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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亮之前,已经有人发现了北郊森林里的变化。

横滨北郊的山林深处突然出现一个深坑,这则消息成了早间新闻的头条。

成因未知的坑洞引起众多市民的热议,就连东京那边也有媒体闻风而来,想要近距离探查现场的情况。

童磨收购的《横滨早报》第一时间派遣记者赶赴现场,率先将坑洞的照片传回总部。《横滨早报》于清晨在网络上发布了一则新闻简讯,详细的新闻稿紧接着刊登在晨间报纸上,被上班族们细细研读,变成早高峰的主要谈资。

因为新闻的时效性,最先发出新闻稿的《横滨早报》只是中规中矩地介绍了坑洞及其周边环境的基本情况。当事件随着时间推移不断发酵,其他媒体的通稿开始添加类似于“军警介入”“周边区域戒严”的标签,附上了社会各界以及相关专家对坑洞成因的揣测,让事件笼上一层疑虑重重的雾霭,进一步勾起民众的好奇心。

有人不禁联想到擂钵街的巨坑,认为这次仍然是荒神显灵,甚至编出一个神明再度在人间降下神罚的故事,让不小心看到这篇小论文的中原中也满头黑线。

明明只是一个大坑,为什么这些人可以编出这么多的内容?如果真的有灵感,攒下来好好写书岂不是更合适?

眼看着小故事已经进行到荒神为了人类女子冲冠一怒,释放出最恶之人才能看到的火焰,中原中也终于忍不住将手机反扣在书桌上,双手交叠在脑后,向后仰头长长舒了一口气。

“真是的……这些人什么也不懂。”

他轻声抱怨着,刚进入变声期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沙哑,但和他此刻难以排解的烦闷情绪完美呼应。

大众根本不知道这些坑洞都是军方实验室的旧址,更不知道这里曾经掩埋了哪些见不了光的邪恶实验。

异能者、克隆人全都是军方的小白鼠,被污染了可以随时格式化,被损毁了也可以随时换新,早已失去了作为“人”的基本权利。

越想越烦燥,中原中也干脆离开房间,转头敲响了童磨的房门。

考虑到昨晚消耗太大,其他人都贴心地没有强行叫童磨起床,童磨也自然而然的将早餐睡了过去。但眼看着就要到午餐的时候,中原中也不得不把童磨从被褥里挖出来,让她起床吃一点东西补充能量。

敲了好几次门,里面都没有人应答。中原中也正犹豫着要不要转身离开,房门又自行开启,回头一看是寒烈白姬,中原中也就知道童磨刚刚转醒,现在正处于例行的赖床阶段。

中原中也任命地叹了一口气,走进去反手带上了房门,熟门熟路地拉开窗帘,让正午的暖阳照进室内,也点亮了床上隆起的一团。

“笨蛋,该醒了——想睡觉的话先起来吃一顿饭。”中原中也伸出食指戳了戳被褥上部属于脑袋的位置,然后又轻轻揪了揪缝隙下散开的白橡色长发。

“唔,”童磨隔着被子勉强应了一声,“再睡一分钟。”

中原中也忍不住勾起唇角,刚才在自己房间里积攒的郁色彻底消失:“那就一分钟,我开始数秒了。”

他故意凑近了数数,像是生怕童磨听不到数字的变动,还坏心眼地掀开了被褥的一角,刚好让童磨的后脑勺重见天日。

“一……十二……三十五……”

不出所料,秒数刚刚过半,童磨就哀嚎着掀开被子坐了起来,顶着一头毛茸茸的乱发,看着中原中也的眼睛里满是控诉。

下意识将视线下滑了一截,中原中也瞬间熟透,猛地往后跳开一大步:“喂!先把衣服穿好!”

童磨茫然低头,发现是睡裙胸前的丝带有些松了,便浑浑噩噩地重新系好,懒洋洋地通知道:“好了,你可以转身了。”

童磨在人前总是打扮得精致得体,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就喜欢怎么舒服怎么来——床垫要软乎乎有弹性的,被褥要轻巧松软的,睡衣和家居服也要面料亲肤的……

兰波名义上是童磨的兄长,实际上直接把她当半个女儿养,并且非常认可童磨的偏好,特意给她买了几条面料讲究、样式好看的宫廷风睡裙。

童磨昨晚睡到一半迷迷糊糊醒了一次,勉强洗漱完毕后就换上了其中一件白色丝质的长袖睡裙。

睡裙的胸口可以根据丝带的松紧程度自由调整,很适合发育期的小少女。美中不足的是,因为绑带的面料非常丝滑,遇到童磨这类睡觉不老实的人很容易蹭开,这才让中原中也猝不及防看到了胸口小小的缝隙,以及缝隙和交叠的丝带下若隐若现的白嫩肌肤。

童磨完全不觉得露出一小块胸口的皮肤就算是走光,反倒还有心思调侃中原中也:“你真的可以放心睁眼了,中也。”

在遇到类似的事情时,中原中也总是表现得比童磨更容易害羞。

“真是的,”中原中也咬牙切齿,声音却因为过度羞赧趋于跑调,“你到底有没有身为女孩子的自觉啊!”

“当然有,”童磨面露无辜,“我真的有认真记录生理期的规律,还要定期更换内衣的尺码……”

“停!”中原中也再次炸毛,钴蓝色的眼睛里都染上浅浅的水光,亮得惊人,“这种事情就不要和我说了!”

童磨委屈扁嘴:“我还以为我和中也是无话不谈的同伴,原来这些都不能说吗?”

如果不看她眼里的笑意的话,中原中也或许还真的会心生羞愧。

“不行,”中原中也直接伸手摁住童磨的头顶,泰山压顶一般让她乖乖低头认错,“如果是别的事情,你完全可以告诉我,但如果是这种事情……你还是告诉琴叶姐和裕子奶奶吧,银也可以。”

“小气鬼……”

听到童磨没有缘由的指责,中原中也叹了一口气,语气也尽量放缓:“是我的错,你不要生气了。快点起床下楼,马上就可以开饭了。”

第56章 线索

童磨刚走到客厅,一眼就看到了被大家围在正中央的小男孩。

从外形来看,男孩和小时候的中原中也一模一样。只不过他似乎更喜欢笑,笑得眉眼弯弯,硬生生将那天生微微上扬的眼尾压了下去,变成一双圆溜溜的狗狗眼。

单从这一点来看,所有人都无法将男孩与中原中也混淆在一起。

中原中也是更骄傲的、灿烂的,带着青春期少年特有的敏感与活力,像是一轮正午的太阳。而小男孩像是刚刚从云雾后钻出来的皎月,还带着不谙世事的懵懂清澈,小心翼翼地把最洁白的月华捧在手心,等待着最期望见到的人,一股脑地送出全部的心意。

男孩等来了童磨,一路小跑着冲了过去。虽然脚步还有些虚浮,但他的精神状态非常不错,一看就是已经脱离了昨晚的濒死状态,呼吸平稳、心跳有力,握着童磨的手也是暖的。

“童……磨?”

