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乱世红妆劫(2 / 2)

时间一点点流逝,外面宴会的喧嚣似乎渐渐平息,只剩下零星的脚步声和远处传来的模糊人语。她知道,那个决定她今夜命运的男人,终究会来。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终于传来了沉重而略显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浓郁的酒气。门被推开,一股冰冷的夜风裹挟着浓烈的酒味瞬间涌入。

顾远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显然喝了不少,俊美的脸上带着明显的醉意,白皙的皮肤透出红晕,眼神也有些迷离,步履略显虚浮。他反手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站了片刻,似乎想驱散一些酒意,然后才摇摇晃晃地走向坐在床边的苏婉娘。

苏婉娘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心脏在死寂中疯狂地跳动起来,不是期待,而是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绝望。她仿佛能听到自己血液冻结的声音。该来的,终究要来。她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等待着即将降临的狂风暴雨,等待着被彻底撕碎、被吞噬的命运。她早已麻木,如同砧板上的鱼肉……

顾远走到床边,站定。他低头看着眼前这个被红盖头完全笼罩、身体僵硬如同石雕的女子。沉默了片刻,他伸出手,动作带着酒后的粗鲁,一把掀开了那刺目的红盖头!

红绸滑落。

烛光下,一张苍白如纸、泪痕斑驳的脸庞暴露在顾远眼前。那双曾经温婉如水的眼眸,此刻红肿不堪,眼神空洞,没有焦距,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绝望和死寂。她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微微颤抖着,如同濒死的蝶翼。嘴唇被自己咬得渗出血丝,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目。她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浓重的、生无可恋的悲怆气息,仿佛灵魂早已抽离,只剩下一具美丽的躯壳在承受着无边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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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远醉意朦胧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清晰的愕然。他见过太多女人在他面前的表情:谄媚、恐惧、爱慕、羞涩…却从未见过如此彻底的、如同被碾碎后又被冰封的绝望。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本以为会看到一个哭哭啼啼、或是强装镇定、或是心存侥幸攀附的女人。

眼前这张脸,这份浓烈的、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悲伤与麻木,让他心头那因被迫纳妾、被迫演戏而积压的怒火和屈辱,仿佛被什么东西猝然堵住。他并非铁石心肠,他深爱乔清洛,懂得真情的可贵,也深知被当作棋子的痛苦。周德威只告诉他这是个“洛阳闺秀”,仰慕他已久,却没告诉他,这个女子似乎早已心有所属,且被这场交易彻底摧毁。

一丝复杂的情绪——混杂着同病相怜的怜悯、对周德威等人更深的厌憎、以及一丝计划被打乱的烦躁——在顾远眼中飞快掠过。他盯着苏婉娘那毫无生气的脸看了几秒,醉意似乎也清醒了几分。

苏婉娘在他掀开盖头的瞬间,身体猛地一颤,如同受惊的兽。她死死地闭上眼睛,贝齿紧咬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她等待着那只可能粗暴的手,等待着那令人作呕的触碰,等待着被彻底拉入深渊。

然而,预想中的狂风暴雨并未降临。

她只听到一声极其轻微的、带着酒气的叹息。接着,是脚步声离开床边,走向房间另一侧的声音。

她惊疑不定,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一条眼缝。只见顾远高大的背影正走向房间角落的一张圆桌。他脚步还有些不稳,但动作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目标性?他没有走向她,反而是在桌旁坐了下来,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仰头灌了下去。

然后,他站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脚步声消失在门外……

苏婉娘愣住了。他…走了?就这样走了?巨大的茫然和一丝荒谬感涌上心头,甚至暂时压过了恐惧。难道…他嫌恶自己?还是…?

就在她惊疑不定时,脚步声又回来了。顾远再次推门而入。这一次,他手里竟然端着一个托盘!

托盘上,放着几样东西:一碗还冒着丝丝热气的肉羹,几块精致的、散发着甜香的点心,甚至还有一小碟切好的水果。他将托盘轻轻地、甚至带着点随意地放在了圆桌上。

更让苏婉娘震惊的是,他弯腰,又从桌下拿出了一个…粗瓷碗?碗里盛着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新鲜的血腥味——是鸡血。

顾远将那个盛着鸡血的粗瓷碗,也放在了桌下显眼的位置。做完这一切,他直起身,目光再次投向依旧僵硬坐在床边、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茫然的苏婉娘。

他脸上的醉意似乎更淡了些,眼神恢复了惯常的深邃和冷静,只是那深邃中此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复杂。他没有走近,只是隔着几步的距离,看着苏婉娘,声音低沉,带着酒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平和:

