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情绪大起大落的后果就在宋意生脆皮的身体上显了形。
这些日子,换季和压力的叠加本就让他的状况堪忧。
服药后,恶心、头晕的副作用更是让整个人都肉眼可见地蔫了下来。
晚饭过后,宋意生恹恹地窝在沙发里。
裴兆正想哄他再吃块切好的苹果,哪知那点食物才刚一进嘴,就见他突然煞白了脸色,猛地推开他,踉跄着冲向洗手间。
紧随其后的是一阵压抑的呛咳,接着便是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呕吐声。
裴兆三步并作两步地追过去,正看见宋意生整个人伏在冰凉的洗手台上,手指紧紧抠着台面,单薄的后背随着干呕剧烈起伏。
“宋宋!”裴兆忙冲上前,一把揽住那截细瘦的腰身,几乎是半抱着,将他沉重的身体从冰冷坚硬的台面上拉起来。
宋意生晚饭本就没吃几口,这会儿也只是吐出两口稀粥和裴兆刚喂下去的一点果块,随后就是止不住的干呕。
胃里空得发酸,连喉口都被烧得生疼。
宋意生被剧烈的痉挛折磨得眼眶红透,生理性的泪水盈了满眼,又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好了好了。” 裴兆哄着他,让宋意生虚软的身体靠在自己胸口,温热的手掌轻柔地覆过他痉挛的背后,一下下地给他顺气,“都吐干净了是不是,稍微缓一缓,没事了。”
吐得太狠,宋意生的身体完全都脱了力。
颤巍巍地往裴兆怀里一倒,好不容易等那阵恶心劲渐渐平息,便只剩下断断续续的低喘和微弱的咳。
裴兆用温水浸湿了毛巾,先轻轻按了按他湿漉漉的眼角,再小心擦过苍白的唇瓣,这才用杯子接了温水,一点点地喂他漱了口。
“还难受吗?”裴兆贴在他汗湿的额角轻声问。
宋意生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攒出来,睫毛湿湿地贴在面颊,只是微微动了动下巴,算是回应。
裴兆不再多言,手臂一收便将人稳稳抱起,径直走向卧室
后半夜,药物的副作用似乎愈发猖獗。
胃里持续不断的翻搅和恶心一阵接一阵地往上涌。
宋意生在被窝里缩成一团,眉头紧蹙,时不时蜷着身子轻轻一颤,咬紧的牙关里尽是被狠狠压抑着的破碎的喘息。
意识在疲惫与痛苦的夹缝中浮沉,他困得眼皮发热,胃里却闹的厉害,让他愣是睡不着。
黑暗中,裴兆听见身侧的动静,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下意识地就伸手探过去。
“睡不着?”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嗯。”
宋意生含糊地应了声,闷闷地埋在被子里,让裴兆莫名地听出来几分委屈。
裴兆没说话了。
直接将温暖干燥的手掌探进宋意生的睡衣里,掌心覆上他冰凉的胃部,安抚般地贴了贴。
宋意生下意识地将身体蜷紧。
瘦薄的腰腹间凹成了一个窄窄的浅窝,贴进裴兆怀里。
静默中,裴兆感受着怀里人那始终清醒的呼吸,突然灵光一现,小心翼翼地哄着宋意生坐起来,拿薄被把人裹好后安顿在床头。
宋意生困惑地眨眨眼,莫名其妙地看着裴兆走向阳台,把那把藤编的摇椅拖进室内,不厌其烦地铺了两层毛毯后,又挪到窗边摆好。
他这才重新折返,又将宋意生轻轻抱起,带着人坐进那把宽大的摇椅里。
宋意生在他怀里转了个身,两人便面对面的贴得极近,他抬眼时正看见裴兆唇角微扬,手指轻柔地捋了捋他的发尾,笑道:“床上睡不着,我们换个地方试试。”
随着裴兆的脚尖在地面轻轻一点,摇椅便开始缓慢地、有节奏地前后晃动起来。
起初,宋意生的身体仍是僵的。
但很快,那规律的摇摆,混着周身源源不断传来的体温,以及被完全包裹的安全感,就将他的清醒一点一点地瓦解开。
裴兆的呼吸均匀地拂过他的发顶,胸膛传来的心跳声透过薄薄的衣料,成为了这静谧夜晚最舒缓的乐声。
就连胃里的不适,也似乎在那温暖的包裹和规律的晃动中渐渐休止。
宋意生又往裴兆温热的颈窝深处拱了拱,脸颊贴上那处跳动的脉搏,终于寻到了一处最心安的角落,让他沉重的眼皮终于缓缓落了下去。
裴兆维持着环抱的姿势,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放得轻缓。
直到怀中人逐渐平稳的呼吸让他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夜,变得温柔而寂静。
只余下摇椅与木头地板相触时规律的“吱呀”声,以及两人相融在一起的、交叠的呼吸。
两个人就这样互相拥抱,直到天色泛白。阳光从通透的落地窗漫进来,毫无保留地落在宋意生脸上。
他这才在裴兆怀里微微动了动,迷蒙地睁开眼,视线最先撞进裴兆随着呼吸轻轻滚动的喉结,和下颌利落的线条里。
他仍有些恍惚,目光怔怔地追随着裴兆的呼吸起伏,好一会儿才完全醒过神。
刚一动弹,一阵尖锐的酸痛便立刻从脖颈蔓延至肩膀,让他不自觉地倒吸一口凉气,发出一声极轻的痛吟:“嘶”
几乎是同时,环着他的手臂骤然收紧,紧接着,便是裴兆低沉沙哑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廓:“醒了?”