男孩按照琴叶教导的发音念出童磨的名字,蓝色的眼睛里盛满了星星。

面对这样一个单纯又可爱的幼崽,而且幼崽还和中原中也长得一模一样,童磨根本不想让他失望:“你好,你还可以叫我‘姐姐’。”

男孩微一歪头:“姐姐?”

“嗯,姐姐,”童磨忍不住轻轻摸了一下男孩的头顶,心想着给孩子好好补营养,争取早日把他的头发养得柔滑鲜亮,“你就是我的‘弟弟’。”

得到了童磨的肯定,以及一个轻柔的摸头杀,男孩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只更换了毛色和瞳色的萨摩耶。

“姐姐!”

童磨瞬间满足,背后甚至冒出了粉白的小花朵:“嗯,弟弟。真乖。”

她突然想起一个美妙的巧合——当初中原中也刚刚在骸塞里苏醒时,他曾抬起手触摸自己的眼睛,而昨晚在实验室里,男孩同样努力触摸了自己的眼睑。明明是DNA相同但灵魂截然不同的两个个体,却在看到自己的眼睛时做出了相同的动作,也不知道是受什么因素的驱使。

不过这些还不是最重要的。更重要的是,中原中也始终不愿意认自己为姐姐,但这个小号的中原中也愿意啊!

兜兜转转,童磨的梦想终于实现,让她只想感慨一句“缘分妙不可言”。

织田作之助安静围观了一阵,忍不住看向中原中也,用平铺直叙的语气说出最直观的感受:“童磨很喜欢这个孩子呢。”

中原中也浑身一僵,被周围人一起投来的视线烧得坐立不安:“怎么都看着我?”

魏尔伦抬手抵在唇边,借以掩饰不合时宜的笑意:“我们刚才已经问过了,这个孩子没有名字,所以你要不要试着给他取名?”

“哈?为什么是我来?”中原中也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难道还需要问吗?”兰波坐在桌边,一手支着下颔,“他可是你的弟弟。”

兰波故意在“你”上加了重音,像是生怕中原中也没听出自己的暗示。

——再不加把劲,你的弟弟可就要被童磨彻底拐跑啦!

中原中也耳廓一红,强行把头偏开,不太自在地摸了摸鼻尖:“这样啊……但是他明显更喜欢童磨吧?”

童磨从小男孩无意识的撒娇行为中回神,摆着人生赢家的招牌笑脸炫耀道:“是的呢,而且他还愿意叫我姐姐,真是太可爱了。”

回想起当初两人为了争辩谁是哥哥或者谁是姐姐,不止一次闹到互扯头发,中原中也更加感到心虚:“既然要当姐姐,那你来取名字不就好了?”

童磨轻轻推着男孩的肩膀,让他正面对上中原中也:“不行哦,我在起名这件事上真的没什么天赋。”

“哈哈,那倒是——毕竟你可是直接把异能力的名字用在组织的名字上了。”听到童磨的打趣,中原中也这才甩掉了心里小小的酸味,仰头嘲笑起来。

不仅是极乐教的名字,童磨给冰人们起的名字也很敷衍——白姬、睡莲菩萨已经算是超水平发挥,最惨的还是结晶御子,五个人偶到现在都只有一到五的数字编号,不受重视的程度堪比地里渐渐枯黄的小白菜。

好不容易笑够了,中原中也微微倾身,努力摆出可靠的大哥哥的姿态,伸手揉了揉小男孩的头发:“那就叫你……亚郎?”

“Aaron?”兰波直接念出了相对应的法文,点头表示肯定,“是个不错的名字。”

“亚郎”最初来源于希伯来语,也有一部分人翻译为“亚伦”。《圣经》里的亚郎是摩西的兄长,也是亚伯拉罕诸教的先知。到了后来,这个名字大多寓意为高山、启发、崇高,以及尊贵。

这个名字看起来简单,实际上寄托了中原中也的期待与祝福,明显不是几秒钟之内就能想出来的结果。

“亚郎?”男孩下意识重复了一遍,听到周围人陆续念出这个名字,这才意识到他们都是在呼唤自己。

童磨终于忍不住半蹲下来,将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小男孩抱了个满怀:“中原亚郎,你真的太可爱啦!”

从见到清醒的亚郎起,童磨的词汇量一直急剧收缩,到现在只能无意识地重复“可爱”和“太可爱”这两个词,似乎已经被小亚郎迷得找不着北。

“够了,”中原中也强行把童磨从亚郎的身上撕下来,自己牢牢占据两人中间的位置,“亚郎是我的弟弟,你不能和我抢!”

童磨鼓着脸表达不满:“哼,小气。”

中原亚郎——男孩的名字就这么定了下来。虽然过程看起来有些鸡飞狗跳,但从结果来看,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在极乐教内一片其乐融融的时候,北郊山林里的深坑边,大波军警牢牢把控着各个方向的出入口,禁止个人或媒体靠近拍摄。

围绕着坑洞的边缘地带,几名军警正带领几名异能特务科的人缓步行进,进行现场调查。

在异能特务科派出的调查队伍里,有一名穿着职业西装、戴着眼镜的少年。

少年的五官端正且耐看,但他表情克制、眼神平静,从而减淡了面容上还没褪去的青涩。只不过他的唇颊之间还有一颗小小的美人痣,悄悄打破了原有的契合感,从这幅精英打扮下泄露了一丝天生的反骨。

少年名为坂口安吾,现在只是特别任务支援科里一个小小的情报员,因为异能力【堕落论】可以读取残留在物品上的记忆,这才被上级临时调派过来,帮助军警方面搜集线索。

外界的人或许不知道详情,但军警和异能特务科的人都知道,这里曾经有一个隶属军方的秘密实验室。

昨天晚上,实验室相关数据全部被清除干净,就连数据库里的文档也被彻底销毁。在高层察觉到异常之后,他们发现整座实验室早已不翼而飞,连带着内部的研究员、警卫人员以及实验素材都没了踪影。

动手的人非常老练,彻底消除了所有可能留下的证据,被高层推测为外国势力培养的特殊行动人员。也正因为对方动作利落、毫不留情,军警才没能查到任何的线索,只能寄希望于异能特务科派来的调查员。

被大家用暗含期待的眼神关注着,坂口安吾毫不露怯,直接在坑洞的边缘蹲下,将手覆盖在松软的泥土与草叶上。

异能力【堕落论】发动的一瞬间,他看到了两个身形高挑的外国人,一位是黑发,一位是金发。

在金发男人的怀里,睡着一个穿着奇怪连体衣的瘦瘦小小的男孩。跟在两人身后的还有一个稍大一些的少年,少年用公主抱的姿势托着一个沉睡中的少女。少女白橡色的长发随风轻摆,让本有些萧瑟的场景染上一层梦幻的波光。

只是稍一抬手的功夫,整个实验室被金色的空间急速挤压,直至彻底消失。做出这一惊人举动的黑发男人面色平静,看起来甚至有些轻松的味道。

在确认没有漏网之鱼后,一行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虽然在到达现场的时候就被告知,这里实际上是军方的某个秘密实验室,但在看到画面中年龄不易的三个孩子时,坂口安吾还是感到心塞。

