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既然你无法攻击我们，那么也应该知道现在局势掌控在谁的手里。”
津岛浅笑起来，周身却散发出从未在魔法少女身上显现出的危险气息，离当初黑手党时期的自己倒是更贴近几分。
“如果我们愿意的话，你可能会被永远困在这个结界之中，所以还不如识时务一些。”
……确实，孵化者有着不能伤害这里任何一人的限制，也无法动用朔夜灵魂最本源的天平交换的能力。
那么即使它如今已经有足够强的实力，也只能被困在这个结界里任人宰割。
真是糟糕啊，竟然一招不慎落入这种局面。
不过，只是这样便想要威胁它，这些人还是太天真了点。
白发少女语气不明：“你们可以试一试，看看能不能永远困住我。”
虽然孵化者对于咒术界那些结界的了解不深，但是想也知道，如果布置结界的五条悟离开，那么他的咒力便没办法那么顺畅地持续为结界提供支撑，它也就总能离开这个麻烦的结界。
除非五条悟能够陪它一起永远地待在这里。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况且……
白发少女轻轻拍了拍手，随后示意在场的其他人向结界外的地方看去。
灰黑色的屏障外面很快先出现了一抹小小的白色身影，紧接着白色身影的数量越来越多，从四面八方而来，紧紧地贴着屏障……一双双猩红的眼眸亮得骇人。
无数的丘比出现了。
它们在结界之外，团团将这里围了起来，视线齐齐射向结界内的人们。
……这简直像是误入了什么恐怖片的剧场。
魔法少女们尽管对丘比都比较熟悉了，但却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一模一样的白色身影，也是第一次被这样诡异的视线团团包围。
她们或多或少都体会到了一些不自在的别扭感爬上脊梁。
‘如你们所见，我还有无数的备用身体。’
说这句话的并不是她们面前的白发少女，而是处于结界之外的无数丘比，它们异口同声地对她们说。
‘所以别异想天开了，你们根本不可能困住我，也没有和我讲条件的筹码。’
一只丘比的声音虽然不大，但这么多丘比同时发出声音，便显出了超乎寻常的气势。
“……装模做样够了吗？”
多年身居高位的艾尔菲沉默了许久，才一针见血地道：“如果你真的完全无所谓的话，早就不需要在这里跟我们耗费时间了吧。”
安凛也跟着推测道：“丘比的身体似乎没有多少战斗力，那么不管数量有多少都不堪一击。而你又有着无法对我们下手的限制，所以我们大可以杀了你，之后再将你的备用身体见一次便杀一次。”
孵化者不得不承认，对方说得没错。
如果立场交换的话，它出于最高的利益和效率考虑，也会按照对方所说的这么去做。
但是，这些人即使知道最优解，难道就会这么做吗？
“你们真的要杀了我吗？”
白发少女一副并不相信的样子，却故意说道：
“真是可怜啊朔夜，即使过去的记忆和经历早就不复存在，也还是一直尽力达成你们的愿望。而如今当所有人都有了足够美好的结局之后，就要这样被轻易舍弃了吗？”
“……过去的记忆和经历……不复存在，是什么意思？”
听着这些话，五条悟心里莫名泛起一丝涟漪，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使得他第一个开口问道。
作为在场唯一一个不是魔法少女、也与朔夜关系不深的人，突然这样在意朔夜的情报，五条悟此刻自然吸引了部分人的注意。
白发少女对五条悟说：“这种事情你原本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
五条悟：“……”
他微微垂眸，自己很久以前记忆的某些异常如今再度被翻了出来，又和朔夜扯上了关系。
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为什么当初杰在叛逃后突然回来，莫名其妙变得奇奇怪怪，又在几年后恢复正常……自己又为什么近年来对魔法少女的事情这么感兴趣，一直忍不住投以关注？
……自己忘记了什么？
“我和朔夜达成的契约，仅限于她在意的那些人。毕竟要想维护世界的安全，就需要新的魔法少女与魔女，总会有人为此牺牲。”
