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宋意生捏着毯子边稍往上拽了拽,就听他又道:“还要很久,眯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不用。”宋意生开口拒绝,看了眼导航上的里程数字,“我不困,等开累了我换会儿你。”
裴兆笑得肩膀直颤,低低应了声好。抽回手时顺便调低了音响的旋钮,关严了车窗上的最后一点缝。
目之所及,连绵的青山在湛蓝的天幕下肆意舒展,遥远的盘山弯道晃了又晃,像条银色的缎带缠绕在苍翠之间。
宋意生的眼皮越来越沉,恍惚间感觉紧扯着的安全带被人松了松,他动了下,就听见裴兆的声音很轻地传过来:“睡吧,没事,我在这儿。”
他果然睡得更沉。
直到车子轻微的震动让他醒过来,睁开眼时,已经停在一处日式的庭院前。
温和的日光给木质门廊镀上一层金色,檐下悬挂的风铃声混着远处山溪潺潺的响。
“到了?”宋意生揉了揉眼睛,按了下因为久坐而有些僵硬的后颈,出口的句子里还带着睡意未消的鼻音。
裴兆已经绕过车身替他拉开了门。
山区的温度比市区更低一些,那人给他罩了件他从没见过的外套,软糯的米黄色里揉着几抹浅浅的粉。
裴兆帮宋意生理了理睡乱的头发,低声应道:“嗯,刚到。山里凉,先把衣服穿好。”
私汤的公共庭院很美,宛如一副展开的浮世绘。
青石板铺就的小径穿过修剪得宜的灌木丛,一栋传统和风建筑静静伫立在尽头处,纸门半开,灯笼的微光从门缝里露出来。
一位身着淡紫色和服的女侍早已经候在玄关,见到来人便深深欠身道:“裴先生许久没来,您的私人汤屋已经准备妥当。”
手续简洁得令人意外。
穿过几重回廊,两人被引至庭院深处最僻静的一隅的套房里。
推开木栅栏门,依然是一个精巧的私人院落,新绿的枫树下是一汪游着锦鲤的池塘,池水清澈见底,清晰可见几尾绯红的鱼儿在斑驳石纹间游弋。
女侍躬身退下,木屐踏上石板的声响渐渐消失在门外。
裴兆突然从背后环住宋意生的腰,把下巴轻轻抵在他单薄的肩头,问道:“你喜欢吗?”
“这里?”宋意生望着池面浮动的碎叶,话音里透着几分迟疑。
“是我刚回帝市时和陆尧倒腾的副业。”裴兆用手指卷着宋意生的衣角,开口解释,“装修什么的我全都没管,独独这块地方跑了小半年,三面环山,四季泉眼不竭,最适合休养。当时我就想”
“咳”山风掀起宋意生鬓角的碎发,他突然偏头咳了两声,打断了裴兆未出口的句子。
他下意识地抬手去掩,手腕上的旧伤扯得他的动作一僵。
裴兆的目光立刻锁住他眉间的那道小褶,眼神沉了沉,最终只是沉默地扣住他的手指,另一只手稳稳提起所有行李道:“走吧,先去泡个温泉解解乏?”
宋意生随着裴兆的步子进入到汤屋内部,里面的空间依然宽敞明亮,巧妙地分隔为起居室和卧室两个大块区域,昏暗的纸光里,矮桌上的青瓷瓶中插着几枝斜探出来的晚樱。
“温泉在后面。”裴兆推开套房后半掩的门,半露天温泉区的热气扑面而来。
后门外的庭院不大,入眼就是密密匝匝几颗樱树垂落的花枝,墙沿边立着几盏零星的雪见灯,树下是冒着白雾的石砌温泉池。
宋意生站在门边,一时间有些恍惚。
眼前的光景太过美好,美好得像是一场为他精心编织的梦。
就像这段时间以来,裴兆给他的每一道温柔,都让他忍不住触碰,又害怕逃离。
裴兆的目光始终黏在宋意生身上,见他盯着温泉池发怔,以为他是车坐得太久,便很自然地上前拉起他那只带着旧伤的手,放在掌心里揉了揉,道:“累了吗?”