他隐约可以猜到两位异国青年为何做事毫不留情——他们必然是想要保护那些沦为实验体的孩子们。

“坂口宪生,请问有什么发现吗?”见坂口安吾一直闭着眼不说话,一位同事忍不住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坂口安吾从沉思中惊醒,下意识抬了抬鼻梁上的眼镜:“这确实是人为的,而且是……”

他刚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联络器尖锐的声音打断了。

领头的军警拿出腰间的联络器,态度恭敬地听那边的人说了几句话,面色渐渐转为疑惑与不满。

“是,好的,我知道了。”轻声附和了几句后,军警关闭了联络器,抬头看向异能特务科的几位成员,“各位,非常抱歉,这次的调查确认终止,也请各位帮助保密,不要引起公众的恐慌。”

“但是——”异能特务科的人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坂口安吾轻轻拉了拉衣袖,强行止住了话头。

“我知道了,”坂口安吾并没有表达任何的不满,只是默认了这个结果,“那我们就先走了。”

“感谢您的合作。”军警礼貌地把几人送进特派的轿车内,关好车门后径自离开,指挥着下属将隔离线重新拆除。

半路上,同事面带不满地询问坂口安吾:“坂口先生,他们为什么突然改主意了?”

坂口安吾已经有了思路,碍于保密协议,自己也不能说得太详细:“大概是高层有了什么进展吧。”

实际上,军方的高层是被法国方面毫不留情地数落了一通。

早在荒霸吐实验开始的时候,法国就有所察觉。荒霸吐相关研究的开展究意味着法国的国家机密遭到泄露。如果法国真的借此做文章,窃取他国机密的岛国绝对讨不到好处。

正逢战争进行到白热化,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法国决定直接派人销毁所有实验数据,最好将重要实验体一起带回。

兰波和魏尔伦这对搭档被选为执行人,结果在离开实验室的时候产生分歧,导致任务失败。之后的几年里,任务一直因为各种原因被暂时搁置。直到昨夜,兰波和魏尔伦再次联络了自己的上级,表示所有的实验数据和知情人都已经被清除,后续的斡旋工作需要高层向岛国发出通牒,避免产生更多的“误会”。

法国高层早就预料到岛国不会善罢甘休,但从一开始,岛国就已经陷入被动。一旦法国不顾颜面将岛国窃取机密的事情捅出去,身为战败国的岛国必然会被千夫所指。到时候岛国失去的就不只是横滨这一座租界城市,说不定还会危及到整个沿海地带。

权衡之下,军警选择强行结束调查,捏着鼻子掩盖真相,让罪魁祸首兰波和魏尔伦继续过着安稳的生活。

一场有可能引起国际舆论的风暴,就这么在萌芽阶段提前结束了。

可对于童磨来说,属于她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兰波履行了前一晚对中原中也做出的承诺,再次唤出亚空间里的N,让N亲口说出他已经掌握的属于童磨的过去。

答案就是……童磨她根本没有过去。

第57章 监测

在最近的十几年里,异能力者的存在逐渐被霓虹高层默认。

高层在霓虹境内安装了若干异能能量监测装置,希望借此挖掘出更多的异能者。他们将一部分有异能力的军部人员编入特殊行动队,进行秘密训练,同时设立了专管异能者相关事务的异能特务科,将已知的异能者纳入辖下。

异能者释放出的异能力一旦超过某个最低阈值,异能力便可以被专业装置解读为特殊能量场。而对绝大多数的异能者来说,刚觉醒的异能力是很难被迅速掌控的。

靠着监测、调查、收编或者关押的基本策略,被调查出的异能者数量持续增加,让异能特务科的档案从刚开始的寥寥几页,迅速扩充成资料库一般的存在。

这个时候还没有人在意异能者的人权问题,毕竟就连高层也默许了人体实验的存在,于是异能特务科设立了一个不能明说的“第七机构”,军方多了几个深埋地下的异能试验室。

在尝到异能力者带来的红利后,高层更加不愿放过这些实力强劲的工具人。正逢战火重燃、人心惶惶,不同党派相互夺权,异能特务科和军方也被迫打起了擂台。

广濑弥生作为异能特务科长官辻村深月的下属、异能特务科辖下实验室的负责人,在夏初时节接到了一个秘密任务——

她需要潜入军方位于横滨租界区的地下实验室,以普通研究员的身份获取实验情报,实时考量军方研究员的行动以及可能造成的后果,在必要时将重要实验成果强行带走。

她在地下实验室接到的第一项工作,就是带队前往各个监测到异常能量波动的区域,将合适的年幼异能者带回基地,收作备选实验体。

广濑作为搜查小组的带队人,和其他几名队长一起划分了大致的搜寻区域。在很多人不愿意选择北部这个山多路远的区域时,她主动提出认领宫城以北的寒冷地区,顶着同僚们看傻子的目光钻进了大山深处。

八年前的七月七日,岩手县北部,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潮席卷了大片山区。

包括山间神社在内的几户民居被彻底冰封,被困人员生死未卜。且随着时间推移,冰霜波及的范围还在不断扩大。

岩手县被监测到异常风暴的时候,广濑正和队员们逗留在青森与岩手的交界处,寻找某位异能者无果后在某个小城镇歇脚,打算第二天一早再回横滨。

岩手县山区的极寒天气被监测装置判定为异能力爆发的结果,异能强度一举突破已有的最高记录,迅速逼近可被机器监测到的极值。这一消息很快被传到广濑的通讯器上,让她不得不放弃第二天再出发的计划,连夜赶赴中心地带。

广濑一行人从青森到达岩手只需要再翻几座山,当然比从东京都出发的异能特务科更快。因此哪怕心向老东家,广濑也只能咬牙让队员们在半途拦住异能特务科的人,自己带着一队军警走向那片风雪。

山区内的低温引发强烈的空气对流,整个岩手县都被风雪覆盖,沿海地区甚至下起了拳头大的冰雹。

越靠近事发地点,风雪交加的情况越是严重。在一开始进入岩手县时,脚下的积雪只会盖过鞋底。等广濑到达距离中心地带两公里的位置,积雪已经淹没了她的膝盖,就连继续行走也变得无比困难。

搜寻队伍早就放弃了轿车,在山脚下的农户家中卸下了大多数暂时用不到的装备,用专业绳索串联着徒步行进。

夜已经很深了,在没有人造光源的山野间只能仰仗月光垂怜。但今夜是异能造成的风雪天气,甚至已经成为自然气象的一部分,根本不可能有皎洁的月光指引方向。

众人只能看清手电筒照亮的小片区域,周围都是被微光点亮的风雪。脚踩下去也是探不到底的积雪,除了风声之外只剩下踩踏时此起彼伏的咯吱声。

靠着时不时受到未知干扰的GPS,他们终于到达距离中心处五百米的位置。

一千五百米的距离,正常步行只需要十五分钟,但他们走了近三个小时。

突然,“咚”的一声闷响划过耳畔,夹杂在风雪中不太明显,却仍然让众人心里一惊。

负责护卫的军警立马掏枪戒备,只发现有一只冻成冰雕的飞鸟砸进雪地,留下一个不规则的坑洞。

警备解除——军警做出了这样的手势。

广濑舒了一口气,跟着变换了手电的方向,没想到下一秒,又是几声闷响,这一次还夹杂着随行人员的惨叫声,以及周边被风雪覆盖的老树的哀鸣。

飞鸟的尸体将一位队员的脑袋砸出一个大窟窿,鲜血刚冒出来又被低温强行止住。同样被砸到的大树遇到了压死骆驼最后一根稻草,哀嚎着抖落厚厚的积雪,原本藏着新绿的枝干也跟着垮塌。

