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时跃一听沈姨还没放弃,连忙道:“不不,不用,我自己心里有数!”
我会……将他拽回来,再用人类独有的歡愉之感,让他沉迷其中。
他一面如此想着,一面抬腿上丨床,正正压在时跃上方。
……不对劲,不对劲。
喜欢的人。
卫不染的手再一挥——
是诡物,是诡物抓住了不染,模仿了他的声音……
卫不染和那双眼睛对视几秒,冷声道:
“啊,对。”卫不染一边说着,一边用牙齿轻轻咬住了时跃的耳垂。
是因为他嗅到了若有似无的莲花香气。
此时,房间里一捧新鲜的、还带着露水的莲花落入了他的视线。
“当时小时还说,现在他想吃啥,只要报个菜名,小卫一准给他做好了端上来……”
时跃匆匆赶回了家。
卫不染:“如果他没死,我怎么可能变成他的模样?怎么可能拥有他的记忆?”
且不提梦里的对象为什么会是不染,至少有一件事很确定:梦里的人,是男性。
时跃:“……上课?”
沈姨默不作声地一连吃了好些个荔枝以后,总算缓过些神来。
时跃心中一惊,根本不及细想便冲进了屋子。
卫不染仿佛再次看穿了时跃在想什么。
“医生嘛,给病人治病,总是要收取代价的。”
而是继续缚住他的手腕脚腕,让他的手被压在头顶,双丨腿被大马金刀地分开,扯向了相反的方向。
带着奇异香气的浓雾里,仿佛有无数藤蔓在舞动。
这句“心里有数”,其实完全是时跃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我治好你们的代价,就是在你们濒死的时候,由我来吞噬你们——这之后,我会获取你们的能力,变成你们的模样,拥有你们的记忆。”
在这样的焦躁里,他下了电梯,走到入户门前,正要开门——
……莲花?
此时,卫不染的嘴唇已然离开时跃的耳畔。
要做到惟妙惟肖,甚至连最私密的记忆都完全窃取,唯一的可能性,便是诡物已经吞了那个人。
他一挑眉毛:“你在想我是怎么做到的?我为什么要去吞掉卫不染?”
……糟糕,不染,不染在哪里?!
还有那突然出现的手环。
可,那是不染哎,是自己弟弟哎。
没关系,我会控制好的。
卫不染欣赏着时跃的表情,嘴角浮起堪称残忍的笑:“他早已粉身碎骨,连尸体都无法辨认了。”
偏偏这个时候,电视里的伦理长剧又放到了激烈的桥段。
感受到时跃的身体明显地颤抖几下,卫不染的眼角一弯,声音里多了些许愉悦:
不是因为卫不染的舌丨尖正在他的耳廓上游走,也不是因为卫不染的手指撅住了他的下巴。
他把保温杯搁在茶几上,探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的……不,我是说,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这种感觉……
可是……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不染……
他瞥向时跃不着一缕毫无反应的身体,内心又是一阵烦躁。
卫不染将下巴搁在时跃的肩膀上,如撒娇一般道:“抱歉啦,哥哥,我也不想捆住你的。”
“还是说,那个八只触手的怪物形象会让你更有兴致?”
时跃还是没说话,只死死地望着他。
和大团子在诡域相处的点点滴滴,那种莫名的熟悉感,那种让人安心的亲近感,全都涌上心头。
时跃竟用力扬起了脖丨颈。
这速度……毫无疑问,比时跃见过的任何一种诡物都快。
“你的异能被我完全压制了,你现在是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
卫不染笑了一下,黑漆漆的眼底像是有火焰在燃烧。
一时间,客厅里没人说话了。
怎么可能。
卫不染的脸色暗沉下来,索性以一块黑色布条蒙住了时跃的眼。
时跃的身体晃动一下,语气却很坚决:“不可能。”
男主喊得更是惊天动地:“姐弟又怎样?你要欺骗你自己到什么时候?你真的能否认你对我的感觉吗?!”
在时跃的脑袋快要砸到枕头上时,一根藤蔓迅速兜住他的后脑勺,待时跃的脑袋落定之后,再轻轻收回。
难道懦弱还会传染不成。
时跃:……
“时跃,你应该很清楚,这种情况只可能发生在诡物吞噬了人类之后。”
她看向时跃,声音平和了许多:“这,喜欢男的就喜欢男的吧,这也没啥。”
一片灰暗,雾气弥漫。
他侧过头,鼻尖碰着时跃的鼻尖,微启的唇瓣离时跃的不过毫厘。
时跃:“……真的是你。”
老齐和沈姨都沉默了。
卫不染的手指摩挲着时跃脆弱的颈丨项,俯身丨下探。
他一直在和我发信息。
卫不染已走到了床边。
……烦躁。
“我还有个老同学,我记得她儿子也快回国了,也是单身……”
他明明已经回家了。
时跃的心中一阵阵电闪雷鸣。
就像血脉阻滞一般。
沈姨:“你还记得上次来家里吃螃蟹,小时说太难剥了,是小卫给他一点点儿剥好放碟子里么?”
“下次,要不要试着种些莲花?”
时跃将手背到身后,试图化为随时可以出击的利爪。
说罢,时跃飞快地抱起大衣套上靴子出了门。
但……不对劲,不对劲。
不管时跃此前再怎么稳住心神,此刻也不禁脸色骤变:
是诡域,是碎片诡域。
沈姨又剥了一个荔枝,突然神色一变:“老齐,你有没有觉得……小时和小卫,他俩的感情……有点过于好了?”
只有被调低音量的电视里,还在播放着一部狗血伦理长剧,不时冒出一句“不,你不爱他!你爱的是我!”这样的台词。
他身体微微前倾,嘴唇落在时跃的耳畔,一边说话,一边往时跃的耳廓轻轻吐气:
“可是,我又很担心,等下课还没上完,你就忍不住用斩.马.刀把我捅了个对穿。”
以前这个诡域里,是没有莲花的。
时跃:“……”
时跃会躲开,会愤怒,会大喊,会斥责。
纵使被如此对待,时跃也没有出声。
只要他再稍稍前探,便能立刻封住时跃的唇。
剩下老齐一边起身收拾果盘一边道:“哎,小卫回来得还挺快,这两人感情可真好……”
见时跃不回答,卫不染再次轻笑一声,同时手轻轻一挥——
他只是咬着嘴唇,直直地瞪着眼前的人。
老齐盯着时跃的脸庞,倒是知道这孩子没撒谎,也不是在应付了事。
不知道为什么,在他明白无误地宣布“自己喜欢男的”以后,他好像很难再斩钉截铁地去说,“我没有喜欢的人”。
一个会在有颜色的梦里,梦见男性的人,就别管自己叫直男了吧。
时跃的心先是松快半秒,随即又被悬得更高:这真的是不染吗?
“现在用上这副身体,能玩儿的花样就比较多了。”
“你为什么想要种莲花?”
“哥哥,没用的。”
“你知道吗?我早就想对你这样做了。”
“他死了。”
沈姨和齐叔到底是过来人,看到时跃这个反应,顿时明白过来——这肯定是有心爱之人,但不好意思说呗。
卫不染:“呵。到底是A级异能者。异能被封住,居然也能凭嗅觉辨识出诡物。”
……真奇怪。自己不过只是一缕执念,一缕由无法满足的欲丨望所形成的执念,怎么还会有这种感觉?
诡域!
即使诡物再如何诡谲多变,彼时的大团子,那种真诚的,羞窘的,小心翼翼又满怀期待的感觉,绝不是能装出来的。
诡物对人的模仿是有极限的。
雾气里,卫不染的声音带着笑意,甚至还带着几分撒娇。
卫不染的眼睛倏然睁大,板着时跃下巴的手力度加大了几分。
沈姨啪一下关了电视。
就像之前的哲罗鲑吞掉何叶之后,能变出何叶的形貌,拥有何叶的记忆。
他近乎低喘着问:“哥哥,你没有躲开我……你是也在期待着吗?”
时跃立在灰雾中,不再寄希望于异能爆发,而是静下心来思索此刻应当如何应对。
“因为你会让我想到莲花啊……”
他也不止一次推算过时跃的反应。
卫不染原本漆黑的眼睛闪出异样的红光:
“哥哥,我问你哦,你们人类会去相亲,是因为需要‘交丨配’吗?”