裴兆显然睡得极浅,马上便清醒过来,见宋意生皱着眉头僵着脖子,便马上用指腹抚上他的后颈,轻轻按了按:“这里疼?”
“嗯”宋意生的声音里还裹着困意,整个人依旧软趴趴地窝在裴兆怀里,像一只倦懒的猫,只是稍稍动了下脑袋,刚想点头,那酸疼感便更猛烈地窜上来,“很痛”
“别乱晃。”裴兆的手臂护着他的腰,慢慢调整姿势让他侧靠在自己肩头,搓热掌心后覆上他的后颈,带着薄茧的指腹精准地按压着僵硬的肌肉。“我给你看看。”
从紧绷的斜方肌到肩颈连接处,从坚硬的骨节再到两侧的风池穴
裴兆的手指异常灵活,力道均匀而持续,一下下地按住,再耐心地画着圈。
“唔”
宋意生舒服地眯起眼,忍不住发出一声满足地喟叹。
指尖在紧绷的肌理间游走,那股酸胀感便也在裴兆娴熟的按揉下渐渐化开。
宋意生能清晰感受到那些顽固的疼痛正被一点点驱散,取而代之的是温热的暖流,顺着经脉漫延至全身。
他被那人揉得浑身发软,闭着眼,身体完全放松下来。
裴兆垂眸看着怀中人卸下防备的模样。
像是又要茫茫然地睡过去,便放缓了按摩的力道,转而用指腹抚过他白皙脆弱的颈侧皮肤,感受着那细微的、跳动的脉搏。
那里带着如春日破土的新芽一般澎湃的生命力。
让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般地低下头,用唇瓣轻轻碰了碰宋意生光洁的额角,落下一个缱绻的吻。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裴”他含糊……
宋意生也说不清, 事情是又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裴兆的吻来得又密又急,干燥的唇瓣刚蹭过他额角的碎发,修长的手指便顺着睡衣下摆钻了进来,滚烫的掌心一寸寸地抚过他的皮肤。
“裴”他含糊地哼出声, 刚一启唇, 尾音便被对方咬着舌尖卷了回去。
藤椅每晃一下便又会与地板一起发出细小的声响,在那一阵阵悠缓的吱呀中, 裴兆早已经获得了更主动的支配权, 并不细腻的指腹像点火一般,耐心地探索、撩拨, 在他身上每一处熟悉的领域流连
身体被唤醒,灵魂在颤栗。
所有的顾忌、残余的羞赧, 都在裴兆灼热的呼吸间化为齑粉。
宋意生只能无力地攀住那人的肩膀, 紧紧攥着他领口睡衣的布料,任由自己就此沉沦
藤椅的摇晃成为了每一次起伏的节拍。
到最后,宋意生在裴兆手下彻底没了力气, 整个人软在他怀里,急促地喘着气。
白皙的脸颊染上一团浅浅的粉, 像被春雨打透、又彻底舒展开的花
裴兆把人圈在怀里。
有力的手臂环着那截窄腰, 掌心一下下揉着他汗湿的后背。
“累了?”他垂眸看着宋意生微微失神的侧脸,又低头在他泛红的眼尾上亲了亲。
怀里的人闭着眼靠在他颈窝没动,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裴兆眼底的笑意更深, 又抱了他好一会儿, 余光瞥见墙上的挂钟,才恋恋不舍地松了手。
“你再躺一会儿,我去做早饭。”他说着话,又屈指拍了拍宋意生的后腰, “昨晚就没吃好,别一会儿又要难受了。”
宋意生这次连音都懒得回,勉强提起手腕,算是朝他挥了挥。
他感觉到裴兆小心地抽离怀抱,把他放进被羊绒毯堆满的小窝里,再伸手拉紧他身上盖着的薄被。
这才站起身,远远的脚步声往门外去。
宋意生闭着眼。
昨晚折腾后虚耗的元气,加上今早的放纵,让他本就疲惫的身体更加昏沉。
直到这会儿,那股子酸懒劲儿便又在被彻底满足后,开始从骨头缝里丝丝缕缕地往外冒。
他几乎又快睡过去。
直到一阵暖烘烘的米香飘过来。
宋意生这才稍醒过神,看见裴兆正端着个托盘放在旁边的矮柜上,刚一转身,便和他对上了视线。
“醒了?”他没再继续管手上的活,而是先把宋意生扶坐起来,道,“先去洗漱,然后过来吃早饭。”
宋意生盯着碗里颤颤巍巍的蛋羹,别扭道:“端进来做什么,哪至于就非得在床上吃”
近些年来养成的习惯,依然让他有些抗拒这种过于“娇惯”的照顾,尤其在卧室这种私密空间里吃饭的行为,更让宋意生觉得有些过分的亲昵和懒散。
“你看饭都要凉了”裴兆弯腰去解绕宋意生身上的毯子,顺势托了他一把,语气像是在哄,“就破例这一次,嗯?”
“”
宋意生没再和他犟。
半推半就地在卧室里吃完早饭,感觉精神也好了不少。
放下碗,宋意生撑着垫子就要下地。
还没来得及挪下去,便被裴兆警觉地按住:“去哪儿?”