白发少女轻描淡写地道：“不过，你们都应该庆幸，牺牲的人不会是自己。”
五条悟闻言，又想起了上次见面。
那时的‘朔夜’前一秒还说他有成为魔法少女的资格，后一秒就开始头疼，然后便突然话锋一转说他已经不适合成为魔法少女了，只让夏油杰再考虑考虑签约的事。
现在想来，对方当时应该是触犯了限制。
所以自己过去必然和朔夜关系不错，可现在却全然遗忘了……不管怎么想都让人很在意啊。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了好一阵。
直到津岛冷静地开口，打破了僵局：“确实，我们无法永远困住你，也不会杀了朔夜。”
顿了顿，她直视着白发少女陌生的眼睛，继续说道：
“但是我们能够阻止你去找新的魔法少女契约，不会让你再达成任何目的。”
这算是直击要害了。
丘比隐隐感觉刚停歇一会儿的头痛似乎又开始了。
据它还保留着的记忆来看，自己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明明有这么多唾手可得的能量就摆在眼前，可却一次也没能收取果实。
好不容易解决掉了一直在阻碍自己的伊江朔久。
但是一转眼，其他如今根本无法下手的其他魔法少女们，居然又开始热衷于给自己添乱了。
能量始终收集不够，难以扭转熵的增大……
它不免有些焦躁起来。
真是的。
再这样下去，宇宙估计就快要因为陷入热寂而毁灭了。
第262章
白发少女还皱着眉在头疼烦恼的时候，其他人见到她这个状态，反倒是选择了乘胜追击。
毕竟他们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让真正的朔夜回来，只能赌一把。
——寄希望于“说服”面前的丘比，让它能够自愿将这具身体的掌控权还回去。
“津岛说得对，我们不会再让魔法少女的悲剧发生了。”
悠衣的语气非常坚定。
安凛一边打量着白发少女的神情，一边试探着说道：“是啊，也不会再让你欺骗别人了。我们会说出魔法少女的一切真相，让所有人知道你的真面目……”
“……”白发少女沉默了一瞬，随后抬起眼，声音里罕见地带上了一丝疲惫：“你们真的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孵化者很少会有这么心力交瘁的时候了。
“如果不再有新的魔法少女出现，就不会再有新的魔女，那么维持你们活下去的悲叹之种便也终会耗尽……”
白发少女缓缓地说着，仿佛在宣告她们的命运：“你们迟早会因此死掉。”
禅院穗毫不意外她的这些话，回道：“我知道。”
甚至，松代还语气差劲地反问她：“你想说的就只是这个吗？”
白发少女：“……”
她微微一怔，随即意识到，在场的人几乎都将某些事物看得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
既然如此，他们就应该懂得舍小取大的道理吧？为了整个世界的安危，牺牲个别人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
白发少女又开口了，声音平静，带着非人的淡漠：“其实，我做这些都是有重要原因的——这是为了扭转宇宙中熵的增大，阻止宇宙因热寂而毁灭。”
“熵？热寂？”
悠衣低声重复，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困惑。
“当宇宙中的熵值足够大之后，宇宙中将不再存在可以被利用的能量，宇宙便会陷入热寂。而我的文明发明了一种将智慧生命体的感情转化为能量的技术，由此来扭转熵增。”
白发少女认真地向她们解释：
“所以，我才需要与人签订魔法少女的契约，从她们身上获取能量。据研究来看，当魔法少女堕落为魔女时，极致的希望转化为极致的绝望，便能够回收巨大的能量。”
这短短几句话里，包含着的信息量无疑是巨大的，并且实在过于超乎常理。
其他人试图消化了一阵。
“所以，你是想说……”安凛幽幽地问：“你欺骗别人成为魔法少女，再让她们堕落成魔女，是为了拯救宇宙？”
白发少女语塞了片刻，点头应道：“确实是这样。”
