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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章尧侧目而望

阿福垂首侍立,有些恍然。

眼前人,分明还是那张艳光灼灼的脸,眉目依稀是旧年田埂上牵着大黄狗,无忧无虑跑跳的模样。可如今,周身却沉淀出一种沉静的气韵,眼底的笑意收得恰到好处,既不似从前那般张扬肆意,亦无半分瑟缩拘谨,只余下一种得体的淡然。

傅九站在边上,又提醒了他一句,阿福收回揣测,赶紧躬身行礼,“秦大奶奶安。”

温棠从周婆子身侧缓步上前,微微颔首。

她想着一会儿还要回去跟老太太说一说四姑娘的事情,在这儿耽搁久了,还不知道秦若月回去要在老太太跟前编排些什么。

傅九,“大奶奶,诗会尚需些时辰才开,您这就下去?”

温棠抬头看了眼傅九,被他这么一提醒,想起来今日出门的由头是陪着四姑娘一起来参加诗会。

边上站着的店小二知道这是几位贵客,笑容满面地凑上来,“夫人,诗会雅座设在临水,荷花池边,敞亮雅致,纳凉赏景两相宜,景致一等一的好。”伙计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本装帧精美的册子,显然是想在贵人面前讨个好,“夫人若不嫌弃,可先瞧瞧这册子,里头是今日诗会要用的诗谜,夫人提前掌掌眼,兴许能添些雅趣,待会儿准保拔得头筹。”

这是提前作弊了,几双眼睛都看着,周婆子也只好上前接过,然后递给温棠。

温棠低头看了一眼,册子封面上是龙飞凤舞的几个字:*/#*集。

温棠抿了下唇,这个小动作全被身量颀长的秦恭看的一清二楚,他蹙眉,温棠正好抬头,看见他在看着她,温棠有点尴尬。

她那年初入京城时,温知意就带她去参加过诗会,可她那时候大字不识几个,面对满座才子佳人引经据典,茫然听着,只知跟着拍手叫好,轮到她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好开口说了句“不会”,结果一开口,满堂哄笑,比起不通文墨,她的一口浓重乡音显然更令人印象深刻。

现在这点儿尴尬没被温棠放在心上。

店小二还在殷切鼓吹,“夫人您翻开仔细瞧瞧,待会儿准会拔的头彩。”

他怀里还揣着好几本同样的册子,打的便是广撒网的主意,总盼着能有一两位贵人因此得彩,随手赏下些碎银。

温棠已经调整好了心绪,她神色自若地打开书册,翻看了一页,然后抬头,“爷,四妹妹方才已先回府了,我这做大嫂的,不好让她独自归家,我也先回去瞧瞧。您且忙您的公务。”

嘱咐完该嘱咐的,温棠就准备走,昂首挺胸地越过秦恭。

秦恭抿了抿唇,她刚才那一眼,自然跟平常一样媚意横生,但多了一丝恼,他眉头皱的更加厉害,这两日她不给他宽衣,奉茶,今日更是,敢瞪他了。

“大奶奶慢走。”傅九连忙躬身相送。

傅九扭过头,看见大爷还是皱着眉,下颌线绷得有些紧,周身气息沉郁。这几日他就觉出大爷对大奶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满,原本还只是猜测,方才那一幕,算是坐实了,傅九幽幽地看了眼大爷腰间挂着的物件,觉得大爷的心思愈发野了。

周婆子也对着大爷告辞,然后跟上温棠。

温棠下楼之后,便对着周婆子嘱咐,“两间房都让人在外候着。”

周婆子办事得力,自然是刚才一出了雅间的门,便眼神示意人去两门那儿候着。

不过,瞧着二楼里边那间,周婆子抬头往那儿看了一眼,这间不必候着了,里边的人就是章尧。

至于一楼另一位。

周婆子也有了猜测,“大奶奶,上回那位新科状元来府上了。”

“您之前让我着人去查过他的底细。”

温棠记得这个人,周婆子侧身过来,“不怪老太太不曾把他列入四姑娘夫婿的候选名单,这位新科状元在老家早有妻室,甚至连孩子都有了。前些日子放榜,有官员榜下捉婿,瞧中了他才学相貌,府上小姐也属意。谁知他竟瞒得死死的,生生坑了人家,彻底得罪了那位大人府上。”

“知人知面不知心。”周婆子感叹,“要我说,这回给四姑娘选的那位杨家小公子应该是个好的,老太太也满意,就不知道她自个儿满不满意了?”