他的手掌按在宋意生肩头,力度不大,却依然让人很难动弹。
“换衣服,去工地。”宋意生言简意赅,利落地拨开了裴兆阻拦的手,顺势借力站起来。
“你怎么又要出门。”裴兆的眉头瞬间锁紧了,双手在他的胸前一揽,故意把脸埋进宋意生的腰窝里撒娇,“昨晚才睡了多久,休息也没休息好,今天要不再待一天”
宋意生被他蹭得发痒。
偏过头就看见裴兆翘起的发旋,像只故意耍赖的大狗,非得黏着人不放。
他无奈地勾了勾唇角,趁裴兆埋着脸蹭来蹭去的功夫,稍稍俯下身,低着头凑过去。
因为两人之间的高度差,他几乎只能看到那人毛茸茸的发顶,却还是凭着记忆,将唇瓣准确地印在他紧抿的嘴角上。
“”
在裴兆的怔楞中,宋意生顺利脱身。
临走前却又折返回来,摸了摸那颗呆住的脑袋,软声哄道:“别操心了,我真的没事。场地临时调整,总得再去一趟跟施工队碰个头。”.
设计方案最终敲定后,工作室的建设工程终于正式拉开序幕。
因为和酒吧之间过于优越的直线距离。开工后,裴兆几乎成为了这里的常客,名义上说是帮忙监工实际上一双眼睛就没从宋意生身上离开过。
工地现场总是尘土飞扬,噪音此起彼伏,喧嚣而杂乱。
裴兆总是远远看着。
看着宋意生穿梭在钢筋水泥之间,时而俯身检查新到的环保材料、时而踮脚确认天花板的管线走向,又时而蹲在地上与工头讨论墙面开槽的细节。
举手投足间尽是他特有的严谨专业,遇事冷静,条理清晰
“宋工,这面墙的颜色,您看是用3号暖灰,还是5号冷调?”油漆工举着色卡递过来,眉宇间的皱显然已经纠结了很久。
宋意生接过色卡,走到窗边对着自然光反复比对,指尖最终落在一边点了两下:“5号吧。”
他稍顿了顿,又解释道:“整体空间需要这种冷静的基调。”
话音刚落,他的头顶突然一暗,一片阴影恰到好处的罩过来,为他挡住了大半日头刺眼的光。
宋意生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却还是微微侧身,将还未递出手的色卡转到了那人面前:“你觉得呢?”
裴兆拍了拍沾满木屑的双手,又极为自然地伸手帮宋意生拂去了他肩头蹭到的一点白灰,才开口道:“宋老师的眼光肯定没问题。”
他凑近了看,转而又稍有些迟疑:“不过要是冬天的话”
他抬眼看向宋意生:“会不会显得太冷清?”
“空间感更重要。”宋意生眉梢一挑,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暖意可以靠灯光、绿植、装饰来营造。裴老板兢兢业业学了四年那些设计理论课这就白上了?”
裴兆低笑出声,毫不掩饰被看穿的愉悦。
他既能故意抛出这个问题,就早有了被宋意生点破的准备。
现在反而没有半点不好意思,而是把目光黏在宋意生发亮的眼睛上,挪都挪不开。
这本就是他精心设计的把戏。
比起正确答案,更让他贪恋的,是这一刻宋意生为他停留的注意力
当天中午,裴兆去了一趟酒吧。
刚忙完回来,一推开门,视线便开始本能地搜寻起那个熟悉的身影。
彼时,宋意生正半跪在一堆新拆封的木饰面板前,俯身查看一块板材的边缘处理,手指沿着木纹缓缓游走,专注地连裴兆走近了都还没发现。
以至于就更完全没能注意到脚边散落的几块边角料,就在伸手想去调整板材的角度时,指尖突然撞上了木屑锋利的边缘。
“嘶”宋意生条件反射地缩回手,面上瞬间染了几丝痛意。
几乎是同一时间,明明还差三两步的距离,裴兆却一个箭步就冲过来,一把攥住了宋意生的手腕,紧张道:“怎么了?划到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慌张,连忙低头查看。
翻过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只见靠近小指根部的位置,一道细长的红痕正慢慢渗出血珠,伤口不深,但破皮见了血丝,在他鲜少晒见阳光的苍白皮肤上,更显得格外刺目。
“没事。”宋意生轻轻挣了下手腕,不甚在意,“就破了点皮。”
工地磕碰在所难免,这种程度的擦伤,在这里连创可贴都嫌多余。
他试图抽回手。
腕骨却被裴兆牢牢握着不放,只见那人垂眸看着那道浅浅的血痕,连脸都皱住了。
“别动。”裴兆握着他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带他走到旁边的休息区,“我看看。”
宋意生真不觉得有多大的事。
但裴兆还是执意用碘伏给他消毒的伤口,一边擦着,还一边对着那条细痕极认真地吹了几口气。
“呼呼”
温热的气息拂过伤口附近的皮肤。
痒意顺着指尖一路窜上来,在他的心口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让那点很小很小的痛都消失了。
“好了。”裴兆的指尖最后在创可贴边缘又轻轻按了按。
动作还没收住,就忍不住唠叨,“今天晚上这只手不要碰水,免得伤口发炎,我一会儿去收拾那些边角料,以后这种事情你要是不放心就叫我做”
他说着,顿了顿,目光又落在那道几乎看不见的伤口上:“真没事?”
