,师妹好好修炼。”
刚出云榆洞府,那根收藏的刺登时发起了热。
是小刺猬约她今晚见面。
裴依宁转头看了眼紧闭的洞府大门,眼底笑意凝成实质,却又在下一秒转为清淡的失落和不安。
那副手套终究是被云榆带上了,然而午后顶着太阳刚搬了一轮,那手套就被去了下来。
手感不对。
虽然宁依给的手套轻薄到几乎察觉不到存在感,但搬起石头走动时,那种不适应感越发强烈。
尤其是当杜寻雁用剑柄挑起她的手腕看了几秒,更让她有种偷懒被抓包的错觉。
然,杜寻雁只是惊奇她当时磨破了那么多水泡,今日下午竟然还能像没事人一样,一言不发地继续。
在云榆脱下手套后,杜寻雁看清了云榆此刻手的状况,掌心干干净净,除去指节处长久握剑磨出的茧外,竟无一个水泡。
杜寻雁垂头凑近了几分:“你用了什么药,效果这么好?”
比她的那瓶药膏效果还要好。
云榆取出裴依宁给的两瓶药,道:“这个啊,就是上午给师姐看的。”
师姐。
果然,叫正版师姐和盗版师姐感觉都不一样。她叫杜寻雁师姐时,毫无反应,只觉得正常。叫宁依师姐时,全身上下都写满了不自在。
那瓶药粉看不出品阶,但当杜寻雁打开那瓶丹药时,浓郁的药香四散而出。在征得云榆同意后,她倒出一枚。
浑圆精致,一眼便知品阶不低。
她将丹药举起,眼底有蓝色的灵光浮现。
丹药表面一个小小的“裴”字落入眼中。
这瓶丹药出自裴师姐之手。
裴师姐炼制的丹药怎么会出现在云榆手中。
她记得裴师姐刚出关不久。
杜寻雁将丹药放回瓶中,递还给云榆:“这药不错,收好。”
云榆问:“杜师姐,这丹药品阶是不是很高?”
她只能看出品阶不低,但具体几何,她是半点看不出来。
杜寻雁点点头:“这瓶丹药出自裴师姐之手,你是如何得到的。”
裴师姐,又听见了这个师姐的名号。
云榆简单道:“一位朋友给的。”
她自不会将宁依供出来,但难免对这位鼎鼎有名的裴师姐生出好奇:“杜师姐知晓这位裴师姐吗?”
杜寻雁迟疑地点过头:“我与裴师姐有过几面之缘,也曾说过话。但了解不深,只知她常年守在灵丹堂中,甚少露面。”
她最近一次见到裴师姐,还是在数年前,她前往灵丹堂找纳兰然,碰巧那位裴师姐也在。
对方很温和地对她点个头,便是将注意力放于身前的药植中。
云榆了然,如此看来,宁依能得到这位裴师姐十瓶,想来是得到峰阁内师姐着重培养了。
下午运了两趟,掌心又被磨出了水泡,但相较于上午,云榆的速度有所提升,对这个重量也更为适应。
在杜寻雁的建议下,云榆换了块更重的。
当然,掌心的磨损更为严重。
直到结束完最后一趟,云榆汗湿的衣衫黏在后边,发丝一缕缕地结在一起。
应滟和卞凝一如既往地守在她身边。
“杜师姐。”
杜寻雁走来。
云榆急忙起身,被杜寻雁一剑按了回去,她半蹲下身,剑柄翻转,顺着云榆的手腕绕到手背,随后一挑。
血与脓水交织在一起,看得杜寻雁直皱眉:“还能拿剑吗?”
云榆摸了把脸:“可以。”
太过狼狈了,杜寻雁给她使了个净身术:“跟我来。”
卞凝和应滟自觉找了个借口离开。
云榆跟在杜寻雁身后,快速吞下一枚宁依给的丹药。
至于药粉,她不知道杜寻雁带她做什么,但刚刚杜师姐提及能否拿剑一事,大概率是与握剑相关。
未免粉末到处乱飞,浪费了功效,她没有撒。
杜寻雁扔给她一柄铁剑,云榆抬手握住。
冰冷的剑柄刺激到伤口,云榆打了个寒颤。
杜寻雁轻轻叹了口气,对面前的人略微点头:“可以了吗?”