“饿了吧?”他指了指桌上的食物,“吃些东西。”语气平淡,没有任何命令或强迫,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张铺着崭新锦被的婚床,又扫了一眼桌下那碗鸡血,继续道,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吃完,睡吧。”他指了指桌下的碗,“血,撒床上。明日,挂出去就行了。”

最后一句,他的语气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属于上位者的命令意味:

“明日,记得做戏就好。”

说完,他不再看苏婉娘的反应,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额外的、微不足道的任务。他毫不犹豫地转身,高大的背影没有丝毫留恋,径直拉开房门,大步走了出去。房门在他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他身上浓重的酒气,也隔绝了苏婉娘惊愕的视线。

房间里,瞬间恢复了死寂。

苏婉娘呆呆地坐在床边,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耳边反复回响着顾远那几句简短而惊世骇俗的话语。

“饿了吧?”

“吃些东西。”

“吃完,睡吧。”

“血,撒床上。明日,挂出去就行了。”

“明日,记得做戏就好。”

什么意思?他…他放过自己了?那碗鸡血…是用来伪装落红的?他…他不需要自己侍寝?他只是…来送吃的?还…教她如何蒙混过关?

巨大的冲击让苏婉娘麻木的大脑一片空白,甚至无法思考。她茫然地、僵硬地转动脖子,目光落在那张圆桌上。烛光下,那碗肉羹还散发着袅袅的热气,点心的甜香丝丝缕缕地飘入鼻端。这些温热的气息,在这冰冷死寂的囚笼里,显得如此突兀,如此…真实。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声响,透过寂静的夜色,隐隐约约、断断续续地传入了听雨轩。

那是…从正院方向传来的声音。

若有若无,如同春日里缠绵的莺啼,带着压抑的、欢愉的娇喘…还有男人低沉而满足的、充满爱意的呢喃…

小主,

是顾远…和乔清洛。

苏婉娘的身体猛地一颤。那声音如同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她刚刚升起的、那一点点荒谬的暖意和茫然。她想起了顾远看向乔清洛时那毫不掩饰的、浓烈到化不开的深情,想起了他对自己的冷漠和疏离。这才是他心之所系,情之所钟。自己,不过是他权谋棋盘上一颗碍眼的棋子,一个需要应付的麻烦。他方才的举动,与其说是善意,不如说是一种…基于同病相怜的、居高临下的怜悯?或是为了维护他王府内部某种微妙的平衡?亦或是纯粹嫌恶自己这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屈辱、悲伤、自怜、还有那刚刚升起又被瞬间浇灭的荒谬暖意…种种复杂情绪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泪水,毫无征兆地再次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滚落,滴落在她紧握的手背上,也滴落在冰冷的、绣着俗气鸳鸯的锦缎嫁衣上。

她无声地哭泣着,肩膀因压抑的抽泣而微微耸动。为郭从逊,为自己,为这被彻底摆布、毫无尊严的命运。

然而,哭着哭着,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那张圆桌上。落在那碗还冒着微弱热气的肉羹上,落在那些精致的点心上。

腹中传来一阵清晰的、饥饿的绞痛。从昨日被强行梳妆开始,她就粒米未进,早已饥肠辘辘。

鬼使神差地,她止住了哭泣。她抬起袖子,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挣扎着从那沉重得如同墓碑的婚床上站了起来。脚步虚浮地走向那张圆桌。

她伸出手,指尖颤抖着,轻轻碰触了一下那盛着肉羹的碗壁。温热的触感,透过冰冷的指尖,瞬间传递到心底。

那一点点微弱的、真实的暖意,如同在无边黑暗的冰原上,骤然看到了一粒微不足道的火星。

虽然渺小,虽然转瞬可能被正院传来的、象征真实情爱的声响所淹没,但它确实存在过。

苏婉娘端起那碗温热的肉羹,感受着掌心传来的、久违的暖意。她拿起勺子,舀起一小勺,送入口中。温热的、带着咸香的汤汁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种近乎疼痛的慰藉。

泪水,依旧无声地流淌着,混合着口中的食物,味道咸涩而复杂……

但在这绝望的深渊里,在正院那象征着真正幸福与情爱的声响的映衬下,这一碗来自陌生“丈夫”的、不知是怜悯还是算计的温热肉羹,却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她早已死寂的心湖深处,漾开了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法否认的涟漪。

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也不愿承认的…暖意?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