宋意生看着手指上那枚幼稚的创可贴,再看看裴兆紧张兮兮、如临大敌的表情,嘴角终于忍不住地抽了抽。
他故意拖长语调,用那只被包的严严实实的手指,捏了捏对方的耳垂:“裴兆、裴总、裴老板这么点小伤,你晚一点来,它自己都愈合了。”
“至于这么大阵仗?”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在梦里很多……
裴兆没吱声。
就那么闷着头, 视线依旧黏在那片创可贴上。薄唇抿得紧紧的,连耷拉的发梢都透着一股低气压。
宋意生心尖蓦地一软,鬼使神差地屈膝蹲下。
这个姿势让他不得不仰起脸,像在仰望一棵沉默的松。
他伸出完好的左手, 先勾了勾裴兆垂在身侧的手指, 继而才把他的整个手掌都轻轻攥住:“好了好了,下次我肯定长眼睛走路, 手也护得好好的, 保证一根头发丝都不少,行不行?”
他澄澈的目光直视着裴兆低垂的眼。
裴兆被他这种近乎于哄小孩的姿态弄得有些窘迫。
可心里的那点后怕和担心, 却在他专注的凝视中被慢慢抚平。
他忽然收拢五指,反手把宋意生的手包在掌心里, 指腹在他光滑的掌背上狠狠蹭了蹭。
继而才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当晚, 直到宋意生彻底睡熟,裴兆才走到阳台的玻璃门后,回拨出一通电话。
六月的夜风裹着潮气穿过纱帘, 在等待电话接通的间隙,把他额前的碎发吹得向一侧扬起个小角。
而此刻, 在大洋彼岸的私人庄园里, 裴母正懒洋洋地斜倚在她的黄花梨木躺椅上,新做的指甲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骨瓷杯沿,发出清脆的声响:“嗯哼?裴大老板, 终于有空回电话给我, 计划进展得如何?”
“成功了。”裴兆喉结微动,尽管把声音压得很低,却依旧掩不住尾音里上扬的腔调。
“哦?看来那孩子对你的爱还真是盲目。”滋滋乱扰的电流依然掩不住那头的嫌弃,“也就你这榆木脑子, 才能想着拿个破厂子去跟人要名分。啧,居然还让你给赌成了。”
山风卷过庭院里的天竺葵,她顺手将碎发别到耳后,指尖绕着墨镜的链条晃悠:“不过嘛还是恭喜我那为爱冲锋的脑残儿子,也终于得偿所愿。有空带小设计师过来玩玩?正好尝尝你叔叔新酿的红葡萄酒。”
“妈。”裴兆失笑,“难得听您说半句好话。”
“啧,没良心的。”裴母轻哼一声,“我订了两箱大吉岭春摘,下周该到了。你不是说那孩子身体不好?这茶性温,养人。”
“知道了。”裴兆的声线软下来,“谢谢您。”
到了宋意生复诊那日,天又下起了小雨。
车停在心理诊所门前,宋意生盯着窗外的那栋小楼,解开安全带的动作忽然顿了顿。
“紧张了?”裴兆几乎是同时就觉察到他的异常,掌心覆上他僵硬的膝盖,安抚般地拍了拍。
宋意生摇头否认。
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控制不住的剧烈心跳,就诊卡过分坚硬的边缘被他用力握紧,牢牢硌住手心。
“没事。”他闷声说着。
再反应过来,几乎是仓皇地推开车门,像是要逃离这狭小空间里的窘迫,率先下了车
诊疗室内,蒋闱引导着宋意生,尝试利用CBT进行辅助治疗。
沙发边那盆绿萝的叶子让空调风吹得晃了晃,蒋闱随手调整了室内温度,接着将笔记本摆在膝头。
“尝试回忆那个雨夜。”他的语调平稳而清晰,“每一个细节都很重要。”
“”
空气沉得像是积攒了一场暴雨。
宋意生的嘴唇抿得发白,指尖又开始无意识地搅在一处。
“那天雨下得很大。”他的视线落在窗台上,仿佛透过时光,又一次看到那个被雨水无数次打湿过的片段。
“我接到电话”
他慢慢地念起来,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
他机械地重复着那个雨夜,重复着母亲苍白绝望的面容和崩溃的哭喊,重复着行李箱滚轮碾过地板的动静,尖锐地令人牙酸。
只有裴兆抓在手腕上的温度,却像是跨越了多年,烫得他至今还会在雨中里产生虚幻的痛。
“然后,我推开了他。”宋意生的声音哑得厉害,带着压抑的哽咽,“我告诉他,我们到此为止吧。”
“”
他停顿了很久。
诊疗室里的灯光将他消瘦的身影拉得很长,颤动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一片颤动的阴翳。
终于
当那个隐秘的念头终于挣脱束缚时,他用一种破碎得几乎不成语调的气音,轻轻吐出一个从来未敢宣之于口的、甚至未曾对自己承认过的念头:“在梦里很多次,我希望他当时能强行留下我。”
“”
当最后一个音节消散在空气中。
宋意生像是被突然抽走了所有力气。
他的双手开始不自觉地抠着指头上刚刚愈合的伤口,便又赫然剖开了另一道血印。
这份剖白太过赤裸,坦诚到他已然将最羞耻的渴望,全部呈现在摊开的灯光下。
好在蒋闱的目光依然温和而理解,只问:“那么,裴先生今天陪你来了吗?”
宋意生愣了下,才抬起头,继而又点了点。
“我有个想法。”
他的声音很稳,便让人再想不起什么旁的念头:“我建议先让护士带你去做后续治疗,我想单独和裴先生聊几句,或许这对制定后续的诊疗方案会有帮助。可以吗?”
