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60(1 / 2)

第51章 “忍不住哼唧两声。”

出了落门关便算得离了雨雪滂滂的西三州,行队于荒野踏尽陇草,至第十五日,终在露水晨曦中见着兰州城的影子。

这半月颠簸下来,李辞盈坐卧在金质辎车之中都觉骨头要散架了,更别说后头庄冲、纪清肴等人,偶尔两回往那边问候,但见几人蓬头垢面挤在一处,说不出的憔悴枯槁。

这么的回来少不了抱怨两句,而萧应问呢,先是懒懒听着并不搭话,后头李辞盈没耐烦偎到他臂间了,他才放下书册摸了摸她的脑袋,“昭昭不明白?莫不说他几个如今是重案从犯,就单单迷津寨为恶这些年,能全乎着捆运在囚车中都是看着了你的面子。”

虽吃住简陋了些,到底没短缺了他们的,甚至萧世子没忘了寻来稀奇的紫云膏给庄冲治额上那道疤。

这么想来也做得足够了,再多优待只怕引来旁人侧目。李辞盈低低“喔”了声,坐直身子,也就打算作罢了。

可真奇了,平日里没依着她没有不絮絮叨叨扭扯半晌的?萧应问举目望着书册,闲闲散散说道,“这回怎半点不歪缠,可都不像咱们昭昭了,哦,又在背后怒眉睁目,气得自个等会儿饭也吃不下。”

什么呢,免他麻烦倒不晓得知足了,李辞盈干巴巴笑了声,敷衍道,“妾想着,也不是谁人都有好运能得郎君偏爱呢,庄冲——”她忽想起什么,顿了一下,意有所指又改口,“——庄冲等能留得性命,妾已十分感激您。”

这话中暗藏玄机的,萧应问怎听不出来,“哦”了声,慢条斯理开始卷手中的册子,挑眉看她一眼,“在这儿等着呢,怎么的,留庄冲一人还不够,得把那群沙匪都安置好了才够得起昭昭感激的?”

李辞盈也知自个过分了,但这些日子萧世子实在太好说话,怎么的也让人想在他那儿多敲出些奢望来,“妾没这样说过。”她勾了个笑,托着下巴冲他眨眨眼,“昭昭不敢贪婪呢。”

不敢么,嘴角轻扬,一双眼睛都弯成月牙儿了,只怕别人不晓得她口是心非似的,罢了,事儿也办得差不多了,这会子告诉她也无妨。

将卷轴往小几上一搁,他慢慢从袖袋中摸出枚令牌来,“只要是某给得起的,万不介意昭昭多少贪婪。”

此令以黑檀木制,朴素无华,正正方方的,怎看也不像配得上世子私篆,李辞盈好奇凑过去一瞧,木牌上头雕刻卷草花纹,中间斗大两字直直撞进眼中来。

“不良……?”

喔!这便是长安不良人所用之令牌?李辞盈又惊又喜,忙昂首去瞧萧应问,笑道,“郎君瞒得这样好,日日在辎车上边,妾没发觉您什么时候吩咐了这事儿呢。”

伸手想取了看个究竟,萧应问偏要端架子,手掌向后微微回撤,躲开了。

李辞盈扑了个空,茫茫然一怔,这般拿出来不就是预备给她瞧瞧的么,怎么还——

萧应问淡淡道,“昭昭忘了,你仍欠着某一笔账没兑现。”

一笔账?哦——记得了,李辞盈此刻愉悦有余,柔柔目光,说道,“姚大夫有两日没过来了。”

禁宫御医妙手回春,治了这么半旬有余,终究是把那颗可判她绞刑的齿给稳稳保在原位了。李辞盈虽愤恨萧应问在兰州之事从中作梗,但想起这一日日某人黑着脸去上药、又咬着腮帮子回辎车来,都觉得十分好笑。

“……你笑什么?”萧应问不可思议,罪魁祸首竟还有脸子耻笑他呢,“不知悔改。”冷哼一声,作势就把要牌子收起来。

李辞盈哪里肯让他收走,可这会子又笑得不能自已,只能尽力摆手拦他,叠声道,“悔改了,妾悔改了……”不多矫情这一分半点,微微嘟了嘴凑过去,往萧应问脸上左右各啄了一下,就差竖着指头发誓,“妾再也不敢了。”

这点子把戏哄不好人,李辞盈巴巴儿望过去,那人却只冲她扬扬下巴,没法子,她只得倾近一步扶到萧应问胸前,闭眼小心吻了吻他的唇角。

青天白日的,又是在辎车上,这也该够了吧!?

一睁眼,萧应问面上一丝波澜也没有,黑漆漆一双眸子轻描淡写,再不是前几日埋在她颈子上呼呼喘气的狼狈模样了。

好了,萧世子当是摆起谱来,只等着她费心思去讨好呢。李辞盈咬咬牙,笑了声,提醒道,“您的牙还不知稳不稳呢,要不咱们还是再等些日子罢?”

她还真敢再提这一茬,萧应问当即就把那令牌往袖笼里一搁,摇头道,“可惜,本来今岁正当长安令造册登记,庄冲户籍一事也正在待办中,但某看不到昭昭的诚意,要么此事就作——”

“罢了”两字还没吐得出来,萧应问只觉一卷儿香风直愣愣撞进怀中,李辞盈如壮士断腕般地紧紧搂在他的颈后,委委屈屈说了句,“郎君一定说到做到。”

这么一句之后,那女郎便倾身贴合住他,睁了水润雪亮的眸子,毫无犹豫将微凉的唇覆上来。

早晨时分吃过一道甜酪的,淡淡的樱桃香气自她柔软温润的舌尖缓慢渡往肺腑,失稳的悸动间交换过炽热的鼻息,那些曾引以为傲的自持就此崩塌成灰。

她的侵入无所不至,只凭他尽力压制后的一点回应,便很快能找到令人脊尾发颤的弱点来回辗转。

辎车中不知何时热度惊人,在颠簸中微微推动的力道,将那份不可言说的柔软一次次蹭过他的胸口。

真是让人没办法好好思考,这会子萧应问只觉眼前人无处不香,无处不软,如何爱怜都不够了。

而李辞盈呢,早都没把男女之间的事儿当做什么禁忌,但——萧世子的喘息一声重过一声,近在咫尺的呼吸直烫得她浑身发软。

再睁眼看过去,那张冷面全然是被潮色覆盖,一点幽光更衬得他鼻侧那枚赤痣妖冶瑰丽,萧世子铁了心一味想要索取,尖牙在人家颈侧寸寸磨咬,好似要把人嚼碎了吞到肚里去。

不得了,梁术还在外头驾车呢……

这会子觉出些羞耻来,再没办法专心致志地讨好人家了,只好停了手,气咻咻道,“郎君,妾还完了!”