按照常理,飞鸟遇到极端天气会提前躲避,而不是傻傻地撞上去。

队员们心下怀疑,下意识警惕高空坠物,将手电筒对准头顶,结果看到了烙印在基因里的恐惧,也是人类对自然的深深敬畏——

视角变换让他们终于看清前方的风暴。类似于巨型龙卷的风暴被白色的冰霜彻底填充,看起来就像是在天地之间强行加塞了一个纯白的世界,往上便是暗沉诡谲的天空。风暴边缘有冰霜在不断翻涌,看起来像是海边的潮汐,带着呼吸一般的规律不停起伏着,成为地球动脉的具现化。

“这真的是人类可以做到的吗?”广濑身边的军警下意识呢喃着。

广濑从心底感到一阵无法被驱散的寒意,瞳孔都因为不断积攒的惊惧下意识紧缩:“快点撤退,快撤!”

她看到了,风暴并不是在呼吸,而是在逐步扩张。他们以为那只是风的不规则回旋,实际上是能量再次爆发的征兆。

一行人顾不上继续观察,叫喊着、拖拽着,往来时的路奔逃。

——这是他们在这一天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等他们连滚带爬地回到山脚下的时候,背后的世界已经彻底被风雪吞噬。山脚这一小片区域因为特殊地貌的影响还算安全。但他们同样被困在了这里,没有网络和电力,只能用最原始的烤火方式抱团取暖。

他们就这样从凌晨浑浑噩噩地坐到了上午。直到天色大亮,持续十几个小时的异能力暴走才彻底结束。

大家都以为那位异能者已经死了,但广濑仍然坚持去现场检查。他们不得不兵分两路,少数人护送伤者去最近的医院,另一部分人顺着昨天的路线前进,将那名异能者带回,不论生死。

广濑是在仪器标记的能量中心点找到的童磨。

白橡色长发的小女孩双眼紧闭,皮肤雪白,身上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和服,看起来像是传说中摄人心魄的雪女。在零下二十五度的低温环境里,女孩还保持着轻浅的呼吸,仿佛这片冰雪根本不会对她造成任何伤害。

见到女孩双臂抱膝,在雪原间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广濑既警惕又担忧。

“你好。”想来想去,还还是决定用最稳妥的方式和童磨打招呼。

听到人声,小女孩这才后知后觉地睁开眼。

只是这一眼,广濑和随行人员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心跳不自然地增快。

原因无他,女孩有一双常人绝对不会有的、七彩的眼睛。

她的瞳色比最珍贵的钻石更绚烂,比最绚烂的欧泊更稀有,像是把全世界的彩虹都塞了进去,让人下意识不敢做出任何僭越的行为。

在已经恢复宁静的山林里,童磨缓缓眨眼,像是在对这些人的靠近表达疑惑,但她仍然没有说话,只是用清澈又平静的眼神看向离自己最近的广濑弥生,仿佛什么都懂,又仿佛没有将任何事物放在眼里。

“广——濑,我叫广濑,”广濑弥生指着自己,然后指向童磨,“你呢?”

童磨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但非常清晰地复述了广濑刚才的发音:“我叫广濑,你呢?”

广濑这才知道,小女孩根本不会人类的语言。

“你愿意和我一起离开吗?”广濑再度试探道。

童磨再次重复了她的话:“你愿意和我一起离开吗?”

……

“后来的事情你自己也知道,”N将广濑当年递交的报告内容仔仔细细地叙述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一点忿忿不平,“如果不是广濑那个女人的坚持,你也不会说话写字。”

类似的话,N已经在实验室里说过无数次,童磨甚至能从头到尾背下来。

N总是认为童磨不应该被当成正常人看待,负责监管的广濑医生也不应该和童磨扮演母女关系。

最让他感到愤怒的,莫过于广濑妄图让童磨这张白纸染上她自己的颜色——那些书籍、故事、所有与外界有关的信息都是不应该出现的污染源。

不断学习着成为一个人类的童磨也让他感到毛骨悚然,就像强人工智能妄图成为真正的人类,可以在一瞬间激起正常人类的恐怖谷效应。

如果当初自己能够争取到童磨的所有权,N绝对会把童磨当成不需要交流的小白鼠,把浑浑噩噩的她关进特制的小笼子里。需要的时候直接采样,不需要的时候往笼子里扔一些可以吃的食物,只要不会死,这样就算万事大吉。

因此他认为广濑的善心是虚伪的、无用的,是需要被格式化的存在。

同样靠着异能力读懂N的未尽之语,兰波又一个亚空间砸过去,将N左半边的身体都砸碎了。

“还有一个问题,”童磨并没有对N的态度表达不满,只是轻轻握住了兰波的手,用小动物轻蹭的方式安抚自己的兄长,“我是怎么出现在岩手县的?那附近的人呢?那里有没有和我血脉相连的人?”

哪怕一半的身体被打得稀巴烂,N也能正常发挥,扯出一个带着冷漠的笑:“我特意派人在山区大范围采样。感谢那些人还在实行最简陋的土葬,所有活人和死人的基因样本都被我顺利拿到手。全日本的数据库也被我申请定期比对。”

“你知道基因检测的结果吗?你和任何人都没有血缘关系。”

没有血脉相连的亲人,没有来处,没有记忆。

风雪中突然出现的童磨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志怪故事幻化成的雪女,是寒夜里随风摇摆的浮萍。

童磨终于不再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将脸埋进兰波的怀里,仿佛只有人类的体温才能在驱散灵魂里的茫然。

兰波深知语言在此刻的苍白无力,但还是用温热的掌心轻轻附在童磨的脊背上,像是安抚熟睡的小婴儿那样轻轻拍打着:“不管你从哪里来,你都还是我认识的童磨。你有我,有守在门外的中也和保尔,还有你认可的极乐教的同伴。”

童磨轻轻应了一声,攥着兰波衣摆的手再度收紧。

其实她还有一个问题,但她知道,现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能够为她做出解答了。

既然N当初可以顺利逃过擂钵街的爆炸,那么为什么广濑弥生没有一起离开呢?