云榆握紧剑柄:“可以了。”
虽然还是不知道师姐要做什么。
“让我看看在实际对战中,你对剑招的掌握情况。”杜寻雁提剑。
剑未出鞘。
是要在实际对战中和教导她,云榆眼中一亮。
她摆出姿势,五指收拢,过往学习的剑招在她脑海中自动浮现,一招一式清晰而深刻。
她提剑猛地刺过去,被面前人轻而易举躲过,随后云榆横剑而扫,在杜寻雁倒退时,又上挑中刺,直逼杜寻雁面门而去。
剑体与剑鞘碰撞,震得云榆手臂发麻,血淋淋的掌心登时一疼,她脸色一白,并不后退,反而蹬上脚步的碎石,借力翻身一跃,在与杜寻雁形成一条直线时,双掌握剑,剑尖直下。
杜寻雁扬头,侧身,挥剑一挡的同时,用力拍过剑身。
云榆脚尖落地,反应不及,竟是直接被弹开,向后倒飞。
铁剑脱手,斜斜地插入地面。
杜寻雁抬手,灵力涌动,稳稳接住云榆。
“还不错。”杜寻雁走过去,看向插在不远处的铁剑,“你对自己认知很清晰,的确气力不足。”
她话音一转:“你是妖族中人,按理来说不应该存在气力不足的问题。”
云榆猛地抬眼。
杜寻雁收起那柄铁剑:“阁主同我说的。”
云榆垂目。
妖族之人向来力大无穷,像云榆这样的,她还没曾见过。
那么便是小时候未能引导和锻炼,或许还有别的原因,杜寻雁无意往师妹伤口中戳。
她拍拍云榆的肩膀:“你天赋很高,悟性也不错,不然我今日也不会特意留下你与你说这些。”
“妖族自我修复能力强大。”杜寻雁道,“但你体质稍差,明日我可以去灵丹堂为你寻洗髓液。”
她顿了下:“但锻体的疼会比你现在用磨破了的手与我比试要疼上许多,你可以选择要不要锻体。”
掌心尚有知觉,密密麻麻的疼痛在神经中穿梭游走,在大脑中得到反馈。云榆咽住喉咙,低声道:“我不怕疼。”
杜寻雁释然轻松:“好,洗髓需要多日,明天白日你好好休息,处理未完的事物,子时我在此地等你。”
云榆:“是,师姐。”
*
回到洞府,云榆先是将自己的手涂上药粉,等半个时辰,伤口恢复如初后,洗漱干净,化作小刺猬,前去赴约。
膳食堂内满是暗色,小刺猬小心翼翼地掀开木窗,探出小脑袋左瞧右瞧,未看见宁依的身影。
还好,今晚来得比宁依早。
小刺猬翻窗进入,正要往下跳时,灵光一闪,索性直接坐在窗台上,下肢两条短小的爪子交叠在一起。
但她发现交叠在一起的下肢看上去有些奇怪,而且很费力的感觉。
小刺猬:“……”
她换了个姿势,势必摆出一副有压迫感的样子,让宁依为她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小刺猬磨牙,等会也要让宁依叫她一声师姐听听。
膳食堂的门被推开。
小刺猬身体条件反射地一缩,往下跳,要躲。
裴依宁端着一盏烛台从外走入,反手关了门将夜色阻隔在外:“星星?”她走近,小刺猬不知怎么,四仰八叉地躺在木窗下的长桌上,“你在做什么?”
不小心滑倒的小刺猬翻身起来,面无表情地笑:“我锻炼。”
裴依宁:“……好。”
小刺猬跳起,裴依宁已经放下烛台去准备今晚的餐食了。
小刺猬几个蹦跳落在裴依宁眼前,双爪环抱,小脑袋偏着扬起,看上去好不威风。
当然,是小刺猬自我想象的威风。
裴依宁不解地望着挡住她动作的小刺猬,俯身弯腰:“怎么了,星星?今晚是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
提到吃的,云榆神色变了下,但今晚的主要目的还没望,她咽了下口水,气势汹汹地:“等会再做饭,你先坐下。”
裴依宁老实听话。
云榆坐在桌沿边,下肢双爪悬空,下肢双爪保持环抱的姿态,她盯着裴依宁的眼睛:“你……”
她卡壳了。
她怎么忘记了,宁依面对的是人形的她,在宁依的认知中,今日所听所言都不会面前的小刺猬知道。
该怎么说。
她竟然忽略了这点。
小刺猬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变得精彩而空洞,那种漆黑的瞳孔中更是满满的茫然。
裴依宁不由得弯唇,歪头疑惑:“怎么了,星星?”
怎么了,星星。
短短时间内,小刺猬听到了两遍。
“就……”小刺猬痛苦地闭上眼睛,“你叫我声师姐听听。”
算了,先把被占的便宜要回来再说。
裴依宁有了计较,只觉好笑,从善如流:“星星师姐。”
叫得这么顺口。
小刺猬:“再叫一声。”
裴依宁:“师姐。”
小刺猬很受用,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引出她下面的话。
小刺猬清咳两声,装作无意地问:“你会让资历比你深的人,叫你师姐吗?”
裴依宁轻轻往后一靠:“会。”
呦,还怪诚实。
裴依宁见小刺猬不知怎么说了,递了个台阶下去,主动提及白日的事情:“譬如今日,我就主动让人叫我师姐了。”
呦,还挺主动。
小刺猬道:“你这样的行为,若是被发现了,是会被指责的。”
轻飘飘,毫无威慑力的一句话。
裴依宁配合地:“嗯,我以后不会了。”
小刺猬见初有成效,又觉宁依心性本就好,更说不出重话。
原先想着今晚要好好教育一下,真到这个时候,她却教育不出口了。
她本就不是能教人成长的小刺猬。
算了,宁依认识到错就行。
小刺猬道:“知错能改,很不错了。”
裴依宁温声反驳:“可是,我并不觉得我有做错。”她好以整暇地看着小刺猬猝然不可置信的目光投射过来,她慢悠悠地笑,“星星不知道事情的经过,怎么知道我是错的。”
小刺猬:“……”
她怎么不知道宁依什么时候这么能说会道了。
小刺猬咬牙,心道:我就是当事人,我当然知道事情经过。
可是她不能说,她要捂住她的小身份。
裴依宁一步步引导她:“还是说,有人同星星说起这件事了,亦或者是星星看见了?”
裴依宁指尖轻颤,期待而惶恐。
小刺猬什么时候才会告诉她人形的样子。
月色入户,柔和的月光钻入其中,朦朦胧胧地覆盖在地。
裴依宁舌尖顶在上颚,静待小刺猬的答案。
“我当然不可能看见。”小刺猬组织语言,“我只是今天路过,无意中听有人提及灵丹堂今日有人过来了。”
她摸摸鼻子:“我就是怕你跟我久了,会变得不正经,被我带坏。”说完,小刺猬重重点了下头,“就是这样,我不想带坏你,懂吧。”
裴依宁:“不太懂,星星有教过我什么不好的东西吗?”