温棠侧身,把手里的册子给周婆子,周婆子手接过册子,“我去给那伙计些赏钱。”

“嗯。”

“大奶奶你心善。”周婆子晓得她把这册子递到她手上的意思。

周婆子手拿着册子找到刚才那个店伙计,

店伙计正捧着书,满头大汗,弓着腰,“贵人,您现在多翻看翻看,一会儿”

“定拔得头筹。”周婆子拿着册子和钱上前,前面站着的客人得了奉承,笑着离去。伙计挠挠头,抹了把汗转身,手里就被塞了册子和赏钱。

他脸上瞬间绽开惊喜的笑容,连连鞠躬,“多谢贵人!多谢贵人赏!”

周婆子朝他摆了摆手,然后往温棠那边走过去,“大奶奶,回府吧。”

温棠点点头。

周婆子上前就要搀扶温棠,主仆二人低声商议着回府后如何向老太太和国公夫人回话,周婆子边听边点头,然后准备转身,朝着大门那儿走过去。

周婆子把头抬起来,望向大门那儿。

温棠突然觉得手一紧,周婆子攥住了她的手腕,侧身挡住了她。

“章大人,快楼上请!”掌柜热情洋溢的招呼声带着明显的谄媚

门口,骄阳似火,光如瀑般涌入。

一道身影逆光而立,身着绯色,玉带束腰。

他微微侧首,似乎在与引路之人说话。

几乎同时,方才引着秦家大爷上楼的阿福小跑着过来,“爷,秦大人已经进屋了。”

阿福垂首在前,引着章尧步上临江楼的木阶,行至堂中,阿福眼观鼻鼻观心,只盯着脚下,一味前行。

章尧步履沉稳。

周婆子也护着温棠步出大门,搀扶她登上马车。

只是周婆子没注意,临江楼的高阶之上,有人倏然回首,目光沉沉,越过攒动的人头,目光正望向她这边。

阿福本来在引着自家爷上楼,看着他目不斜视地经过温棠时,阿福还松了口气,冷不防见前方挺拔的身影骤然顿住,侧身回望。

阿福心头一跳,“爷?”

章尧也只不过是往那儿扫了一眼,他冷收回目光,“嗯?”

阿福突然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了。

章尧忽地低笑一声,那笑声极轻,却带着几分洞悉的玩味,“琢磨什么?”

“莫不是在你眼中,你家主子竟是个长情难舍的痴人?”

阿福被戳中了隐秘的心思,脸臊得慌,他忙抬起头,自家主子面上是一派疏淡从容,那一眼,不过是对旧日十年熟稔光景的一丝本能回望。

阿福却踌躇着,仍立在原地。

“上楼。”章尧不再多言,衣袂一掀,径直拾级而上。

临江楼前,那辆马车早已汇入市井人潮,车顶最后一点影子,亦在喧嚣街巷的拐角处彻底隐没——

国公府。

温棠才踏过垂花门,廊下几个丫鬟婆子聚在一处窃窃私语。众人瞥见大奶奶进来,立刻噤若寒蝉,倏然散开,扫地的,擦灰的,各自埋头,手脚麻利地忙活开来。

大奶奶温棠待下素来宽厚,赏罚却极是分明。做得好,真金白银的赏钱从不吝啬,若犯了错,罚起来也绝不手软。是以府中下人对这位年轻的主母,敬重之余,总存着几分小心翼翼。

温棠未作停留,先往婆母国公夫人院中去,将秦若月之事原原本本道出。国公夫人听得脸色铁青,便携了温棠一同去往老太太那儿。

这一去就是折腾了一下午。

到用完晚膳之后,温棠的耳朵边上似乎还能听到秦若月凄惨的哭声。

四姑娘是出了名的爱美,爱俏,偏生今儿哭的惊天地,动鬼神。

要知道国公夫人,四姑娘的嫡母,都还未来得及开口说她一句,四姑娘就直接扑进了老太太的怀里。

温棠脑袋被吵的嗡嗡的,就连一向精神头十足的周婆子也被吵懵了。

“杨家小公子这门亲事,怕是不成了。”周婆子头疼。

姑娘都闹成这般模样了,体面人家谁还敢沾惹。

唯一可庆幸的是,老太太这回是铁了心要将四姑娘嫁出去。

周婆子想了想,“五姑娘今儿也在场,她是个乖巧性子的。”

其实周婆子觉得是怯懦性子,今儿五姑娘上前去劝慰四姑娘,说错了句话,被四姑娘一瞪,就吓白了脸,手都在抖。

周婆子是,“老太太今儿的意思,是要将五姑娘许给杨家。”

“左右两位姑娘都到了年纪,索性一并相看定下。五姑娘性子绵软,杨家小公子人品可以,关键是家风正,婆母也是个和善人,五姑娘嫁过去,日子能过得舒坦,这倒是一桩好姻缘。”

老太太既开了口,国公夫人与五姑娘的生母赵氏皆无异议,温棠自然也没意见,“那便先着手五姑娘的亲事吧。”

“下月寻个吉日,安排两人见上一面。”温棠说——

四姑娘秦若月那边,依旧哭天抢地,只缠着老太太要寻她的章郎。闹得动静太大,将刚回府的国公爷惊动了来。

老太太为了孙女,硬是也不肯看温棠寻来的铁证,也不管与秦若月通书信的是另有其人。

见国公爷进来,老太太劈头便问,“章国公家的二公子,品貌才学如何?可堪配我们若月?”