十分钟后,裴兆被护士引到了隔壁的会谈室。
他推开门,就见穿着白色衬衫的年轻医生已然起身,微笑着朝他伸出手,“裴先生,久仰。我是蒋闱,宋先生的主治医生。”
“您好。”裴兆与对方掌心相触。
刚一落座,眼神就忍不住朝门外的方向瞥。
“放松些。”蒋闱将钢笔平放在记事本上,“宋先生的状态很稳定,正在进行他的治疗部分。正好趁这个工夫,咱们简单聊聊。”
“我想了解一下,这段时间,宋先生是否开始主动向您表达某些需求?无论是生活上的、情感上的,或是”蒋闱打开笔盖,轻轻在纸面上点了点,“身体上的不适反应?”
裴兆琢磨着这话。
现在的宋意生,的确不再像刚重逢时那阵,把什么都闷在肚子里。
他会说不想、不要,会抱怨工地太吵,会在身体不舒服时要求一个拥抱,甚至会在某些时候,反过来用主动的亲吻,来安抚他的焦虑情绪。
所以裴兆肯定地答道:“有。”
他停顿半秒,又补充:“虽然与以前相比,表达的频率和直接程度还有所差距,但和之前那种把所有东西都憋在心里,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那当然,”蒋闱用钢笔在记录本上画了个小小的星号。
“这是很好的迹象,说明他开始允许自己表达被压抑的需求。创伤的愈合和表达能力的重建,本来就是一个需要耐心和时间的缓慢过程。强迫他立刻改变,反而可能引发更深的反作用。”
诊疗记录本被翻到最新的一页,他的声音里终于流露出几分赞许:“裴先生,你很细心,也很有耐心,这非常好。不过”
他略微停顿,提出了一个更具体的建议:“为了帮助宋先生在感到安全的前提下,更顺畅地表达拒绝或不适,特别是当他难以启齿某些强烈的情绪或身体感受时,我认为可以尝试建立安全词机制。”
“安全词?”裴兆皱了皱眉。
“是的。”蒋闱解释道,“一个简单明确、在特定情境下使用的词语或短句。您可以把他当成是一个紧急的制动按钮,只要说出口,就代表他需要您立即暂停当前的行为或话题,给他一个安全的空间。”
蒋闱注意到裴兆的表情,稍顿了顿,又安慰道:“当然,这并非意味着你的失败。恰恰相反,这是他对你建立起信任后,为自己设立的一道心理保障。让他知道,他拥有随时叫停的权利,并且这个权利会被你无条件地给予尊重。”
“在一定意义上,这能极大地缓解他因过往创伤而产生的‘表达会导致失控或灾难’的恐惧感。”蒋闱说着,在便签纸上写下几个词。
裴兆接过那张纸,就见上面整齐地排列着:玉兰,蛋挞,七月。
“这些是”
“从宋先生给出的词汇中摘选出来的,都是一些没有情感负荷的中性词,不会触发负面联想。”他合上记录本,“另外,我这次重新调整了药品处方,副作用会小很多”
“对了。”他像是不经意间看向窗外幽暗的天色,“裴先生,您知道创伤后应激障碍最怕什么吗?”
在裴兆思考的间隔,他又自问自答道:“是重复创伤。”
“就像反复撕开刚要愈合的伤口。”他指向窗外渐大的暴雨,“比如这种天气,很可能会引发闪回发作。如果发生这种情况”
话音未落,一声闷雷从天上打下来,刚好盖住会谈室木门拉动的响。
宋意生站在门口,脸色被灯光映得有些发白,手里还攥着团皱皱巴巴的纸巾。
裴兆几乎立刻就从椅子上弹起来,却在半途被蒋闱不动声色地一手按住。
“治疗结束了?”他从容的拿起药袋,语气如常,“正好,我也刚和裴先生说完用药调整的事。”
“”
宋意生点点头,视线在裴兆手中的纸条上扫了眼,又迅速移开。
他走到窗边拿起外套,动作很轻,转过身又走向门外
只一瞬间,雨下得更大了。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你不会被淋湿,干干净净……
凌晨三点刚过, 宋意生是被窗外的一道闪电惊醒的。
刺目的白光劈开了一室的静谧,窗外的雨势骤然变大,紧接着,如柱的雨点便密集地砸在玻璃窗上。
宋意生蜷在床沿, 身畔那人仍然睡得很沉, 可落在耳畔的细微的呼吸声却丝毫盖不住窗外的雨。
他的心脏开始在胸腔里疯狂跳动,每一次好像都震得骨缝生疼, 后背的冷汗很快便把单薄的睡衣洇透了, 黏腻地贴着皮肤,让这六月的天气也变得阵阵发冷
黑暗里, 雨水把他的恐惧幻化的无限大,逐渐又变成那日母亲绝望的哭喊、行李箱滚轮碾过地板的尖啸, 还有手腕上灼灼的痛。
宋意生睁开眼。
借着月色, 他看见裴兆在另一侧沉稳地睡着,像是一种安全的象征。
可他依然只能觉得窒息,就像是被人强行按进水底, 连每一次呼吸都能让他感到恐惧。
“呜”一声再也抑制不住的呜咽从他的喉咙里溢出来。
宋意生猛地咬紧手背,几乎是屏着气, 一点点地挣脱出那个裴兆虚拢着的怀抱。
然后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 赤着脚,悄无声息地挪进了浴室里。
他反手把那扇厚重的门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最后那点微弱的光。