还完了?还得完么,萧应问箍住她的腰,轻巧翻身将人压在身下,还要继续,李辞盈这下可受惊不小,别了脸过去嘤嘤地要哭,“萧凭意……不可以……”

萧应问当然知道不能再进一步,可越听得她这般娇嗲,心潮更是止不住翻涌,他认命把那令牌往她手中一送,哑声说道,“再亲一会,咱们就在兰州城歇三日,如何?”

歇三日?那倒可以缓缓疲惫。李辞盈正犹豫呢,忽转念一想,萧世子不早说过了要去兰州一趟么!?八成自个有事儿要办的,换个由头就当做恩惠来哄人?

她铆足了劲要推拒,可那人哪里能让她如愿,一只手毫无顾忌就往革带侧边探进来。

“萧凭意!”李辞盈被他冰得一颤,气急败坏又喊一声,若不是怕外头的人瞧出端倪,她早一脚把他踹开了。

手指在薄锦之下撑出个暗昧不明的轮廓,萧应问轻叹一声,垂首埋进那片柔软之中,轻轻慢慢地舔舐。

天爷,李辞盈又想起那夜在幽云林中这人是如何臭着脸把人推开的,如今捧着她的连吃带啃,全然像是饿鬼附身了。

这就是他口中所谓“只亲一会”?!酥麻蔓延四肢百骸,李辞盈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发抖,只得咬紧齿关盯住那块令牌,实在忍不住才哼唧两声。

萧应问办事一向稳妥,此刻既拿得出来这东西给她,那庄冲之后事不良人之职板上钉钉。

只要庄冲能得了户籍与官职,李辞盈便再不惧怕裴听寒晓得她与庄冲的干系,或许再过两年,能让姑母与庄冲相认,一家团聚也未可知。

当然,若他能在长安大展身手,指不定以后也能为她助力。

这么憧憬了一会儿,是没注意着自个襟口一片儿浸得湿透了,等回神了低头瞧瞧,险些脱口骂出声——还好意思说裴听寒是狗,人家可没您这样爱舔吃。

当然,萧应问早有准备,辎车上搁着好些样式相同的衣衫,能随意让他造作。李辞盈见着他往匣子里头给她拿衣裳,没忍住嗤笑一声,“郎君这事儿没少做呢。”

这可真是十分冤枉,萧应问单手撑在几上看她,认真道,“昭昭高看了某,也太小看了自个。”

话毕了不多解释,侧身用水温了软帕子想给人家擦拭。

李辞盈敬谢不敏,“不敢,妾自个来罢。”

也罢了,真等他来,不知还要闹到什么地步。方才在辎车上的事算是他此生唯一任性过纵,也该到此为止。

萧应问点头,温声道,“某给昭昭拧帕子。”

言出以行,行队在兰州城外三十里扎营,萧郎君金口令众人原地整休三日,兼以采补物资事宜等。

当然,既来到兰州城,他自个没道理闷在营地,牵了马儿,令李使君随同,往城里头新鲜去了。

第52章 “湿的可不止是襟衫。”

早在与萧世子探查迷津寨后山之时,李辞盈就看出他并不喜爱采风赏景,今日领了人进城,本以为他要先着急查查案子,却不想有了闲心,拉着她游玩槐柳堤岸。

日辉明朗,萧应问一袭玄色莲花纹襕衫,为着并未及冠的缘故,此刻长发只以墨绸高束,他面容本就昳丽俊美,这会儿蹀躞带上配一枚色泽温润的岫玉,叶间光影斑驳错落间,端是步步矜贵熠灿,更引得旁人频频回首。

李辞盈瞥了一眼堤上那一整排望着他们议论纷纷的婆子,只笑而不语。

湖光水色无限好,又难得有她温柔以对,萧应问此刻心悦神怡,侧了脑袋问她笑什么。

李辞盈道,“若不是咱们后头还跟个挎着唐刀的梁术,只怕婆子们早一拥而上要请您的生辰八字了。”她挑眉佯装打量了他一番,玩笑道,“幽兰有佳气,兰州女郎芳姿千尘,不若咱们让梁术走远些,免坏了您的好缘分。”

萧应问挑眉“哦”了声,却道,“果真?可惜了,某来晚一步。”

李辞盈一下子没明白,直至那人微糙的指腹自掌心轻轻划过,一捻酸酥难载,她心中徒然惊得乱跳,忙收了手,顾看四周,才冲他瞪过去一眼。

大庭广众,有人竟然堂而皇之捏她的手。

而萧应问毫不知耻,“陇西女郎馥郁若酒酿,但有眼前这一位足以,再多了,院子里怕也没空闲地安置那么些‘缘分’。”他露了个清淡的笑,“昭昭以为呢?”

萧应问之本意或不难理解,然落在李辞盈耳中却如惊雷激绕,怎么的,难道萧世子每去到一个地界都得带个女郎回院子里去?

偌大个侯爵府,如今业已经住不下了?

也是,李辞盈托腮想着,若他不是这样人品恶劣之人,又岂会青天白日里就掀了人家的衣裳?只怕是当她如玩物般亵渎的。

而萧应问呢,这一句话剖了心意下去迟迟没得着人家的回应,再想起她仍小心保管着裴听寒那张灵符,心下实在不快。

收了笑意,脚步也加紧了些,等那女郎发觉了快步赶上来嗲他一句,“匆匆忙忙你急着投胎去呢?!”才又觉是呼吸畅快了。

罢了,裴听寒不过就是多与她认识了一年半载,等把这段时光也补上了,李辞盈这性子当也记不得那个人的。

萧应问迁就着她的步伐慢下来,望了堤坝那头,说道,“咱们去那边逛逛。”

兰州临近黄河支流,城郭草木连亘,堤坝另一侧正是闹市,小贩吵嚷着招揽生意,喧嚣与春风拂了,阵阵儿往雁滩湖对岸传。

似曾相识的一幕涌上心头,李辞盈倏然想起了从前,前世似乎也大概是在这么个时间,她与李少府等人在此处观景毕了,便去了对岸——那里就是李家叔伯府上。

这样便再没有兴致赏景了,眼见着离米市巷子愈来愈近,李辞盈简直不敢相信萧应问还真是想把她往李家府上带。

她勉强扯了个笑,问道,“咱们预备着去哪儿呢?”