但他还是觉得脑壳嗡嗡的。
“不如,再教教我,你们人类最喜欢的‘交丨配’这件事,究竟要如何做?”
无论他怎么调动异能,身体都毫无反应。
时跃:“就最近吧。”
时跃面色惨白,嘴里依然是那句话:“不可能。”
时跃:“……”
“不过……诡物的身体,稍不注意就会把你给玩儿死,没意思。”
卫不染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凝视着动弹不得的时跃:
就在时跃准备蓄力寻找卫不染的踪迹时,他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然而……
“你也好,卫不染也好,都是我从那个海滩上捡回来的,奄奄一息的活死人。”
女主正在撕心裂肺地大喊:“不行!不行!我们是姐弟!我们不能做这种有悖伦常的事!”
除了领口略微敞开,袖子卷到肘部以外,他依然可以算是衣冠楚楚。
藤蔓捆住时跃的手脚,托住他的腰部,将他送到了床上。
但……
虽说他不是第一天知道自己弯了,但这还是他第一次真真正正去想,自己对不染到底是什么感情。
卫不染眉头皱了起来:“你不是教过我——哦,不,你不是教过他,‘死了就是死了’‘人死不能复生’吗,怎么你现在反倒不承认了?”
咦?
时跃的牙齿开始咯咯相撞,双眼和卫不染对视着,嘴里依然是那句:“不可能。”
他的脸上再次现出阴森的笑:“你不是猜到了吗?我生前是医生。”
顷刻间,周围的灰雾散去。
是卫不染。
“哥哥教了我那么多道理……”
卫不染的嗓子哑了些,声音里的笑意也消失了。
时跃直直望着眼前的“人”,声音有些发抖:“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不染呢?不染怎么样了?”
但其余的藤蔓并未散去。
这种感觉,是死去的卫不染,是那个懦夫才会有的。
纵然可以说,是因为不染也被大团子救过,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以及不染在听到自己讲述大团子时的微妙表情。
时跃的喉咙一滑,嘴唇抖了两下:“……大团子?”
卫不染往后退了两步,眼睛稍稍眯了一下:“因为气味?”
两人,或者说一人一诡物,已站在时跃住过的那间小木屋里。
上次自己和大团子说过什么?
与此同时,一道颀长的身影,步履优雅地自浓雾中迈出。
不会错的。
时跃本能地侧过头,看向一步步走来、正在松开衬衫领口的卫不染。
沈姨也喜笑颜开:“哎,男的也挺好,将来我又多一个干儿子,多热闹啊!”
“不染今天出差回来了,这会儿还在家等我——我先走了啊。”
沈姨一下来了精神,老齐也为之一振:“哦?你心里有数?你有喜欢的人了?”
时跃:……?
老齐哈哈一笑,拍着腿:“啊呀,那是我干涉得太多了。年轻人嘛,有年轻人自己的过法。”
卫不染缓缓向前走了几步,与时跃视线相接,柔声道:“哥哥现在不说话,不蓄力,一定是在思考要怎么破局,同时正在仔细观察,面前的诡物究竟有什么弱点吧。”
时跃望着那张精致的脸,不觉暗自骂了一声:这是什么操蛋的诡物,竟然仿得如此之像!
他捏着时跃的下巴,左右晃了晃:“怎么,吓到了?吓得都不会说话了?”
没有躲避,而是迎合?!
时跃听得越发尴尬,讪讪起身:“齐叔,沈姨,要没啥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自己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是怎么回事。太可笑了。
老齐:“啊?”
为什么诡域会出现在这里?
他很清楚,“卫不染”,或者说大团子,说得没错。
时跃仿佛缺氧一般,大脑一片混沌,耳朵连声音都听不太清了。
一想到这四个字,时跃脑海里便浮现出那大狗狗一般望着自己的眼睛。
我说过,我不会伤害他。
但他的脸,却实打实地越来越红。
卫不染被这双眼睛如此望着,只觉得内心像是被什么千斤重的物体给堵住了一般,又酸又涩,痛苦难当。
可这怎么可能?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时跃,右手轻轻一扫——
这诡物在说什么?它怎么可能知道我去相亲了?!
这一路上,他脑子里都是一团乱麻。
就在此时。
大团子身上,那独有的,特殊的莲花香。
“我以前只觉得小卫是个好孩子,兄弟俩感情真不错……可今天听小时这么一说,再倒回去这么一想……”
在他的脑海里,自然不止一次想过此时的场景。
“怎么?我以为你很喜欢这张脸呢。”
卫不染正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
“哥哥。”
卫不染眉头一皱,轻轻“啧”了一声,手上打了个响指——
卫不染走到时跃面前,低头望着时跃:“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哥哥在教我的时候,一向毫无保留啊。”
时跃的脑子里乱哄哄的,根本无法说出个子丑寅卯。
时跃听得心头一冷。
以及……这样的感情,是不是应该藏得好好的,当做从来没有发生过。
时跃只觉得头皮一麻,身体再次微微战栗。
时跃的衣服,从外到内,全都变成了碎片。
不知从何而来的藤蔓,在时跃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之前,便将他的手腕紧紧缚住,让他根本没有可能从腿包里摸出任何的武器。
卫不染惊得瞳孔一缩。
更完全超出他预料的,是时跃贴在他耳边说了几个字:
“不染。”
“你就是不染。”
“从一开始,你就是不染。”
第 57 章 三更-执着
卫不染缓缓抬起了身体。
他的双眼已完全变为血红,苍白的脸上爬满黑色纹路。
他喘着粗气,声音里带着莫名的愤怒:
“我还没开始干,你怎么就傻了?”
“我说过,卫不染已经死了。你弟弟已经死了!”
“在你面前的,是吞噬了他身体的诡物——”
“还是说,非要这样想,才能让你提起兴致?”
目不能视、手脚都无法动弹、被死死压在下方的时跃,神色却比上方的卫不染镇定许多。
他甚至没有发抖。
他缓缓道:“你记得吗,何叶被诡物吞噬后,即使过了足足五年,我也能从诡物身上嗅出两种味道。”
“可是……从你这里,除了莲花的气息以外,再没有别的。”
“所以,你不可能是真的吞了不染。”
“但你又知道不染的一切,甚至知道那么多细节。”
“……我只能认为,从一开始,你就是不染。”
时跃一边说,一边察觉出自己内心异常的平静。
他甚至有一种“啊我怎么现在才明白这一点”的荒谬感。
明明有那么多细节的。
局促不安坐在自己面前的模样。
细心为自己盖上毯子的动作。
巴巴地望着自己吃饭的眼神。
……纵使形貌大不相同,那分明,都是同一个人。
只是,这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不染会成为诡物?为什么到了今天,又会表现得如此反常?
时跃需要时间来整理和思考。
可他根本没有余裕——
因为,他堪堪说完,就被卫不染堵住了嘴。
用嘴唇。
这是一个吻吗?
不。
与其说这是一个吻,不如说是啃丨咬,是入侵,是肆虐。
没有试探,没有安抚,只有以蛮力压迫着打开牙关,再粗暴蛮横地一阵搅丨动与吮丨咂。
待卫不染终于肯抬起头时,时跃怀疑自己的嘴唇嘴角都破了,嘴里尽是苦涩的、带着铁锈气息的古怪味道。
但他并没有露出生气的表情,反倒无所谓似的一笑:
“怎么?小破孩儿说不过我,发现自己不占理,就开始诉诸武力了?”
“诉诸武力还不够,还要把我绑着?是担心没绑着手,我就能立刻把你给摔下去么?”
“卫不染,你这都是跟哪儿学来——唔!”
时跃控制不住地一声闷哼——
他周身的几处要害,瞬间全被藤蔓给硬控住。
时跃顿时不敢再出声。
不但如此,他还得使劲咬住自己的嘴唇。
“呵。”
时跃听见了卫不染的冷笑声。
“你从哪里来的自信,认定你能分辨出诡物的不同气息?”
“你有没有想过,这个方法根本不适用于SS级诡物?”