在绝对的黑暗和封闭中。
宋意生背靠着冰冷的瓷砖, 膝盖像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 腿一软便顺着墙壁滑坐下来。
他把自己紧紧贴在两面墙的夹角,膝盖蜷起来抵住胸口,牢牢团成一团。
如今,耳畔只剩下暴雨铺天盖地的喧嚣。
宋意生把脸埋进臂弯, 身体抖得更加厉害,十指用力纠缠过后,反复撕裂的伤口又一次渗出淋漓的血。
而此刻,这痛感仿佛成为了唯一的锚点,让他竟然感到一丝扭曲的慰藉。
至少这份痛是真实的,不再像那些在噩梦中反复上演却永远无法更改的剧情。
至少让他真真切切地知道自己如今身处何处,而非又一次被拽回那个绝望的雨夜中
时间开始在恐惧中变得粘稠而漫长。
瓷砖上冰冷的寒意侵入皮肉,让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起抖。
宋意生自己也说不清,他究竟在地板上待了多久。
时间在黑暗中失去了意义,直到门上传来一声极轻的扣动,伴随着浴室门被推开时露进来的那一点光。
他条件反射地把自己缩得更紧,额头埋进膝盖,试图以这种方式将自己藏起来。
“宋宋?”裴兆的声音出口时还裹着睡意,却又在看清眼前景象的瞬间,变得异常清醒。
他试探着把门打得更开,光线如潮水般涌入狭小的空间,将那个缩在角落的身影照得无处遁形。
裴兆挺直的身影立在门口,为宋意生挡住了一小抹光。
他却将脸埋得更深,瑟缩着往墙角挤,吐出来的气音里还带着一些很小很小的自我厌弃:“别别看,别过来”
裴兆的身影在门口僵了一瞬。
在灯光下,他一眼就看到了宋意生手臂上刺目的抓痕,看到那具单薄的身体,在阴影里不自然地战栗。
血液仿佛在头顶冻结,下一秒,他想也没想便大步跨进去,“砰”地一声关紧了门,将恼人的光线和风雨都隔绝在外。
高大的身躯矮下来,径直跪在地上,急切地往缩在墙角的那个小团那凑:“宋宋”
他的声音哽在喉口,几乎是恳求。
裴兆伸出手,动作带着十二分的小心,没敢强行去扳宋意生那双紧紧环抱着的手臂,更没有试图抬起他深埋在膝盖里的脸。
他只是张开双臂,以一种近乎臣服的姿态,将那个颤抖的身体整个拢进自己的怀抱,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堡垒。
“嘘”裴兆用掌心焐住他汗湿的后颈,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没事了,没事了”
“我不看,现在没有灯对吗,我看不到你宝贝”
“”
滚烫的手心熨帖着那块紧绷的皮肤,裴兆的嘴唇贴在他冰凉的鬓角。
他感觉到怀里人的呼吸骤然停了半刻,于是更紧地环住那截细瘦的腰,低沉的声音缓慢而坚定地开口道:“宋宋不喜欢下雨天是不是?没关系,我们在家,在我们的家里你不会被淋湿,干干净净的,在我怀里呢,哪儿也没去。”
“”
每说一个字,裴兆都能感觉到怀里僵硬的身躯在一点点软化。
于是他便更小声地、絮絮地说着,翻来覆去地念叨,像是要把这些年里漏掉的话全都补回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又用嘴唇擦过宋意生冰凉的额头,商量着开口:“我们出去好不好?雨好像小了些。”
“”
宋意生没有答话。
只是极轻地、几乎让人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接着便把眼睛紧紧埋进裴兆炽热的颈窝里。
裴兆会意,一只手将人抱起来,带着他走出浴室,重新放回温暖的被窝
窗外的雨声依旧固执地存在着。
裴兆把人往怀里搂了搂,又用被子裹严,紧接着便低下头,在他湿漉漉的睫毛上吻了一下。
趁着宋意生发怔的工夫,他忙腾出只手摸过床头的遥控器,“滴”的一声按下开关,黑洞洞的房间便被投影仪泻出来的光打亮了。
熟悉的卡通场景很快跳出来,轻快的钢琴声混着诙谐的腔调,便盖过了窗外沉闷的雨声和偶尔滚过的雷。
裴兆调整好音量,干脆把遥控器扔到一边,手臂重新从宋意生的颈后穿过,将人更紧地按进自己胸膛。
窸窸窣窣地,裴兆在被子里摸到那双冰凉的手,十指交扣着拢住,用自己掌心的温度一点点焐着。
“你看。”裴兆用下巴贴了贴宋意生的耳尖,“这动画最近几年又出了很多集,我都给你存着。”
“”
宋意生的身体仍然冷冰冰的,但紧绷的线条却在裴兆持续的体温,和那刻意营造的背景音中一点点软化下来,又慢慢回暖。
不一会儿,他又把冰凉的脚趾试探性地往后缩了缩,最终贴上裴兆同样温暖的小腿,像个试图汲取热源的小动物。
黑暗里,只剩下投影仪变幻的光影在墙壁上晃来晃去。
欢快的调子填满了整个空间,把窗外的风雨声成功隔绝在外,半点渗不进来。
裴兆就这么搂着他,感受着怀里的体温一点点回升,肌肉也逐渐放松,最后,连那细微的战栗也终于平息下去。