萧应问不明白她如何知晓了这儿是李家府上,只坦然摊手道,“有些事情昭昭非亲眼所见不肯相信,某既想洗脱冤屈,只得出此下策。”

李辞盈遥遥望了一眼巷尾紧闭的朱门,压低声音斥道,“知道是‘下策’您还要做,与这家人无亲无故,您要寻个什么由头上门?”

萧应问垂眼看了看两人的装束,似也不用多解释什么,“只说李少府旧友拜访,进去闲谈一番也不是难事。”

是了,不怪一早在客栈安顿时自个就盛装扮上了,他这一身华贵锦衣,要往哪家拜访能吃得了闭门羹?

这半日好心情是消耗殆尽了,李辞盈没耐烦再陪他玩猫抓老鼠,转身就要往巷口走。

“昭昭。”萧应问握了她的手臂把人带停在原地,耐着性子劝说道,“不过是拜访一趟,当面把事情说明白罢了,你整日想着这件糊涂事,难道心里头能顺畅得了?”

糊涂!糊涂!?若非是他萧应问,这件事怎会有变故,她心里又怎会不顺畅?从中作了梗,又想令人串供摘出清白名,什么好事儿都给他占尽了。

李辞盈一闭眼,怎么也压不下心里头熊熊怒火。

她稍稍掀了眼皮,刺他一句,“这件事妾心里头再清楚不过,且这些日子多少腌臜妾都捏着鼻子认下了,也不缺这一点‘顺畅’。”

“……”萧应问先是一愣,半晌才后知后觉她指的是什么,他深深吸一口气,极力掩下了眸底涌上来的强烈情绪,只恶劣地轻笑,“是么,某倒觉着昭昭似乎不那么厌恶某的亲近呢,毕竟方才在辎车上头,有的人浸湿得可不止一件衣——”

“萧凭意!!”这种事儿也挂在嘴边说,李辞盈气得脑袋瓜子嗡嗡地响,扬手只想让他住口。

可萧应问不会上她第二回当,侧身飞闪躲开袭击,一把将李辞盈两只腕子都握进了掌中,低头凉声道,“是某把你纵得太过了,动不动就揍人的毛病若是带到长安去,谁人还能保得住你这双利爪?”

李辞盈气得“哈”了声,“谁稀罕了往长安去?!若不是你仗势威逼,此刻我早就——”

“你早就如何?!”萧应问实在不明白她为何就那般想嫁给裴听寒,“区区一庶子罢了,你真就这般念念不忘?!”

话说出口方觉着失了身份,再如何恼怒,他也不该将这份刻薄挂在嘴边,平白无故降了自个的品格。

可话说出去是一分一毫也收不回来,那女郎脸色的羞愤更是令人嫉恨发闷之药引,萧应问干脆拽开了她的袖袋,霎时就将那枚灵符抖落到地上。

李辞盈脸色一变,立即就躬身要去捡,可她到底快不过萧应问,那人眼明手疾拾了那张符往手掌之中一握。

这一招李辞盈如何没在迷津寨中见他使过呢?赶忙扑上去,哀了声音抱住他的手臂央求道,“郎君、郎君,把它还予我好不好?”

此符咒为保她平安,这也是萧应问看得她收好却并未阻止的因素之一,可此刻——他沉下一口气,反手解了自个身上的玉佩,说道,“平安符不止这一种,此玉于大慈恩寺供奉数十载,每回远行之时吾才取用,你若是信介个——”

看着也不像愿收的样子,萧应问实在不爽到了极点,垂首强行把它一点点塞到了她手心。

“你怎能强人所难?!”李辞盈气得发了狂,否则这价值连城的美玉到在手中,她当拼尽全力将它留下,又怎会起要将其摔作八瓣的心思。

既说一切都是他强人所难,那么贯彻始终也未尝不可,萧应问盯着她举起的手掌,冷冷牵唇,“此乃御赐之物,李娘子当谨慎为之。”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成为真正的恶徒,自己不带脸面的仗势终成为她的忌惮,他赌她不能、不敢、不甘为了争这一口气放弃本该唾手可得的繁华锦绣。

果然,一听是御赐之物,李辞盈立即怔了怔神,再多的脾性与小命一比不值一提——她这条命是卑微,但对自个来说弥足珍贵。

收了手回来,李辞盈老老实实将玉佩握好,抬不起精神气来敷衍这喜怒无常的怪人,也不敢再催他把符咒还来,思来想去,只得叹了一声,垂首不语。

这回没人能拉了面子多说一句话,沉默了不知多久,萧应问才又收了那张符咒,扬手喊了在一旁瑟瑟发抖的梁术过来。

“送她回客栈——”

话还没说完,那女郎转了身,“我认得路。”

自然是认得路,景不见新,轻车熟路,指不定裴听寒暗地里带她不止来过一回了。且话一说完,似再无法在此间呆上哪怕一瞬,李辞盈两脚交替出幻影,一眨眼功夫就奔出五步之远。

萧应问真是气得说不出话来,呼了好几口气,才闭眼指了个方向给梁术。

梁术心领神会,“世子放心,卑职一定跟上李娘子,保她平平安安回客栈去。”

这句话说得多余,世子一听脸就黑了,“我是这个意思?”

怎么不是,梁术忙为他补上这个面子,“卑职一定盯好李娘子,不让其为害人间。”

萧应问一捏眉心,挥手让他赶紧去。

兰州之行得不偿失,本意想解除误会,再好好陪她看看景色,可李辞盈根本半点不信他,更不会想要他的陪伴,过黄昏埋头吃了梁术送过去的两张古楼子,仍只闷在房里不肯出来。

罢了,她既嫌他没好好对待庄冲等人,那就再亲自往节级走一趟就是了。等交代完事情,瞧瞧能不能让她消消气,至多再说两句软话,反正符咒是不会还了。

为着庄冲面容已恢复得差不多了,迷津寨的五名疑犯如今是由飞翎独自管押的,萧应问召了节级与飞翎卫过来仔细吩咐,“迷津寨众人于案情至关重要,尔等万不能怠慢了,从今日起,行队宿营时也给他几个支上帷帐罢,不必再歇在笼里了。”

下属诺诺答应着,赶紧又都下去安排,好歹将里头男女几个分开捆进帐子,也令铺上一层薄毯免得过于寒冷。

这一番折腾对于正在歇息中的庄冲已是烦心得够呛,更别说瞅着这个姓萧的,他没好气道,“…真就不能让人睡个安稳觉了?”