小刺猬:“……一个简单的假设而已。”
她发现她根本说不过宁依。
裴依宁莞尔,清洗食材:“好,这个假设不成立。”挑开黏在唇边的发丝,“星星,去我那里吧。”
小刺猬稀里糊涂地被裴依宁带回洞府中,等她思考完今晚和宁依的对话,已经端端正正地坐在了裴依宁的床榻上。
再一抬眼,裴依宁正在切食材。
看样子是根胡萝卜。
“以后都约在我这里吧。”裴依宁换了把刀切了只苹果,装入盘中,插上两支竹签。
她端了张小桌子到床榻边,手一松,装满苹果切块的碗放入其上:“先吃点水果。”
小刺猬被喂了块。
裴依宁插了块填入口中:“我先去做菜。”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完全不对劲。
跟她预想的一点都不一样。
云小刺猬呆呆地望着认真做菜的女人,精致流畅的侧脸倒映在她的瞳孔中,她张口咬下苹果的一边。
嗯,很甜。
裴依宁炒完一道菜,回眸,却见小刺猬一边咬着苹果块一边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看。
在自己看过去时,小刺猬欲盖弥彰地转过头,像是不曾注意到这边的人一样。
裴依宁无声笑笑,开始做下一道菜。
感知到身后的目光再度聚集,裴依宁切菜的手慢了拍。
碗中的苹果块吃完,小刺猬再去插时,空空如也。
她顺爪将竹签放入碗中,两只爪子支撑起下巴。
现在的宁依给她一种与白日截然不同的感觉。
人形与宁依遇上时,对方虽还是这个样子,可无形中却又种让她不得不听命的压迫,但刺猬形时,宁依总是温柔有礼。
无端让人亲近。
许是刺猬形的她与宁依过熟了。
小刺猬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一顿饭做好,宁依将饭菜端上桌。
小刺猬闻见饭菜香,直直地从床榻上蹦起,下肢一个奋力,往前一跳,中途借力于椅子,稳稳落在饭桌前。
看清桌上的一荤一素一汤,小刺猬道:“我去洗个爪子。”
裴依宁无奈地捏起小刺猬,带着到水盆边。
小刺猬边洗手边控诉:“你这样让我很没有面子。”
裴依宁思索片刻,胳膊往前一伸,小刺猬爬到她的手臂,嘴中哼哼唧唧:“这还差不多。”
好幼稚的小刺猬。
裴依宁无奈。
注意到小刺猬洗手的时候,手上无伤,裴依宁心情勉强好了些。
白日看见小刺猬的手成那副模样,她全然没了见到小刺猬人形的喜悦,沉着的脸也没有说笑的心思。
现在好多了。
她被小刺猬夹了一筷子菜到碗中,贴心地问:“需要我喂你吗?”
搬了那么多趟石块,又与杜师姐比试了场,手臂的确很酸很累。
变成小刺猬后,同样的人提及同样的话,小刺猬不仅不觉得不好意思,反而很认真地问:“可以吗?”
裴依宁弯唇:“小跟班很乐意效劳。”
她捏起小刺猬的勺子,夹了菜放上去:“尝尝这个。”
小刺猬张嘴,咬着勺子,头微扬起,勺子中的食物尽数没入口腔。
鼻尖挂住一粒米饭,裴依宁曲指勾走:“好吃吗?”
小刺猬:“好吃,渴了,想喝汤。”
裴依宁盛了碗汤放旁边:“凉凉再喝,”她像是在劝小朋友,“尝尝胡萝卜,好不好?”
小刺猬:“好。”
饭吃到一半,小刺猬想到杜寻雁说的洗髓需要数日,她咽下食物,提前和人招呼:“宁依,我可能有好多天不能和你约了。”
裴依宁端起温热的汤,舀了勺靠近唇边,感知温度。
她换了把勺子喂小刺猬:“怎么了?”
小刺猬自不会说要去洗髓,太容易被发现确定身份,她找了个借口:“听说剑法阁有位厨艺不错的,我去尝几顿。”
“几顿?”勺子与瓷碗碰撞,清脆的声响打破空间的静谧,裴依宁平声问:“多好的厨艺能得星星青睐至此?”
作者有话说:
裴师姐:具体几顿?
星星:……
我明天一定准时九点!!!
本章掉落红包
第28章第二十八章[VIP]
小刺猬忽觉气氛不对, 爪子不安地缩在小肚子上,她唇边的毛发上沾有一丝油点,坠在尾端。
裴依宁指腹轻柔的擦过小刺猬的唇瓣,纤长的手指顺势点在面前小动物的脸颊, 她微微一笑, 一如往日温柔和煦,仿佛刚才的冷凝只是错觉。
小刺猬挠着后脑, 支支吾吾地:“我也不确定几顿, 好吃,就多吃几顿, 不好吃,就少吃几顿。”
裴依宁捻起勺子, 在汤碗中缓缓搅动,舀起一勺递至小刺猬的唇边,漫不经心地问:“星星是觉得我厨艺不好吗?”
小刺猬刚张开准备喝汤的嘴往后一退,双爪快速摆动,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宁依的厨艺很好。”
裴依宁淡笑不语, 只一味地将勺子喂进小刺猬口中, 等小刺猬咽下去, 才慢慢悠悠, 语意不明地问:“若是那人厨艺很合星星的胃口, 星星是否还要收她为跟班呢?”
她眯起眼睛, 指骨不自觉地攥紧勺子。
小刺猬是会用人形还是刺猬形去品尝那人的手艺?
若是用人形,星星都还没有主动告诉她人形是什么样。
若是用刺猬形, 原来星星还会用本体去见别的人。
裴依宁舌尖顶在上颚。
小刺猬诧异地望着裴依宁:“我为什么要再收别的跟班, 只收你一个就够了。”
再迟钝的小刺猬也察觉出面前女人这几番话的意味,补充道:“外面人做的再好吃也不及宁依做的好。”
可惜不能告诉宁依她具体要做什么, 小刺猬拉过宁依的手指,小爪子勾住宁依的小指,认真地说:“真的。”
裴依宁挑眉,唇边凝固的笑意重新绽放开,她抽回手指,重新捻住勺子,舀汤喂小刺猬:“嗯,我知道。”
吃饱喝足的小刺猬毫无形象地倒在桌面上,侧身看在一旁收拾的人。
裴依宁背对着她,阴影将她整个人覆盖,小刺猬圆溜溜的眼睛转动几下,从桌面上爬起,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
小爪子悄悄往前伸了几下,勾住盛放水果的小盘子,身体随之往前挪动。
捏起两粒蓝莓往嘴里塞,再若无其事地转到桌子的另一边躺着。
等裴依宁回来,小刺猬抬起上半身,指了指不远处的水果碗,提要求:“宁依,想吃水果。”
裴依宁坐在小刺猬躺着的这边,闻言起身拿过水果碗,捏出一粒蓝莓抵在小刺猬唇边。
小刺猬扭头。
裴依宁:“嗯?”