借着屏幕上微弱的光,他低下头,看见宋意生紧蹙的眉间终于舒展开来,累极后的呼吸均匀而悠长。
他悄悄调整了姿势,让怀里的人能睡得更舒服,直到宋意生的呼吸彻底平稳,才放任自己无声地、呼出那口悬了许久的气
宋意生算不清自己究竟睡了多久。
时间在沉睡中失去了刻度。
他恍惚地睁开眼,只感觉混沌的意识像是被温水托着,让柔软的暖意包裹住他的全部感官。
厚重的遮光窗帘隔绝了大半的天光,只在边缘泄露出几缕过于明亮的浅金色,显然已近正午。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只感觉全身无力,连骨缝里都透着一股过度消耗后的酸。
好在昨夜那种窒息般的心悸已经消散,只留下一丝疲惫的余韵。
他眨了眨眼,视线渐渐聚焦在天花板熟悉的纹路上,忽然又想起昨夜裴兆贴在他耳边说的话:
家我们的家
宋意生转过头,身边的位置早已经空了,但床单上的褶皱凹陷还在,映证着曾经有人存在过的证明。
空气里弥漫开一种熟悉的食物香气,温吞地混和着麦香,仔细嗅嗅,便还能捕捉到一丝被热油激发出的葱姜的辛辣味。
他几乎能想象到裴兆系着围裙时,腰线在棉质布料下若隐若现的轮廓。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是有一小簇温吞的火苗,暖烘烘地贴在他的胸口。
宋意生在柔软的被窝里又蜷缩了会儿,放任自己沉溺在这劫后余生般的宁静中,好半天,才慢吞吞地撑坐起来。
睡意残留的眩晕感让他不得不又闭了上眼,直到眼前的世界重新归位,这才掀开被子走下床。
他趿拉着拖鞋,走到厨房门口,指尖轻轻搭在门框,一双眼睛专注地往里面瞧。
厨房里,裴兆正背对着他站在灶台前,高大挺拔的身影微微弓着,肩背的肌肉线条随着翻炒的动作若隐若现。
抽油烟机低沉的嗡鸣恰到好处地掩盖了他的脚步。
宋意生磨磨蹭蹭挪进去,蹭到冰箱旁边就靠住不动,整个人懒洋洋地倚在冰凉的金属门上,像是没什么力气,又像是仅仅为了给全身的重量找一个支撑点。
“醒了?”裴兆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头也没回地问。
第50章 第五十章 他偏过头,温顺地在宋意生湿……
宋意生低低“嗯”了一声, 慢吞吞地又往前蹭了蹭。
裴兆关小了燃气灶的火,蓝色的火苗倏地矮下去一截。
他转过身,抽了张湿巾擦干净手,又抬起来, 极为自然地拨了下宋意生额前翘起的碎发:“饿不饿?”
宋意生的视线黏在锅边腾起的热气, 摇摇头,又很快点了点:“你在煮什么?”
“你惦记的番茄牛腩。”裴兆掀开砂锅盖子, 浓郁的肉香便像有了实体般, 混着琥珀色的汤汁立刻涌出来。
“再焖二十分钟就差不多了。”他说着话,用筷子戳了戳已经染上色的牛腩块, 又偏过头问,“冰箱里还有虾仁和青笋, 或者你还想吃点什么?”
“唔”宋意生含糊地应了声。
目光扫过料理台上放着的一小把洗净的空心菜、几个切了一半的香菇, 还有一碟摆放整齐的葱姜细丝。
他默默地又往灶台前挪了半步。
喉咙里有点发紧,小声嘟囔道:“要帮忙吗?”
“”
裴兆手里的筷子在半空中悬了一瞬。
他回过头,目光凝重地扫过宋意生仍然略显苍白的唇色, 确认过除了一点疲惫没有其他不妥,才放下心。
“帮忙”裴兆的视线在厨房里逡巡, 像是排雷一般谨慎。
扫过冰凉的水柱、锋利的刀刃, 和炒锅上腾起的烟。
每个可能性都在他的脑海里一一排列,然后又□□脆利落地迅速否决。
“不用。”他说得斩钉截铁,像是不容任何商量。
宋意生却没吭声, 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 只是环着双臂依然斜倚在料理台上望着他。
两个人就那么沉默着,终于,裴兆被盯得心虚,一双眼睛又开始在厨房里游移。
很快, 便像是突然找到救星一般,三步并作两步跨到冰箱前,从冷藏格里翻出一袋还带着标签的嫩豌豆。
“剥这个吧。”裴兆把豆荚塞到宋意生手里,“去沙发上弄,正好一会儿可以给你做虾仁豌豆。”
宋意生垂眸看着手里凉丝丝的豌豆袋,再抬起眼,看看裴兆那副万无一失的笃定表情,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他故意站着没动,直接靠在料理台的边缘,接着慢条斯理地拆开包装:“我就在这儿剥。”
裴兆明显又怔住了。
再抬眼看,才发现这人根本就打算跟他对着闹。
裴兆便也表现得极为配合。
目光在厨房里扫了一圈,然后突然捂着后腰,无比夸张地晃了两步,又拖长了调子故意叹气:“诶哟,站这一上午,那我搬两把椅子过来歇会儿。”。
“裴兆。”宋意生看着他拙劣的表演,捏起颗刚剥出来的豌豆砸在他胸口,“你别装。”
“”
炖锅里的牛腩还在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在氤氲的香味中,宋意生朝他微微过偏头:“请问,我是玻璃做的吗?”