他的指腹力度适中地压在穴位上打着圈,恰到好处地碾过每一处痛点:“先泡温泉,水温正好,对你这手腕和腰都好。”
宋意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温泉意味着赤身相对。
即便他们曾经有过最亲密无间的时刻,但裹着如今这层微妙的关系外壳,尤其最近几日,任何近距离的肌肤相亲,都让他本能地感到紧张和无所适从。
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裴兆突然松开手,转身从行李箱里取出叠得方正的浴衣,随口道:“换了衣服快去泡,我去前台核对一下晚餐的安排,顺便问问他们这个季节有什么特色。”
他将一套干净柔软的浴衣递过来,目光坦荡,没有丝毫狎昵:“水别泡太久,容易头晕。”
宋意生紧绷的心口微微一松,他点点头,随即便闻到怀里的衣物上淡淡的皂角香味。
待裴兆离开后,宋意生这才慢慢解开衣服,赤足踏入池中。
温热的泉水漫过脚踝、小腿、腰腹一寸寸抚过他紧绷的肌理,直至包裹住全身。
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连日堆积的疲惫和肌肉的酸痛仿佛被这温润的液体丝丝缕缕地抽走。
宋意生眯着眼,任由水汽模糊视线,将头枕在微凉的池壁上,与周身的暖意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
就在意识即将随着荡漾的水波沉入温热的泉水中,他突然听见门被推开的声响,猛地睁开眼,便看见裴兆正穿着一件微敞的浴衣,立在门边。
透过蒸腾的雾气,宋意生隐约看见他露出一小片麦色的胸膛,手里挽着两条雪白的毛巾,目光礼貌地落在远处的竹影上。
“抱歉,”裴兆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慵懒的笑意,“前台那边耽搁了一下。”
他一边说着,一边自然地在池边蹲下身,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滑入水中,激起的水浪刚好溅了几滴落在宋意生脸上。
两人之间隔着氤氲的水汽,离得不近不远,既能让彼此感受到对方的存在,也不会因为距离而显得疏离。
“热吗?”裴兆的声音透过雾气传过来,声音被水汽浸润得格外柔软。
宋意生下意识地摇头,又意识到对方可能看不见,才轻声补充道:“还好。”
“手腕还疼吗?”裴兆又问,视线依然望着前方。
“好多了。”宋意生随口回答,对话之间,身体又在温水中慢慢放松下来。
不过是一走神的功夫,身边的水波突然晃动,他听见裴兆的声音当即近了几分:“过来,我给你按按。”
他的语调依然很轻,但在宋意生答应之前,一双大手已经不由分说地落在他肩上:“这两天看你在电脑前,人都快硬成石头了。”
宋意生的身体在水下微微一颤,指尖不由自主地蜷了蜷,拒绝的话还未出口,就被皮肤上突如其来的灼热哑了回去。
那双温热的、带着薄茧的大手稳稳扣住他的肩膀,熟悉的触感让他变得僵硬,肌肉瞬间绷紧。
在细碎的水波中,他听见自己紧张的呼吸,却终究顺着那双手的力道缓缓转过身,绷紧的后背完全展露在裴兆面前。
那人的手法却是出人预料的老练。
拇指精准地抵住他后颈僵硬的肌肉,在肌理间游走时,温热的吐息扫过耳际:“放松。”
裴兆并不敢施太重的力。
宋意生的身体线条在氤氲的水汽中若隐若现。
他能感受到粗糙掌心里那层恰到好处的肌肉,不是那种刻意锻炼出的夸张轮廓,流畅的线条中带着天然的美感。
他的拇指游移着找到宋意生颈椎两侧的穴位,技巧性地按压下去:“你这两天加班太狠了。”
“唔”一股强烈的酸胀伴随着难以言喻的舒适感瞬间冲上头顶,宋意生猝不及防地仰起头,发出一声短促的轻哼。
这声音在静谧的庭院里显得格外清晰暧昧,惊得他立刻咬住下唇,耳尖瞬间红透,连带着脖颈都泛起一层薄粉。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宋意生,”他连名带姓地……
头顶传来裴兆低沉的笑声, 带着几分了然于心的满足。
他手上的动作没停,依然在宋意生身上游走,指腹轻轻地按压着发根处的凹陷:“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宋老师, 别绷着了。”
裴兆的声音轻得像是羽毛, 抚摸着宋意生敏感的神经。
让他原本僵硬的脊背,这才终于在水温与指压的双重作用下慢慢软化, 将他困在这方蒸腾的水雾里, 不由自主地又往后靠了靠。
温泉的水波温柔地托举着他的身体,宋意生闭着眼睛, 声音里浸着几分慵懒的舒适。
“以前倒是不知道你这么会伺候人。”
肩膀上的力道微微一顿,裴兆的声音隔了几秒才响起来:“后来学的。当时想着万一哪天你愿意回来, 至少得有点真本事, 总不能像以前那样,连碗粥都煮不好。”
裴兆出口的调子渐渐低下去,到了结尾处几乎只剩下声几不可闻的自嘲, 却又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平淡。
但这句话却像一块巨石,重重地敲在宋意生心口。
他的呼吸停了一瞬, 仓皇地低下头, 将脸埋向水面升腾的雾气里,生硬地掩盖住鼻尖骤然泛起的酸涩。
不知过了多久,裴兆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好了, 再泡要晕了。”
他率先起身, 哗啦一声水响,宋意生偷偷抬起眼,正撞见对方高大的身影瞬间遮住了大半光。