而萧应问呢,见着他这张脸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冷淡道,“若不是昭昭为你说好话,某也用不着来这看着。”

庄冲倒不明白了,一皱眉,“谁是昭昭?!”

第53章 “裴、明、也。”

自三日前在米市巷子不欢而散,李辞盈就再没见着过萧应问的影子,别说是她熬着不肯理人,回客栈屋子那一刻她的嚣张气焰就消得七七八八。

孤身一人来了这兰州城,兜里也没有半点银子,就连过所等物都还捏在人家手中,李辞盈哪里硬气得起来?

若萧应问真翻脸无情把人丢在这儿不管了,她少不了被抓去先过两回堂,挨几鞭子交代交代自个来历身份。

忐忑着等了些时辰,好歹他是让梁术送了吃食和用物过来了,这么的李辞盈便放心几分,旁敲侧击问问梁术,果真萧应问有正事要忙,这几日都不一定得空来城里了。

如此一来反得了几日逍遥,李辞盈喜形于色,世子大驾来不来不打紧,有梁术从旁守卫,她就能放了胆子游玩了去。

前世与李少府来此,李辞盈少不得装得矜持守礼,兼之时刻担忧着事儿能不能成,确没有好好放松过的。

此时无人管辖,又无事需在意,她便仍著了那一身鹤纹锦袍,额上系玉带,脚下踏革靴,领了侍卫昂首行于街巷之间,浑然就是钟鸣鼎食之家专事玩乐的纨绔子。

李辞盈摸过戚柯的钱袋子,怎不晓得跟在萧应问身旁的人有多少油水可捞,在集市上头应看尽买,花起梁术的银子来丝毫不客气。

只苦了梁术哪里做过小厮的活儿,手里锦盒越捧越高,就差看不清前边的道路,劝了两声无果,也就叹气作罢了。

明日就是世子二十生辰了,李娘子又选了好几件男子所用的玉冠,应当就是在为世子挑选贺礼罢…

果不其然,他一把消息传回营里头,世子板了半辈子的冷脸显然动容了。

这么的挑挑拣拣逛了两日,巴掌大的地儿也都走遍了,再多的乐趣寻不着,第三日李娘子睡到日上三竿,似乎就预备呆在屋子里摆弄她买来的几件不错的瓷品与玉器。

梁术几日未安眠,听着那瓷啊玉啊叮铃当啷的脆响,枕在刀上打盹儿,没一会儿眼皮重得撑不动。

李辞盈便劝他休息,“妾就在这哪儿也不去,您就歇歇吧。”

也是,白日里贼人若敢来犯,李娘子一喊声了,梁术又怎会听不到,他点点头,下一瞬就失了知觉。

可这说“哪儿也不去”的人见着他睡过去立即就收紧了笑容,李辞盈将早就准备好的东西往怀中一藏,轻声快步离开了屋子。

此一去长安,她断然是赶不上与裴听寒共贺生辰了,此刻间隙已是她为自个盘算的最佳时机。

既无邮驿特权,李辞盈*便寻得了茶楼里记名的车夫,仔细验过其户籍人口,才放心将贺礼与信件予他替送,做完这些,她又马不停蹄找着了一间黑药铺子。

街尾巷角,一杆“药”旗半掩铺面,那五大三粗的“郎中”脸上盖着柄蒲扇,仰躺在百宝柜后头睡得正香呢。

李辞盈深吸一口气,掩了覆面快步向它而去。

来这种铺子寻药之人多有难言之隐,那铺子老板听着了些小心翼翼的脚步声,便眯了眼睛坐起来,打量这衣着尊贵的儿郎由远而近。

不需要等客人开口,他已自作聪明从柜下边摸出一捆药包,比了三个手指,笑呵呵说道,“这个数,概不还价。”

这下一听,李辞盈眼睛瞪得溜圆,早知这黑郎中看人下碟,没想着今日没来得及换下这身衣裳,竟就真的薅到她头上来。

百倍之数买他手下这道冷仙丸?只当人家是傻子呢。

但李辞盈此刻没有空闲与他啰嗦,只冷笑一声,推拒了那捆药包,问道,“风息丸,有没有货?”

这声清脆悠扬的呵斥可让黑郎中徒然一震,他重新看向李辞盈,才晓得来者是女郎,“有,当然有。”他转身要去找,却又怕主顾等不及跑了,复又多嘴一句,“满兰州城,也只有我家有这东西,只不过要这药丸的可不多,小的得往后头去给您取来。”

他一顿,又笑道,“价钱嘛,可不是这冷仙丸能比的。”

今日被他坑做冤大头在所难免,李辞盈张了张嘴,还是点头同意了,催促着,“快些。”

长安儿郎们对钱两数根本混淆不明,是以这两日闲逛采买,李辞盈昧下了二十两银子梁术丝毫不查,当然她也十分坦然——风息丸买来便是给他家主子吃的,算不得她白用了梁术的银子。

这么的一手交钱,便拿到了一屉整十颗男子所用的避喜丸。李辞盈早是这东西的行家了,取了出来一一细细嗅过,晓得正宗了才拔足离开。

不管萧应问究竟顾忌了什么才肯回回忍耐,她未雨绸缪着总是不会错的。

小半个时辰赶回来,梁术仍是昏昏沉沉睡着的,也不枉她前两日带着他拼了命地四处溜达。

心里头两件大事落地,李辞盈才觉出这许多疲惫来,前路断在兰州了,今后也不知能不能如从前般的…

裴听寒此刻不介意她与萧应问同行同宿,可之后呢?到了长安,若是他果真有了更多选择,难道还愿历经这诸类种种娶区区商女为妻么?