“我。”裴兆感觉一股热意倏地从他的耳根蔓延开,连带着脸颊都罕见地有些发烫。
像是被老师抓包的学生,下意识地想避开宋意生那双过于通透的眼睛。
然后发出一声含糊的、带着点窘迫的轻咳。
“咳”他试图给自己找回点场子,视线慌乱地扫向别处,背对着宋意生嘟囔道,“谁装了我站着累。”
话说得挺硬气,尾音却又小心翼翼地发着飘。
宋意生没再接话。
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抬起还沾着水珠的手,在裴兆颈侧轻轻一贴,纵容道:“行”
这声软和的应承让裴兆一下就偃旗息鼓,像被顺了毛的大犬,立刻就妥协了。
他偏过头,温顺地在宋意生湿漉漉的掌背上蹭了蹭,把这个亲昵的动作做得无比自然。
水流声哗啦啦地响起来,裴兆在水池边快速洗了两个碗,一个放在自己旁边备菜,用另一个装满清水,推到了宋意生手边:“累了就休息,豆子剥在这个碗里,小心别碰到手上的伤。”
“嗯。”
宋意生垂着眼睫应了一声,细白的手指扯开豌豆袋的封口,就着随倚着的姿势一颗一颗地剥起来。
青翠的豆荚在他的指尖绽开,圆润的豆粒接连滚落,在清水里炸开小小的花。
余光里,他看见裴兆原本绷紧的肩背线条不着痕迹地松弛下来一点,然后悄悄地,又往自己这边再靠了靠.
随着时间的推移,工作室正式开业之后,前期的宣传和客户拓展工作让宋意生忙得不可开交。
图纸、方案、预算、沟通会议层层积累的工作成为了每天的常态,连轴转的日程更大大占用了裴兆在家能够勉强拥有他的时间。
但出奇的,无论多忙,他的一日三餐却偏偏变得异常准时。
正如此刻,他又一次在那人的监督下,艰难地咽下最后一口鸽子汤面。
看着对方利落地收拾好碗筷,把擦过桌面的纸巾在掌心揉成一团。
“裴兆。”宋意生终于忍不住,目光从对方卷起的袖口移到脸上,带着点认真地困惑,又仔细地斟酌用词,“你的酒吧该不会是要倒闭了把?”
不然该怎么解释这位老板每天雷打不动地过来报道三趟,停留的时间还日益变长。
宋意生问得真挚诚恳,倒见那人闻言眼睛一亮,指尖蹭着倚背就顺势倚上办公桌沿,弯腰凑近,声音压得极低:“怎么”
裴兆的声音里带着刻意的暧昧:“小宋总这是在关心我的产业?还是”
他故意拉长了语调:“在担心我失业没饭吃?”
那人的脸贴得太近。
宋意生的脖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血色,刚要后退,裴兆已经逼近到呼吸可闻的距离。
“我只是”
“嫌我烦了?”裴兆截住话头,拇指揉着宋意生的唇角,满意地看着那截脖颈泛起更深的红,“那不行,小宋总不如给我签个长期饭票”
他故意停顿,指尖顺着下颌滑到喉结,在突起的软骨上轻轻一按:“我吃得不多,很好养活。附赠增值服务,物超所值。”
轰的一声。
宋意生只感觉一股热浪瞬间涌上头顶,下意识地抬起手,就往那人的胸口推:“谁要养你,美得你!”
通过这几日的经验积累,他几乎已经可以推断出裴兆下一步的动作,便忙想从椅子上站起来,躲避这太过超过的亲密。
可还没来得及起身,却被突然扣住手腕的力量打断,将他猛地向后一拉,失去平衡的身体便又向后跌回宽大的椅背里。
下一秒,裴兆的身体就压了下来,精准地捕获了他因惊愕而微微张开的唇。
“唔”
宋意生惊得瞳孔骤缩,所有未出口的抗议都被尽数吞没,化成一声从喉咙里溢出的模糊呜咽。
裴兆的手掌牢牢扣住他的后颈,烫得宋意生的皮肤突突直跳,另一只手又用力地箍住他的腰,让他不得不仰起头,承受着这个有些强势的吻。
这个吻来得又急又凶。
舌尖上仿佛卷着这些天来所有的克制与渴求,攻城略地般扫过他口腔的每一寸。
宋意生被吻得眼尾泛红,呼吸紊乱,直到指尖无力地几乎揪不住裴兆的衣领,那人才意犹未尽地稍稍退开了半寸,却仍然没有放开困住他的手。
裴兆心满意足地揽着怀里浑身发软的人。
又低笑着用鼻尖蹭了蹭他发烫的脸颊,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对方颈侧:“看来小宋总对我的表现还算认可?”
“滚。”宋意生羞恼地抬脚就踹,却在挣脱时又被对方故意收紧的手臂带得踉跄了一下,这才推开人走出了办公间
但此刻,公共办公区的气氛,却笼罩着罕见的低气压。
工作室上个月接到的咖啡馆改造项目卡了壳,项目甲方是一对对设计有着近乎偏执追求的年轻夫妇,却又总也说不清差在哪儿。
“宋总,第五版了,还是不行。”宋意生刚一出门,就被项目组长魏勉拦在半路,接着便看见他愁眉苦脸地把带着红标的反馈邮件递过来,“他们说还是觉得少点什么,可一问具体,又支支吾吾地说不清。”
宋意生顿住脚,接过平板,指尖在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批注上快速滑动。
这是工作室开业后接手的第一个商业项目,口碑至关重要,他盯着被退回的方案沉吟片刻,开口道:“把源文件发我邮箱,今晚我重新梳理一下思路,看看怎么调整。”
“您亲自改?”魏勉忍不住开口,“可您手上还有那个别墅区的项目,后天就”
“优先级调整一下,先紧着这个来。”宋意生言简意赅。
他的目光扫过灯火通明的办公区,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裴兆拎着他的公文包从里间走出来。
宋意生抬起眼看,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压过七点,他不动声色地按了下发胀的眉心,轻声道:“先回去吧,明天还要接待新客户,都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