裴兆利落地裹上浴巾,又背过身, 将另一条干燥温暖的浴巾递向身后,体贴地没有直视他水下的身体:“上来擦擦,别着凉。”
宋意生抬手接过来,仓促地从水中起身包住自己,起身时却脚下一滑,踉跄着便往前栽。
裴兆的手臂条件反射般地环过来扶住他的腰,掌心贴着他湿滑细腻的皮肤。
一瞬间,两人湿透的身体隔着层薄薄的毛巾布料紧紧相贴,裴兆胸膛的温度和有力的心跳清晰地传递过来。
宋意生像被烫到般地猛地退后一步,脸颊绯红。
“小心。”裴兆的声音里带着点哑,等他红着脸退开,才若无其事地又转回去,拿起自己的浴衣胡乱套上。
木质地板在脚下发出细微响。
宋意生跟着裴兆走进内室,拉门在身后轻轻合拢,将庭院里的晚风与暮色一并隔绝在外。
裴兆从行李箱里取出两套干净衣服,指尖在柔软的布料上蹭了蹭,余光不经意地扫过落在身后的那个人。
在宋意生脸上,温泉的热度还未完全褪去。
柔软的发丝有几缕贴在额前,盖住些被热气蒸出来的薄红,让他整个人终于透出一股难得的、松懈下来的倦意。
像只浸过水后、舒展开筋骨的狐狸,在不经意间露出柔软的腹毛。
裴兆心头一软,声音也紧跟着放得很轻:“先坐一会儿,晚饭很快送过来,我定了这里的怀石料理,听陆尧说这次的主厨从前在京都的老铺子里做过学徒,试试看味道怎么样。”
宋意生依言在矮桌旁的蒲团上坐下。
温水浸泡后的身体泛着点酥软的困懒,他微微蜷起来,下巴抵着膝盖,目光追着门格间游移的橘色光影出神。
“累了就去歇一会。”裴兆忽然开口。
宋意生摇摇头。
目光透过远处的窗格,落在庭院摇曳的树影上。
房间里很安静,风吹过竹帘,偶尔发出几声沙沙的响,伴着两人交错的呼吸,在空气中静静流动。
没过多久,房门被轻轻叩了两声,身着和服的侍者躬身而入,恭敬地递上两份装帧精美的晚餐菜单。
单子上清晰地印着即将呈上的料理图片:精致的漆盒内,烤喉黑鱼表皮焦黄、松叶蟹腿肉雪白饱满、就连小巧的炖盅里,都有嫩笋与□□瓣饰做点缀,精心地标摆在清透的高汤中
伴着另一行娟秀的小字标注着的食材来源,每一笔都透着极致的讲究,精致得近乎苛刻。
侍者将确认单放上矮桌,微微欠身道:“裴总,请您过目一下晚餐菜品,有任何忌口或特殊要求,随时吩咐。”
她说完便安静地退到屋外,顺便在桌面上放下一盏按铃。
裴兆拿起确认单,扫过图纸上那些斑斓的图片,正想递给宋意生看,却见那人的目光早已经落在了单子上。
然而,他的眼神却并未过多地停留在那些顶级食材,反而像是被菜单角落一张小小的配图牢牢吸引住了。
那是庭院晚间特供的附加服务选项,印着一张炭火烤架的特写,旁边还配着几串烤得油亮的、撒着孜然辣椒粉的肉串和蔬菜图。
恰在此时,一阵夜风穿堂而过,炭火的焦香毫无阻碍地穿透了拉门,带着与精致料理截然不同的烟火气息,席卷了整个庭院。
空气里瞬间弥漫开一整片辛辣的孜然味,混合着油汁爆裂的肉香,瞬间将室内精心营造的雅致氛围撕开一道口。
宋意生的目光黏在确认单上那张小小的烧烤图片,再被这浓烈的香气一冲,渴望来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汹涌。
裴兆正要将确认单塞进他手里,却敏锐地捕捉到他这刹那的失神,动作一顿。
他看见那双惯常清冷的漂亮眼睛倏地然亮起来,鼻翼甚至不易察觉地微微翕动,似乎在努力分辨、确认着空气中那缕霸道香气的来源。
裴兆伸出的手停在半空。
宋意生像是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飞快地从菜单上移开视线,垂下手指,无意识地捻着那张卡纸边缘。
裴兆的目光顺着那双慌乱的眼睛滑落到被揉皱的纸角,唇边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竹影在矮桌上微微晃动。
他状似随意地把指尖落在角落的那张烧烤图片,声音放得很轻,像是随口道:“不知道是哪个院子在做烧烤?”
他这话问得轻巧,却精准地戳中了宋意生此刻最强烈的心思。
他的喉结明显地滚动了一下,鬼使神差地接话:“嗯闻着,好像还不错。”
话音刚落,他似乎立刻意识到自己暴露的情绪,懊恼地紧抿上唇,又不说话了。
裴兆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他却并未穷追猛打,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表示认同,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那些精致的料理图片,然后重新落回宋意生身上。
他用一种带着点商量的语气,试探地问:“看看今晚的菜单,还合你的心意?”
宋意生被他看得更紧张,连声音都放得很低,却仍在试图用含糊的问句遮掩心思:“晚餐”
他顿了下,目光掠过空白的桌面,又迅速跌回菜单上,指尖在那些图片边缘犹豫着点了点:“就是这些?”
“嗯。”裴兆将确认单轻轻推回到桌面中央。
但他并没有随着动作低下头,而是将眼神紧紧锁在宋意生脸上,把对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都尽收眼底。
夕阳的金线穿过竹帘、越过窗棱的空隙,温柔地投在宋意生眼底,将他强装镇定,却又藏不住的渴望躲闪的眼神照得无处遁形。
裴兆终于把心头那点猜测变成了笃定。
“怎么?”他压低嗓音,有意无意地向前倾身,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不喜欢?”裴兆用指尖点着图片上精致的喉黑鱼,盯着宋意生紧抿的唇线,尾音上扬了几分,“还是说宋老师另有想法?”