如果想要让童磨回归,广濑弥生完全可以选择第一时间和N一起逃离,等事情尘埃落定之后再寻找童磨的踪迹。

童磨相信,广濑弥生不会不清楚现场的危险性。

广濑既然选择赶赴魏尔伦和兰波的打斗现场,绝对已经预料到局势的凶险,知道自己稍有不慎就会命丧当场。作为异能特务科派出的卧底,广濑本应选择活着回归,而不是用坦然赴死的态度,如此平静地接受自己被暴走的荒霸吐彻底吞噬的结局。

在最后与广濑弥生对视的时候,童磨看不到她眼里的恐惧,仿佛……很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第58章 碰瓷

极乐教内,孩子们已经结束了上午的课程,陆续离开了教室。

青少年们快活的交谈声并不嘈杂,但也能被前厅里的童磨和中原中也轻松捕捉到。

刚送走了一位教徒,童磨彻底卸下属于教主大人的伪装,毫无形象地瘫倒在软垫上,一副天塌了也不想再动弹的模样。

那名教徒刚走,中原中也就无缝衔接地坐到了旁边,双手抱臂,犀利的视线牢牢盯着童磨,差一点就能在她的身上烧出一个洞。

“喂,你真的没事吗?”

“嗯?”童磨轻轻哼了一声,“我没问题哦,中也,只是正好处于每个月都有的那几天。”

“我才不是在说这个!”中原中也红着脸扬声反驳,一记手刀敲在童磨的额头上,“不要以为我很好糊弄!你到底要消沉到什么时候啊,笨蛋!”

自从被N告知自己没有降临人世的痕迹后,童磨正好遭遇了每月一次的生理期,难得进入了持续低落的状态。

她鲜少如此情绪外露,何况是这么明显的负面情绪。就连不算太细心的芥川龙之介都意识到了不对劲,更不要提对童磨本来就非常了解的中原中也。

哪怕童磨只是在得知自己过去的经历后,对着他将那些空白与谜团一句话概括,他还是能感受到童磨难得的茫然。

在中原中也的印象里,童磨总是游刃有余的。

她可以表现得心不在焉,但一定会对自己的选择抱有无法动摇的信心。从一开始离开爆炸后的擂钵街,再到回归擂钵街建立极乐教,很多在旁人看来不可思议的事情,她都可以轻而易举地达成,似乎不会有什么事情难倒她。

但是这一次的情况似乎有所不同,让中原中也越等越焦躁,迫切希望自己能在这个重要时刻做点什么。

被中原中也敲了一记,童磨根本没感受到切实的疼痛,毕竟中原中也对待自己总是雷声大雨点小,手刀甚至砍不出一道红痕。

她缓缓眨眼,像是刚从昏沉的状态清醒过来:“我真的没事,可能再等几天就好了。”

她其实……也不是那么看重自己的过去。只是莫名觉得消沉,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有种眼下拥有的一切随时都会被夺走的错觉。

“口口声声说没事,那你为什么还要露出迷路的表情?”中原中也声音稍微压低了一些,将头凑近了仔细端详,生怕自己错过了童磨某个微小的情绪波动。

发育期的中原中也身形微微长开,看起来似乎没那么单薄了,四肢线条紧实流畅,爆发力十足。他渐渐脱离了变声期,声音较之前多了一股男性特有的磁性感,音域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广阔,高音时分外嘹亮,低音时还会染上一层让人心醉的沙哑。

与此同时,他比以前更注重自己的外形管理,在魏尔伦的强烈建议下改变了过于休闲的着装风格,开始尝试一些外形挺廓的夹克,或者是简介且富有设计感的单品。

最重要的是,他学着魏尔伦蓄起了头发。略长的发尾被他扎了起来,说不定等到年末的时候就可以达到理想状态,让自然卷曲的发尾披上肩头了。

看到中原中也脖颈后方小小的发辫,童磨这才有了一丝兴趣,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又轻轻拽了拽。

中原中也任由童磨在自己的后颈作威作福,还很贴心地再度弯腰,让她不至于将手抬得太高伸得太远。

“你觉得我是迷路了吗?”童磨语气平平地反问。

中原中也埋着头抱怨道:“你以前就算是……生理期,咳,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所以肯定不是生理上的问题。”

童磨这次倒是没有继续嘴硬了:“可能吧,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有点无聊。但是真的不用担心,过几天一定会恢复到正常状态。”

中原中也轻轻叹了一口气,热热的呼吸拂上童磨的脖颈,吹得她有些痒,肩膀不在自在地动了动。

“笨蛋,你还有我,”他似乎自己也觉得羞赧,耳垂都憋红了,“我是绝对不会离开你的。”

童磨缓缓侧过身,直接和中原中也面对面,逆着光看着他的身影,从微光中看清他钴蓝色的眼眸。那双眼睛如深海翻涌着波涛,又如晴空包容着骤风,可以坦然接受一切,但绝对不会违背已经做出的承诺。

不管看多少次,童磨总能被中原中也眼里的认真所打动。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忍不住笑出来,“你这样算不算立了一个flag?”

“flag?”中原中也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这就是极乐教里一些少年少女提过的梗,“嘁——承诺我绝对能够做到的事情,根本就不算立下flag。”

童磨眼神微动:“不愧是中也啊。”

遇到质疑便用行动做出回应,遇到困难便埋着头解决,遇到阻碍便用自己的行动彻底打破。

表面上是童磨带领着极乐教的大家过上更好的生活,但私下里,往往是中原中也带着童磨往前走着,将所有已经经历过的考验都抛在脑后,绝不踟蹰,绝不回头。

——这样的中也,让她也越来越不想放手。

敏锐地从童磨的眼里看到危险的波澜,中原中也立刻反问:“怎么了?”

悄悄吐槽着中原中也的敏锐,童磨用绝佳的演技糊弄过去:“没什么,只是被中也深深感动了,现在正在思考怎样才能报答你。”

中原中也掩饰般地移开视线,身体也直立起来:“你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客气?太奇怪了……”

童磨一点也不扭捏,仰躺着伸了个懒腰:“才不是客气,只是觉得中也是世界上最可爱的男孩子,导致我一看到你就想要狠狠地夸你。”

中原中也原本还盘腿坐着,闻言立刻蹦了起来,脸颊再度羞红:“不要总是说一些让人误会的话,而且不要用可爱来形容我!”

童磨跟着站了起来,每往前走一步,中原中也就跟着往后退一步:“但是中也真的很可爱,当然,我不会在其他人面前乱说,只是私下里夸你。难道这样也不可以吗?”

如果童磨存心想要示弱,站在对面的人绝对无法抵抗她无辜眼神的冲击。

中原中也停下后退的脚步,有些无措地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破罐子破摔地认了命:“好吧好吧,真是的……但是绝、对、不、能、在其他人面前说我可爱!”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有规律的敲门声,中原中也触电似的一个激灵,瞪大了眼睛看向紧闭的房门,生怕刚才的对话被门外的人听到了。

“请进。”童磨率先打破了可疑的沉默状态。

织田作之助推开会客室的门,并不意外在这里看到中原中也,但也贴心地没有提及刚才画风奇妙的对话内容:“我刚才在门口捡到了一个孩子,他正在高烧,你们要不要……去看看?”

