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世英想了一会儿,倒是没什么太大感觉。他自认不算是娇生惯养,上大学的时候也坐经济舱,第一学年的时候跟其他学生混在一起住宿舍,楼上的白人同学日夜开派对,在单薄的地板上蹦跳,灰尘和木屑簌簌地落下来。
他靠在车窗上吸完一整支香烟提升,然后缓缓将车驶离公寓楼。
程宅坐落于浅水湾,宾利驶上山坡,绕过网球场,缓缓绕到那座白色平房的后方。
犬吠声响起,管家牵着两只黑色格力犬迎出来。
程世英将车泊好,下车顺手摸了摸狗狗尖尖的耳朵。
两只格力犬围着他发出呜咽,管家笑道:“都不肯睡,在等着少爷回来呢。”
程世英抬起脸:“王伯,这么晚了,劳烦你们等我。”
“我们这些人有什么辛苦。”管家露出个带这些忧虑的微笑:“少爷天天操心外面的事……都瘦了。“
到现在,公司的事情程氏家里的仆人等都知道的七七八八,为了减损开支,年轻一些的佣人都被提前辞退了,留下来的都是在这个家待了几十年的老人。
进去屋内,王伯立即张罗着要盛出汤来给他喝,程子钰在楼上看到他,叫了声’哥’,一路小跑着下来,张开手臂将他抱住。
程世英接着她,摸了摸女孩的发顶:“怎么了?今天这么热情。”
程子钰抬起头,抱怨般地鼓了鼓腮帮:“哥你好几天没回来了。”
程世英笑了笑,上下看了看她,程子钰穿这身白色棉质的睡裙。说是睡裙,其实也不是睡觉的时候穿,裙摆上还有层层叠叠的轻纱。
程世英知道她是在家里憋坏了,以前程子裕早出晚归,不是参加这个舞会,就是在那个同学家里喝下午茶,要不然就是跟朋友去逛街。
现在情形变了,原本的朋友间心照不宣地谈了联系,邀约自然也少了,程子裕只能闷在家里。
程世英垂下眼,拍了拍她的肩膀:“葡语学的怎么样?”
程子钰闻言一僵,视线开始躲闪:“唔——”她睫毛乱颤,声音轻飘飘的:“还、还可以吧。”
程世英将外套挂在一边,松了松领带,闻言转过眼。
程子钰看到他的表情,有点心虚,随即小声抱怨:“舅舅他们不是会说英文吗?”
程世英转过身:“舅舅会说,不代表所有人都会说。”
程子钰打定注意哥哥不会严厉地对待自己,举起手道:“我发誓明天一定好好学!”
程世英确实也拿她没什么办法,兄妹两个坐下来喝汤,从小照顾程子钰的奶妈跟着出来,将一小块方布放在她膝上,接着小声说:
“少爷,那位今天来过了。”
程世英喝汤的动作一顿,抬起头。在程家「那一位」专指苏秀霞,曾经她入住过程宅一段时间,没有结婚证,仆人们不会改口,还是称她为「苏小姐」,后来他们母子被赶到别处住,仆人们便用「那一位」来代指她。
“来干什么?”程世英低下头,喝一口汤。
“当然是怕没地方住。”奶妈道。
苏秀霞与程泽远住在山脚的一处公寓里,由程宏裕购置,自然也属于会被清算的资产。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至少本市的房产,有一处算一处都跑不掉。
?程世英敛下眼:“也不至于没地方住吧。”
靠这些年程宏裕断断续续给他们母子二人的钱,虽然不能过上奢侈的生活,但让他们母子下半生衣食无忧还是足够的。
“我也是这么说。”陈妈道:”但她好像觉得少爷你会有什么别的办法,一直赖着不肯走。“
程子钰闻言皱了皱眉,当即道:“哥哥能有什么办法,连我们自己都——”她说着,停住话头,抿了抿唇:“总之,下次别让她进来。”
陈妈点了点头,发起牢骚来:“要我说啊,她也该知足了——”
陈妈还在说些什么,程世英已经没在听了。似乎看出他精神不佳,程子钰和陈妈很快停下说话,嘱咐他要早点休息,便回到了楼上。
程世英累到极点,草草洗了个澡便向后倒到床上,几乎是一闭眼就睡着了。
·
他穿过一条走廊。
身体上有股奇怪的感觉。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闷热,潮湿的、密不透风地环绕着他。强烈的阳光洒下来,将一切渲染成金黄色,程世英不禁抬起手,拉了拉领口,试图驱散周身的热气。
走廊仿佛看不见尽头,转弯处折过去,还有另一条走廊。
程世英在某处停下脚步,靠近走廊的边界,朝下望去,四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房间,一到地面,呈现出一个「口」字。
这种建筑被称为「公屋」,是本市的廉价房。
热度在铁制的栏杆表面堆积,逐渐有些烫手,程世英放开手,一滴汗顺着鬓角滑下,滴露在地上。
谁都不知道他来了这里,司机停在三条街之外,以为他现在正在图书馆查询某本极其稀有的图书。
程世英回过身,在某扇门上敲了敲。
门后传来低而闷的声音:“门没锁。”
于是他推开门,一股热浪迎面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