小刺猬头扭了回来,启唇咬住蓝莓,含着,含糊不清地说:“不想吃这个了。”
裴依宁微微蹙眉,但小刺猬刚刚的确指的是这个水果碗,言下之意就是要吃水果,怎么拿过来又不吃了。
她垂下眼眸,眼角的余光瞥见小刺猬略显红润的耳朵。
略一思索,裴依宁大概猜到了,许是小刺猬不想吃蓝莓,又不好直说,只能用这种方式。
有点可爱了。
裴依宁有意逗弄她:“星星想吃什么呢?”
小刺猬舔唇,耳朵更红了,悄悄抬起头:“想吃刚刚的灵果。”
裴依宁弯唇,灵识在空间储物中探查过,里面还有两颗灵果。
她取出,捏了捏小刺猬的脸颊:“星星稍等片刻。”
裴依宁去给她切水果块。
小刺猬被满足到,翻了个身,缩成一团趴在桌面上,等某位小跟班伺候。
她怎么可能还会收别的小跟班,其她小跟班会像宁依这般任劳任怨吗?
宁依除了有的时候会骗人外,没有一点缺点。
但宁依不会骗刺猬啊。
一盘切好的水果块递到面前,小刺猬平躺着张开嘴,意味性过于明显了。
是要人喂她。
裴依宁有一瞬间想问“中午都不让喂,怎么现在这么主动求喂”。
她插起竹签:“大小合适吗?”
小刺猬:“可以。”
裴依宁:“今晚留在我这睡?”
小刺猬想了片刻,点头:“好。”
一夜无梦。
待到第二日晨光升起,小刺猬懒洋洋地翻个身,意识还未恢复,只当是在自己的地盘,缩成球在床上滚动几圈。
在被一柔软物挡住,小刺猬疑惑地伸出爪子,往后一摸。
软软的,温温的,不像死物。
是活物,她的床上除了她竟然还有别的活物。
小刺猬猛地睁开眼睛,全身的刺竖起来。
下一秒,四目相对,漆黑的瞳孔对上女人温婉的眸光,刚竖起的刺齐刷刷地顺下去。
差点忘了,她昨晚留宿在宁依这了。
小刺猬抬爪:“早上好,宁依。”
裴依宁戳戳小刺猬的刺,温声:“早上好,星星。”停了几秒,“还睡吗?”
昨晚两人洗漱完就睡了,眼下睡眠充足,小刺猬打了个哈欠,有气无力地往裴依宁身边挤,避开周身的刺,肚皮贴住裴依宁的手臂,双爪径直抱住女人。
裴依宁身体一僵。
小刺猬熟稔地蹭了两下,有气无力道:“宁依,你身上好香啊。”
裴依宁指骨绷紧,生怕下一刻,小刺猬变成人形,如这般紧紧贴着她。
好在,现在的小刺猬意识清醒,断然不会出现上次的情况。
小刺猬鼻尖凑近嗅了些:“有点像是药香,很好闻。”
小刺猬说完,便是自觉往后退去,和裴依宁拉开距离,刚才的举动宛若无意,只是想确定裴依宁身上的是什么香般。
她高高举起小爪子,伸了个懒腰,身体在被子中一扭一扭的,清醒活动。
“是吗?”裴依宁后知后觉地回答小刺猬的话,“我闻不到,兴许是药香吧。”
小刺猬提起小爪子:“可能闻习惯了,所以闻不到自己身上的气味,宁依闻闻我身上有没有什么气味。”
小爪子过于短了,裴依宁拉住小刺猬的爪子,往上抬起,身体弯曲,低头,鼻尖与爪背隔着一公分的距离。
几乎要挨在一起。
小刺猬只觉爪背有阵阵温热的气息袭来,她瑟缩着想躲,却被裴依宁牵住。
“闻出来了吗?”小刺猬不自在地问。
裴依宁松开她:“没有味道。”
但她记得小刺猬人形时,身上明明有种很淡的甜香。
刺猬形时,这种甜香不见了。
小刺猬狐疑地嗅嗅,沮丧地低下头,眉宇间皱成一团:“好吧,我还以为我身上也有什么我闻不到的气息呢。”
裴依宁莞尔。
午后,小刺猬在裴依宁这吃过一顿午饭,又被投喂了一盒水果带回去吃。
对此,小刺猬表示很受用,临走前,她学着裴依宁惯常戳她的模样,戳了戳裴依宁的脸颊:“下次见。”
一想到小刺猬因为要去品尝别人的手艺而与她几日不能相见,裴依宁本被哄好的脸色微微阴沉了些。
她“嗯”了声:“下次见。”
目送小刺猬离开,裴依宁闭目,轻触先前被小刺猬抱住的地方。
她倒不至于对小刺猬的本体产生不该有的想法。
只是眼一闭,总是会不受控制的想到云榆的那张脸,想到那日突然变成人形的云榆抱住她,在她脖颈边轻蹭摩挲。
她轻叹声,那种无法言明的情绪将她团团包裹,她不知道这种情绪究竟是什么,又代表着什么。
她只知道,她并不反感这种情绪,任由这种情绪蔓延滋长。
在原地坐了会,裴依宁起身前往灵丹堂。
灵丹堂内,纳兰然无可奈何地望着在这磨了她许久的人:“杜师姐,目前只有四品的洗髓液,再高品阶的,需要找人炼制,没有数个时辰根本无法炼制出来。”她掀起眼皮,“而且这还不算上炼制失败所耗费的时间。”