国公爷来前早听国公夫人详述了这桩丢尽祖宗颜面的腌臜事,此刻一张脸黑如锅底。

莫说章尧如今是圣上跟前的新贵,手握实权,政绩斐然,即便他只是个寻常举子,国公爷也断无老脸去攀扯这门亲!这等私相授受的污糟事若传扬出去,章家人岂止是看低,怕是要指着他秦家的脊梁骨唾骂三代。

“跪下!”国公爷一声暴喝。

秦若月只一味抽噎,身子往祖母怀里缩得更紧,对父亲的命令竟也充耳不闻。

直到国公爷身后的侍卫上前,老太太也慌了神,厉声道,“你这是要如何?吓着孩子了!”,四姑娘的生母宋夫人也坐不住了,梨花带雨地扑过来,“您好狠的心!若月是您的亲骨肉,是您的长女啊,您忘了妾身生她时是如何艰难”

“不就是一门亲事?咱们府上与章家虽非世交,但也无旧怨,您……”

“是他,是他,与我通信的就是章郎,是章郎……”秦若月也抬起泪眼,仍旧固执。

宋夫人连忙帮腔,“爷,说不准是恭哥儿媳妇弄错了,章家二公子兴许真对我们若月……”

“住嘴!”国公爷气得浑身发抖,手指哆嗦地指着这一家子,“惯得她无法无天!从今日起,让她闭门思过。你,”他指着宋夫人,“即刻随恭哥儿媳妇去选定人家,马上给我把她嫁出去!不拘什么门第,只要清门静户。”

“杨家那样的算什么?我才不要……”秦若月在祖母怀里尖声哭喊,老太太心疼地拍抚着她的背,“不算什么,不算什么。”

刚一脚踏出门槛的国公爷听得此言,气得眼前发黑,几乎要立刻转身痛骂,却正对上门外端着汤盅,带着五姑娘前来谢老太太为女儿选定亲事的赵氏。

赵氏被国公爷铁青的脸色骇得魂飞魄散,手中托盘一歪,汤汁哗啦,全泼在国公爷的靴上,泼得他一个激灵。

“一个两个!都不省心!”国公爷憋了一肚子的火此刻彻底爆发,根本没好脸色,怒冲冲走了。

看着丈夫甩袖走了,赵氏整个人脸色都白了,再想想刚才里边听到的话。

这叫什么话?

杨家那样的算什么?

她四姑娘嚼过嫌了,吐出来的东西,扔给她女儿了?——

夜色渐深,元宝在外头坚持不懈地扒拉着门板。

秦恭还没回来。

“大爷今儿傍晚被召进宫去了。”周婆子为温棠拆解发髻,“圣人的万寿节眼瞅着近了,今年操办这体面差事的,多半还是贵妃娘娘那头。”

今上未设中宫,这操办寿宴的体面差事,便年复一年落在了贵妃肩上。每逢此时,圣上总要宣大爷入宫,一忙便是好些时日。

“不过也难说准,去年不是说让淑妃去操办,结果贵妃去皇上那儿闹,皇上被闹烦了这才照旧给了她。”周婆子嘴里絮叨着。

妃子们闹,皇子们也闹,说到底,还是因着没有中宫,嫡子压阵。

“圣上一向器重大爷,这回寿辰,大爷估计又要在宫中忙一段时日。”——

宫中,

殿宇重重,宫灯摇曳,朱墙金瓦。

皇帝寝殿殿门缓缓打开,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踏着灯影步出。

“秦大人。”后方那人率先出声。

随侍在秦恭侧的傅九几不可查地蹙了蹙眉,眼底厌恶掠过,秦恭面上却依旧淡然,只是紧绷的下颌线,显出他的不耐。

二皇子却走过来,抬手便熟稔地拍向秦恭的肩头,“瞧,父皇待你多亲厚,让你与我,与其他皇子一同,在殿内聆听圣训,秦大人,可要愈发勤勉才是,莫辜负了父皇这番殷殷期盼。”

他顿了顿,“父皇寿辰将至,这寿礼,秦大人想必已开始费心筹备了。”

“可还是你夫人亲自筹备?”