不知道是因为这句问话,还是因为藤蔓的动作,时跃的身体明显颤动了几下。
“你以为我是A级?错了,A级只是我在你面前的伪装。”
“你所看到的那些,那些,让你觉得‘可爱’的诸多动作,也全都是伪装。”
卫不染再次低下头,将气息喷在时跃耳畔:
“接受现实吧,时跃。”
“卫不染已经死了。”
“在你面前的,是诡物,是没有心,没有血液,没有情感的诡物。”
藤蔓的游走愈发快速。
时跃想要避开,想要逃走。却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这无力的挣扎明显取悦到了卫不染。
他的声音里渐渐又泛起笑意:“明白了吧,我不可能是他。他是不会对你做这种事的。你很清楚。”
他满意地看着时跃绷紧身体,宛如蓄足力量的弓。
藤蔓将这把弓拉到了最满。
终于,羽箭脱弦而出。
藤蔓缓缓撤退了。
卫不染垂着眼,气定神闲地涂抹两下,却并未体会到分毫的满足。
为什么?
这不就是自己想要的吗?
玷污他,弄脏他……
是因为还不够吗?是因为仅仅用了藤蔓吗?是因为手下留情放过了后面吗?
卫不染愈发的烦躁。
偏偏这时,时跃还开口了。
没有卫不染想象中的愤怒,没有他所期盼的哭腔,更没有他所等待的斥责。
时跃的声音有些哑,但吐字依然非常清晰:
“你忘了,我曾经教过你,即使是互相喜欢的人,即使躺在一起,只要对方不愿意,也不可以。”
“不染,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
什么?
喜欢……的人?
……互相……喜欢的人?
卫不染僵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许久之后,他才重新开口。
他方才努力维系的那点云淡风轻早已不见踪影。
他的身体开始发抖,近乎咆哮着道:
“你要我说几遍!我不是他!”
“卫不染是谁?是时跃的弟弟!是乖巧,忠诚,是眼里只有时跃,是愿意陪着时跃一生一世的人!”
“他是个人啊!”
“他不会有触手,他不会变成怪物,他不会毫不眨眼地杀人啊!”
他顿了两下,看着依然被蒙着眼的时跃,脸上露出凄然的笑。
他放低声音,继续道:
“而我,我是什么呢?”
“我是无法满足的欲丨念,是丑陋得令人作呕的怪物,是……”
“是杀了很多,很多人的诡物。”
“时跃,你在追查的那个诡物,就是我。”
这一次,卫不染终于看见,蒙在时跃眼上的黑色布条,逐渐被湮出痕迹。
泪水,最终透过布条,沿着时跃的脸颊往下滑落。
时跃哭了。
自己第一次看到他哭。
为什么,为什么会因为这个而哭。
卫不染先是一阵恍惚,随后觉得空空如也的胸膛一阵剧痛,痛得他快要无法维持人形。
他右手按住胸口,左手撑在床上,强撑着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
“所以,厌弃我吧。”
“厌恶我,唾弃我,丢开我……”
“毕竟……我只是一个…… 诡物……”
是的。
放弃我,憎恶我。
我……不值得。
从来就不值得。
卫不染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拖着一半已变成诡物的身体离开了房间。
他回到了那小小的窝棚。
他动了动手指,将芒草小怪唤了出来。
这些小家伙,全都仰着头,泪眼汪汪地望着他。
卫不染疲惫地闭上眼,给小怪们下着最后的指示:
“药……已经喂给他了。”
“再过两分钟,他会睡过去。”
“你们……照顾好他。”
“我是SS级诡物……这个诡域在我死后还能撑一会儿……”
“等他醒后……送他离开……”
离开。
忘记。
不要再有留恋。
别了,哥哥。
我爱你。
卫不染的手垂到身侧。
一阵风吹过。
他的身体,化为了一缕烟。
*
时跃是在轻微的“咔嚓咔嚓”声里醒过来的。
醒来时,他手腕脚腕的藤蔓都已被松开,身体上还搭着薄薄一张毯子。
周围一群芒草小怪,都探着个小脑袋在看他。
见时跃醒来,一只小怪比划着小胳膊道:快跑,快跑。
另一只小怪扑上来:大团子,逃走了。你快跑,不要再被抓住了。
时跃沉默着坐起身,拿起床头的替换衣服套上。
大团子逃走了?
发完疯之后躲起来了?
时跃匆匆迈出了小屋。
地上的芒草小怪们赶快聚在一起,摆出个箭头指向“往来之门”的方向,显然是在督促时跃“快走”。
然而时跃并没有按照箭头走。
他反倒停在原地,往四周看去。
小怪们着急了,甚至开始叠罗汉,一个叠一个地堆起来,直到堆出半个时跃那么高:你怎么还不走呀?快走呀!
时跃蹲下来看着小怪们:“他去哪里了?”
小怪们打了个哆嗦:你,你,你是还要去抓它吗?
时跃沉默一秒,道:“我要先带他回家。”
小怪们突然间都安静了,傻愣愣地盯着时跃。
足足过了好几秒,这些小家伙才齐齐晃动小胳膊:不知道,不知道。你,快走,快离开。
时跃心底泛起一股隐隐的不安。
他正色道:“我今天无论如何,也会把他找出来,带着他一起回家。”
小怪们再次沉默了。
直到有一只最小的,“咔”一声哭了出来:找不到,找不到!大团子,没了!消失了!
时跃心底的那股不安,骤然变成一张网,将他从头到脚的困住,让他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他强令自己稳住心神,继续问道:“‘消失了’,是什么意思?”
他一边问,一边速速掏出大捧流金砂摆在芒草小怪们面前,再次道:“‘消失了’,是什么意思?”
小怪们瞅着那闪闪发光的流金砂,出于本能地跳下来,一边抱住流金砂一边呜咽,抽泣着告诉时跃:
大团子,昨天当着它们的面,变成了一股烟。
大团子之前说过,它昨天就会死。
所以,大团子已经死了。
时跃的心仿佛被重锤狠狠锤下,锤得他胸口一闷,差点就要栽倒在地。
但他只是闭了闭眼,逼着自己提起一口气,摇摇头道:
“不会的。”
“他是这里的主宰诡物。”
“诡域还在,所以……他不可能已经死了。”
小怪们抱着流金砂拼命摇头:不是的,不是的。大团子说了,它是SS级,所以,它死了之后,诡域还能撑一会儿。它还说,要趁着这个时间,让你赶紧走。所以,你赶紧走吧。
时跃站了起来。
他的嘴角稍稍向上一提,低声自语道:
“又是SS级诡物的特性?”
“卫不染,你可真能唬人啊。”
“一会儿说因为是SS级诡物,所以味道不一样。一会儿又说因为是SS级诡物,所以哪怕死了也能维持住诡域。”
他咬着牙,几乎是恨恨道:“你真当我会信?!”
他一面说,一面散出无数流金砂,循着星光的引导,朝着与“往来之门”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
*
时跃不知道自己在这片诡域里找了多久。
他看见了数次光影变幻,经历了数个昼夜交替。
这诡域远比他此前所想的还要广阔。
大团子——不,卫不染在这里种了成百上千种药材,有许多都长得奇形怪状,时跃根本猜不出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
时跃在一块一块方方正正的药草田间路过,看到了整整齐齐的支撑杆,简单大方的棚架,闪闪发亮的水渠……
毫无疑问,这都是不染的作品。
不知道不染为了种出这些药草,究竟花了多少时间?
当时跃走累了坐下休息时,那些锲而不舍跟着他的芒草小怪就又围了上来。
时跃会和它们聊天。
比如,他会问,“你们知道大团子为什么要种这么多药吗?”
小怪们就不住点脑袋:大团子说过,它喜欢的人受伤了,它要用药救他。
时跃还会问,“你们是生在这片诡域的吗?”
小怪们不住摇头:不是哦。我们是大团子请回来的。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大团子说,它的诡域里住了一个很好很好的人类,这个人类自己吃饭会寂寞,所以希望我们去陪这个人类!
时跃又会问,“大团子不种地的时候,会做些什么?”
小怪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给出了不一样的答案:
大团子会用一个大锅,使劲熬药!