她一炷香前被杜寻雁传音叫了出来,本以为要与她说些什么,不想一见面,杜寻雁张口就是要洗髓液。
一般的洗髓液也就罢了,可偏偏是妖族人使用的洗髓液。
灵丹堂内极少会存有妖族人使用的洗髓液。
更何况杜寻雁张口就是六品的洗髓液,只能现场炼制。
纳兰然挑选着炼制洗髓液所需的材料,道:“杜师姐,明日一早,你再来我这取,或是我给你送去,都行,但今晚,真的给不了你。”
已经答应师妹今晚子时见,为对方洗髓,她自然不能失约,不然太有损她的颜面了。
杜寻雁跟在纳兰然身后,眼巴巴地扯住对方的束带,此刻毫无师姐的架子,软和地恳求:“纳兰师妹,我们多少年的交情。你还记得那年,你我外出历练……”
一段忆往昔岁月的话从杜寻雁口中吐出。
这些话纳兰然听过数遍,每每杜寻雁有求于她时,都会以此开头。
这人平日指导人时严厉的不行,私下却又活泼开朗的像个小孩子。
纳兰然实在拿她没办法。
她倒了半瓶灵液至药瓶中,晃动几下,勾住杜寻雁的手,扯出束带:“杜师姐,我才刚刚成为六品炼药师。”想到什么,她推荐,“杜师姐,你可以去找裴师姐,说不定她会同意为你炼制。”
杜师姐气息萎靡:“你以为我不想吗?找其她人还要走流程,再算上炼制的时间,没个数日根本下不来。况且我与裴师姐半分不熟……”
她叹息:“我等你明早的吧。”
算了,等会回去同云榆说一声,明日再洗髓。
“等明早的什么?”
一道声音自身后传来。
杜寻雁回头,只见裴依宁站在她身后两步远。
女人脚步微顿,眼一抬:“杜师妹?”
杜寻雁尴尬地“啊”了声,有种说人坏话被正主抓到的错觉。
纳兰然走前半步,替她说:“裴师姐,是这样的,杜师姐想要寻一瓶六品洗髓液,但峰阁内暂时没有适用于妖族的,不知裴师姐是否有时间?”
她说得委婉,裴依宁听得明白。
“妖族?”裴依宁呢喃,她莫名想起了小刺猬,“可以,杜师妹什么时候需要?”
杜寻雁受宠若惊:“今晚可以吗?”
“一个时辰后,我让人送于你。”裴依宁接过纳兰然手中的药瓶和药材,突然开口,“杜师妹,剑法阁这段时间的伙食如何?可有什么手艺出众的人?”
作者有话说:
今晚准时啦
第29章第二十九章[VIP]
剑法阁的伙食在各大峰阁中是出了名的简陋, 一方面是剑法阁弟子众多,实在拿不出过多的灵石在吃上面,另一方面,修炼之人少有注重口腹之欲的。
对于裴师姐的提问, 杜寻雁垂目思考了会, 不确定地说:“这个我不太清楚,裴师姐有什么需要吗?”
毕竟不是每一位同门她都熟悉, 尤其是厨艺这种与修炼无关的事, 她更是少打听:“我回去后到峰阁内问问。”
裴依宁提起药瓶,将其中一株药植放下, 转而选取了它旁边药盒中的一株。纳兰然瞧见,心知刚才取错, 有心往新药株那看了几眼,默默记下。
“不用。”裴依宁声线不变,晃动药瓶听里面灵液的声响,状似无意地问,“怎么突然要妖族的洗髓液了?”
小刺猬是妖族中人, 她止不住想多问两句, 但又不能被身边这两人听出, 只能尽量委婉地问。
杜寻雁不疑有她, 直白道:“峰阁内有位妖族中人, 体质稍弱, 不似其她人肉身强悍,正打算为她洗髓, 看能否有所帮助。”
裴依宁道:“那便多炼制几瓶, 剑法阁有几位妖族中人,我一并炼制便是。”
杜寻雁双手摆摆, 忙声道:“只一位妖族中人,一瓶足矣。”
裴依宁眉梢半挑。
一位妖族中人。
一位。
那便只有小刺猬了。
所以小刺猬不是要去品尝别人的手艺,而是因为要洗髓,几日无法相见,所以编造出这种理由。
裴依宁心情甚好,这种好心情连一向少见她的杜寻雁都能察觉出来。
杜寻雁疑惑地与纳兰然对视一眼,后者无声对她摇摇头。
裴依宁进入了炼丹房。
等人走后,杜寻雁凑近纳兰然:“裴师姐这次遇到什么好事了?”
纳兰然瞥了她眼,斜斜地往旁边一跨,捡起被裴依宁放下的药株,又从旁拿起一株,两株放在一起对比。
半晌后,她放下,歪头道:“杜师姐是在这等着,还是到时我给你送去?”
杜寻雁今日无事,索性就在这待着了。
一个时辰后,炼丹房门被推开,裴依宁拿着三瓶外观一模一样的药瓶出现。
杜寻雁与纳兰然说笑着,见她出来,两人自觉噤声,杜寻雁更是直直地应上了裴依宁:“裴师姐。”
她目光落在裴依宁手中的三瓶药瓶上:“这些?”
裴依宁略一点头,淡声道:“这瓶是五品洗髓液,这瓶是六品,至于这瓶,”她提起最右边的那瓶,顿了顿,“是七品洗髓液。”
杜寻雁微微张口:“七品?”