或许是察觉到气氛的凝滞,织田作之助后半句的话的语气有些犹豫。

“当然去,”童磨像是想到了什么,笑眯眯地拉着中原中也一起走了出去。

在半路上,织田作之助简单解释了前因后果:“我带亚郎买了一些换季的衣服,回来的时候碰到了那个孩子。有一波人追在他的身后,而且他还在发高烧,正好倒在门口,我就临时把他带进来了。”

中原中也暂时抛下了刚才的不自在,挑起眉梢语带讥诮:“居然还有人敢在极乐教的地盘撒野?”

织田作之助的语气染上浅浅的疑惑,表明他也对此抱有怀疑:“直觉告诉我,这件事和他脱不了关系。”

虽然下定决心不再做一名杀手,但织田作之助的敏锐程度从未降低。正因为察觉到事情的巧合与疑点,他这才决定暂时将少年扣下,及时通知童磨去看一看具体的情况。

按照常理,生活在擂钵街及周边地区的人都应该知道,极乐教虽然不会主动惹事,但也绝对不会轻易饶恕那些挑衅的人。久而久之,大小组织都不会踏足极乐教的地盘,在路上遇到了极乐教的成员还会特意避开。

要想在逃跑的时候一路深入擂钵街腹地,顶着高热的身体到达极乐教的大门口,身后还跟着一队追兵,怎么看怎么可疑。

“那些追踪的人呢?”童磨继续发表疑问。

“被路过的龙之介揍回去了。”织田作之助如实回答。

童磨忍不住头痛扶额,故意不去看憋笑的中原中也,加快脚步往大门口的方向走。

果不其然,被芥川龙之介揍了一顿的倒霉鬼们正鼻青脸肿地倒挂在墙头。罗生门分裂成数条绳索,一对一地将这些人的“尸首”陈列出来,供下课后在院子里活动的孩子们驻足欣赏。

“童磨老师,在下把这些胆敢冒犯极乐教的暴徒们全部抓住了!”

芥川龙之介双眼一亮,努力保持着严肃的表情,只不过罗生门的颤抖泄露了他内心的激动。

童磨看了看尾巴翘到天上的芥川,又看了看哀嚎着的倒霉鬼们,一时之间无法分辨“暴徒”指的到底是谁。

但从逻辑上来看,芥川龙之介完全没有做错,因此童磨毫不吝惜地夸赞道:“做得很好,龙之介。在没有弄清事情的原委之前,坚持不剥夺任何人的性命,说明你已经开始思考后续问题了。”

“是,这是在下应该做的!”

罗生门晃得更厉害了,带着某位来犯者的后脑勺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听起来就很痛的闷响。

中原亚郎听到了响动,原本还站在一群小孩子的面前,这下直接啪嗒啪嗒地小跑着凑到童磨的身边,悄悄把自己的手塞进了童磨的掌心。

童磨紧接着把亚郎也夸了一通:“亚郎也很勇敢,遇到坏人没有害怕,还知道保护身边的同伴了。”

看着童磨姿态娴熟给两个人顺毛,中原中也忍不住捂脸:“要不要先去看看那个男孩?”

察觉到中原中也隐晦的催促,童磨也不继续消磨时间,跟在织田作之助身后去了临时腾出的客房。

因为极乐教偶尔会接纳一些走投无路的人,大家总会提前准备一两件客房。织田作之助正好把那名高烧中的少年安排进了其中一间。

礼貌性地敲了敲门后,织田作之助推开了虚掩的房门,确认黑发少年正在松软的被褥里安睡,这才让童磨和中原中也走进去。

中原中也第一时间就紧紧盯着那名躺在榻榻米上的少年,越看越觉得有些眼熟。

黑色的自然卷,白净清秀的面容,唯一的区别就是遮住右眼的几圈绷带……

等等,不就是几个月前他从水里救出来的那个家伙吗?

第59章 药片

中原中也脸上惊诧的表情太过明显,让童磨根本无法忽略:“中也,你认识他吗?”

在确定被褥里的少年就是记忆中的那一个后,中原中也只觉得一言难尽:“之前救过一个投水的家伙,那个人就是他。”

中原中也这么一说,童磨顿时有了头绪:“是你去便利店的那一次?”

她记得很清楚,那天拎着购物袋回来的中原中也浑身湿透,脸上的表情也不太晴朗,被她推回房间洗了个热水澡,两个人最后还悄悄分享了一罐啤酒。

“就是那一次。”中原中也说着便皱起了眉,感觉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太过巧合,让他忍不住用怀疑的眼光看待这个少年。

少年看起来比几个月之前更加纤细,蓬蓬的黑发稍微长长了一些,身上面料考究的衣服不知所踪,只能透过被褥边缘看到样式朴素的衬衣衣领——不用想也能知道,少年这几个月不太好过,但也比擂钵街里其他的孩子过得滋润。

看着少年苍白的脸颊上泛起不自然的晕红,以及半梦半醒间胸膛略显急促的起伏,童磨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没察觉到似的,语气轻松地应了一声:“这样吗……不管怎么说,药已经让他吃了,我们先等他退烧吧。”

织田作之助的语气有些迟疑:“要让他留下来吗?”

长期待在极乐教里的人不算多,但也不算少。大家基本都是走投无路却又不想自我堕落的人,极乐教便是这些人的容身之所。极乐教为大家提供食宿,作为交换,成员们每天合作完成既定的内务,以及一些量力而为的杂事,一起维持着这个小组织的正常运行。

教徒们以人手一枚的冰莲花御守作为信物,将保命的御守挂在腰间,出行便不会受到其他组织的骚扰。

有了人身安全的保障,那些孤苦无依的人可以结伴寻找工作,赚来的钱自己攒着,攒够了便能自行决定是继续留下,还是在擂钵街外的地方安家。

孩子们按照年龄和教育程度分成不同的班级,跟着极乐教的几位老师读书认字,至少可以顺利学完国小阶段的内容。等童磨拿下特批给学校的土地,正式将擂钵街的学校落成,孩子们便能继续国中和高中的课业,将来也有机会与擂钵街外的孩子们竞争不同的岗位。

这正是织田作之助感到犹豫的地方。

对很多人来说,极乐教就是他们回归正常生活的希望所在。为了对大多数人的希望负责,不论是他,还是童磨和中原中也,都需要深入考察新人的品行。

少年算是织田作之助捡回来的,他需要提前承担与少年相关的风险。就算私心想要给少年一个安稳的生活环境,织田作之助也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

“不用担心,这件事就交给我吧,”童磨游刃有余地将织田作之助和中原中也打发走,“我来守着他,你们可以去忙自己的事。”

童磨本来以为织田作之助和中原中也会直接离开,没想到他们在犹豫一阵后齐声开口,似乎是想要传达什么特殊的消息。

“其实还有一件事……”

“我还有一个疑点。”

两人下意识对视一眼,然后又一起看向童磨。

“出去说吧。”织田作之助再次拉开房门,声音刻意压得更低。

意识到两个人的心里都藏着一件事,甚至为此感到犹豫不决,童磨难得生出一丝好奇:“怎么了?”