“”
宋意生沉默了。
他仓促地端起桌上的大麦茶,茶水氤氲的热气短暂地模糊了他的眉眼,像一层薄薄的保护罩。
放下杯子时,他依然垂着眼,只是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却没有发出任何肯定或否定的声音。
空气里弥漫的肉香愈发强烈。
裴兆看着宋意生这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心尖最柔软的角落像是被什么轻轻挠了下,泛起一阵酸涩的痒意。
重逢以来,大部分的时间,那人总是习惯用最完美的礼节筑起高墙,用那些礼貌、克制、疏离将真实的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住,几乎再也没有在他面前流露出这样一点带着孩子气的、属于本性的渴望。
裴兆的心跳不自觉地乱了。
他倾身越过矮桌,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了然的、近乎诱哄的轻柔,直接戳破了那层薄薄的窗户纸。
“宋意生,”他连名带姓地唤,目光直视着他躲闪的眼睛,“想要什么,你要直接说出来。”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两道齿痕严丝合缝地重叠在……
宋意生的身体陡然一僵。
他猛地抬起头, 睫毛慌乱地扑簌着,脸颊瞬间红透。
他下意识地想要否认。
唇瓣动了动,却在对上裴兆那双过于了然的双眼时,把所有准备好的推脱都哽在喉间。
“我不想吃日料, 能不能”他再次垂下眼, 挤出来的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盯着面前那盏渐渐凉下来的茶汤, 连这最后的躲避之处都失了效。
宋意生不自觉地又握紧了手, 在桌面下蜷成一个小球。
裴兆的眼睛一眨不眨地落在他身上。
那副强装镇定却掩不住羞赧的模样生动极了,让他只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下, 某种情绪在心底极速膨胀,满得几乎要溢出来。
“宋老师。”裴兆用残存的那点理智努力保持清醒, 压下了他恨不能立刻满足宋意生所有心愿的冲动。
他把目光扫过那人依旧没什么血色的唇, 放软声音,带着一种哄劝的语气商量道:“那我们也先让他们把餐端上来,你随便吃两口垫垫胃, 然后等下我们再弄点烧烤尝尝?”
“行。”宋意生终于肯抬眼看他,干脆地应了一声。
裴兆拿起铜铃晃了晃。
拉门无声滑开, 方才那位身着和服的女侍者恭敬地站在门外:“裴总, 需要为您调整餐点吗?”
裴兆的手指在确认单上轻轻一叩:“晚餐照常上。另外,再带一个炭烤架过来,食材你们看着配, 辣椒粉和孜然单独分开。”
他一边说着, 用余光看了眼低头发呆那人,又补了一句:“再配一小碟蜂蜜,谢谢。”
“好的,马上为您安排。”
拉门再次合拢。
裴兆收回目光, 转身坐到宋意生身侧的蒲团上,带着点邀功般地问:“宋老师,看我这安排还满意吗?”
四周的光如流水般倾泻下来。
宋意生飞快地瞥了他一眼,暖黄的光晕顺势照进他浅褐色的瞳孔,如同夕阳流淌在剔透的琥珀上。
他紧抿的唇角终于松了松,向上弯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显得有些得意地“嗯”了一声道:“勉强算是可以吧。”.
庭院里很快支起了小巧的炭炉,几盘处理得干净漂亮的食材也一并整齐地摆放在竹编的托盘上。
宋意生象征性地在桌边夹了两筷蟹腿肉,便迫不及待地起身走向庭院,看着裴兆熟练地摆弄着几个烧烤架的铁网。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墙沿边的雪见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
炭火在炉膛里噼啪作响。
裴兆便也当仁不让地做起了主厨。
他利落地挽起袖口,露出的小臂肌肉线条随着翻动的木枝轻轻起伏,握着签子的手上沾着油光。
随着“滋啦”一声悦耳的爆响,烤鸡翅的油脂滴落在滚烫的炭火上,激起一小簇跳跃的火星,浓郁的肉香瞬间弥漫开。
裴兆不经意间侧目,刚好对上宋意生那双映着炭火的、亮晶晶的眼。
他手上翻烤肉串的动作没停,嘴角却先扬了起来:“以前在酒吧后厨待得多,看师傅们烤东西看得眼熟,倒是好久都没自己动手试过。”
裴兆随口聊着,顺手将一串烤得刚好的鸡翅放进宋意生面前的纸碟里,被烤成金黄色的皮上还滋滋冒着油泡:“我还记得有一次,遇到一个客人喝高了,抱着麦克风死活都要上台露一手,结果刚开嗓就给我吓跑了大半场的人”
他一边说着,还捏着嗓子夸张地学了两句那人诡异的唱腔,震得火星子都跟着抖了抖。
宋意生正小心地吹着气,试图咬下鸡翅外层焦脆诱人的皮。
猝不及防听到那句走调的模仿,他张口的动作顿了下,终究没忍住,唇角向上弯起一个清晰而短暂的弧。
那点笑意被跳跃的炭火映亮,落在他线条优美的侧脸上,也真真切切地落在了始终注视着他的人眼里。
裴兆心头一热,像是被那抹笑容烫下,手上翻烤的动作愈发殷勤。
“味道怎么样?”他盯着宋意生盘子里那个刚被咬过一口的鸡翅,意有所指地补了句,“分我一口尝尝?”