纳兰然则是惊讶于短短一个时辰的功夫,裴依宁竟然炼制出了三瓶洗髓液,其中一瓶还是七品的。
她不禁拐一下毫无动静的杜寻雁,后者回神,接过放入空间储物中。
纳兰然:“……”
她还想看看那瓶七品洗髓液,想从中学习一二,结果杜师姐就这般径直收入了空间储物中。
裴依宁道:“你适才说那妖族之人体质较差,直接用六品洗髓液,她许是经受不了,先用五品,待到适应后再用六品。”
杜寻雁认真听着,提问:“裴师姐,那七品洗髓液呢?”
裴师姐总不能无缘无故炼制出来,总是有用的,但她不是丹修,只知云榆需要洗髓液洗髓,六品是过往妖族一惯使用的,但她竟然忽略了云榆体质本弱,可能经不住这点。
好在她提了一嘴,加之裴师姐心细,提前炼制了五品洗髓液。
裴依宁望向殿外,不时有灵丹堂的弟子经过,她道:“七品洗髓液,用不用由那位妖族人自行决定。”
对于修炼之人来说,能承受的洗髓液品阶越高越好,云榆第一次定然是用五品,而后递进到六品,若是能承受住七品,将最大程度改善小刺猬的体质。
她记得她之前为云榆查看身体时,只知对方身体健康,没有深度探查别的。如今想来,竟是疏忽了。
她应该提前想到以小刺猬的情况,根本不可能洗过髓。
裴依宁略显烦躁,面上还是温和模样:“杜师妹打算何时为其洗髓。”
问得有些多了,杜寻雁眨眨眼:“今晚子时。”
裴依宁点头:“若是有什么情况,可直接传音给我。”她背过身,往丹方室去,“毕竟这三瓶由我亲自炼制,我需得对洗髓那位负责。”
丹方室门闭合,连带裴依宁的身形彻底消失在两人面前。
杜寻雁赞赏:“裴师姐竟对经手的东西如此负责,我原先还担心打扰她,有她这话,我便可直接传音给她了。”
纳兰然与裴依宁是同峰阁的,或多或少对对方的脾性稍有了解,在她印象中,裴师姐从未对自身炼制出的丹药如此上心。
更别说特意嘱咐。
不像杜寻雁的大大咧咧,纳兰然心细如丝,她拉住杜寻雁的衣袖往外走。
杜寻雁不知她是何意,跟了几步:“怎么了,纳兰?”
出了殿门,往左边一拐,进入偏殿,将杜寻雁带入临时休息之所,确定内里无第三个人后,纳兰然问:“这次洗髓的妖族可是某位师姐?”
杜寻雁奇怪地看她一眼:“什么师姐?”
也是,若是资历比她高的,应当早已经洗过髓了。
那就只能是某位师妹。但如果是这样,裴师姐怎么会对一位师妹这般上心。
对杜寻雁无需隐瞒,她直白道:“不管发生什么,今夜洗髓那人出现半分差错,立刻传音给裴师姐。”
杜寻雁不傻,纳兰然明说到这个程度,她也绕了过多。
又猛地想起云榆手中那瓶出自裴师姐之手的丹药。
当时她不曾多想,但串联起来,她不免惊讶:“你是说裴师姐与那妖族之人认识?”但很快她蹙眉道,“不管认不认识,加一层保险是好的。”
有裴师姐坐镇,她无需担心别的。
不曾想,两人前脚踏出临时休息之所,杜寻雁后脚就收到了裴依宁的传音:【为免意外,今夜我会前往剑法阁,在那位妖族人洗髓之地外守着。杜师妹有事可随时唤我。】
杜寻雁:“……”
刚被纳兰然点过,裴师姐的传音就来了,再一结合话语,纵使她再神经大条,也不难看出其中的一二渊源。
但这些私事与她无关,她自不会多言。
*
入夜,云榆提前两柱香的时间赶到和杜寻雁约定的时间。
本以为来得够早了,却不料刚到地方,就见师姐坐在一块平整的石块上,一条腿伸直,另一条腿曲起,扬头数天上的繁星。
听闻脚步声,杜寻雁往前看,笑道:“怎么来这么早。”
云榆走过去,坐在杜寻雁身边。
晚风吹过,不教导修炼时的杜师姐宛若换了个人,白日有多严厉,此刻就有多放松。
云榆道:“杜师姐来得更早,是在这数星星吗?数到多少颗了?”
故作沉稳了那么久,杜寻雁终是忍不住哈哈大笑,大力拍了两下云榆的肩膀,借力起身,反手又将刚坐下的人拉起。
她从空间储物中取出五品洗髓液:“既然来这么早,我们就早点开始洗髓,走吧。”
云榆一听,登时紧张许多,在她过往岁月中,不曾听说过洗髓之事,今日恶补了有关知识。
只知洗髓有助于加强体质,可以洗去体内的杂质,对未来修炼极好。
但同样的,洗髓很痛。
这点被云榆自觉忽略,再疼又能疼到什么地步,总不至于要了她的命。
但当她褪去衣物,迈入放了洗髓液的水中,全身毛孔放大,宛若刀在身上一片片切割。
剧烈的疼痛从各个地方传来,青紫色的筋脉凸起,肌肤瞬间变得红紫一片。
云榆咬紧牙关,细长的手指按在桶的边缘,指骨绷紧,惨白一片。
这时,杜寻雁道声音自外传开:“云榆,入水了吗?”
