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世英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安德烈凝视着他道:“当初我让海莲娜跟我走,她也拒绝了。”
程世英听懂了,他是在说当初海莲娜只身一人来到这座城市,执意要嫁给程宏裕的事情。程世英失笑,觉得这两件事是不一样的。
于是他笑了笑,道:“公司还有事,我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但小钰秋季入学我会陪她去。”
他以为给出这样的解释,安德烈应该不会再说什么了,没想到对方却道:“我可以派人来接手。”
程世英一顿,抬起眼,对上安德烈深蓝的眼睛,看出他是认真的。
他沉默片刻,还是摇了摇头,道:“不用了。”
安德烈的眉心蹙得更紧了些,显然是不赞同的。但是见程世英这么坚持,他没再说什么,就这么皱着眉看向他。
看着男人威严的面容,程世英不禁心想,当年他母亲是不是也是这样这位舅舅瞪着的?他本来问心无愧,都被这样的眼神看得有些心虚,于是笑了笑道:“舅舅,谢谢您这么为我考虑。”
安德烈看出他不会改变注意,收回了目光:“希望你不会后悔。”
他说着,抬眸看了眼程宏裕的墓碑:“这是个被诅咒的地方,我们家的人在这里都会遇到厄运。”
程世英闻言,低头轻轻勾了勾唇角,心道他这个舅舅是真的深恨程氏一家,以至于都对这座城市落下阴影了。
安德烈显然也不想再这里久呆,总共在墓地带了两个小时,便要带程子钰和陈妈返回葡国,一起走的还有程宅里的三只格力犬。狗狗们和主人一起乘私人飞机,不用被放进航空箱。
轿车驶离墓园,媒体也被清走了七七八八,墓地逐渐变得安静了下来。
程世英独自站在墓碑面前。
程宏裕皈依基督,墓碑也是西式的,由一整块大理石雕刻而成。光滑的表面上倒映出他的影子。
他这时候应该去教堂会客,但程世英感到疲惫,一步也不想动。
这是他爹的葬礼,想躲清净,没有比这更好的理由。
雨渐渐小了些,他也懒得再打伞,仍由湿润的水汽沾湿了额发,低头摸了摸口袋,拿出香烟来含在嘴边。
山中空气湿润,他点了好几次火在点上烟,轻轻吸了一口。
氤氲的水汽里,烟雾飘散在他眼前,模糊了墓碑上的名字。墓碑虽然是西式的,但程宏裕的名字却是金色的,在略微暗淡的光线里闪闪发光。
一阵脚步声传来。
程世英没回头,敛下眼:“有什么事?”
身后没有回答。
程世英回过头,看了身后的程泽远一眼:“你要是想回去,就再等一会儿,车还没到。”
程泽远没说话,只是瞪着他,他的头发刻意抓过造型,因为水汽,一根发丝落下来垂在额前,额头泛着些许油光。
程世英也懒得再理会他,回过头,吐出一口烟气。
程泽远在他身后阴恻恻地道:“父亲刚下葬,你就在他坟前这样?”
程世英敛下眼,不为所动,垂手弹了弹烟灰:“要是没事就回去。”
程泽远瞪着他的背影,握紧了两只手,他最恨的就是程世英这幅云淡风轻、仿佛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的这幅作态!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程泽远想起程宏裕把他带回程家的那一天。
他从小和母亲住在一所小公寓里,虽然环境在本市已经算很不错,但程宅是完全不一样的——他第一次踏上那篇绿油油的草地,看着面前宏伟的建筑,一瞬简直认为自己是来到了仙境。
他从没有见过那么大、那么高的房子,吊顶上的水晶灯让他头晕目眩,几乎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直到程宏裕将他介绍给程世英。
“这是你的哥哥。”父亲说道。
程泽远看见一个少年,他看起来比他略大一些,穿着格子条纹的制服,正将书包递给女仆。闻言,回过头来看向他。
在那一瞬,他是震惊的。恍然间只觉得这个’哥哥’长得像童话书里的王子。
然而下一秒,他就被少年冰冷的目光冻住了。少年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接着便扭头走开了。
那么的高高在上,仿佛仙鹤在看一只蝼蚁。
程泽远瞬间感到了屈辱,来到这样一栋美轮美奂的房子所带来的喜悦顿时被寄人篱下的耻辱所替代。程世英只用一个眼神就告诉了他这里是属于谁的地方。
后来他不甘心,也试图用很多手段和程世英对抗。他先是试图抢夺程宏裕的宠爱,却发现程世英似乎根本不在乎他们的父亲,而且不管他怎么努力讨好程宏裕,被带到台前的永远是程世英。
后来,他试图向程宏裕索要原本属于程世英的东西。有一次,他看上了程世英书架上一只新买的机械玩具,当着程世英的面扭着程宏裕要,但是没有等父亲发话,程世英随意往书架上看了一眼,直接转过脸对女仆道:
“拿下来给他。”
女仆还很不情愿,磨磨蹭蹭地递给他。
程泽远如愿拿到了机械玩具,却丝毫不开心,有种被施舍的屈辱。他忽然明白了,程世英打发他好像和随意打发一个叫花子没什么两样。他认为对方很珍视的东西,程世英其实根本不在意,隔一天就会有更好的东西摆在他的书架上。
他们虽然住在一个屋檐下,却仍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所以他动了程世英真正重视的东西,把程子钰推下了楼梯。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程世英脸上出现除了淡漠之外的表情。
程泽远看着面前身形挺拔的背影,瞳孔深处跳跃着兴奋的光:“你还能得意多久?”
“明天公司就要宣布破产了吧?”他盯着程世英,不打算错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微小的神情:“等清算起来,程宅也得卖掉,到时候你和我还有什么区别?”
程世英将香烟从唇边取下,转过身。
程泽远看见终于肯面对自己,嘴角卷了卷,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面前这张俊美的脸:
“哦不对,你还比我惨一些,我死了爹还有妈,你连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