“你觉得我们还会随意相信你吗？”
禅院穗语气生冷，仿佛已经认定了对方又在说谎。
白发少女有些无奈：“……我没有欺骗你们。”
“呵。”松代冷笑一声：“唯一可信的，大概也就只有你利用契约从人类身上榨取能量这一点了。”
宇宙会不会陷入热寂，其实以人类所了解到的情况来看，目前还并无定论。
而且依据丘比实际所做过的事情来判断……比起它有着拯救宇宙这样正当又一心为公的目的，还不如说它是为了私欲而榨取能量更可信许多。
真的糟糕了。
白发少女也意识到，其他人如今大概都会这样想，毕竟自己早已失去了可信度。
如果是在另一个世界，如果它还是那个“从不说谎”的丘比，或许还能用冰冷理智的逻辑以及足够的信誉保证来说服她们。
但是现如今，在伪装朔夜这个身份之后，它已经说了太多谎言。
除了朔夜本人之外，应该不会再有人能够相信它之前从不说谎了。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安凛沉着冷静地说：“我们也会尽量先验证，再决定该怎么处置你。”
随后，她侧头往着远方望去，仿佛穿过漫长遥远的距离，看到了东京的残垣断壁，还有曾出现在那里的数不清的魔女。
“不过，不管怎么样——”
那些魔女，不知道是这个世界曾经的魔法少女，还是来自其他世界的魔法少女……
但不管怎么样，她们的痛苦、绝望都真实存在。
而造就了这一切的丘比，它的累累恶行是永远无法被抹去的。
“你的罪行，不可能一笔勾销。”
安凛身上浅金色的灵魂宝石，此刻仿佛如同受到共鸣般，更明亮耀眼了几分。
悠衣的语气也更坚定了些，对着白发少女道：“没错，你必须为曾经做过的一切付出代价。”
就在这一瞬间，白发少女忽然明白自己早就无能为力了。
如同不久前的预言魔女一样。
在没察觉到危机的时候，便已不知不觉身陷囹圄。
于是，不管往哪个方向逃跑，不管再怎么挣扎，也终究无济于事——向未来延伸的无数条道路，没有一条是能够让那只魔女活下来的。
所以预言魔女即便能够提前知晓未来，也没能改变自己死亡的终局。
而此刻的孵化者，也是如此。
从它答应其他魔法少女来到这里共同抓捕预言魔女的时候，从结界将这一片区域彻底笼罩的时候，败局就已经注定。
所以，它花费了这样多的工夫，劝诱她们、哄骗她们、威胁她们……自然根本没能起到任何作用。
再怎么尝试都只能导向如今这唯一的结果。
——它无法与她们和平共处，必然得付出某些惨痛的代价了。
现在，便只能选择在不想接受的那些选项里，尽可能挑出一个不特别糟糕的去选择。
要么放弃朔夜这具身体。
自己便仍然只能依靠伊江朔久才能间接影响这个世界，之后再想在这个世界收集扭转熵增的能量就更加困难万分了。
要么将收集能量的安排重新全部寄托于原来的那个世界。
但之前的谋划也就全部落空了，只能继续在圆环之理和恶魔的控制之下，艰难地争取魔女次等替代品魔兽的能量。
那样低下的能量获取效率完全赶不上如今熵增的速度。
要么尽力让眼前这些魔法少女相信签订契约的必要性。
可是乞求她们的配合，必然会将自己的主导权放出去。
根本不用怀疑，她们肯定会如刚才所说的，想办法让孵化者得到该有的报应。
……
甘心吗？
一定要被迫付出这些代价吗？
——可自己凭什么要受制于这些人类？
白发少女缓缓抬头，嘴角忽然勾起一抹近乎讥讽的笑。
“既然我们始终无法和平共处……”
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带着某种决绝的意味：“那一切，就如你们所愿吧。”
先前的失败都只是暂时的，孵化者怎么可能会走上魔女的后路？
它还拥有着最后一张底牌。
一个足以将整盘棋局瞬间掀翻的办法。
第263章
空气骤然凝固。
其他魔法少女看着白发少女，隐约察觉到了某种不妙的意味，纷纷警惕起来，手下意识地放在各自的武器上。
而与其他人不同，孵化者此刻倒是放松了许多。
其实，早从刚刚得到朔夜这具身体的时候，它就在考虑着要不要这么做了。
——与对方的灵魂相融合，再将其消化殆尽，彻底掌握伊江朔久所拥有的一切。
只有这个方法能够让它最好地发挥出对方的实力，还能使用出对方灵魂本源的关于天平交换的力量。
不过，有着唯一一个弊端。