大团子会躲在窝棚里发呆!还会悄悄哭!
大团子会去你住过的屋子,把你用过的东西都摸一遍!
哦哦,大团子还会趁你睡着的时候,把眼睛摘下来放在窗户上偷偷看你!
时跃:……倒也不必如此详细。
休息够了之后,时跃就会站起身,继续走,继续找。
然而,一无所获。
直到时跃几乎走遍整个诡域,又回到了那间屋子。
屋外种的蓝色小花,由于长久无人料理,现在都蔫蔫地趴在地上,甚至连叶子都有些打卷了。
屋里还是他离开时候的模样,连毯子都就那样扔在一旁;之前卫不染摘下来的莲花,也依然安静地盛开。
……安静地盛开?
原本困乏交加几乎要瘫在地板上的时跃,一下跳起来,冲过去端详着那束莲花。
没错,水粉般清丽的花瓣,没有任何枯萎的迹象。
而花瓶里的水早已干了。
时跃的心突然狂跳不止。
他顾不得芒草小怪们叮嘱他“吃点干粮”的呼喊,箭一般冲向了那片莲花湖。
他往外搜索的时候,自然是路过了莲花湖的。
当时只觉得清香阵阵,荷叶芬芳。
但他不敢,不愿,不忍多看。
在他没有察觉卫不染的气息后,他就快步离开了莲花湖。
如今,如今想来……
时跃直接淌进湖里,踩着软泥,扒拉着莲叶,心如擂鼓,一处都不肯放过地细细查看着。
依然没有那独特的莲花香。
时跃望向了湖中央。
没有任何犹豫的,他纵身一跃,朝湖心深处潜去。
湖心的景象与外界大不相同。
幽冷,阴暗,盘根错节的根须……
仿佛外面那天朗气清的农家景色都是幻影,只有这黑不见底的湖水里,才是诡域真正的模样。
时跃只觉得寒意入骨,冻得他四肢都快僵直。
可越是如此,他越是觉得:就是这里了。
他终于沉到了湖底。
不透光的黑。
耳畔流过的不是水声,而是低低的哭泣声。
时跃从腿包里掏出了最后一把流金砂。
点点金色,在漆黑如墨的湖水里打着旋,最后缓缓沉降在同一个地方。
时跃拖着快要被冻僵的身体,手指卡在淤泥里,一寸一寸地挪了过去。
流金砂落下的地方,依然只有一片黑。
什么都没有。
时跃红着眼,咬着牙,将右手变为利爪形状,直直戳丨入泥浆。
他摸到了一点什么。
细小,纤弱,
他合拢手指,将这纤细的物件,万般小心地从泥浆里挖了出来。
这果核一般大小的物件,洁白,通透,如玉如冰。
那形状……
宛如一颗缩小了无数倍的,人类的心脏。
第 58 章 一更-真相
凌晨四点,异控局总部。
加班到半夜的小顾,惊奇地发现,时队来了。
寒冬腊月的天气,时队只穿了件单衣,抱着个什么东西,从车上跳下来就一路冲进了异控局的大楼,直奔地下的特殊诡域去了。
这个……时队是又收容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了吗?
为什么会急成那样啊?
*
时跃一头扎进诡域,抖着手,将那枚小小的心脏埋在了静谧的湖水里。
在他讲这枚心脏从淤泥里捞出来的那一刻,他便知道:这东西还活着,但快要死了。
他如冰玉如的润白外壳上,细细一看,嵌入了无数灰色的细丝。
而且这细丝,还在缓慢增长。
见过无数诡物的时跃,凭直觉便知道:一旦细丝将这颗心脏完全包裹住,那这原本就渺茫得近乎虚无的生机,便彻底断了。
时跃连责备自己没有最快时间找到这颗心脏的余裕都没有。
他将这枚小小的心脏捂在胸口,径直赶往他所唯一知道的,能让诡物恢复生气的地方。
*
净化一枚食梦螺,需要十天。
让狮鹫养好伤口,需要一个月。
那让一颗心重新跳动,需要多久?三个月?半年?
要是再贪心一点,让这颗心慢慢长大,又需要多久?十年?三十年?
时跃不知道。
将心脏仔细埋好之后,他又把自己从莲花湖里薅出来的莲花种在了旁边。
大嘴鹈鹕摇摇摆摆地走了过来,照例张大了嘴——
时跃一把捉住它的嘴,脸上一丝笑都没有:“大嘴,你要是敢碰这些花,我就把你拔了毛烤了做成肥料。”
大嘴鹈鹕:!!!
好、好凶!
人家不尝了还不行嘛!
鹈鹕哭泣着跑走了。
疲惫不堪的时跃从湖水里淌出来,随便找了块石头坐下。
没一会儿,黑白相间的滚滚,抱着它心爱的铁笋过来了。
它看着面色发青的时跃,小心翼翼地把手上那根铁矿石磨成的笋递到时跃面前:“人类,你贫血了吗?要不要吃点儿铁?”
时跃扯了扯嘴角:“不用了,你自己吃吧。”
滚滚便坐到时跃身边,团成一个毛球球,等着时跃来撸它。
时跃伸手搂住软乎乎的滚滚摸了摸,突然心中一动:“滚滚,你那天为什么会出现在郊野公园?”
滚滚啃了一口笋:“滚滚不知道哇。”
“滚滚本来在一个黑乎乎的地方睡大觉,突然有一团黑影把我绑起来了。”
“那个黑影跟我说,过两天会有一个很厉害的人类来找你。要是你以后想要有吃不完的铁,你就跟这个人走。”
时跃再次扯了扯嘴角,低声道:“原来如此。”
滚滚:“唔?”
时跃:“……没事。我就是……有点累。”
说着说着,时跃头靠着滚滚睡了过去。
时跃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迷迷糊糊的,他听见了“啪嚓啪嚓”的声音。
是人类的脚步声!
时跃一下醒过来,唤道:“不染!”
然而,走过来的人并不是卫不染。
是老齐。
齐局长的神色格外的憔悴,眼眶也是红的。
时跃揉着眼睛想要站起来,不料老齐反倒先蹲下来了。
他蹲在时跃对面,手按着时跃的肩膀,嗓子都是哑的:
“小时……”
“小卫他……不染他……出事了。”
今天上午,研究所那边传来的消息,说卫老师独自驾车出行,结果……
车当场就燃了,毫无生还可能。
当老齐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弄错了,因为昨晚小时还告诉自己,不染回家了,在家等着他。
不但如此,小朱早上也说,昨晚在时队的办公室门口看到小卫了,没想到小卫出差提前回来了。
然而,研究所那边说,卫不染连机票都没买,一直都在荒山野岭做采集;异控局的监控也显示,那个时间点,根本就没有人走进异控局。
老齐到底是见过魂魄,见过执念,见过地缚灵的B级异能者。
他稍稍一想,就明白过来:
昨晚和时跃发信息的,在时跃门口徘徊的,并不是卫不染本人,而是他的……一抹执念。
卫不染,在身体消逝的一瞬间,最后的愿望,是回来看看时跃。
再一想到昨晚小时隐隐表现出来的,“我有喜欢的人”,老齐只觉得心里更痛了。
他甚至都不知道,要怎么和时跃说这件事。
*
待老齐艰难地说出这个消息后,时跃转为拍着老齐的肩:
“齐叔叔,你相信我,不染没有死。”
“不染是遇到一点事,但他会回来的。”
老齐心痛地看着时跃,看着他满是红血色的眼睛和发青的脸庞,心道这孩子怕是昨天就感到了什么,现在人已经傻了。
卫不染又没有异能,怎么可能从那样的大火里活下来?
时跃盯着老齐,心说如果现在自己告诉他,自己刚刚把不染种在了湖里,说不定哪一天不染就从里面长出来了——老齐多半不会信吧?
说不定还会认为自己疯了?