一直视二皇子如无物的秦恭,明显周身气场变了,他掀了眼皮,视线锐利。

傅九已侧身一步,“二殿下,宫门落锁的时辰快到了,不敢再在宫中逗留,扰圣驾安歇。”

秦恭甚至未给二皇子一个眼神,就转身离开。

二皇子却没被他这种态度刺激到,毕竟他刚才可是看见了秦恭脸色的变化,这么些年,能寻到机会压他一头,实在难得,上一回,就差那么一点。

“啧,”二皇子站在原地,“他那个夫人,叫什么来着?”

不记得叫什么了,但记得是真的美啊,貌若芙蕖,往年宫宴,总见她跟在秦恭身后,被护得严严实实,生怕叫他多看了一眼,但总有那么几次,在无人处撞见,避无可避,不得不给他行礼,腰肢那么轻轻一弯,领口微松处,饱满起伏,雪肤莹润。

抬起头喊“二皇子”的时候,眼波流转,偏又带着不自知的纯稚。

侍从低声,“是温伯爷家的女儿,名温棠。”

第26章 秦大爷乖,时间紧,且忍忍

门外,元宝细碎的爪挠声停了,转而响起奶声奶气的呜咽。

虽还是只奶狗,昂着脑袋的模样,却已有了几分看家护院的架势。

周婆子耳尖一动,侧耳听了听那呜咽的调子,便知是大爷回府了。

这小东□□独冲着大爷一人这般叫唤。旁的不相熟的丫鬟婆子打院前过,它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更遑论出声。

周婆子忙打起帘子迎出去,夜色浓沉,她提灯前行,远远便瞧见大爷挺拔的身影渐行渐近。

温棠半靠在榻上,等到外面的脚步声走近了,眼见着已到了门口,温棠这才起身,旁边的报春上前去给大爷宽衣,奉茶。

报春小心翼翼地上前,实在是因为大爷的面色很冷,一股子生人勿近的威压沉沉压下,让人不敢造次。

温棠看着小丫鬟被他那张冷脸唬得不轻,使了个眼色给周婆子,周婆子自然会意,上前去给大爷奉茶。

秦恭落了座,接过茶碗,也不言语,仰头饮了个干净。喉结滚动,茶水似乎也浇不灭他周身沉寂的寒意。

每年从宫里回来,秦恭的脸色就没好过,比平日更添几分冷硬。温棠觉得今日这闷葫芦沉得尤其厉害,问他?他也不会说。照例是沐浴过后,一句熄灯吧便打发了。

他那心思,比姑娘家的还难猜。

温棠索性不问他的事,只捡了方才周婆子提过的话头,“爷,您那些同僚们给陛下预备生辰贺礼,都送些什么稀罕物儿?您帮着想想,既要贵重,又得显出心意。今儿下午去公爹那儿,公爹还特意嘱咐了,说今年有几样要紧东西,务必得送进去。”

这是正经要商议的事,温棠等着秦恭开口,没想到却见他倏地蹙了眉,搁下茶碗,抬眼望了过来。

温棠被他看的,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脸上干干净净,有什么值得他这般盯着瞧?

“多与母亲商议便是。”秦恭道。

温棠点头应下,往年也是如此,毕竟年轻,持家难免疏漏,婆母出身前朝世家大族,规矩体统,人情往来,府中庶务,样样周全,自有值得她细细揣摩之处。

温棠已沐浴过,身上带着清浅香气,秦恭又默不作声地饮了两碗茶,便起身进了内室沐浴。

待到上榻,温棠麻利地滚进里侧,暗自舒了口气,今日总算抢了先,免得又被他占了去。

婆子进来,熄灭了烛火,窗外一点朦胧月色。

温棠躺在榻里侧,刚寻了个舒服姿势,将脸颊埋进枕头,榻边伫立的秦恭突然问了句,

“今早,为何瞪我?”

这问题打了温棠一个措手不及,秦恭很少发问,以至于他这一问,倒真让温棠愣怔片刻,仔细回想起来。

今早,

瞪他。

她何时做过。

她正搜肠刮肚,旁边的秦恭已经脱了衣裳,然后钻进了被窝。

他一上来,感觉整个床榻逼仄了许多。

他没追问,话锋一转,“今早怎么不去诗会?”

这问题让温棠打起了精神。

前几日她同他说起今日出门,用的便是陪四姑娘去诗会的由头。今儿被他撞见没去。

“爷又不是不知道,我肚子里统共就那几滴墨水,去做什么?同人家吟诗作对?还是猜诗谜?没得叫人笑话,给爷丢脸。”

她大大方方承认了自己胸无点墨,坦荡无遮藏,然后竟清晰地听见身侧传来一声低低的轻笑。

温棠眨了眨眼。有文化,显着他了?