宋意生正品着舌尖上的肉味,闻言顿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就要去拿旁边烤架上还没动过的新串:“吃这个?要辣椒吗?我给你放一点。”
“不用麻烦。”裴兆不着痕迹地挡了下,轻巧地挪开他探向烤架的手,眼睛依旧锁在他的碟子上,“我就尝尝你这个烤得好不好,火候合不合适。”
宋意生一僵,目光落回自己碟子里那串还带着一小块牙印的鸡翅,耳根瞬间热了:“要不然”
“真不用。”裴兆打断他犹疑的句子,又故意展示出了自己沾满调料、还握着烤夹和几根签子的手,语气理所当然道,“你看,我这儿占着呢,实在腾不出来。”
宋意生的视线在裴兆油光发亮的指尖,与自己碟中那串带着齿痕的鸡翅间来回打转,看了又看他那双确实“很忙”的手,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宋老师?”裴兆又在催了。
夜风卷着炭灰掠过来,宋意生犹豫半晌,最终还是缓缓捏着那两根竹签的末端,动作僵硬地将鸡翅举起来,递到裴兆面前。
那人唇角的笑意几乎要漫出来,极为配合地低头俯身,就着宋意生的手,“咔嚓”一声,精准地咬在那个小小的齿痕处。
伴着签子上传来的轻微震动,宋意生的脸腾地红了,他清晰地看到在那层烤得油亮的鸡翅边缘,两道齿痕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一起,在炭火映照下,泛着一层暧昧的水光。
裴兆和他贴得很近,近到他甚至能听见那人慢条斯理咽下食物时喉结的滚动声,一下就戳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嗯”裴兆这声喟叹拖得又慢又长,目光始终落在宋意生红得像要滴血的耳垂,仿佛在品尝什么绝世美味,意有所指,又煞有其事地点评道,“味道确实不错。”
夜色渐深,庭院里炭火的暖意终究抵不过山间晚风的侵袭。
宋意生倚在廊下的柱子旁,身上裹着裴兆硬塞过来的外套,胃里沉甸甸地塞满了烧烤带来的满足感。
“走吧。”裴兆锁好了小院的门,揽着人往屋里走。
套房内热气氤氲。
裴兆看着宋意生洗漱之后,带着一身水汽慢腾腾地爬上那张宽大的双人床,把整个人都藏进被子,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顶。
“累吗?”裴兆放低声音,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还好。”厚实的布料传出来闷闷的应答,尾音拖得很长,带着浓重的睡意。
裴兆没再作声,只检查了下床头柜上的保温杯,确认水温正好,这才关了灯。
他轻手轻脚地在宋意生身边躺下去。
室内彻底安静下来,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让他在黑暗里轻轻舒了口气
不知睡了多久,裴兆在一种近乎本能的警觉中猝然惊醒过来。
耳边是极其细微的、压抑着的抽气声,混着被褥摩擦的窸窣响动,让他几乎是瞬间就睁开了眼。
混沌的睡意一扫而空,裴兆条件反射般地看向身侧,借着窗缝里漏进的一点月光,勾勒出宋意生此刻蜷成一团的影子。
他像是在强忍着痛,一只手死死抵在胃上,整个人绷得极紧,一张脸都埋在枕头里,身体牢牢地靠着他那侧的床沿。
“宋意生?”裴兆立刻撑起身,紧张地问道,“怎么了?胃疼?”
蜷缩着的身影僵了一下。
似乎没料到他醒着,良久才从枕头里挤出声闷哑的气音:“没事一会儿就好。”
“”
纵使极力克制,裴兆依然从那句支离破碎的回应中,察觉到了他难以掩饰的痛楚。
他心头一紧,索性不再多闻,直接伸手探向他的胃部,果然触到一手冰凉的濡湿。
没有丝毫犹豫地,裴兆“啪”的一声按亮了床头那盏夜灯。
视线骤然变得清晰。
昏暗的灯光下,他看见宋意生白得几乎透明的脸色,失血的唇上嵌着一排深深齿印,显然是疼了很久。
突如其来的光线让他把眼睛闭得更紧,几缕被冷汗浸湿的黑发凌乱地贴在颊边,随着痛意微微地发着颤。
裴兆的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极快地判断出状况,继而抱着被团里的人安抚地拍了拍:“等我一下。”
才一转身,他的脚步就不受控制地加快,又忍不住回头,频频看向床上的人。
裴兆迅速从行李箱里翻出一个药盒,用温开水泡开了一包冲剂,又马上端着那杯冒着热气的药液回到床边。
他在床头半跪下来,指尖触到那人冰凉的皮肤,悬着的心这才稍稍落下。
裴兆把药碗放在床头柜上,小心翼翼地连着被团一起把人揽进怀里,手臂穿过宋意生汗湿的后颈,试图将他微微扶起来:“来,把药喝了。”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你太轻了。”
宋意生疼得浑身发抖, 只觉得后颈被人托着往上抬了抬,紧接着,带着怪味的药液就凑到唇边。
他下意识地偏头抗拒了下,下巴却被那人轻轻捏住, 逃无可逃。
“张嘴。”裴兆的声音贴得很近, 像在低哄着,趁他牙关刚松, 温热的药汁便马上顺着舌尖滑进去。
才刚往下滚了滚, 却又被发紧的喉咙堵住,只小半勺, 就呛得他直咳嗽。
裴兆又忙把他揽起来,靠在自己怀里, 掌心隔着单薄的睡衣, 轻轻拍着他的背。
唇齿间的药味苦得宋意生皱眉。
裴兆尽力让自己显得轻松,指腹蹭过他唇角溢出的药汁,带着点笑音又劝:“别着急, 我不和你抢”
连骗带哄地,等最后一勺药终于咽完, 裴兆紧张的满手是汗。
忙放下碗, 一刻不敢耽搁地把人重新掖进被子里。
疼痛让宋意生的意识变得涣散。
他感受到那片热源突然远离,下意识地抓住裴兆的袖口,含糊的音节里微微带着颤:“冷”
裴兆立刻把被子往上扯了扯, 遮住他因为太过宽松的袖口, 而裸露的那截手臂,又爬上床,长臂一伸,直接将人捞进怀里。