“我在门口捡到他的时候,突然不能预见未来的情况了,”织田作之助一边回忆着当时的细节,一边思考可能的原因,“我觉得和他有关。”

在触碰到少年的时候,织田作之助发现自己无法发动异能力,自然也无法预知几秒钟后的未来。幸好他的身手没有退步,这才能在护着一个少年的同时将其中一拨人撂倒,让闻声赶来的芥川龙之介负责收尾。

“我也遇到了类似的情况,”中原中也双手抱臂,靠在墙边描述着自己的遭遇,“我当时想要控制重力让他自己飞出水面,结果莫名其妙地失败了,最后只能拖着他游回岸边。”

他有些苦恼地揉了揉额发:“难不成这家伙也有异能力,而且还是消除系?”

童磨轻轻鼓掌表示庆贺:“说不定你们的推测是正确的。异能力千奇百怪,遇到一个反异能者也是有可能的,只不过这个概率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如果这个少年真的可以消除他人的异能力,他必然会成为其他异能者的眼中钉、肉中刺,也可能成为各大组织的拉拢对象。

既然如此,童磨更不可能放任这个少年成长为定时炸弹。

目送中原中也和织田作之助消失离开,童磨回到了房间内,顺手将房门关好,推开了原本紧闭的窗户。

正午的阳光瞬间泼进室内,虽然有些刺眼,但也带来了足够多的温暖。童磨仔细调整了窗帘的缝隙,让阳光不至于照在少年的眼睛上,这才回身在榻榻米上坐下,安静看向闭着眼的少年。

“他们都已经走了,如果真的睡不着,你可以趁现在和我聊一聊。”

童磨一手托着腮,微微倾身,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少年清秀的眉眼。

原本双眼轻阖的少年缓缓睁开眼,露出一双鸢瞳,半隐在室内,让人无法辨认他的虚实。

“你怎么知道我没睡?”少年用平铺直叙的语气提问,嘴角却噙着飘渺的笑,实际上根本不在意童磨的答案,仿佛只是一具维持着基本生命活动的人偶。

“有人夸过你的瞳色很美吗?”童磨直接忽略了少年有些奇异的态度,也没有直接回答少年的问题,“你的声音也很好听,很适合给人讲故事。”

“你不打算问我来这里的目的吗?”少年继续提问,像是要刻意将童磨的伪装砸成碎片。

“要不要吃点东西再睡?马上就可以开饭了,我等会拜托别人给你送一份口味清淡的。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吗?”

他们自顾自地进行了一段牛头不对马嘴的谈话,最后还是少年选择暂时的妥协:“我不要太清淡的食物。有蟹吗?什么品种都可以。”

在横滨流浪的这段时间里,他已经很久没有吃到最爱的蟹肉了。

少年点餐的语气带着大家族长期娇养出来的坦然,丝毫没有寄人篱下的自觉。

“你还在发烧,需要服用退烧药和消炎药,不适合吃海鲜。”童磨终于回答了少年的问题,“我叫童磨,你呢?”

少年缓缓转过头,藏着深渊的眸子看向童磨:“太宰,太宰治。”

“我可以直接叫你太宰吗?”童磨看够了好戏,主动伸出自己的手,“请多指教。”

少年的眼神滑过童磨的手,却没有任何的动作:“无所谓。”

与人结交,无所谓;生病或是痊愈,无所谓;扫地出门还是就此收留,也无所谓。

对他来说,这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

按照一开始的计划,太宰治非常顺利地靠着织田作之助踏进了极乐教的大门,打算趁着生病的这段时间用天真活泼的伪装提升周围人的好感,最后顺理成章地留下来。

只不过在看到童磨本人时,一切的打算都不得不彻底推翻。

他嗅到了极其相似又让他极其厌恶的气息。

从某种程度上说,童磨和太宰治是同一类人。他们可以轻易探查人心,便觉得一切城府都是海市蜃楼。他们可以轻松获得自己想要的,久而久之,也容易将一切都不放在眼里。

正因为从蛛丝马迹里察觉到了童磨这一特质,太宰治才会选择趁机来极乐教走一圈,顺便见一见这个表面上名声很好的教主大人。

可从本质上来看,童磨和太宰又不太一样。童磨从太宰的灵魂里嗅到了茫然的、苛求死亡的气息。而太宰呢……他发现童磨和极乐教里的其他人一样,都非常渴望着延长无望的生命。

这个发现让太宰的新鲜感瞬间消散,对探索极乐教的兴趣也接近于无。

童磨毫不在意太宰扔出来的软钉子,也没有尴尬地收回自己的手,而是直接覆盖在少年的额头上。

感受到滚烫额头上突然靠近的冰凉感,太宰治下意识睁大了双眼,像一只受到惊吓的黑猫,浑身僵硬不敢动弹。

他其实是想要躲开的,但发热带来的反应迟缓与浑身无力都成了眼下的拖累。

童磨继续自顾自地提问:“你的身上有很多伤口吗?为什么要缠满绷带?”

说着,她用食指指尖轻轻挑起额上绷带的边缘,试图观察层层遮掩下的皮肤。

直到此刻,太宰才终于愿意把手从被褥里拿了出来,用看似有力实则软绵绵的力道制止了童磨的行为:“不要碰我。”

这句话已经算是警告了,就像猫咪对着陌生人哈气,试图用色厉内荏的行为维护自己的领地。

可一旦童磨下定决心变得厚脸皮,任何人都无法阻拦她装傻充愣的脚步:“如果没有受伤,建议你不要一直缠着绷带,不利于局部血液循环。”

“明明已经看穿我是什么样的人了,不是吗?为什么还要做这些呢?”太宰语气幽幽,根本不被童磨的体贴行为所打动。

“我想做什么,和你是什么性格的人,两者之间没有太大的关系,”童磨顺势收回手,从一旁的小药箱里取出新的退烧药和消炎药,又给太宰倒了一杯水,“这次你自己取药,我不碰内容物,你应该可以放心了吧?”

太宰看了眼面前冒着浅浅热气的清水,又看向乖乖躺在铝箔包装里的药片,像是在对着一团空气自言自语:“如果我不吃任何药,是不是可以顺利死掉了?”

名为童磨的空气做出了解答,根本没有多此一举地询问太宰为何坚持寻死:“不会哦,你的症状会随着时间推移逐步减轻,药物只是帮助你缩减这个过程。一场感冒并不能轻易让你死去,但你很可能会因为长时间的高热烧成一个傻子。”

太宰治终于露出了类似于不满的表情,让这张脸变得鲜活起来:“什么嘛……死不了还很痛苦,真是太麻烦了。”

嘴上说着麻烦,太宰却还是乖乖撕开了药品包装,将药片囫囵吞了下去,却又没有喝那杯水,含含糊糊地呢喃着:“那有没有可能被药片噎死呢……”

“不会,你只会被苦到怀疑人生。”童磨笑眯眯地说出了魔鬼才能掌握的咒语。

太宰被舌尖弥散开的苦味刺激得眉头聚拢,最后还是没忍住把那杯水灌了下去。

再开口时,他似乎已经气若游丝了:“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不痛苦的死法?”

童磨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双眼都是亮晶晶的:“当然有啊!”