这件事无法操控备用替身去做，它必须得将自己隐藏起来的地外生命体终端，与伊江朔久的灵魂宝石绑定起来。
也就是说，它死亡的风险会骤然上升。
终端与备用体不同，前者一旦出现问题，就会变成无可挽回的局面。
所以孵化者先前一直顾虑重重，担心着这个方法的风险，于是一直没能做出决定。
但是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一地步，这便成了最后的、也是最好的方法。毕竟风险向来与利益同在。
只要踏出这一步，它再也不用担心任何碍事的人类。
掌握了伊江朔久一切的它，完全可以利用契约的针对性与漏洞，以伊江朔久本人的身份杀死面前这些人。
一切危机便都可以迎刃而解。
而且，它早就想要得到天平交换的能力了。
孵化者作为远比单一人类个体更高级的文明物种，可以将这个能力的作用发挥到最大，或许能从中获取前所未有的价值与能量。
白发少女脸上又缓缓浮现出习惯性的微笑。
……仔细想想，风险其实也微乎其微。
自己不是早就亲自试验过了吗？
当初即便是那样多的危险魔女，也没能够杀死孤身作战的朔夜。要不是有着麻烦的感情负担，她也不会轻易死掉。
心中的大石这一刻由此放下，仿佛长久以来的犹豫，都只是无谓的拖延。
余下的只剩期待。
白发少女闭上了眼，几秒后再睁开时，瞳孔已经化作彻底的猩红。
“我会将朔夜还给你们的。”
……在它消化掉伊江朔久的灵魂之后，从各种层面上来看，它也当然就可以被看作是伊江朔久本人。
孵化者没有详细说完这些话，但其他魔法少女自然也不可能相信它会突然这么好心。
津岛直视着那双像极了丘比的猩红色眼瞳，总感觉事情在朝着一个难以预料的方向快速发展：“……你想要做什么？”
白发少女没有回答。
她直接伸手握住自己藏在围巾下的灵魂宝石，将其取了下来。在场的其他人也就得以再次看到这颗宝石如今的状态。
这是从未见过的灵魂宝石的形态。
——宝石被黑白两色割据，黑色是熟悉的需要悲叹之种净化的污秽，白色则有着丘比那种令人厌恶的气息。
角落处只剩下点点青色，看起来几乎快要被其他颜色同化。
白发少女拿起了这颗宝石。
不知道是怎样做到的，她竟然将宝石放入口中，硬生生将其吞咽了下去。
“……？？！”
其他人毛骨悚然，错愕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还没能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下一刻——
刺目的光芒从所有人面前迸发，原本因结界笼罩而显得灰暗的天空都亮了起来，甚至让人难以睁开眼睛。
某种存在开始蜕变了。
在场的魔法少女们没见过魔法少女蜕变成魔女，最多只见过使魔蜕变成魔女。
但即使如此，她们也能察觉此刻发生面前的蜕变，绝对要远比其他的更为深邃、更为恐怖。
没有人拥有可以阻止的力量。
津岛强行睁着酸涩的眼睛，即使在强光之下什么也看不见，她也竭力盯着白发少女所在的方位。
是她怀揣着某种隐晦的期待，推动局势往某条大势所趋的道路上发展的。
这么做是正确的吗？
由于缺少关键的线索，津岛始终无法确定。
唯一能回答她这个问题的却只有目前情况不明的伊江朔久。
而在没有人能够注意到的角落，那颗被吞下去的灵魂宝石深处，最后一点青色光芒忽然剧烈闪烁。
——就像垂死之人突然的回光返照。
……
以孵化者的预估，要想吞噬掉伊江朔久的灵魂，大概不会花费太多的时间。
毕竟，孵化者自然远比单一的人类个体更为高级。
一个生命体终端便可以同时操控无数个备用替身，让它们分散在宇宙的各个角落，做着不同的任务。
这是人类始终无法做到的。
甚至，人类至今尚且没有掌握灵魂层面的基础认知。个体的灵魂数量虽多，却都脆弱得不堪一击。
只要让它和伊江朔久的灵魂开始融合，它便能够以压倒性的优势，直接将对方的灵魂消化转为自己的力量。
……本来孵化者是这么想的。
但是，偏偏事情没有朝它预想中的那样发展。
——它刚开始吞噬伊江朔久的灵魂，下一秒就发现那个人类灵魂仿佛消失不见了？
又是一次即将收获的果实从嘴边溜走的感受。太过熟悉、也太过糟糕了。