一想到那个场景,在诡域里不眠不休了数日,又摸了半天藕种了半天莲花、自制力已几近崩溃的时跃,一咧嘴,神经质地笑了出来。
他嘴上在笑,眼里却在掉泪。
他抹着眼泪,还在不住劝老齐:“齐叔,不染真的没事,或许需要一点时间,但他真的会回来的。你相信我……”
老齐看到时跃这又哭又笑的模样,眼泪又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小时这分明是受打击过大,完全傻掉了啊。
*
尽管老齐让时跃休假一段时间,可时跃哪里休得住。
他每天上午都会一头扎进诡域,看看湖里今天有没有长出一个小不染。
结果当然是没有。
他所唯一能确定的是,那颗心脏,在湖水的冲泡下慢慢恢复了一丝生机。
但这点儿生机始终不曾再滋长。
不管时跃来看它多少次,对着它说多少话,这枚心脏都非常沉得住气,简直像一颗铁了心不愿发芽的种子。
而每天下午,虽说时跃手上暂时没有任何公务,他还是会回到办公室,再次详细调查暹罗的那一系列案件。
除了暹罗的几桩案子以外,时跃此时已经听说,花旗的异控部部长,还有他们的A级异能者,以及几位有头有面的人物都离奇失踪了。
时跃有种直觉:这些“失踪案”,和暹罗的事件一样,都是不染做的。
其实他此前便已判断出,会做出这些事的诡物,一定是处于一个被严重激怒的状态下。只是他当时无法想象,究竟会是什么样的事,能让高阶诡物不惜以这样的方式来宣泄它的愤怒。
现在,他差不多弄清楚其中的关联了。
将不染的异常反应”和“时跃的突发事件”都串在一起,不难看出,那次莫名的海啸,就是一切的起点。
如果真的只是天灾,不染不会如此愤怒,不会滥杀无辜。
唯一的可能性——海啸,是人为的。
就像当年颂恰在碎片诡域造出一场场地震一样,有人造出了那场海啸。
不同于颂恰的是,这帮人做得非常干净,事后异控局没有发现一丝半毫的迹象。
但不染发现了。
或许在那场海啸里,不染就已经变成了大团子,变成了世所未闻的SS级诡物。
身为最高阶的诡物,不染当然可以获取人类难以取证的信息。
他发现了。
然后杀了所有相关的人。
而这件事,就成了拷在不染心头的一把锁。
当时跃理清楚这一点时,他将头埋在臂弯里,低声道:“傻瓜……这个……傻瓜……”
*
新年过去了。
春节也过去了。
万物复苏。
诡域里虽然没有四季,但时跃会从外界带来当季的蔬果。
因此,就连笨笨的大嘴鹈鹕,也会知道:嘎嘎,是春天来啦!
于是,诡域里跑跑跳跳的猫猫狗狗们,都会比以往更活泼,就连那株不会说话不会动的“永昼之树”,结出来的果实都更多一些。
这小小的世界里,处处都透着鲜活。
独独湖水里的心脏,没有丝毫动静。
但这并不妨碍时跃继续每天来看它,来对它说话。
一转眼,初春也过去了。
清明节的这一天,时跃和老时一起,给妈妈扫墓。
待老时和妻子说过话之后,时跃道:“老时,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跟妈妈说,你先回?不用等我。”
老时早就从老齐那里知道,不染不在了。
他也隐隐察觉到,不染在自己这个儿子心里面,不是一个“同住在一起的弟弟”那么单纯的地位。
既如此,他比谁都清楚,如今时跃的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这孩子……大概有些话不愿意对自己说,只愿意对他妈妈说吧。
想到这里,老时抱了一下时跃,只道:“等下估计要下雨,记得撑伞。”
老时走了没多久,果然开始下雨了。
春天的丝丝细雨,无声无息地落下来,沾湿了墓碑。
时跃没有撑伞。
他坐在母亲的墓前,看着她的照片,跟她絮絮叨叨地聊着家常。
他说,之前和我一起来看你的那孩子,今年来不了。我也不知道他明年能不能来。
不过,哪怕他明年也来不了,后年也来不了,我也会等他。一直等他。
说着说着,时跃的嗓子有些哽咽。
他轻咳一声,说妈你别担心,我其他都挺好的……
正说着,他听到身后传来了问话声:“您好……”
时跃擦了下眼角,转头一看:
是撑着大黑伞的一男一女。
两人约莫四五十岁,略有银白的头发打理得非常整洁。
两人皆穿黑色,是分外考究的黑色西装,配着没有粘上一点泥水的同色皮鞋。
女人道:“请问,这是林月女士的墓吗?”
时跃站起身:“家母林月。两位是有什么事吗?”
这两人当即悲喜交加,对着时跃诉说起来。
原来,这两人竟是林月最后一次出任务时,从诡域里救出来的人。
他们当年死里逃生后,没在华夏待多久,就移民去了花旗。
这次,他们回华夏探亲,想着无论如何要来祭拜一下当年的救命恩人。
对于这样的请求,时跃自然不能拒绝。
他退到一旁,看着两人恭敬地献花、鞠躬。
祭拜之后,那挽着发髻的女子看向时跃,喃喃道:“你就是时跃啊……”
她突然一笑:“你妈妈,当年一直在喊你的名字呢。”
时跃一皱眉:“什么?”
男子也靠了过来:“是啊,她趴在地上等死的时候,嘴里喊的就是‘跃跃’。”
时跃已觉得不对,当即就要出手——
可男子已将那柄大伞罩在了时跃头上。
雨水被隔断。
一股强烈的、能让人心神涣散的味道迅速弥漫开。
是松弛神经、降低反应速度、削弱认知能力的吸入式药物,剂量是普通人用的数倍。
即使时跃受过训练,也一阵阵头晕目眩,手脚都无法自如运用。
与此同时,他听见一个极富感染力的声音,笑吟吟地发问:“时队长,想看看你母亲当年死亡的真相吗?”
第 59 章 二更-守护
这个声音……在哪里听过……
是在哪里?
时跃确定自己听过,可脑子里雾蒙蒙的一片,思维变得异常迟钝。
那男子推了下眼镜,周围的一切便换了个模样。
墓地,细雨,全都不见踪迹。
取而代之的是灰色与黑色斑驳交杂的森林。
是……诡域?
那个声音继续道:“时队长,这是我们的最新科技成果——利用诡物,将人类大脑里储存的‘记忆’,以视觉化的方式呈现出来,可以让人沉浸式地体验他人的经历。”
“时队长对此一定不陌生吧?”
“我们曾经提过,未来可以让调查员大范围地穿戴这个装备,以此解决传统录影器材无法在诡域中使用的问题——时队长,对此想必还有印象。”
虽说时跃现在的脑海里如同塞满了浆糊,但他还是想起这个声音是谁了。
是那个花旗异控部的,那位激情满满,一说话就像是在演讲的异控部部长,穆勒。
……时跃的思绪停滞了好几秒,方才艰难地意识到:
为什么穆勒不但敢暗算我,还敢暴露自己的声音?
另外……这个人……不是已经“失踪”了吗……
时跃晕得想吐,身体更是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望着周围的影像。
*
这段影像,是这一男一女二十年前的经历。
两人的衣服破破烂烂的,背着个牛仔布的背包,脸上是被树枝划出来的血痕,正埋着头,在灰暗的雾气里奔逃。
随着男子一抬头,能看出前方有人正带着他们,正在为他们指路。
那个人……
瘦削,高挑,扎着马尾,手里一把特制的机关弩。
迷雾中,一只利齿獠牙的兽型诡物,咆哮着朝她扑来——
还未曾近身,便被她一箭射穿胸口。
她抬手擦掉脸上的污迹,回过头,声音清朗,大方,有力而坚定:“再坚持一下!前面有地方是安全的,可以稍作休息!”
时跃的心脏先是冻住了一般,随后开始失序地疯狂跳动。
他的嘴唇颤动两下:妈妈……
是他的母亲,是林月。
正如林月所说,这一男一女又艰难地往前跑出一截路后,便看见一间垂垂欲倒的小屋。
林月踢开门,安排两人进去,又简单讲了两句为什么此地是安全的。
说罢,林月让他们切勿离开,便自行去前方探路了。
这一男一女,将那背包抱在胸口,沿着墙根坐下,拿出林月给他们的干粮和水,大口吃喝起来。
吃着喝着,男的停顿下来,悄声问女子:“包里的东西,她是不是看到了?”