如今的秦恭,位高权重。外人只记得他官威赫赫,手段酷烈,周身萦绕着肃杀气。

可他亦是饱读诗书的世家公子,温棠第一次跟他相看见面时,他并未穿那身肃杀的官袍,月白锦袍衬得他身姿挺拔,眉眼温润,言谈举止间,温和有礼,是世家贵公子的清贵雅致。

然后,等温棠嫁进来,才发现他的真面目。

温棠还兀自想着,一双带着薄茧的大手却已不容分说地探了过来。

温棠被按揉了大半夜,然后方才消停。

温棠一大早清醒过来,整个人脑袋空空,根本打不起精神来。

可是站在榻边上的那个男人,却好整以暇地系着裤腰带。

温棠脸还是红红的,不是羞的,是气的。

她昨儿后半夜差点喘不上气来,嗓子都哑了。

可她不知道为什么,她越求他,他越来劲儿,他是浑身的劲儿没处使,全用在她身上来了。

那边的秦恭已穿戴齐整,端起案上的清茶啜了一口,放下茶碗时,目光掠过,她拥被而坐,乌发散乱,一张小脸犹带红晕,眸子水光潋滟,那眼神与昨儿清晨抬眸看他那一眼,别无二致。

是他昨日想岔了,那并非瞪视,而是含嗔带怨,勾缠着他陪她一同去诗会。毕竟她不擅文墨,不过秦恭觉得这倒不打紧,他何曾需要她大展诗才,文采斐然。昨儿是他未会意,反误认她使小性儿。

温棠本来没好气地瞪着他,但是看见他幽幽的,若有所思的眼神之后,心头莫名一紧,下意识攥紧了身上的锦被,他对她微微颔首,便神清气爽地转身,掀帘出门。

门口等候已久的元宝看见门打开了,立刻,

“汪汪汪……”

小尾巴摇的很欢快。

它太小了,秦恭又很高,他低头,元宝蹦起来。

“汪。”

报春赶紧过来,蹲下来,想把撒欢的小狗抱起来,抱到一边去。

元宝却灵活得很,小身子一扭就挣脱出来,跟上秦恭,追在他后面咬他后脚跟。

温棠又歇了半刻钟的功夫,周婆子才进来服侍她起身梳洗。

收拾停当,便照例去老太太院里请安。刚走到院门口,便见苏意朝她递来一个眼神,苏意素来明媚的笑容今日蔫蔫的。

秦若月和宋夫人不在,那就不是有关四姑娘的事情。

五姑娘跟赵氏倒是坐在边上,见温棠进来了,赵氏把脸往边上一扭,倒是五姑娘歉然地朝她笑了笑。

温棠收回目光,跟老太太和婆母请安。

老太太一见温棠,第一句话便是,“把二爷院里云姨娘的那个表妹,挪到你院子里去,寻个住处安置了。”

跟在温棠身后的周婆子一听这话,立刻看向一旁掩面低泣的苏意。苏意今日没穿那身惯常的石榴红,一身素净衣衫,脸上更是脂粉未施。

温棠走到苏意旁边,刚准备递给她帕子,老太太已冷声发话,“你嫁进来多少年了?竟连这点子度量都没有!前些日子闹得二爷巴巴地跟在你后面赔礼道歉,做小伏低也就罢了,如今竟又因些捕风捉影的事拈酸吃醋,亏得大夫来得及时,否则云姨娘肚里那胎,就被你闹没了!”

“她家那表妹,日日来老婆子我这里请安,捶肩捏腿,最是乖巧懂事不过。怎就惹得你胡乱揣测,生出这些是非。”

老太太说着,眼风锐利地扫向一旁的国公夫人,“到底是你娘家的,这性子,倒是一脉相承。”

这话毫不客气,连国公夫人爱拈酸吃醋的旧事也一并点了出来。

“云姨娘肚子里的,是秦家的骨血!容不得你们使姑娘家的小性儿,若是弄没了,你们谁能多生出几个来赔不成?”

老太太的目光,最后沉沉落在哭泣的苏意和温棠身上。

温棠知道了事情的始末,昨儿夜里头,苏意因云姨娘带进府的那位表妹与二爷争执起来,云姨娘前来请罪,结果动了胎气。老太太本就因昨日秦若月的事,对温棠和国公夫人憋着火气,今日撞上苏意这桩,更是火上浇油。

出了老太太的院子,走远了,温棠才扶着哭红双眼的苏意在临水的凉亭里坐下,她吩咐丫鬟去取些煮熟的鸡子来,给二奶奶滚滚眼睛。

“老太太是因着昨*日四姑娘的事迁怒,你别太难过。”

苏意的声音却低若蚊蚋,“劳烦大嫂了,这会子还要来哄着我,害的老太太让你接了那人回去,对不住”