“怎么这么凉。”他低叹了一声, 从背后将宋意生紧紧拢住,掌心盖在他贴在胃上的、冰凉的手,“我给你暖暖。”
他的语调带着一股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感觉到宋意生最初的抗拒也并不着急,掌心就这么稳稳地压着,让体温透过一层单薄的衣料缓缓渗进去。
直到感觉到怀里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这才小心翼翼地将手探进他的睡衣下摆,直接贴上那片痉挛的区域。
“唔”宋意生倒吸了一口气。
滚烫的掌心毫无阻隔地贴上他冰凉汗湿的皮肤,强烈的触感让他一阵心悸。
“放松。”裴兆的声音擦过耳后,在他愣神的间隙,已经贴在他的腹部缓缓揉起来。
那双大掌温暖而干燥,带着恰到好处的力道,顺着一个方向不疾不徐地打着圈。
疼痛依然尖锐,宋意生死死咬着下唇,却在连绵不断地痛意里逐渐失去抵抗的力气,让他不由自主地向后靠了靠,将自己完全贴进裴兆怀里。
裴兆被他凸起的骨节硌得心更疼了,忍不住用下巴轻轻蹭了蹭他的发顶,像个克制而模糊的吻。
渐渐地,那顽固的绞痛,在持续不断地揉按中开始慢慢消退,宋意生紧绷的神经也在这持续的抚慰中,无可奈何地松弛下来。
他的意识逐渐变得模糊,挣扎的念头被倦意彻底淹没。
黑暗中,他本能地抓紧了裴兆环着他的小臂,紧绷的四肢渐渐舒展,像一艘终于接港停靠的小船。
裴兆揉按的手掌始终没有停,力道却随着他逐渐平稳的呼吸而慢慢放缓。
在那一团昏暗的光里,他看着宋意生紧闭的睡眼,终于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第二天清晨,宋意生是被窗外的鸟鸣声叫醒的。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昨夜残留的零星倦意还没完全褪去,但记忆里那股撕心裂肺的疼痛已然退潮,只余下一股累极之后的酸软。
沸腾的米香在空气里氤氲,裴兆正用房间里的电磁炉煮着粥。
两人安静地用完早餐,裴兆收拾着碗筷,忽然开口道:“昨天不是坐车就是闷在房间里,待会儿要不要去林子里透透气?”
闻言,宋意生眸光闪了一下。
窗外,阳光穿过樱树椭圆形的叶片,在地上投下一片斑驳的树影。
他望着那片舒展的绿意,虽然身上还是没什么力气,却依然被那抹鲜活的生机勾得不由自主地点了头。
推开院门的刹那,山风裹挟着晨露的清新扑面而来。
入眼先是一条蜿蜒的石板小径,曲折地钻进葱茏茂密的树林。
宋意生深吸了一口混着草木清香的空气,感觉胸口郁结的滞闷似乎也消散了一些。
“走走吧。”他轻声提议,语气里却藏着掩不住的期待欢喜。
“好。”裴兆应了声,又不动声色地往步道外侧靠了靠,把更宽敞的一侧留出来。
石板路被打理得很干净,两侧是精心修剪过的草坪和低矮的灌木,偶尔蹦出一两只雀鸟,扑棱棱地飞向远处恣意生长的原生木林。
两个人沿着小路慢慢走着。
宋意生原本苍白的脸颊,因为活动而泛起淡淡的红晕,连鼻尖也透出点粉,带得呼吸都变得有力。
裴兆敏锐地留意着,直到看见他有些疲累般地攥住了开衫的下摆,适时停下脚步,指了指不远处几簇盛放的粉紫色花丛道:“那边绣球开得好像不错,要不要过去坐会儿?”
小径旁恰巧有一个精致的木制凉亭,深褐色的长椅上落着几片嫩叶。
宋意生点了点头,随着他走过去。
山风穿过树梢,卷得叶片沙沙作响,裴兆悄悄抬起手,趁着宋意生望着远处的溪涧出神,将他微敞的衣襟又拢紧了些。
两人在亭子里歇了不久。
山间的阴云渐渐聚拢,遮蔽住阳光,静止的凉意便开始从木头缝里往上钻,随着潮湿的空气,渐渐渗进身体里。
宋意生不自觉地蜷起手指,把拳头往袖子里缩了缩。
裴兆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立刻捕捉到这个细微的动作,适时提议道:“起风了,走另一边下山吧。”
宋意生点点头,扶着廊亭的柱子站起来。
却发现短暂的休息似乎让身体更加松懈,再迈开脚步时,竟显得比之前更觉得沉重酸软,使不上力。
他勉强维持着先前的步调,却渐渐落后了半步距离,一步一顿,踩在裴兆拉得很长的影子上。
山间的雾气渐渐漫上来。
两个人拐进一条更加幽深狭窄的林间小径。
小径顺山而依,坡度比来时更陡了些,偶尔还有石板缝间钻出的几簇泛着湿意的青苔。
宋意生的呼吸又急促了几分,方才脸颊上泛出的那抹淡淡的血色也迅速褪去,就连额角都渗出些细微的汗意。
裴兆很快注意到身后脚步声的滞缓,不动声色地放慢步子,待宋意生走近时,才状似随意地问了句:“累了?”
“不累。”宋意生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低声否认,抿紧嘴唇又加快了半步,倔强地试图证明自己。
转过又一道弯,潺潺的水声忽然清晰起来,一条清冽的小溪横在路的前面。
溪流虽不算宽,水流却颇为湍急,冲刷着溪底圆润的鹅卵石,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座由几块不规则的扁平大石简单搭成的“窄桥”连接两岸,石面被水汽浸的发亮,边缘不时还会溅起细碎的水花。
裴兆率先踏上去探了探,试过稳固后才转身回到岸上,毫不犹豫地朝宋意生伸出手:“来,我背你过去。”
他用的并不是问句,语气里也没留任何商量的余地,宋意生却还是固执地摇了摇头,拒绝道:“不用,我自己能走。”
他的目光落在那片湿漉漉的石面,身体尚未消退的疲惫感,与对自身平衡能力的清醒认知,让他迟疑了一瞬,却依然没有松口。
话音未落,一阵风突然袭过来,裹挟着山林的寒意,吹得他脖颈发紧,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
裴兆忽然抬手解开罩在身上的薄外套,仿佛被那阵风吹得燥热,转手便将带着体温的衣物递到宋意生面前:“帮我拿一下?”