若易位而处,李辞盈自问自个是做不到的。

她伏在桌上漫不经心处理了用过的笔砚,又呆想了好一会,终是在泪水中败于困顿,就这般慢慢睡了过去。

萧应问处理完事儿赶到客栈时便是见着了这景象。

山光暮色,霁景春晚,伊人侧枕锦袖,嫣红的唇撇得平直,比丝绸更柔腻的面上泪痕横斜,连带着下边一张桃花纸笺也浸透了。

不知究竟受了多少委屈似的。

梁术为难道,“李娘子伤心坏了,好容易睡过去,卑职想着就不敢打扰,可——”

可他也不能上手把她抱回榻上去啊,只得喊世子来处理。

梁术好声劝道,“郎君,冷了这几日,李娘子当是知道错了,否则也不会哭着睡过去……多少可怜见儿。”

可怜?到底谁可怜?萧应问面无表情瞥一眼他身后那张显然搬动过的贵妃榻,疑惑拧了拧眉。

这下梁术哪里还敢再说话——让世子知道他胆敢在李娘子屋子里小憩,还不马上活剐了他?

梁术干笑一声,立即稽首,“…卑职告退。”

萧应问没气力多计较,挥手让他下去,才又撩袍坐回小桌旁。

按理来说,李辞盈不该知道今日是他的生辰,但也不排除她曾从傅弦那儿碰巧得知的可能。在她身上匪夷所思的事止这一件么?

萧应问懒得想。

随手拨弄了几下地上摆得整齐的那几个玉冠——质地简朴,也无什么了不得的工艺可言,比之他平日里常用的衣饰等更有云泥之别。

且他之冠礼也不能从简,李宁洛请了占筮,日子定在一月之后,正、赞也都下过帖子,届时宾友如云,怎会缺这么点——“贺礼”?

而且,这三个玩意儿都点着色泽黯淡的玉,品相奇特,与他平日里的着装也不甚相配。

萧应问想了又想,或正如梁术所言,李辞盈踏遍兰州才寻来了这些,已是十分辛苦了。

他又回头瞅一眼那伏案沉睡的人,才无奈拾了它们起来,逐一搁在发顶对镜试用了一番。

这一幕倒是诡异得紧了,哪有儿郎来来回回对着镜子照个没完没了呢,李辞盈只当自己看错了,坐直身子又眨了好几下眼睛,才认出这人竟是萧应问。

“……萧凭意?”半睡半醒半朦胧,李辞盈揉揉酸疼的胳膊,试探喊了一声。

这一声轻喊在昏昧中确实惊人不轻,来不及收起来的发冠脱了手,“咚”一声落在了地上,闷响也像回荡在了萧应问的心间,轰隆隆一晃而过,他垂了目光,低低“嗯”声回应她。

“……”莫不说李辞盈到底多少机灵,只看萧世子有兴致用这些破烂玩意儿,便能及时领悟今时究竟是个什么好日子。

他的生辰与裴听寒只隔了半月?这回可真是歪打正着。

她忙扑扑袖子上的褶皱站起身,笑了声,“怎不试了?妾不知您戴着合不合适才采买这许多,望您别觉着妾浪费银子。”

这点子算得什么浪费,萧应问“唔”了声,仍是想起了前几日的事,闷声说道,“试过了,不怎么样。”

他弯腰把东西拾起来,又重新搁回原处,“劳你费心,可惜我用不上。”

“……”李辞盈心里那个气啊,这人简直好赖不分,台阶都给足了不肯纡尊,平日里不离嘴的“昭昭”也不喊了,看来真是对她没了耐烦。

她“哦”了声,只冷声道,“那没法子,兰州就这些东西,不管您用不用得上,也得把银子如数还给梁术呢。”

萧应问低低“嗯”了声,又道,“三娘思虑一向周全,倒是也挺能为他人着想。”

又阴阳怪气不知在说什么,对她失了兴致是最好,最好立即能将人放回肃州去。

李辞盈困得不行,更懒得揣测他的心思,掩手打一个哈欠,又问起明日行程,“郎君的正事办完了么,是否天光了咱们就拔营?”

若是这样,她更要早些歇息了。

萧应问摇摇头,说道,“瓜州那边出了点事,某要等傅弦的信件,或再耽搁两天罢。”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可其中深意李辞盈怎听都觉得惶恐,她一下站起身,润润嗓子,捕捉住镇定的语调,问道,“可是公子弦的伤情出了什么变故?若是如此,何不将他送回长安诊疗?”

无时不刻,她都在想着裴听寒的功劳。

萧应问闻言勾了个轻蔑的笑,他看着她,慢慢摇头,“伐蕃一役中副将因伤下落不明,傅弦还需要在那边主持事宜,怕没有那么快能回长安去。”

副将下落不明之事李辞盈早知晓的,前世之时石岩受了眼伤,在途径霜月岩谷时坠崖而殁,是以前些时候她都懒得与他计较。

可此刻,她总觉萧应问话中有话。

她按捺住心中的恐慌,又次追问,“怎会如此?难道瓜州设防这么些时日,还能让吐蕃人钻着了空子?”

萧应问笑了声,“裴家人一意孤行要请裴二郎亲领岐山营为主将,裴二郎草包一个,又能做得了什么大事?”

“……”这件事禀告朝廷,裴家人便送了裴二郎去瓜州抢功,李辞盈木然问道,“那…此一役中的副将便不是石岩。”

“不错,副将其人三娘是极熟识的。”

“…是谁?”

萧应问唇角压得平直,一字一顿,冷冷讽笑道,“裴、明、也。”

第54章 “如何讨好了裴听寒,今夜便如何讨好了某。”

李辞盈幼时偷闲,在风雨交加的秋晨旁听课堂,习得故事一则曰“一叶蔽目”,讲得乃是楚人某认定障叶于目则可隐,是以摘了这叶子当面要取人家货物,却被扭送衙门的轶闻。

她素是早慧,只当这不过《笑林》撰者为逗人解闷胡编乱造,从不觉自个有一日也身在其中,瞧不清事物全貌——前世之时事发突然,朝廷与裴氏都来不及应对据点之事,才让裴听寒得了便宜,一骑当先。

如今西州之事宜字字详述,层层上递,谁又能容得了利益落进无名之辈手里?