可是……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会出现这种差错？？！
明明应该万无一失的，就像蚂蚁永远也无法扳倒大象一样，它绝对不会有在这方面失败的可能性。
或许只是出了一点可以被纠正的小小失误？
孵化者勉强耐下性子，才感知到对方的灵魂似乎还在这里，却变得无法接触、虚无缥缈，宛如水中倒影。
真的完全不对劲……
没有任何可以解释的办法。
第264章
孵化者终于清楚地意识到，情况有哪里出现了巨大偏差，而这样的偏差很可能给它带来致命的危险。
紧接着，更可怕的事情果然发生了。
——它发现自己的灵魂能量正在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抽离，像沙漏中的细沙一般悄无声息地流逝。
真的完了。
这和备用替身的损耗完全不同，一旦自己的灵魂能量在这里全部被抽离，孵化者便会不复存在，迎来真正的‘死亡’——这个在漫长岁月中从未需要思考的概念。
孵化者仿佛是第一次如此慌乱不安。
它竭力试图挣扎，却根本毫无作用，就好像亲手开启了潘多拉的魔盒，然后却再也无法挽回。
但是为什么会这样？
伊江朔久究竟是怎样做到的？！
孵化者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失足。
某种强烈的预感却又告诉它，这一切似乎都是有迹可循的。
记忆里，伊江朔久的笑意仿佛又浮现在眼前。
对方总是这样，眉眼微微弯起，青色的眼瞳显得格外温和，周身也总是带着能够令人安心的包容与善意。
此刻它却觉得那笑意变得十分难以捉摸。
如同自己从未看透对方的假象。
之前战场上自以为掌控住了对方的感觉全是错的，它早就落入了陷阱，只不过如今收网的时候才后知后觉。
于是，它只能落得满盘皆输的地步，连生死也无法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不知为何，孵化者的意识突然恍惚了一阵。
待它回过神来的时候，世界骤然安静了下来，周围化作一片白茫茫的意识空间。
它低下头，看了眼自己。
发现自己在这里变回了丘比的样子。
虽然糟糕至极的状态还是没能减缓，但在这种地方待着，仿佛一切事物都会变得宁静许多，孵化者跟随着潜意识往前走了几步。
紧接着，它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少年。
对方顶多十三四岁的模样，较长的白色发丝披散在身上，面容略显稚嫩，但那双青色的眼瞳却仿佛已经沉淀了很多事物。
‘……伊江朔久？’
丘比语气复杂而又不确定地出声。
它认出眼前这个少年和伊江朔久的面容有许多相似之处。
但它记忆里从没见过对方的这个样子——年少、稚嫩，因过长的头发看起来可能会被人误认为是少女，虽然有些瘦弱、但腿脚完好身体健康。
“是我。”
伊江朔久看着它，忽然笑了起来：“好久不见。”
‘你并没有沉睡多久，算不上好久不见。’
丘比声音沉下去。
很显然，它还是难以接受自己竟然会落入如此地步。
明明前些日子，好不容易才谋划成功得到了朔夜的身体。那时候还觉得未来一片光明，可以在这个世界肆意收集能量。
结果一转眼，便发现原来自己早就输得一败涂地。
伊江朔久没在意丘比的低沉，只是若有所思地道：“看来她们做的比我预测中的还要好。”
在与其他魔法少女关系还比较糟糕的时候，他原本是计划给自己身上泼点脏水，让其他人警惕怀疑自己。
到时候，使用了朔夜身份的丘比再做出找人签约的事，就更加会被其他人阻碍敌对，而他也会留下一些后手逼迫对方……
终有一日，丘比便一定会做出这个本就令它颇为心动的决定。
但是，计划和现实不可能完全一模一样。
不过好在只是过程有了些偏差而已，结果反而比原先计划的要更早达成。就是希望其他人不要为他的结局而难过。
‘果然，你早就计划好了这一切。’
丘比的预感被证实了，但完全高兴不起来。
“是啊。”
伊江朔久的心情却是许久未有这样放松了，竟也有了在人生的最后关头，与一生中最厌恶的敌人闲聊的想法。
“其实，我刚才所说的好久不见，也是在指我很久没有以这个样子和你见过面了。”
上一次这样见面，还是在他姐姐死后魔女化的时候，丘比误以为他是伊江幸樱的妹妹，然后他们签订了契约。