云榆嘴唇颤抖,牙关打颤,说不出半句话,她重重咬住下唇,腥甜之气蔓延在口腔之中,她极力稳住声线:“入水了。”
听见里面传来的正常声音,杜寻雁勉强放下心来,看向她身旁的女人。
裴依宁双手负在身后,温婉的脸上见不得一丝笑意,她在刚刚的声音中,听见一抹很轻很弱的抖。
那是种无法克制的抖。
裴依宁捏住掌心,指尖在掌心留下几个深浅不一的月牙形。
星星,云榆。
澄澈的水已经变成浅红色,体内的杂质过多,一时间,所有的药效尽数被毛孔吸收,洗涤四肢百骸。
疼到找不到具体的点,大脑空白一片,云榆唇被咬得血肉模糊,掌心也被掐出一个个紫红色的印记。
但这远不及骨子里的疼。
她连大口呼吸都做不到。
室外,裴依宁长身玉立,月光倾洒在她的肩头,朦胧间多了层看不清的色彩。
杜寻雁偏头要与她说话,却见裴依宁的侧脸不知怎么,蓦然间惨白一片。
她心下惊讶,又见裴依宁一言不发,隐忍地盯着一处,出口的话硬生生压在喉咙中。
与此同时,室内有哽在嗓子中,难以自抑的惨叫声传出。
杜寻雁脸色一变,下意识上前一步。
一只手臂从旁伸出,裴依宁道:“还不到时候。”
她眉宇间神色不曾变动,只紧紧握着拳,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内里。
杜寻雁回过神,退回那步,深呼吸:“只能让云榆自己扛过去。还好只是五品洗髓液,若是六品……”
她不敢想后果会如何。
里面浅浅的,克制的喊叫声不断。
裴依宁挥手降下屏障,将此地与外界隔绝。
两个时辰后,里面声音减弱,杜寻雁舔了下唇,第一轮洗髓算是完成了。
接下来就是换水开始第二轮。
她记得五品洗髓液一共需要历经三轮才算结束。
她正欲入内,那条手臂再度伸来:“你在外守着。”
裴依宁头也不回地入内。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第三十章[VIP]
室内地面上全是飞溅的水渍, 猩红的液体染红了水液,云榆了无生机地靠在木桶边,修长的脖颈往后扬起,手臂虚虚揽在木桶上, 仅剩的力气不让自己沉下去。
她意识模糊, 视线中隐隐能看见一道颀长的身形从推开的门外走近。
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搅动毛孔收缩, 又是一阵疼。
眼睫挂着的晶莹水珠摇摇欲坠:“疼……”
犹如气音, 让人听得不真切:“好疼。”
裴依宁缓步走到水桶边,云榆抬起的眼被泪珠遮挡, 唇瓣苍白无一丝血色,她无意识的对来人, 似撒娇又似诉苦:“姐姐,星星好疼……”
裴依宁心骤然一疼,小心翼翼地抚上云榆的小臂,黏腻的物质沾在指尖,稍一垂目, 就是触目惊心的红。
她别过头, 重重闭上眼, 又抚上云榆的肩膀, 低声道:“星星, 师姐帮你换水, 好不好?”
这个时候不能感情用事,还剩下两轮, 若是不连续进行, 这次洗髓的功效将大打折扣。
云榆现在受的苦就白受了。
三轮结束后,还有六品洗髓液等着云榆, 至于七品……
裴依宁神经绷着。
云榆颤抖着唇,意识一点点复苏,她扯住裴依宁的小臂,并无力气握住,只凭着本能推了两下,气息微弱:“麻烦师姐了。”
这句话耗费了她仅剩的气力,歪头靠在裴依宁的胸前,淡淡的药香萦绕在鼻息间。
她竟然嗅到了宁依的味道。
整个人被抱起,从水中浮起,云榆顷刻间被空气包裹,凉气扑在身上,云榆止不住贴紧了裴依宁,呢喃:“冷。”
裴依宁圈住她的腰身,掌心按住桶的一端,灵力涌动,桶内之水瞬间焕然一新。
脚一勾,勾过不远处的放置药瓶的方椅,倒入三分之一的液体入内,开启第二轮洗髓。
桶内水依旧清澈无比,裴依宁挣扎着望着整个缩在自己怀中的人,迟疑地抚上云榆的发顶:“星星,我们要开始第二轮的洗髓了。”
肌肤上起了一层层的小疙瘩,是被风吹的。云榆本能地点头:“嗯嗯。”
裴依宁牵强地扯一下唇角,两指间夹着一枚可以忘却神经的丹药,片刻后,她将云榆放入水中,那枚丹药滚落在地。
她不能擅自做决定。
这丹药虽可以缓解疼痛,但相应的,洗髓效果也会有一定程度的降低。
星星不会愿意的。
“嘶。”倒吸凉气声从桶内传出,云榆五官扭曲,熟悉的疼痛再度袭来,她感觉五脏六腑中都冒着血,身体被肢解打乱,再一次次地重组。
水一点点变红。
裴依宁背过身,无名的情绪笼罩住她,在室内更能听清云榆的喊疼声,指甲抓在木桶上的划拉声。
“出去。”云榆死死咬着唇,残留的理智让她无法分清室内的人是谁,只想保留一丝颜面,不让她人看见自己这般狼狈的模样,“求你,出去。”
裴依宁心神震动,没有回头,如进入时的坚定,走时亦是决绝。
她似乎明白云榆所谓何。
杜寻雁在外来回踱步,算算时间,第二次洗髓已经开始,里面的声响比第一次洗髓要小很多。
可能是痛麻木了,也可能是没有力气叫疼了。
眼角的余光瞥见裴依宁出来,杜寻雁站定脚步,想问又不知道问什么,干巴巴地憋出一句:“云榆怎么样了?”
裴依宁喉咙滚动:“开始第二轮了。”
杜寻雁“哦哦”了两声,搓着手,找了块石头坐下,不多时,一道阴影降下,裴依宁反身坐在她身旁。
天蒙蒙亮,两人沉默皆是沉默不语。
杜寻雁私下性子本就欢脱,长久不说话憋得属实难受,她用余光打量身侧的女人。
女人长发束在身后,几根碎发随风飘扬,浅色的衣衫被水打湿一片,不像是泼上去的,更像是携带水雾靠在上面形成的。
莫名的,杜寻雁脑子里勾画出云榆靠在裴依宁怀中,被后者悉心照顾的场面。
杜寻雁:“……”
云榆到底和裴师姐什么关系,能得到裴师姐如此关注和关心,以至于洗髓之事都要找个理由过来。
师姐妹情?