可叹只有她自诩通晓始终,又晓得裴听寒本事了得,竟就这般落入困境而不自知。

摘了障目之叶,李辞盈才慢慢明白天子李家与裴氏之间暗斗汹涌,早就把裴听寒卷入其中了。她惨然退后一步,看着萧应问喃喃道,“这样看来,公子弦并未‘负伤’,只不过冷眼瞧着裴家人犯错,而后才好取代收功罢了…”

萧应问理所当然点头,“六郎三岁习武,马术更由大魏骠骑大将军传授,要他从马上摔下来,无异于天方夜谭。”

不错,正因为傅弦本领极佳,才需要有她这个“红颜祸水”搅乱混局,令角力另一端的裴氏相信有志儿郎亦会为美人失分寸、得谬误、一败涂地。

如今裴二郎兵退石城关,裴听寒又下落不明,只有之前锋芒敛蔽的傅弦能够统领全局——李辞盈再傻也该明白,这桩桩件件都是谁人在背后翻云覆雨手。

萧应问如此从容离开陇西,看似全权放手,实则尽在掌控,就连李辞盈自己,也不过是他手中一枚无足轻重的棋子罢了。

怪就怪在她心眼太坏,半点听不得石岩在裴听寒耳边搬弄是非,早知提醒一句霜月岩谷地势之差,后者又何至于早早命丧黄泉?!

一切锦绣荣华成了烟云迷雾,捶胸顿足且都太迟了,再如何不信神佛,此刻也只盼着一闭眼能回了永熙九年。

可惜不会,她再睁眼,那讨人厌烦的永宁侯世子仍是就立在那扇清漆素纹屏风旁,黑漆漆的视线无声无息、又重逾千斤地落在她的肩上。

李辞盈再承受不住这样的重击,悲语梗喉,泪如连丝,她失了气力靠回小几上,伤伤心心抽噎起来。

此刻也不必冒险求萧应问去霜月岩谷寻人了,那边地势令裴听寒九死一生不说,就算真寻回来了又如何,缺胳膊断了腿,捞不到半点功劳,指不定还被裴二郎牵连获罪。

若真如此,还不如死了干净呢。

这一会凄风冷雨嘤嘤哭着,脑袋里是一片空白——等翕鼻忽闻得那堪称熟悉的月麟香迟疑着又走近,她倏然想起了一件至关紧要的事——

这边哭声一顿,那边脚步也一停,李辞盈抬首见着萧应问忽不肯再靠近,便忆起了那日在驿馆他嫌弃她涕流满面的时刻。

她忙低头抽帕子掬尽了泪水,站起来又向他进了两步,呜咽一声就扑到人家怀里了。

还好,萧世子虽愣着没有回应,但也并未躲闪——若他有一分不情愿,想来她万是不能得逞的。

于是李辞盈便放心抚在他胸口啜泣着,凄凄叠声喊着他,“郎君…郎君。”

温香软玉依在怀,真是让人满腔忧愠似随落花流水,燎原窒愤被温柔浇得透了,心也不自觉塌下一块暖烘烘的灰烬,萧应问叹了口气,还是把人往上提了半寸拥进怀里,闭眼碰了碰她蓬松的发顶。

正待想着如何安抚她的,却见那女郎晃几晃从他臂间钻出个脑袋,萧应问低头一瞧,到底是怔愣住了——斗志昂扬,奋袂攘襟,李辞盈再不复方才娇弱的泣美人样子,两眼雪亮,炯炯盯着他。

萧应问连眨了两下眼睫,视线也不自觉游离开了,他望着窗外一株花枝繁密的白梨树,清咳了声,才慢慢回应她,“说罢,又有了什么歪主意?”

难得了,柳絮花飞,满枝团雪,那女郎嘴里竟说出几句他爱听的话,李辞盈眼底溢满笑意,“知我者莫若萧郎君呢。”她顿一下,捧了他的脸亲昵地蹭了蹭,嗲道,“前日在米市巷子的事是妾不知好歹,郎君磊落疏怀,可不会与我小小女子计较呢,是不是?”

轻声软语,可不得顺着她么,萧应问眯眼哼了声,握了她的手掌慢慢蹭着,说道,“三娘有话直说罢,某还有事儿要忙,呆不了太久。”

这可是你说的,李辞盈再不客套,“其实妾该晓得兰州李家叔伯之事与您无关的。”她低笑一声,又试探问道,“前日里丘长史来访,似乎言语间提到说——公子弦密信清河郡?后来妾细细想过了,既然如此,那兰州之事当是公子弦做的,他密信清河崔氏,也是为了给妾另找身份罢?”

“……”萧应问猛地一怔,几乎在这个刹那已辨不清心中汹涌的是失望还是苦涩,又或者两者兼有,翻搅出螫疼的酸苦,哽得人喉咙干烧难忍。

而李辞盈丝毫不察,甚至还愈加靠近了些,在他怀中找着个恰当舒适的位置,惬意“唔”了声,继续道,“郎君,公子弦有了您的助力,想来也定能平定西三州乱象罢?”她轻轻晃了晃萧应问的手臂,嗔道,“是不是呀?”

听到这儿,萧应问彻底冷了脸,唇角浮上一丝讽笑,他缓缓松手放开了她,“怎么的,原来三娘钟情的是平复西三州乱象的那份功劳,无论谁得了它,都能得了您的垂怜?”

他嗤笑一声,“从前三娘整日里筹谋着为裴郡守加功进爵,某倒以为你俩个果真是‘永不相负’的交情,自取小字对应裴郡守字号,也是三娘对付男人的小小手段之一罢?”

瞧这话说的,倒像他为裴听寒抱不平,李辞盈摇摇头,老实道,“‘李昭昭’一名实则是裴郡守为妾取来作换籍所用的,郎君独闯照夜阁之时不就知晓了吗?”

“……”萧应问一口气闷下来,端得是冷笑连连,“某怎会知晓?!”

他知晓了还怎会喊她“昭昭”,岂非是自取其辱?!

那他是从哪里知晓的?李辞盈吃了一惊,哑然道,“妾以为您就好这一口呢。”

萧应问连气愤也来不及克化,听这话更是两眼一黑,“哈”了声,疑惑反问,“某好哪一口?!!”

李辞盈泰然点头,“公子弦既是您的表弟,您更清楚他为妾做了这许多事情,纵然如此,您不也——”她一停顿,抬手轻轻抚了抚胸口,抿唇说不出更多放肆的话了,嗔他一眼,“这还不是好那一口?”