伊江朔久想了想，感叹道：“算起来也有十年了。”
这期间经历了太多事情，即便他们还能以最初的样子站在这里，但也早就时过境迁了。
闻言，丘比又仔细看了看面前的少年。
看来对方就是在这个年纪和自己签约的，也难怪朔夜的身高会比其他魔法少女矮上一截，自己早该猜到对方有问题的。
……不对。
丘比忽地垂下了头。
就算早早猜到这一层也没用，毕竟这只是对方故意留给它的线索。
甚至两年多来，自己发现的对方的每一个异常，不过都只是对方计划中的一环而已。
它从始至终都是被操控着的提线木偶。
所以，才会一步步沦落至此，把自己的全部都输了出去。
‘我以为耗费了那么久的时间，终于看透了你的全部面目，却没想到还是低估了你……’
它的声音越说越低。
“这很正常。”
伊江朔久轻笑着道：“比起直接展露出来的情报，很多人都会更倾向于相信自己通过推理得来的‘真相’。”
“所以当你发现了我的‘漏洞’，暗自调查推理、揭穿了我的假面之后，就会以为下一层一定便是我的真实面目，很难会去深思是否还会有更深的秘密。”
“其实我还准备了别的后手，可惜没有用上。本来以为你存在了那么漫长的岁月，至少会更加谨慎多疑……”
伊江朔久顿了顿，慢条斯理地说：
“但你实在是太过自负了，以为自己看透了我，以为自己能够支配我……于是就这么慢慢被引导着，亲自走进我布下的陷阱。”
第265章
丘比说不出话来，无法否认对方对自己的贬低，却又难以承认。
……是自己的错误导致了如今的局面。
伊江朔久以前便对它说过，丘比与人类终究是不同的物种，有着本质的区别与隔膜。所以人类永远无法彻底信任它、真的以平等的目光看待它。
虽然现在想来，对方这样说估计也是为了给它种下暗示，让它在不知不觉间主动选择占据朔夜的身躯。
但那些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丘比自以为自己的存在远比人类高级，总是以高高在上的目光看待所有人，因为这样的傲慢而吃亏其实也并不稀奇。
可是……这样的满盘皆输倒还是头一次。
丘比的耳朵微微垂下去。
怀揣着输也想输个明白的心理，丘比不甘地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计划谋算我的？’
伊江朔久回答：“六年前吧。”
据丘比了解到的线索，那个时候伊江朔久不久前才改变世界的因果线，抹去了它的记忆，同时他自己也沦落到过往的全部被抹除的下场。
究竟是怎么做到筹谋了今后这一切的？
似是看穿了丘比的不解，伊江朔久慢悠悠地说：“那个时候，晓美小姐和我取得了联系。”
晓美……焰？
也只可能会是她了。
那个曾经与它签订契约、时间系的魔法少女，那个如今剥夺了圆环之理的一部分、改写了世界的恶魔。
‘怪不得……原来你们两个达成了合作。’
丘比又遭受了一次新的打击。
它喃喃似的道：‘我自以为瞒过了晓美焰，用备用替身偷偷来到这个新发现的世界……原来她其实一直掌握着我的全部行踪。’
“确实多亏了晓美小姐的帮忙，为我提供了很多信息……”
伊江朔久顿了顿，语气微扬地道：“还每次在我需要的时候，恰当地使你离开这个世界。”
丘比回想起了，曾经它在两个世界来回操劳时的种种不易。
因为晓美焰拥有着改写并掌控世界的力量，所以它不得不在没确定自己是否该放弃那里的能量、永久逃离那个世界之前，小心翼翼地假装顺从。
这几年来，晓美焰时不时就给自己找些麻烦，丘比一直还以为这是对方的报复。
虽然无奈，但它也只得每次都谨慎地从这个新发现的世界收回自己的全部能量，再回到那个世界专心地去应对晓美焰，努力不让对方发现任何破绽。
现在想想……真是一言难尽。
晓美焰早就知道了真相，想必每次看它尽力隐瞒的时候，一定会觉得就像看杂技表演一般有趣吧。
‘……够了。’
丘比逐渐意识到，从刚才起，伊江朔久便一直在报复自己，每一句话都不遗余力地往它的痛处扎去。
果然，虽然伊江朔久的谎言多到难以分辨，但曾经的那句话却绝对是真的……
他确实极其厌恶它。
“不想继续听下去了？”
白发少年垂眸看着丘比，那双如玉石般温和的青色眼瞳终于可以不用再伪装、不用再压抑自己的真实情绪。