温棠轻拍她的背,宽慰她莫要过于低落,她是婆母的亲外甥女,是二爷明媒正娶的正妻,即便膝下无亲生孩儿,但也是嫡母,总能有立足之地。

“昨儿二爷也说我无理取闹,说她肚子那样大了,我是在害人。”

温棠听见她称呼二爷,而不是表哥,也知道这回儿她是真气着了。

“大爷晚上回来,我让他去同二爷说说,开解开解,别想岔了。”温棠承诺。

送苏意回了院子,温棠才缓了口气。今早这一通,她与婆母都算是被老太太夹枪带棒地敲打了一番。婆母怕是也气得不轻。

周婆子紧跟着温棠,老太太院里的婆子已将那位云姨娘的表妹领了过来。

小姑娘见了温棠,规规矩矩地福身问安,表面上瞧着倒是真如老太太说的那般乖巧。周婆子眼神锐利,扫过她身上,打扮虽素净,一身藕荷色薄衫却将腰身束得紧紧的,身段全勒了出来。

周婆子想也不想便要将她打发到最偏僻的角落里,但偏偏是老太太发话,那便打发了她去耳房住,放在眼皮子底下,也好管。

把人打发走了,周婆子还是不放心,指了个丫鬟过去陪同,哪有把二爷姨娘家的表妹塞到大奶奶院里的道理,老太太这算盘珠子,都快崩到人脸上了。放这么个小姑娘过来,不就是想让大爷高兴纳了,还说一通关于子嗣的事情。

周婆子说,“这四姑娘的事情就是个烫手山芋,您做了好事,也全被老太太当成了驴肝肺。”

“咱们还是莫沾手的好。”

温棠还有事要办,径直去了婆母院里。婆母神色倒还好,被老太太刺了一顿,已恢复如常,正等着她商议皇帝寿礼之事。

只是温棠提起哪样名贵珍奇,婆母都兴致缺缺,并无半分旁人巴结皇家的热切。

婆媳二人商议了近一个时辰,才勉强最终敲定。

国公夫人,“嘱咐恭儿,务必在宫中谨慎,莫出风头。”

温棠点头,婆母每年此时,都会叮嘱这一句。

只是今年的万寿节,排场之盛大,远超温棠预料。各使臣云集,京城权贵齐聚,端的是普天同庆景象。

而这操办如此盛典的重任,陛下既未交给风头正盛的二皇子和他的母妃贵妃娘娘,也未交给素来稳妥的淑妃,而是想要交给秦恭这个臣子。

国公爷将事情跟国公夫人说了,国公夫人断然拒绝,神情异常激动,国公爷没跟夫人吵,只是坐在那儿,沉默不语,良久叹了句,“这么多年了,要不,成全了他?”没想到,这句话一出,国公夫人愣愣的,泪便滚了下来,摇头不肯。国公爷看见夫人这般垂泪的样子,哪还舍得再说,高大的身影笼罩过来,“别哭,我不说了。”

他长指笨拙又轻柔地擦去夫人脸上的泪,将人搂紧在怀,声音满是懊悔,“是我不好,说错话了。”——

庭院里,高大的槐树下,晚风拂过荷塘,送来荷香。

秦恭大步走在通往主院的青石路上,他身上还穿着象征着权力和杀伐的官袍,玉带勒出劲窄有力的腰身。

他面无表情,深邃的眉眼在渐浓的暮色中更显冷峻,周身仿佛凝着刚从官衙中带出的寒意,与夏日傍晚的暖风格格不入。

周婆子正立在主院门口,一面候着大爷,一面应付旁边那位新来的表姑娘。

表姑娘声音细细的,“周妈妈,我应当在何处用饭?”

“自有人给你送过去,不必来主院。”

“抱歉,周妈妈,在表姐院子里时,我都是去表姐正屋里用饭的,乍一来到新地方,还有些不适应,劳烦您了。”表姑娘头垂得更低,露出一截白颈子。

“不麻烦,这就让人把饭菜给你送过去,回房吧。”

秦恭高大的身影已走近,周婆子立刻撇下表姑娘,迎上去,“大爷。”

秦恭略一点头,脚下未停,径直往正院里走,眼风半分都没给旁边站着的那抹纤弱身影。

周婆子着人赶紧进去伺候大爷和大奶奶,然后扭头对还愣在原地的表姑娘道,“回吧。”

正屋里,

秦恭推门而入,温棠便起了身,然后走上前,她有事跟他说。

然而她刚走近,就被他滚烫的大手猛地一揽,整个人撞进他带着冷硬气息的怀里。

头顶传来秦恭朝外沉声一喝,“都出去。”

门帘外细碎的脚步声迅速退远。

紧接着,耳畔便是他骤然浓重的呼吸,“乖,爷一会儿就要进宫时间紧,且忍忍。”