女子拉开背包拉链,露出里面一沓沓旧版人民币的一角,担忧道:“肯定是看到了吧。当时我去扯这个背包,里面肯定啥都露出来了……”
说到这里,女子的声音小了许多,一脸忧惧:“怎么办?她肯定知道了,肯定知道我们在印假钞……”
男的咬了一大口面包,没有立刻说话。
女的用手捧住脸:“这下真完了……”
“咱俩本来有头有脸的,连移民的资格都批下来了……”
“结果这是犯了什么霉运,偏偏落到这什么,什么‘诡域’里来。”
“就算活着出去了,那女人也是公家的人,肯定一转眼就告发我们了,我们……我们这后半辈子……”
说着说着,她带着哭腔道:“我不想坐牢啊,我好不容易可以去花旗了,我还想过好日子啊……”
男的又灌了一口水,阴恻恻道:“那就……别让她告发。”
女的道:“那怎么可能,她可不像那种用钱能收买的……”
男的打断她的话:“谁说收买了?让她不能说话,永远不能说话,这个问题不就解决了?”
女的一愣:“……什么?”
她随后摇摇头:“不行,这不行,这又不是在外表。这个鬼地方,只有她才能带我们出去……”
男的不耐烦道:“之前我们不是打听清楚了?这个什么‘诡域’,有一个边界脆弱的地方。只要她把我们带到了那里,我们就能跑出去了。”
“在我们出去之前……想点儿办法……”
“这诡域里那么多猛兽,连尸体都能吞得干干净净。”
女的睁大眼睛,喃喃道:“可是……可是……她好歹……救了我们……”
男的“嗤”了一声:“你自己选,是要留下来吃牢饭,还是要去花旗吃牛排。”
半响后,女的道:“咱们合计合计,到底怎么才能让她‘留下来’。”
待林月回到这间小屋时,两人已经商量妥当了。
林月什么都没有察觉,只道:“休息好了吗?再往南走五公里,应该就能出去了。”
一男一女站起身:“好,我们还能走。”
*
周遭的雾气渐渐转淡。
兽类的咆哮声也越来越远。
这对那女的脸上皆是喜色:“终于,能出去了!能出去了!”
林月依然冲在前面。
猝然间,女子“唉哟”一声,倒在了地上。
她开始痛呼:“救命,糟糕……好痛啊……”
林月停下脚步,回过头。
她的脸上有着明显的犹豫之色。
那女子继续痛唤道:“我的肚子……好痛……宝宝……糟糕……”
男子跪在她身边,急急问道:“是不是孩子……天啊,你流血了!好多血!”
林月眉宇之间的犹豫消失了。
一个女性对于女性的天然怜悯,打消了她最后的顾虑。
她疾步奔过去:“你怀孕了?别急,先躺着别——”
话未说完,刀刃已刺入她的腹部,还用力转了一圈。
与此同时,另一把刀刃,从后逼近,在她颈间重重割过。
鲜血奔涌。
林月睁着眼,倒在了地上。
一男一女唯恐她还能动,甚至一人抬手一人拽腿,将她像一袋垃圾一样,扔向了咆哮声最密集的雾里!
两人捡起林月落下的机关弩,不停脚地继续逃走。
最后,男人回了下头,
他看见,一个扎着马尾的头颅,从雾里滚了出来。
男人笑了。
他对女人说:“这下安全了!快走!”
*
时跃的身体仿佛被丢入了冰窟。
他的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眼睛却变为了红色。
这就是真相?
我妈妈,我最爱的妈妈,当年竟是这样死的?
不是死于与诡物的搏斗,而是……而是被人……
那样的,那样的惨死……
这是,穆勒的声音又缓缓响起:“如何,时队长,是不是很惊心动魄的真相?”
“时队长,我再为你补充一些细节。”
“你面前的这两人,来到我们花旗之后呢,将这段经历还添油加醋地吹嘘了出来。否则,你以为我们怎么会闲到找到这两人?”
“靠着这段经历,他们从异控部的外宣部拿到了一笔启动资金,从此过得风调雨顺……”
“而你呢?时队长?你和你的父亲,是在怎样的痛苦里,度过了这二十年?”
“时队长,你要不要停下来想一想,你所保护的,都是些什么人?”
“你所以为的正义,真的都得到了伸张吗?”
在这近乎蛊惑的声音下,时跃脑海里浮现出一幕幕的场景,一个个的人。
毒打卫不染的中年男子,如今不过是在监狱里接受改造,过不了多久就能被放出来。
被迫经历丧子之痛的年轻女子,终生都不会忘记那来不及睁眼的小小生命。
被换掉生命的小姑娘,那丢失的生命,再也无法被找回来。
将尸体用作不堪器具的白人,迄今毫发无伤,说不定又劝着多少姑娘签下了“移植合同”。
……
这,正义吗?
这,公平吗?
我母亲为之付出生命的,我所心心念念想要保护的,难道就是这些畜生不如的玩意儿吗?!
那声音再次响起:
“其实,还有更快的方法,来实现你心中的正义……”
“时队长,你看,你面前这两人……”
“他们犯下如此罪行,却能不知羞耻地站在你面前,站在你母亲面前,炫耀他们今日的一切……”
“时队长,你只要抬起手,一下戳穿他们的胸……”
“你便可以用他们的血,告慰你的母亲……”
“你母亲,那位令我都钦佩不已的女士……不该是那样惨淡收场……”
是的,不应该,不应该。
她应该快乐地活着,应该在局里忙忙碌碌地写报告,应该和父亲一起观察新捕捉的昆虫,应该在最美的晚霞里悠闲地散步,应该一边听我说我和不染的事,一边狡黠地看着我……
她……不应该……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
时跃的右臂轰然变为利爪,猛然抬到空中——
骤然间,左手腕一股灼烧般的痛!
那痛感,仿佛钢针直接刺入他的后脑,让他被药物所控制的神志瞬间清醒不少。
他缓缓挪动视线,看向了左手腕:
那里,那曾经被大团子的触手强行勒出黑色疤痕的地方,如今浮出一圈黑影。
隐隐约约的,时跃听见一个小小的声音:
“哥哥,不可以。”
“哥哥,你说过,无论何时,都要保持冷静。”
“‘越是强大,就越是要冷静,绝对不能把力量用来发泄愤怒哦’。”
……“越是强大,就越是要冷静,绝对不能把力量用来发泄愤怒”……
这是妈妈说过的话。
在她遇害的那天……
一阵天旋地转。
时跃发现,自己站在了异控局的特殊诡域里。
在那棵金色的,闪闪发光的永昼之树下,是林月。
她看到了自己,笑着朝自己招手:跃跃。
……是了,我知道了。
在她遇害的那天,那个晚上,我不是在做梦。
我是……由她最后的执念所引导着,来到了诡域。
时跃快步跑向了母亲。
他的泪水在脸上肆意蔓延:
“妈妈,妈妈……”
“对不起……”
对不起,杀你的人就在眼前,我却……我却没能果断地了结他们。
时跃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8岁孩童。
以至于林月要俯下丨身体,才能为他擦掉脸上的泪。
“怎么哭成了这样呀?”林月抱住了他。
时跃呜咽着:“妈妈……对不起……”
“那些坏人……那么多坏人……”
“我想……我想杀了……都杀了……”
林月轻叹一声,牵着小时跃的手,带着他在这片诡域里慢慢地走。
“跃跃,你还记得吗,妈妈跟你讲过一个老虎的故事。”
“这只老虎啊,很威风很威风,被称作‘虎大王’。”
“有一天,它看到一个坏人,在打骂一个好人。”
“它很生气,就把坏人吃掉了。”
“好人感谢它,赞美它,为它画了威风凛凛的画,写了称颂它的诗文。”
“老虎很得意。”
“又有一天,它又看到一个人,在和另一人争吵。”
“它就把其中一个人吃掉了。”
“剩下的那个人,依然感谢它,赞美它,然后快速逃走了。”
“再后来,它看到路边走着一个人,它拦住了这个人——”
“这人又恐惧又害怕,问它:‘虎大人啊虎大人,我又不曾害人,不曾骂人,为何你要吃我?’”