只是……
一层层伪装戴了太久，用尽心思地忘记只有自己记得的过去，不断催眠暗示着将自己当作别人。
此刻，伊江朔久竟一时有点茫然。
他想不起来……在这种时候，自己该表现出怎样的‘真实’情绪呢？
应该是开心吧。
于是，伊江朔久扯起了嘴角，露出胜利者的笑容。
“被欺骗的滋味如何？”
“你曾经蒙骗过那样多的魔法少女。现在，我也花费很长时间，为你精心编织了这样一个谎言……你还满意吗？”
丘比用猩红的眼瞳凝视着对方的这个笑容，突然感到一种陌生的颤栗。
就好像猎人与猎物的立场骤然交换。
它变成了失去自由的牲畜，无能为力地等待着被摆上人类的餐桌。
而餐桌的周围，曾经千千万万个被它蒙骗过的魔法少女仿佛正坐在那里。
她们手持刀叉、姿态优雅，脸上带着如伊江朔久一样的笑容，好似在琢磨着——该从哪里开始肢解它这道‘主菜’。
‘……很精彩的谎言。’
沉默了许久，让幻视的场景彻底消失之后，丘比由衷地这样说道。
伊江朔久的报复无疑是非常成功的。
曾经，丘比用真实的话语故意‘欺骗’过无数少女，诱导她们签下魔法少女的契约。
而如今，它也终于尝到了被从头骗到尾、失去一切的滋味。
‘我……果然还是无法理解你们人类。’
丘比仿佛无比疲惫地弯下身子，任由两侧长长的耳朵垂到地上，尾巴也有气无力地耷拉着。
它的声音里罕见的带着浓重的绝望与困惑：
‘拉着我一起死，就这么令你开心吗？’
“当然开心。”
伊江朔久仿若要对它证明这一点般，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几分。
“不过，很可惜地告诉你……我才没有要拉着你一起死，你就别想着和我殉情了。”
‘怎么可能？’
丘比的语气里满是怀疑。
尽管一败涂地、连自己的性命也输掉了，但丘比尚且还没有丢失理智。
在这个意识空间里缓了一会儿后，它如今已经能猜到，伊江朔久估计是动用了自己本源的天平交换的能力。
丘比早就想得到这个能力了，只是始终没能做到。
估计，晓美焰也是因为伊江朔久这个特殊的能力，才对其另眼相待的。否则以恶魔的实力，没必要这么卖力地帮助一个还未超脱人类范畴的魔法少女。
可是……
‘就算你的能力很特殊，但也不可能随意抹杀掉我的灵魂终端。你的天平交换是公平的吧？’
伊江朔久也不急着解释，随意地点点头：“绝对公允。”
‘那你想彻底杀了我，至少也得将自己的性命作为砝码，放在天平的另一端。’
丘比其实还是特意说的保守了。
实际上，它认为伊江朔久就算拿自己的命换它的命，可能还是不够资格。它猜测，说不定是晓美焰在这方面也为他提供了一些帮助。
‘而且……’
丘比冷漠注视着对方难以遮掩的糟糕状态，一字一句讽刺般地问道：
‘如果你不会跟我一起死去的话，那你如今算是什么情况？’
它还没有瞎。
早从刚见到伊江朔久开始，丘比就发现了，对方和自己目前的状态一致。
——面前少年的灵魂能量也在不断地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抽离。
他们两个是一样的，灵魂形态的颜色越来越淡，身体逐渐变得透明，显然都正在走向不可逆转的死亡……
第266章
“我还以为，你会先问你自己是什么情况呢。”
伊江朔久没理会对方刚才讽刺的语气，看上去也毫不在意自己目前的情况有多糟糕，只是自顾自地说着：
“不过也是，像你这样胆小的生物，将自己的生命体终端小心翼翼地藏了那么久，平日里向来都只敢用脆弱的备用分身在外招摇撞骗。”
丘比：‘……’
事实证明，小心驶得万年船。
如果早知道会落得这一境地，它还不如永远都只操控备用分身行动。
“就是因为害怕会得到最糟糕的答复，你才始终没有询问自己最后会落得怎样的遭遇吧？”
伊江朔久向它更靠近了一步，半透明的身体愈发清晰。他慢悠悠地道：“但是别担心，我可以告诉你——”
话语还没落下，丘比便快了一步，语气差劲地打断他道：“不就是死亡吗？”
已经明摆在眼前的事，到底有什么好问的？
对方这么厌恶自己，好不容易才将它置于死地。丘比并不觉得，对方能够在这种时刻好心地放它一马。
“不，你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