怎么可能。
杜寻雁还记得初见云榆时对方的模样,穿着一件极为朴素的衣衫,藏在一众参加入宗选拔的人群中,不骄不躁,只在快到自己时,才显露出些许紧张和……惶恐不安。
局促地听着选拔规矩,眼睛一眨一眨的,在听见通过时,那一刻迸发出的蓬勃生命力,好似抓住什么救命稻草,再不愿松开。
而在挑选峰阁时,只问了她一个问题:“哪个峰阁能够更快地提升实力。”
毫无疑问,自然是剑法阁。
后来,她曾听云榆同人说笑,言谈中是对其她峰阁富裕的向往,可当有人开玩笑说,可以一起换峰阁时。
云榆却是表情严肃地收敛住笑容,表示只想待在剑法阁。
入宗后的几个月中,云榆是新弟子中最为勤奋的,每日的修炼结束,还会偷偷跑去师姐们修炼的地方,参悟一二。
有几次被她撞见,会腼腆地说不出话,但当请教她时,眼里满是渴望。
对修为的渴望。
正如所有教人者般,对好学之人总是会多很多的关注。
所以,她才会在云榆练体时,主动提出为对方洗髓。
她是因为与云榆同峰阁,又因云榆的天赋,悟性与勤奋,但裴师姐呢,因为什么这么关注云榆?
杜寻雁深究不得。
恰在此刻,室内传出无法抑制的声音。
裴依宁猛地抬起头,瞳仁颤动,但很快,她复又低下头,如什么都不曾发生般:“多久了?”
杜寻雁找回自己的声音:“快两个时辰了。”
第二轮洗髓要结束了。
裴依宁缓缓吐出一口气,尾指勾住脸颊的碎发别至耳边,起身,转入室内。
又是和前一次相同的场景,只是这次的云榆意识比前一次稍好些,第一次的洗髓排出了许多杂质,她的体质也得以提升。
但在第一轮之上立刻追加第二轮,受损的肌肤还未立刻愈合,疼痛不比第一次少多少。
还剩下最后一轮,这一轮是最为轻松的。
杂质被排除的差不多,根骨也被打通,经脉得以重塑,体质增加数倍。
裴依宁抚着云榆靠在怀中,低声安抚混沌不清的人:“还剩下最后一轮,星星再坚持坚持。”
云榆抓住裴依宁的衣领,唇齿无意识地贴合在女人的锁骨处,温热与潮湿的气息交织打在皮肤上。
那股药香更为清晰,云榆任由自己伏在女人身上,气音提醒:“别忘了,还有六品和七品洗髓液。”
裴依宁揉着云榆的脊背,顾不得云榆身上不着寸物,一心一意为她换水,加入药瓶中剩余的洗髓液。
“云榆,最后一轮半个时辰就能结束,再忍忍。”裴依宁下巴磕在云榆的发顶,抱着怀中人沉入水中。
最后一次的确如裴依宁所言,云榆觉得轻松了许多,毛孔还是会被增大,还是会疼,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股温热的暖流,一点点将她包裹。
她感觉到身体内发生的巨大变化,蕴含着无穷的气力。
那是属于妖族的力气。
裴依宁靠在墙壁上,听得水声哗哗以及云榆堵在嗓子中的呜咽。
每一次都让她的心揪紧。
五品洗髓液用完,就是三日的休息,可云榆却在结束时清醒了片刻,握住裴依宁快要触碰到她身体的手,盯着那双浅色的瞳孔,吐出两个字:“六品。”
她要直接使用六品洗髓液,将药效完全发挥。
裴依宁沉默着,忽地弯下唇:“好,我知道了。”
她当着云榆的面取出六品洗髓液,倒入刚换好的水中。先逐敷
云榆强制拉回的意识消弭,开始新一轮的洗髓。
六品洗髓液结束便是七品洗髓液。
云榆总会在关键时刻清醒。
那是一种超乎寻常的意志在支撑托举她。
裴依宁面无血色,发麻的身体僵硬地坐在石块上。
杜寻雁去教导剑法阁新弟子修炼,此地只余下她一人。
日升日落,一天一夜过去。
随着七品洗髓液药效吸收完,本次洗髓彻底结束。
裴依宁在外等了会,做足心理准备。
可当她最后一次进入时,心脏还是止不住地骤疼,被一片片切割撒上盐水。
云榆在洗髓液的作用下,早已经维持不住人形,恢复了原形,拢在后背的刺脆弱不堪,一根根折断,漂浮的血液炸开一朵朵血花。
“星星。”裴依宁急步而去,捞起沉入桶底的小刺猬。
面对满身脆弱刺的小刺猬,裴依宁无从下手,竟不知该抓住小刺猬的哪里才能不让小刺猬多加疼痛。
她用灵力将小刺猬托举起,洗髓完的小刺猬可以使用丹药了。
而就在这时,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折断的刺从脊背一根根长出,柔软的一碰就弯。
灵力入体,检查小刺猬的身体。
不用喂丹药了。
妖族强大的自愈能力也因洗髓过后而明显。
裴依宁双手捧着小刺猬从室内出来,小刺猬身上一层浅薄的灵力隔绝了外界一切。
七品洗髓液过后,是七天的恢复期。这个时期的小刺猬很虚弱。
天上繁星闪烁,地面一人捧着一只小刺猬走着。
杜寻雁火急火燎地赶到,瞧见躺在裴依宁掌心的小刺猬:“云榆是刺猬一族的?”
她只知对方是妖族,具体是哪一族,却是未曾得知。
裴依宁“嗯”了声,权衡之下,将小刺猬往前伸出:“麻烦杜师妹,替我照顾好她。”
杜寻雁不敢接:“裴师姐,我……在你那会更好。”
裴依宁苦笑,她何尝不知这点,只是,小刺猬醒来看见她,她该如何解释。又或者,在洗髓换水时,云榆依偎在她怀中,就感知到了她的存在。
她叹息,顺其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