第27章 温知意秦恭约了她几日却又没了下文……

他时间紧迫,衣裳都没脱,

温棠却是遭了罪,薄薄夏衫揉得不成样子。

“夜里迟些归。”他简短道。

温棠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然后扭过头,

他真不害臊,还没拎着裤腰,就大剌剌地转身去桌上取水喝。

他不要脸,温棠却要脸,不敢看,把头低了下来,生怕长针眼。

“喝?”他难得体贴,竟递了碗水过来。

温棠这才觉得他还有点良心,刚伸手过去接,他低沉的嗓音擦过耳畔,“方才,声音太大。”

她手一抖,碗里的水险些泼个干净。

秦恭收拾停当,步履生风地出了门。温棠缓了好一阵,才勉强拢顺散乱的鬓发。

帘子一动,丫鬟端着水进来,“奶奶,擦擦身?”

温棠点头。这时,外间的报春来回话,“院子里的表姑娘出门了。”

周婆子眉头一拧,这个时辰,吃完饭再沐浴,就该歇息了,这当口出去作甚?她打发人去叫表姑娘的贴身丫头,大爷前脚刚走,她后脚就溜,怕不是奔二房那头去了。

周婆子觉得今儿诸事不顺,“大奶奶,那丫头,是不是该紧着点规矩了?”

上回廊下撞见她跟二爷那不清不楚的模样,周婆子可记得真真儿的。甭管有无首尾,单看二奶奶被那怀着身孕的云姨娘气得七窍生烟,就知道云姨娘不是个省油的灯。

眼瞅着府里正给四姑娘,五姑娘相看人家,不如顺道给这位表姑娘也寻个人家,远远地嫁出去,也算是大奶奶积了德。总把个二房姨娘家的亲戚搁在眼皮子底下,终究不是个事儿。

晚膳摆了上来,温棠略用了些荷叶莲子羹,藕片,又拈了两片冰镇过的甜瓜。

外间的乳母见主子用完了膳,便抱着两位小主子进来请安。

夏姐儿白日玩闹得狠了,此刻眼皮耷拉着,被温棠接进怀里,小脑袋一歪,没一会儿便呼吸均匀地睡熟了。淮哥儿却精神得很,一双大眼睛滴溜溜转着,将屋子瞧了个遍,像是在寻什么人。

周婆子瞧着两位小主子,满心欢喜,“咱们淮哥儿,可是在找爹爹了?”

温棠轻轻颠了颠怀里的儿子,淮哥儿竟真点了点头,逗得温棠忍俊不禁。

她柔声哄着,“爹爹晚些就回,淮哥儿乖乖的。”又问一遍,“是不是想爹爹了?”

淮哥儿啊,啊两声,小手挥舞着应答。

温棠想了想,两个孩子与秦恭亲近的时候确实不多。

一则年纪尚幼,夏姐儿整日里除了吃便是睡,淮哥儿虽安静些,到底也还是个懵懂婴孩,离开蒙读书还早着呢。按着规矩,多是四五岁开蒙,描红识字。秦恭的心思,怕是要等孩子再大些,能正经跟着他读书习武了,才会手把手地教导。

温棠又陪着醒着的淮哥儿逗弄了一会儿,才起身去沐浴。

周婆子小心地将两个孩子安置在并排的摇篮里。

温棠沐浴更衣出来,一身馨香走到摇篮边,夏姐儿睡得正沉,小嘴微微张着。

淮哥儿却瞪圆了眼,好奇地盯着旁边丫鬟手中轻晃的拨浪鼓,小脚丫跟着一蹬一蹬。

等到夜深了,

外面的守夜婆子通传大爷回府。

周婆子忙带着丫鬟迎出去伺候宽衣。

秦恭一进来,便瞧见温棠立在摇篮旁,青丝半挽。

他在铜盆里净了手,布巾仔细擦干,这才走到摇篮边。

淮哥儿看见大块头过来了,兴奋地咿咿呀呀起来,小手还努力朝秦恭的方向伸着,

这迫不及待的表情让温棠心里有点酸。

秦恭俯身,大手稳稳一捞,便将儿子抱了出来,还在臂弯里掂了掂分量,满意地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再过三四年,筋骨长开些,四五岁便可开始跟着他院里的扎马步,练些基础的拳脚,七岁左右,便可循序渐进地接触棍棒骑射了。