“老虎说,‘你今天虽没有打人,但你身后有着棍棒,定时要去打人;你今天虽没有骂人,但看你神色匆匆,定时要去与人纷争。既如此,倒不如我先吃了你,省去那些腌臜!’”
“这人急道:‘这棍棒只是充作扁担,方便我上山砍柴!至于我神色匆匆,那只是想要早点进山,才能在天黑前回来!
“老虎怒道:‘我管你这个那个!总之,我现在腹中饥饿,人肉又是如此美味,我定要吃了你!’”
“于是,‘嗷呜’一声,老虎把人吃了。”
“自那以后,山林间再也没有虎大王,只有一只被人恐惧、憎恶、避之不及的恶虎。”
讲完这个故事,林月再次蹲下,面容严肃地看着小时跃:“跃跃,你明白了吗?”
“异能者的能力,犹如猛虎。”
“倘若为私欲而用——不管用多么美好的借口为其包装,最终,都只会养出恶虎,养出凶兽。”
“越是强大的老虎,越需要用规则予以束缚。”
“因为……”
“没有谁,没有人,能没有‘欲望’。”
“一旦被扭曲的欲念所裹挟,最强大的异能者,会堕为最凶恶的诡物。”
时跃咬着嘴唇,再次不住流泪。
林月耐心地一点点擦掉小时跃的眼泪,柔声道:“跃跃,妈妈跟你说过,最勇敢的人是什么样的?”
“最勇敢的人,不是去否认黑暗的存在,而是敢于去照亮这黑暗……”
林月将小时跃拥到怀间:“就像诡物里有万分凶残的凶兽,这世上也有无可救药的坏人。”
“但……跃跃,这世上也还有更多,更多,值得你去保护,去珍惜,去信任的人。”
她稍稍松开怀抱,刮了下小时跃的鼻尖,微笑着:
“你要是选择给他们带来光芒,那就要牢牢记住——越是强大,就越是要冷静,绝对不能把力量用来发泄愤怒。”
小时跃挂着眼泪鼻涕地点了点头。
林月捧着他的额头,在他额间轻轻吻了一下。
“回去吧,跃跃……”
“勇敢地……散发光芒……”
*
时跃像是从冰窟里爬了出来。
他浑身颤栗,不停哆嗦,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诡域的影像已然消失了。
这里还是那片墓地。
雨更大了些。
那衣着考究的一男一女,如今跌坐在地,满身泥泞哀嚎不断。
自己的右臂还是利爪模样,正要刺破他们的胸膛。
而其他墓碑前面,有一些前来祭扫的人正不安地看向这边,还有人拿出手机开始了拍摄。
时跃逼着自己将右臂变回原状,再用拘束绳捆住两人,抖着手,掏出手机拨通电话:
“是,我是时跃……地址是八泉山公墓……”
“这里有两个外籍华人,涉嫌故意杀人……对,已经控制住了……”
第 60 章 三更-回家
这个声音……在哪里听过……
是在哪里?
时跃确定自己听过,可脑子里雾蒙蒙的一片,思维变得异常迟钝。
那男子推了下眼镜,周围的一切便换了个模样。
墓地,细雨,全都不见踪迹。
取而代之的是灰色与黑色斑驳交杂的森林。
是……诡域?
那个声音继续道:“时队长,这是我们的最新科技成果——利用诡物,将人类大脑里储存的‘记忆’,以视觉化的方式呈现出来,可以让人沉浸式地体验他人的经历。”
“时队长对此一定不陌生吧?”
“我们曾经提过,未来可以让调查员大范围地穿戴这个装备,以此解决传统录影器材无法在诡域中使用的问题——时队长,对此想必还有印象。”
虽说时跃现在的脑海里如同塞满了浆糊,但他还是想起这个声音是谁了。
是那个花旗异控部的,那位激情满满,一说话就像是在演讲的异控部部长,穆勒。
……时跃的思绪停滞了好几秒,方才艰难地意识到:
为什么穆勒不但敢暗算我,还敢暴露自己的声音?
另外……这个人……不是已经“失踪”了吗……
时跃晕得想吐,身体更是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望着周围的影像。
*
这段影像,是这一男一女二十年前的经历。
两人的衣服破破烂烂的,背着个牛仔布的背包,脸上是被树枝划出来的血痕,正埋着头,在灰暗的雾气里奔逃。
随着男子一抬头,能看出前方有人正带着他们,正在为他们指路。
那个人……
瘦削,高挑,扎着马尾,手里一把特制的机关弩。
迷雾中,一只利齿獠牙的兽型诡物,咆哮着朝她扑来——
还未曾近身,便被她一箭射穿胸口。
她抬手擦掉脸上的污迹,回过头,声音清朗,大方,有力而坚定:“再坚持一下!前面有地方是安全的,可以稍作休息!”
时跃的心脏先是冻住了一般,随后开始失序地疯狂跳动。
他的嘴唇颤动两下:妈妈……
是他的母亲,是林月。
正如林月所说,这一男一女又艰难地往前跑出一截路后,便看见一间垂垂欲倒的小屋。
林月踢开门,安排两人进去,又简单讲了两句为什么此地是安全的。
说罢,林月让他们切勿离开,便自行去前方探路了。
这一男一女,将那背包抱在胸口,沿着墙根坐下,拿出林月给他们的干粮和水,大口吃喝起来。
吃着喝着,男的停顿下来,悄声问女子:“包里的东西,她是不是看到了?”
女子拉开背包拉链,露出里面一沓沓旧版人民币的一角,担忧道:“肯定是看到了吧。当时我去扯这个背包,里面肯定啥都露出来了……”
说到这里,女子的声音小了许多,一脸忧惧:“怎么办?她肯定知道了,肯定知道我们在印假钞……”
男的咬了一大口面包,没有立刻说话。
女的用手捧住脸:“这下真完了……”
“咱俩本来有头有脸的,连移民的资格都批下来了……”
“结果这是犯了什么霉运,偏偏落到这什么,什么‘诡域’里来。”
“就算活着出去了,那女人也是公家的人,肯定一转眼就告发我们了,我们……我们这后半辈子……”
说着说着,她带着哭腔道:“我不想坐牢啊,我好不容易可以去花旗了,我还想过好日子啊……”
男的又灌了一口水,阴恻恻道:“那就……别让她告发。”
女的道:“那怎么可能,她可不像那种用钱能收买的……”
男的打断她的话:“谁说收买了?让她不能说话,永远不能说话,这个问题不就解决了?”
女的一愣:“……什么?”
她随后摇摇头:“不行,这不行,这又不是在外表。这个鬼地方,只有她才能带我们出去……”
男的不耐烦道:“之前我们不是打听清楚了?这个什么‘诡域’,有一个边界脆弱的地方。只要她把我们带到了那里,我们就能跑出去了。”
“在我们出去之前……想点儿办法……”
“这诡域里那么多猛兽,连尸体都能吞得干干净净。”
女的睁大眼睛,喃喃道:“可是……可是……她好歹……救了我们……”
男的“嗤”了一声:“你自己选,是要留下来吃牢饭,还是要去花旗吃牛排。”
半响后,女的道:“咱们合计合计,到底怎么才能让她‘留下来’。”
待林月回到这间小屋时,两人已经商量妥当了。
林月什么都没有察觉,只道:“休息好了吗?再往南走五公里,应该就能出去了。”
一男一女站起身:“好,我们还能走。”
*
周遭的雾气渐渐转淡。
兽类的咆哮声也越来越远。
这对那女的脸上皆是喜色:“终于,能出去了!能出去了!”
林月依然冲在前面。
猝然间,女子“唉哟”一声,倒在了地上。
她开始痛呼:“救命,糟糕……好痛啊……”
林月停下脚步,回过头。
她的脸上有着明显的犹豫之色。
那女子继续痛唤道:“我的肚子……好痛……宝宝……糟糕……”
男子跪在她身边,急急问道:“是不是孩子……天啊,你流血了!好多血!”