什么这一口那一口,但萧应问明白她的意思了,很慢地笑了声,“裴听寒一指望不上,你就真把主意打到傅弦身上?”

李辞盈思忖着,傅弦虽不过十六,然其为她寻家族的心意是真切,如今前途未明,通过他拿个正经身份倒也算恰当。

长安城遍地清贵,指不定能再找个合适的郎子,鞭策着上进几年,应也能过得舒适罢?

在萧世子面前哪藏得了秘密,反正她也不会缠着闹着要嫁进傅家让他母家蒙羞,只不过傅弦毁她一件要事,再赔回来一件,也属公平罢?!

李辞盈干脆就承认了,一颔首,“郎君您知道妾是什么样的人——”

话说一半,那人便冷笑一声打断了她,“某当然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贪婪、放肆、善变、狡猾,为达目的,多少自私自利不要脸面的事儿都能做得出来。”

虽话是难听了些,但也没说错,李辞盈若是不贪不狡,前世还能过得上那般好日子吗?是以这辈子她再接再厉,一定将自私自利贯彻到底。

裴听寒那二傻子都把她捧做天上神女了,哪里能有萧应问这般懂得洞察人心,李辞盈忙不迭点头,胡乱捧他一句,“萧郎君真乃妾之知己也。”

“想要嫁给傅弦?”

怎会,他竟还是不懂呢,可李辞盈没来得及摇头,那人已倾身覆过来,沉臂轻轻一捞,单手抱了她的腿弯把人抬离了地面。

这一下来得过于突然,李辞盈低呼一声,下意识贴手搂紧了他的颈子,嗔道,“你做什么呀,真把人家吓死了。”

心有余悸垂首看一眼,却正对那人一双晦暗乌沉的眸子,略有不稳的呼吸附耳纠缠,周遭莫名的势压仿佛覆盖住了她,李辞盈眨了眨眼,莫名咽下一口,颤颤道,“萧凭意……”

萧应问却没有回应,沉沉两步直抱她走到了榻旁,才冷冷道一声,“想要让某替你做事也不难,从前如何讨好裴听寒,今夜便如何讨好了我,三娘之所求,吾无不遵从。”

她又如何讨好裴听寒了?!这人可真以为别人都像他这样不要脸呢?!遵从遵从,她哪里敢让他遵从?李辞盈拧了眉想说话,那人却倏然松手,一下将她掼进了柔软的被褥之中。

“你!”这一下直摔得人家头昏眼花,李辞盈愕然瞪瞪眼睛,将将扶了散乱的发髻重新坐起来,萧应问已跪身上榻,握住人家肩线,再次把人压了回去。

第55章 “厚颜无耻。”

为着在辎车之中与萧应问日日无间,实则对于今夜这一场敷衍,李辞盈早不觉得意外。唯一为难之处便是此刻萧应问丝毫不讲究风情月意,要人“讨好”他,翻身将她搁在上边,自个却不肯给个好脸色。

肃着神情半靠在被上,摆出一副临朝听政的姿态,清凌凌的一双眸子堪称正气凛然,让人见了可真想给当场给他磕头问安。

真当她是狐仙转世啊,这要从何下手?

见她迟疑,萧应问到底是没忍住冷冷笑了声,问道,“是某的筹码还不够诱人,三娘舍不得用尽百宝来讨好了?”

就这般冷心冷面的儿郎,夏日里搂着了都不必扇七叶冰轮,到底长安三千女郎之中是谁受这罪嫁给了他?

李辞盈一言难尽看他一眼,还是撑手又往前跪了半寸,垂首开始解他身上那柄暗彩璀然的金束带——挂这样多玩意儿,可不要把她磕着碰着了。

尤其是这把萧世子从不离身的锋利小刀——抚到它那串儿赤红穗子,难免就想起了些新仇旧恨,一愣神,胸口被银子击中的地儿仍似隐隐作痛。

抬眼再瞧萧应问那双幽冷的眸子,就觉着哪哪儿都不自在了,思来想去,李辞盈复有了新主意,她遮口轻笑一声,问他道,“郎君,妾那张捆腿儿的纱绸,您可仍带在身边?”

萧应问面色更沉,别脸哼了声,“丢了。”

丢了?丢了他作何是这个模样?李辞盈是没想明白那张绸子好在哪里,暗自摇摇头,就撑着他胸口覆下来,自在袖袋中翻找。

世子袋中大有乾坤,除却叠放整齐的赤色纱绸,另有一枚精致芙蓉绢花随在侧边,一眼扫过去,工艺精湛,形态殊美。

此乃女子之饰物呀,萧世子还真是四海风流、处处留情呢,也不知他平日里拿这玩意儿又做了什么好事。恶心!李辞盈颇有些嫌弃地皱皱鼻子,避开它取出了纱绸。

而萧应问呢,见着她为绢花儿疑惑不解,心里端是没来由泛了些说不清的甜意——芙蓉绢花本是他在瓜州购置、预备送给李三娘的回礼,只不过还没送出手,就晓得了臂鞲非为他所织,于是悻悻作罢。

而后他闲来无事在里头又镶嵌重钉,如今是做了暗兵使用的。

这会儿李辞盈蹙眉,怕不是误会了他心里头还有别的女郎……是以有所触动?

思及此处,难免缓和了几分恼怒,就连李辞盈要拿那纱绸覆在他眼上,也没多想就允准了。

把那双讨人厌的眼睛盖上了,李辞盈可算松一口气,这回慢条斯理上手解了他的上衫,也有兴致托腮欣赏这具色相绝顶的年轻血肉。

此人得天厚佑,除却一副妙绝长安的昳丽面容,肌肤亦是白皙无瑕,著衣时看似清瘦雅磊,脱下了实则宽肩劲腰,腹上肌理块状分明,紧致流畅,比之常年习武的裴听寒也丝毫不差。

再往下瞧瞧,嚯,真是不得了,萧世子筹码渥足,可与他此刻不苟言笑的模样截然相反。

萧应问怎感觉不到这道炙热直接的目光,这一时半会儿都不晓得究竟是谁在逼迫谁了,他好笑哼了声,“你往哪儿瞧?”