淮哥儿对着爹爹,咯咯地笑起来。

秦恭瞧着也舒心,双臂穿过儿子腋下,轻松地将胖小子高高举过了头顶,这动作把旁边的温棠惊着了。

然后,温棠确实受到了惊吓。

“诶!”周婆子原本还笑呵呵地看着这父慈子孝的一幕,然后一道温热的水线浇下。

温棠精准侧身避开了,但是举着淮哥儿的秦恭避无可避。

秦恭手臂上湿漉漉一片,他抱着怀里的小儿,小儿笑得更大声了。

温棠听着淮哥儿咯咯的笑声,轻咳了一声。

周婆子赶紧让人拿换洗的衣裳过来。

秦恭倒还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垂眸看着臂弯里的小儿。

牙都没有,胆子倒是顶顶的大。

淮哥儿被他看得有些不耐烦,扭着小身子瘪嘴,朝着娘亲香软的怀抱伸手。

温棠不是很想接过他。

淮哥儿伸着小手,眼巴巴望着娘亲。秦恭却突然抬手,在他穿着开裆裤,露出的肉乎乎的小屁股上,拍了一下。力道其实轻得很,与其说是惩罚,不如说是逗。可小家伙哪里懂这个?

他震惊地扭过头,难以置信地望着爹爹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丫鬟们忍着笑,赶忙上前接过懵懂的淮哥儿去换洗。周婆子捧着干净的中衣过来,有点儿忐忑地看向温棠,大爷莫不是真恼了淮哥儿?

温棠却不以为然。这么个大男人,心眼能小到跟奶娃娃计较?淮哥儿便是再尿他十回八回,那也是他亲儿子。

待丫鬟们将收拾干净的淮哥儿和夏姐儿抱出去,秦恭也自内室盥洗出来,换上了一身干爽的寝衣。

他出来时,温棠正背对着他坐在妆台前。

一头青丝披散下来,白皙的手执着玉梳,一下一下,慢条斯理地梳理着。

许是从镜中瞥见了他,她放下梳子,盈盈起身,身段愈发窈窕。

“爷。”

她转过身,轻轻唤了一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称呼,经她柔婉的嗓音唤出,偏生带上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缠绵,

尾音微勾。

秦恭喉结微动,没应声,径直走到桌边,灌了几口凉茶降燥。

“爷,您怎的不应我?”温棠靠了过去。

秦恭放下茶碗,目光落在她脸上,这才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爷……”温棠顺势在他身侧,挨着坐下。

见他碗里的茶水空了,便自然而然地伸手取过茶碗,又拎起桌上的青瓷茶壶,又给他斟满一盏,双手捧着,眼波盈盈地递到他手边。

“爷,您喝。”

喝完了,才好说事。

秦恭瞥了她一眼,接过茶碗,又喝了几口。

他抬手,松了松寝衣领口的盘扣。

温棠适时开口,“爷,您明儿若得了空,可能去二爷那儿走一趟?”

秦恭解扣子的手顿住了,侧过头,“嗯?”了一声

温棠索性将二房那点子事儿挑明了说,内帷之事本不该拿来烦扰他,可二爷那人,唯独最怵他这个大哥,想着苏意今早那副强打精神的模样,若因这事让夫妻俩生了嫌隙,实在不值。若秦恭肯出面敲打二爷一句,顶旁人折腾百句。

温棠,“爷,您就提点二爷一句。您也知道,表妹那性子,敞亮人儿,哪里是会使那等阴私手段的?二爷素来敬重您,您的话他肯听。”

她一边说,一边轻轻扯了扯他寝衣的袖子。良久,秦恭才点了头。

“就知道爷最同通情达理了!”温棠露出喜色,然后亲昵地依偎过去,挨着他臂膀,又殷勤地给他添茶。

秦恭这回没接。她都有好几日没这般主动给他宽衣奉茶了,今日这茶水,倒是一盏接一盏。

温棠见他没动,又蹭近些,仰起那张娇艳的脸庞,“爷,您识人广,识得的青年才俊多,也帮四妹妹留心留心,看看哪家公子堪为良配?”

她想着趁热打铁,把四姑娘的事也一并提了。

秦恭扫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起身,背影意思再明显不过,该歇了。

值夜的丫鬟进来,熄了烛火。

温棠也跟着上了榻,两人各盖着一床锦被。

秦恭平躺着,阖着眼。黑暗中,身侧的动静却异常清晰,耳畔是她带着点娇气的低唤。

温棠觉得今晚可能是没戏了,撇撇嘴,想缩回自己被窝,他身上又硬又热,贴着硌人。

“会留意。”

黑暗中,他低沉的声音响起,三个字缓解了她的烦恼。

“爷,您真好。”温棠立刻顺杆爬,将温软的身子依偎过去,轻轻靠在他肩头。

这是自然,秦恭无声地颔首。

温棠又软语温存地恭维了几句,这才心满意足地挪回自己的位置。

昏暗里,半晌没了动静,秦恭缓缓侧过头,借着帐外透进的月光,看了枕边人安静的睡颜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