林月眉宇之间的犹豫消失了。
一个女性对于女性的天然怜悯,打消了她最后的顾虑。
她疾步奔过去:“你怀孕了?别急,先躺着别——”
话未说完,刀刃已刺入她的腹部,还用力转了一圈。
与此同时,另一把刀刃,从后逼近,在她颈间重重割过。
鲜血奔涌。
林月睁着眼,倒在了地上。
一男一女唯恐她还能动,甚至一人抬手一人拽腿,将她像一袋垃圾一样,扔向了咆哮声最密集的雾里!
两人捡起林月落下的机关弩,不停脚地继续逃走。
最后,男人回了下头,
他看见,一个扎着马尾的头颅,从雾里滚了出来。
男人笑了。
他对女人说:“这下安全了!快走!”
*
时跃的身体仿佛被丢入了冰窟。
他的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眼睛却变为了红色。
这就是真相?
我妈妈,我最爱的妈妈,当年竟是这样死的?
不是死于与诡物的搏斗,而是……而是被人……
那样的,那样的惨死……
这是,穆勒的声音又缓缓响起:“如何,时队长,是不是很惊心动魄的真相?”
“时队长,我再为你补充一些细节。”
“你面前的这两人,来到我们花旗之后呢,将这段经历还添油加醋地吹嘘了出来。否则,你以为我们怎么会闲到找到这两人?”
“靠着这段经历,他们从异控部的外宣部拿到了一笔启动资金,从此过得风调雨顺……”
“而你呢?时队长?你和你的父亲,是在怎样的痛苦里,度过了这二十年?”
“时队长,你要不要停下来想一想,你所保护的,都是些什么人?”
“你所以为的正义,真的都得到了伸张吗?”
在这近乎蛊惑的声音下,时跃脑海里浮现出一幕幕的场景,一个个的人。
毒打卫不染的中年男子,如今不过是在监狱里接受改造,过不了多久就能被放出来。
被迫经历丧子之痛的年轻女子,终生都不会忘记那来不及睁眼的小小生命。
被换掉生命的小姑娘,那丢失的生命,再也无法被找回来。
将尸体用作不堪器具的白人,迄今毫发无伤,说不定又劝着多少姑娘签下了“移植合同”。
……
这,正义吗?
这,公平吗?
我母亲为之付出生命的,我所心心念念想要保护的,难道就是这些畜生不如的玩意儿吗?!
那声音再次响起:
“其实,还有更快的方法,来实现你心中的正义……”
“时队长,你看,你面前这两人……”
“他们犯下如此罪行,却能不知羞耻地站在你面前,站在你母亲面前,炫耀他们今日的一切……”
“时队长,你只要抬起手,一下戳穿他们的胸……”
“你便可以用他们的血,告慰你的母亲……”
“你母亲,那位令我都钦佩不已的女士……不该是那样惨淡收场……”
是的,不应该,不应该。
她应该快乐地活着,应该在局里忙忙碌碌地写报告,应该和父亲一起观察新捕捉的昆虫,应该在最美的晚霞里悠闲地散步,应该一边听我说我和不染的事,一边狡黠地看着我……
她……不应该……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
时跃的右臂轰然变为利爪,猛然抬到空中——
骤然间,左手腕一股灼烧般的痛!
那痛感,仿佛钢针直接刺入他的后脑,让他被药物所控制的神志瞬间清醒不少。
他缓缓挪动视线,看向了左手腕:
那里,那曾经被大团子的触手强行勒出黑色疤痕的地方,如今浮出一圈黑影。
隐隐约约的,时跃听见一个小小的声音:
“哥哥,不可以。”
“哥哥,你说过,无论何时,都要保持冷静。”
“‘越是强大,就越是要冷静,绝对不能把力量用来发泄愤怒哦’。”
……“越是强大,就越是要冷静,绝对不能把力量用来发泄愤怒”……
这是妈妈说过的话。
在她遇害的那天……
一阵天旋地转。
时跃发现,自己站在了异控局的特殊诡域里。
在那棵金色的,闪闪发光的永昼之树下,是林月。
她看到了自己,笑着朝自己招手:跃跃。
……是了,我知道了。
在她遇害的那天,那个晚上,我不是在做梦。
我是……由她最后的执念所引导着,来到了诡域。
时跃快步跑向了母亲。
他的泪水在脸上肆意蔓延:
“妈妈,妈妈……”
“对不起……”
对不起,杀你的人就在眼前,我却……我却没能果断地了结他们。
时跃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8岁孩童。
以至于林月要俯下丨身体,才能为他擦掉脸上的泪。
“怎么哭成了这样呀?”林月抱住了他。
时跃呜咽着:“妈妈……对不起……”
“那些坏人……那么多坏人……”
“我想……我想杀了……都杀了……”
林月轻叹一声,牵着小时跃的手,带着他在这片诡域里慢慢地走。
“跃跃,你还记得吗,妈妈跟你讲过一个老虎的故事。”
“这只老虎啊,很威风很威风,被称作‘虎大王’。”
“有一天,它看到一个坏人,在打骂一个好人。”
“它很生气,就把坏人吃掉了。”
“好人感谢它,赞美它,为它画了威风凛凛的画,写了称颂它的诗文。”
“老虎很得意。”
“又有一天,它又看到一个人,在和另一人争吵。”
“它就把其中一个人吃掉了。”
“剩下的那个人,依然感谢它,赞美它,然后快速逃走了。”
“再后来,它看到路边走着一个人,它拦住了这个人——”
“这人又恐惧又害怕,问它:‘虎大人啊虎大人,我又不曾害人,不曾骂人,为何你要吃我?’”
“老虎说,‘你今天虽没有打人,但你身后有着棍棒,定时要去打人;你今天虽没有骂人,但看你神色匆匆,定时要去与人纷争。既如此,倒不如我先吃了你,省去那些腌臜!’”
“这人急道:‘这棍棒只是充作扁担,方便我上山砍柴!至于我神色匆匆,那只是想要早点进山,才能在天黑前回来!
“老虎怒道:‘我管你这个那个!总之,我现在腹中饥饿,人肉又是如此美味,我定要吃了你!’”
“于是,‘嗷呜’一声,老虎把人吃了。”
“自那以后,山林间再也没有虎大王,只有一只被人恐惧、憎恶、避之不及的恶虎。”
讲完这个故事,林月再次蹲下,面容严肃地看着小时跃:“跃跃,你明白了吗?”
“异能者的能力,犹如猛虎。”
“倘若为私欲而用——不管用多么美好的借口为其包装,最终,都只会养出恶虎,养出凶兽。”
“越是强大的老虎,越需要用规则予以束缚。”
“因为……”
“没有谁,没有人,能没有‘欲望’。”
“一旦被扭曲的欲念所裹挟,最强大的异能者,会堕为最凶恶的诡物。”
时跃咬着嘴唇,再次不住流泪。
林月耐心地一点点擦掉小时跃的眼泪,柔声道:“跃跃,妈妈跟你说过,最勇敢的人是什么样的?”
“最勇敢的人,不是去否认黑暗的存在,而是敢于去照亮这黑暗……”
林月将小时跃拥到怀间:“就像诡物里有万分凶残的凶兽,这世上也有无可救药的坏人。”
“但……跃跃,这世上也还有更多,更多,值得你去保护,去珍惜,去信任的人。”
她稍稍松开怀抱,刮了下小时跃的鼻尖,微笑着:
“你要是选择给他们带来光芒,那就要牢牢记住——越是强大,就越是要冷静,绝对不能把力量用来发泄愤怒。”
小时跃挂着眼泪鼻涕地点了点头。
林月捧着他的额头,在他额间轻轻吻了一下。
“回去吧,跃跃……”
“勇敢地……散发光芒……”
*
时跃像是从冰窟里爬了出来。
他浑身颤栗,不停哆嗦,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诡域的影像已然消失了。
这里还是那片墓地。
雨更大了些。
那衣着考究的一男一女,如今跌坐在地,满身泥泞哀嚎不断。
自己的右臂还是利爪模样,正要刺破他们的胸膛。
而其他墓碑前面,有一些前来祭扫的人正不安地看向这边,还有人拿出手机开始了拍摄。
时跃逼着自己将右臂变回原状,再用拘束绳捆住两人,抖着手,掏出手机拨通电话:
“是,我是时跃……地址是八泉山公墓……”
“这里有两个外籍华人,涉嫌故意杀人……对,已经控制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