宋意生下意识接住那件外衣。
指尖刚触到上面残留的温度,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看见裴兆已经背过身去,这次连借口都不找了,直接稳稳当当地蹲在了他面前:“上来。”
“”
风声掠过林间,宋意生默默地把手里的外套叠了叠,迟疑地俯下身,另一只手轻轻地搭上了裴兆的肩膀。
那人的动作利落又干脆,双手向后一抄就牢牢托住他的腿弯,稍一用力,便轻轻松松地将他背了起来。
骤然而起的腾空感让宋意生浑身都绷紧了,本能地收紧手臂环住了裴兆的脖颈,却在下一秒钟,又像触电般地慌忙松了力道,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地僵在半空。
“抱好。”裴兆的声音陡然沉了几分,托着他的手臂肌肉也收得更紧,“万一摔下去怎么办?”
他察觉到背上人的僵硬,又放轻声音,立马补了半句:“很危险。”
宋意生被他严肃的语气唬了下,只得重新伸出手,有些僵硬,却更牢靠地重新环住了他的脖子。
裴兆这才迈开步,一步一步,极其平稳地背着他渡过了溪流。
踏上岸时,宋意生立刻低声道:“好了,可以放我下来了”
“急什么?”裴兆反问,不但丝毫没有放下他的意思,反而又将人往上掂了掂,调整到一个更稳固的姿势,继续往前走。
“你太轻了。”他随口说着,声音混着风声传来,又轻描淡写地补充一句,“再说,两个人挨着走,这样暖和。”
第40章 第四十章 “当时看着那些,听着那些.……
宋意生趴在裴兆背上, 听着这完全站不住脚的借口,一时无语:“那你要是冷,就把外套穿上。”
他晃了晃手里一直攥着的外衣,实在说不出多的建议。
“我不冷。”裴兆立刻否认, 顿了顿, 又补充道,“穿着箍得慌, 不舒服。你拿着挺好。”
他的语气里带着股莫名其妙地理所应当, 仿佛这真是什么天经地义的理由,让宋意生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两人就这么紧贴着往前走。
裴兆的背脊宽阔温暖, 像是堵密不透风的墙,把山间的冷气尽数隔绝在外。
过了一会儿, 他的声音却又响起来, 带着点微妙的嫌弃:“啧,你手里那外套好像有点硌着我了,要不你穿上算了。”
“”
宋意生简直要被这人反复无常、漏洞百出的借口给气笑了。
心里默默腹诽着, 但看着手里这件被自己攥得发皱的外套,沉默了两秒, 还是动作有些笨拙地将那件带着宽大外衣披在自己肩上。
衣料上残留的温度瞬间将他包裹, 像是被一个无形的拥抱紧紧环住。
裴兆感觉到背后悉悉索索的动静,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扬了扬。
身下的人重新安静下来。
寂静的山林间,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脚下落叶的轻响、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静谧忽然在空气里流淌开。
裴兆的目光落向远处层峦叠嶂的山影, 声音低沉而温和:“这店刚开业那会儿, 陆尧把这吹得天花乱坠,非要撺掇我来试试水。”
他背着人转过一道山弯,步伐依旧稳健,鞋底碾在草叶上散发出一阵清苦的气息:“结果呢?来了才发现, 服务生手忙脚乱,能把前菜和甜点搞反,温泉水温也调得忽冷忽热,刚泡下去都能烫掉一层皮。”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追忆的无奈和调侃,但很快又染上了一种更深沉的情绪:“但那天,我泡在池子里,水是烫了点,可周围的景致很美。太阳一点点沉到林子里,把天空染成金色,能听到风吹过树梢的声音,还有各种鸟叫就在耳边转”
他微微偏过头,声音不高,却带着时光都化不开的遗憾,清晰地贴着宋意生的耳朵响起:“当时看着那些,听着那些我就想,要是你在就好了。”
山风似乎在这一刻凝滞了。
宋意生交握的手指猛地绞在一起,用力攥紧了腕间的衣料,指尖狠狠掐进掌心。
一股强烈到令人窒息的酸涩猛从喉底翻涌上来,他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才勉强压下眼底翻涌的情绪。
更不敢去看裴兆此刻的表情。
裴兆并没有停下脚步。
却清晰地感受到背后那陡然变得紧绷的身体,感受着那细微的、无法完全抑制的颤抖,从背上传过来。
裴兆的手掌隔着单薄的布料轻轻拍了拍宋意生的腰。
在那短暂的沉默过后,混着更轻的调子,带着一种近乎剖析自我的坦诚,却又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分寸。
“我从来没有怪过谁,也从不想什么时机对不对。”他的声音在山林间缓缓荡开,语气平静得近乎克制,“我只是很想你。”
“所以这次,能带你一起来这里,挺好”他忽然低笑了一声,“真的挺好。”
这句话像是把钝刀,轻易剖开了宋意生摇摇欲坠的防线。
让那些独自吞下的孤寂寒冷、强撑过去的深夜,和对眼前人深深的愧疚,在这一刻化作一股汹涌的暗流,几乎要将他吞没。
他只能把头埋得更低,将自己彻底藏进裴兆颈后的阴影里
山风重新开始流动,鸟鸣声似乎也变得模糊遥远。
裴兆背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得极稳,踩在树影铺就的下山路上。
宋意生的呼吸越发急促,纵使极力克制着,却依然压不下胸口剧烈的起伏和那抑制不住的轻颤。
仿佛过了很久,才极其缓慢地、试探地抬起眼,目光落在裴兆的侧脸。
紧绷的脖颈终于支撑不住,像是卸下了最后一丝伪装的气力,无声地松懈下来。
他的脸颊轻轻贴上裴兆的颈窝,温热的呼吸终于不再压抑,却有些无助地拂过那片皮肤,让温度忽然变得灼热而湿润,不知是不是裴兆胡乱间的错觉。
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随即走得更稳。
没有说话、没有停下,只是微微偏过头,用下颌安抚般地蹭了蹭宋意生的发旋,然后继续向着山下那盏温暖的灯火走去.