倒怪了,黑灯瞎火的,他又绑着绸带子,这样也看得到?李辞盈不信,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又捏拳作势要挥,萧应问泰然自若,一点反应没有。

“不能瞧?”李辞盈哼了声,不客气上手在他腹间轻轻抚了一把,“郎君想的可不就是这个么,这会子又装作贞洁烈夫模样了!那究竟还要不要妾‘讨好’您!?”

大胆如斯,他倒要看看她平日与裴听寒都做了些什么,萧应问低哼一声,不自觉收紧气息,咬牙道,“你尽管来!”

诡异,实在诡异,这般视死如归了,李辞盈想了想,还是侧身背袖,抖落一颗风息丸到掌心里来。

上回喂萧应问吃茶他就吃了个大亏,这会再用茶送不知他还肯不肯接?可李辞盈也没有别的法子,看他一眼,暂且将药丸扔进了杯盏,先让它化一化。

而萧应问此人根本都经不起半点撩拨,李辞盈只凑过去亲亲耳朵而已,他呼吸霎时就重了,绯雪似的色彩自耳根缓缓染遍了艳靡的面孔,那一颗赤痣点在仙姿佚貌,绮丽瑰异。

李辞盈可不比他平日蜻蜓点水,倾身重重吻住他温热的唇,同时纤白的指尖随着他那份反差的羞赧一同从腹线滑下,它挑开华贵柔腻的绸锦,覆压在那一片蠢蠢欲动的炙火之上,越收越紧。

“……”呼吸交叠纠缠,前所未有的愉悦自尾脊腾然飞窜,那一点熟悉的香气萦在鼻尖,也像看不见的爪子在心间轻挠,血液张狂沸腾,那些抑制不住的燥热与欲念倾刻迸溅,萧应问绷紧了颈背,下意识将五指没入她柔顺的发间,压过去加深了这个吻。

有情人深久绵长的亲昵盈满温润月色,黯淡之中粘稠的湿漉飞珠溅玉,来不及收敛的欲望翻涌如激流溃冒,萧应问低低道了声,“够了。”而后单手扯开了李辞盈腰间束带,随意挞在了地上。

“萧凭意……”李辞盈被他吻得一点儿气力都不剩,只得伸手捂了落往一侧的上衫,急急喘气,“我…我渴了。”

渴了?只怕不过是想再喂点儿药给他罢了。那风息丸一落出来,酸香阵阵,就是瞎子也晓得她做了什么。

萧应问闷叹一声,放了手要去摘眼上遮带,一旁的人忙扑上来阻了他,娇声嗔道,“妾自己来就好啦。”

难得他仍然留有一分清明,想得明白李辞盈是在担心里头的丸子还没化完,罢了,虽说他今日并未打算多做什么,但能让她安心就好,他“嗯”了声,也就等李辞盈端茶过来。

事儿出乎意外,等了会儿分明听得她端起茶盏,而后却并没有送予他饮,萧应问闻得那女郎小心翼翼靠近,素手扶来肩上,微凉湿润的唇抵靠住他的——

她竟就这般警惕,只怕他不肯吃这茶水,要亲自抿在口中哺给他。

女子饮这东西不知多少受罪,萧应问脸色骤然阴沉,猛一下攥住了她的下颌,两指下力,李辞盈可料不到介个,猝不及防“唔”了声,口中含着的药水一下全洒落在如意锦被上。

她骇异抬首,才又看得那人已摘了遮带,幽冷得眸子凉凉地盯着她,一手已扶住了榻几上剩下的半杯凉茶,“原来在三娘心中,某果真肆行无忌,禽兽不如。”

李辞盈此刻惊疑不定,也根本摸不准他是个什么意思。萧世子智多聪慧,也是她平生仅见绝顶聪明人,为做这点儿破事,难道还甘愿饮这损毁康健之物么?

她可不信,往他身上溜了一眼,斥道,“郎君如此模样,难道还不够‘肆行’么…”

她说的也有道理。的确是他自个甘愿情不自禁,为与她更亲近一分,竟至到了仪态尽失,明知故犯的地步。萧应问唇角轻勾,只管就举了那半盏茶水,仰头一饮而尽。

不轻不重将玉杯往几上一搁,萧应问捏住了那女郎的小腿微微使劲,两下将她拖回身下,哼哼冷笑,“三娘之忧虑,吾怎会晓不得,就算今日你没有备下风息丸,也全然是不必担心的。”

此言何意呢?李辞盈还没想得明白,那人一只手已解开了她衣上结扣,细碎温柔的吮吻有一下没一下落在腰际,萧应问掐住她往上提了些许,才又垂首重新覆唇上去。

“……”

炽热的气息遮盖了所有感知,李辞盈在朦胧中慢慢仰起了脑袋,更多迷离之色自眸底汇聚,一点莺转轻音诉意,而那人只管埋首没问没了地挑弄,永无止境般的,她可再承受不住了,大了胆子揪住萧应问的发尾,凄凄泣怨,“萧凭意!你真是坏透了……”

萧应问是头回做这等事儿,倒真不晓得是不是这般就让她难受得很了,撑手覆上来仔细地瞧,鼻尖那一点圆润的水珠晃晃悠悠,“哒”一下洇落在李辞盈半拢半散的襟口。

潮红的脸颊温度烫得惊人,可一旦抚上去了,柔软滑腻的触觉只教人怎么都爱不释手,真是软得像一摊温雪,萧应问叹道,“昭昭应当知道某之真名。”

知道是知道,她莫非真敢直呼他的大名么?

李辞盈可不想继续纠缠这些,嘤嘤说了句,“这会子怎又肯喊人家‘昭昭’了?”

萧应问哼了声,意有所指地瞅她一眼,“某就好‘这一口’。”

简直厚颜无耻!李辞盈提了一脚踹在那人肩上,气道,“这回真是渴得紧了,郎君将妾的茶水吃了,该是快快地赔我一盏。”

这会子也不好叫人伺候,萧应问无奈起身,只道,“不敢称某之大名,却敢支使人去端茶倒水,也不知昭昭胆子究竟是大还是小。”

李辞盈转了身卷进被中,根本懒得理他。

这里头融洽一片,外面梁术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赶在这个间隙靠在门外加紧禀告道,“郎君,公子弦急信已至,万望您即刻回复。”

第56章 “折腾人家气喘吁吁。”

正事儿是要紧,可如今两人里里外外可谓一塌糊涂,不好好收拾是出不了屋子的,自然,萧应问也不会在当下撇了李辞盈与狼藉独留此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