温泉之行的最后一日,终于迎来了预报中的雨。
淅淅沥沥的雨声从黎明时分便开始落下来,敲打着屋檐,将远处的山峦都笼进朦胧的水雾中,也把两人结结实实困在了屋里。
这天的晚餐,用得比平日都早些。
吃过饭后,宋意生被胃里的妥帖熨的发困,懒散的蜷在和室的蒲团上,目光不经意间被桌角那张色彩缤纷的酒单勾住,指尖捻起纸页,彩色印刷的清酒瓶在傍晚显得格外诱人。
他晃了晃手里的单子,装作漫不经心的语气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裴老板,这些日本酒,你懂得多吗?”
裴兆闻声抬起头,目光扫过酒单,笑道:“稍微知道点,材质、温度、喝法,玩明白了听说挺有意思。”
“哦。”宋意生应了声,长长的睫毛垂下去,捻着纸页的动作明显慢了些。
捕捉到他细微的神情变化,裴兆忽然会意:“想试试?”
“也没什么。”宋意生别开脸,“就是觉得新鲜。”
裴兆的心像是被那点故作平淡的语气轻轻挠了下,软成一团。又想到本就是出来散心的计划,结果这两天不是赶路就是躲雨,不舍的情绪立刻漫上来:“带你调两杯玩玩?”
宋意生几乎没犹豫,假装矜持地点了点头,眼底却悄悄泄露出一点光。
裴兆一个电话拨出去,不多时便有服务生推着餐车走进来,调酒器具在上面码得整整齐齐。
宋意生盯着那堆形状各异的瓶罐,眼睛微微睁大,下意识地朝裴兆看过去。
“玩点有意思的。”裴兆眉梢微挑,唇角噙着几分游刃有余的笑意,“包教包会。”
他在餐桌旁利落地拉开架势。
一双大手最先拿起细颈的德利,动作娴熟地注入热水温烫酒壶,再小心地将酒瓶放进去:“清酒最讲究温度。有些要冷饮,有些温热更能引出香气。”
宋意生看得入神,目光追随着裴兆灵巧翻飞的手指,不知不觉便靠了过去。
他伸出纤细的指尖,点了点桌上最特殊的那支深色小瓶:“这个呢?怎么好喝?”
裴兆瞥了眼那瓶琥珀色的烧酒,顺手抄起一只古朴的方形木杯,在掌心转了个漂亮的弧:“烧酒的喝法千变万化。”
他的嗓音低沉,带着诱人深入的蛊惑,把酒杯朝宋意生递过去:“来,亲手试试?”
宋意生被勾得更有兴趣,顺从地托起冰凉的酒瓶,清亮的酒液便沿着他的动作,缓缓淌进杯子里。
裴兆同时拉开了气泡水的拉环,两股晶莹的水流在杯中交汇、碰撞,充沛的气泡在水面缓缓上升:“看,比如这样,让气泡和酒体充分融合,口感才会更好。”
狭窄的杯口让两人的手无可避免地相碰。
裴兆连骨节都是滚烫的,瞬间灼上宋意生微凉的手背和握着冰瓶的指尖。
他的手腕几不可察地一颤,却又缓缓定住,任由那片炽热包裹着自己的手,牵引着完成这杯交融的琼浆
软磨硬泡地,宋意生好不容易在结束时从裴兆的手底下讨来了几口酒喝。
雨声渐歇,夜色已经完全暗下来。
宋意生捧着那杯被稀释得几乎没什么酒味的苏打黑雾岛,蜷在温泉池边,小口小口地饮着。
冰凉的酒液带着气泡滑过喉咙,与蒸腾的水雾交织,带来一阵清醒又迷醉的矛盾感。
他眯着眼,看裴兆的倒影在水面上晃动,酒喝到一半,从昨日起便开始蛰伏在心底的某种情绪,又在水汽里悄悄苏醒过来。
水面下,那只白皙的、沾着水珠的手极其缓慢地探过去,指尖在裴兆结实的小臂上轻轻一点。
宋意生垂眸望着自己伶仃腕骨上那处微微的凸起,声音轻得几乎要化进水雾里:“裴兆,我有一点手疼。”
这似有若无的触碰,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却在此刻成为一个无比明确的信号,一个主动发出的、需要靠近的邀请。
裴兆的身体极短暂地僵了一瞬,又像是怕人反悔般地立刻伸出手,肌肉记忆先于理智苏醒,本能地将那只纤细的手腕整个包裹在掌心。
“怎么疼?”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发哑,掌心却在发热,灼灼的温度顺着宋意生纤细的腕骨往上,擦过他手腕最内侧的薄皮。
宋意生睫毛猛地一颤,手腕下意识地往回缩了缩,却又在半途停住。
然后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般地,十指交握,牢牢地扣住了裴兆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