太宰治努力伸长脖颈,一副准备安静取经的虔诚姿态:“快说快说。”

“随着时间流逝一点点老去,就是最无痛的死法。”童磨笑得天真又烂漫,却在这一刻登顶为太宰治有限人生中最讨厌的人。

第60章 尝试

太宰治已经流浪了近半年的时间。

他逃出了庞大且压抑的原生家庭,见识了东京的繁华与拥挤,又顺应心意来到了毗邻东京的横滨,最后被横滨的混乱吸引,决定暂时在这座租界城市歇脚。

他找不到生的意义,也没有爱的能力,于是只能寻求死亡与解脱,寄希望于在这个过程中找到一些不寻常的东西。

可他怕疼,更不希望经历了疼痛后还是死不了。于是在刚到达横滨的那个冬夜,他穿着一件昂贵却单薄的和服,找了个不容易被人发现的高架桥下,毫不犹豫地跳进了冰冷刺骨的海湾。

如果因为寒冷迅速失去意识,是不是就不会感受到水灌入肺部的灼烧般的痛苦了呢?这么想着,太宰治彻底放松了身体,缓缓阖上双眼,任由自己被暗流带走,怀着难以抑制的雀跃迎接即将到来的死亡。

结果他被一个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少年救了下来。

在手臂被人一把拽住时,他其实还是有意识的,只不过排山倒海的负面情绪让他选择无视——如果那个人在水里扑腾累了,说不定会放弃营救自己,在力气耗尽之前独自浮出水面,这样他依然能够达成拥抱死亡的目的。

只不过他低估了中原中也的耐力和毅力。少年从头到尾都没有放弃的念头,硬生生地将他拽出暗流,一点点拖出水面,从桥墩挪到岸边,最后在肋骨上反复按压,逼着他咳出了一大口水,不得不睁开眼回归这个苍白的世界。

离开了水底,又被冬日的冷风一吹,太宰治悄悄把“冬日入水”这一选项从备选方案中删除,用着有些不耐的眼神看向救了自己的人。

中原中也看起来年龄相仿,身形纤细,但藏着无穷的力量。昏暗的环境下,颜色鲜亮的赭发与蓝眸依旧可以被辨认出来。和他的外形一样,说话时的语气和声线也是塞满了生命力,仿佛在刚出生的时候就把最耀眼的阳光吞了下去。

既冷又饿,还不得不应付这个热心的赭发少年,太宰治直截了当地点明自己不是意外入水,而是主动投水,还故意用“烂好心”一词来形容中原中也的救人行为,就是想要把看起来单纯易怒的中原中也打发走。

果不其然,中原中也气鼓鼓地捡起鼓鼓囊囊的购物袋,转身就准备离开。

太宰治原本应该心满意足地看着中原中也离开,只不过购物袋里不断散发的食物的香气引起了他的注意,也把好不容易被寒冷压下去的饥饿感拉回峰值。

为了让自己的胃不再叫得像是公鸡打鸣,他不得不临时改变态度,三言两语就让中原中也再次生出恻隐之心,慷慨分享了购物袋里的蟹肉饭团,还附赠一罐热乎乎的红豆汤。

目送着赭发少年拎着袋子远去,消失在夜色下,太宰治一边因为寒冷打着哆嗦,一边忍不住捏紧了手里的易拉罐。

罐内的液体持续不断地散发着令人沉醉的暖意,仿佛冬夜里的小小火炉,虽然聊胜于无,但也让他觉得不像先前那么冷了。

吃完了圆鼓鼓的饭团,又喝空了那一罐甜腻腻的红豆汤,太宰治继续自己在横滨的流浪生活。

在擂钵街里,他靠着演技在名为“羊”的未成年组织里住了几天。从一个名为白濑的少年的口中,他得知了擂钵街大致的势力情况,其中就包括不断扩张且最不好惹的极乐教。

“极乐教里面都是没有实力的女人和小孩,躲在墙后面吃香的喝辣的,完全依赖那几个异能者的保护。”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白濑的眼里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嫉妒与渴望。

“异能者?”太宰治假装自己什么也不知道,继续套着白濑的话。

“就是有特殊能力的人,数量很少,极乐教倒是有好几个,一个比一个厉害,”白濑皱紧了眉头,似乎是联想到了什么不好的经历,语气渐渐变得咬牙切齿,“极乐教只顾着自己,完全不管擂钵街其他人的死活,甚至不愿意庇护我们,明明都是未成年……可恶。”

哎呀,看来这个白濑,和极乐教的人有不小的摩擦。还有,他的逻辑也太可笑了吧?明明不是极乐教的一员,为什么还会天真地要求极乐教的庇护呢?

太宰治轻轻笑了一声,眼里全是冷漠与嘲讽,但沉浸在愤怒中的白濑没有注意到,只以为太宰治是在跟着自己表达不满。

他故意询问:“既然极乐教不愿意庇护羊的成员,那你们为什么不加入极乐教呢?”

这句话戳到了白濑的痛脚,白发少年顿时吹胡子瞪眼:“怎么可能?”

或许是这句反驳太过突兀,白濑停顿了一会,语气稍稍放缓,但还是不怎么耐烦:“极乐教的人每天都要帮忙种菜做家务,年纪小的还要去上课,我们才不会进去做牛做马!”

太宰治差点憋不住再次笑出声,更加坚定了拒绝加入羊的决心,倒是忍不住想要亲自去极乐教看一看。

为了让自己的出现更符合逻辑,太宰故意让自己被某个外来团伙盯上,特意逃往极乐教的方向,掐着极乐教午休的时间点出现在大门口,被恰巧路过的织田作之助救了下来。

他让自己的行为充满疑点,借此试探极乐教里的人,结果一口气中了大奖,直接将众人口中神秘又强大的教主童磨招了过来。

太宰治感觉自己遇到了同类兼天敌。

这个长着一双七彩瞳眸的少女心细如发,一眼就看出他没有吃药,而且还是装睡,但又忽略了之前的种种疑点,待他礼貌热心,仿佛那些算计不曾存在。

她用同款的天真语气阻止他继续寻死的种种尝试,用层出不穷的套路哄骗他吃了药,喝了水,乖乖坐在被褥里,一口口吃掉了教徒们准备的病号餐。

唯一值得表扬的就是,童磨没有让人准备寡淡无味的餐点,而是端上来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蔬菜瘦肉粥,难得勾起了太宰治病中的食欲。

看着太宰治不断用勺子舀着瘦肉粥,童磨的语气似带炫耀:“这碗粥是不是很好吃?我跟着我的奶奶学的。”

太宰治搜集情报的习惯再次发作:“粥里的调料吃起来有点特别,到底加了什么?”

童磨毫不藏私,仿佛只要太宰治开口询问,她就一定会回答:“是一款种花家庭常用的调料,叫做‘小麻油’,蘸饺子或者做凉拌菜也很适配。”

紧接着,童磨也开始了自己的试探:“你看起来很抵触清淡无味的食物,我就自作主张啦。”

太宰治一口气将肉粥吃了大半,手里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也有多余的力气和童磨闲聊:“很久没吃到热乎乎的食物了,真的很美味呢。”

少年的尾音微翘,像是在撒娇,配上他清秀白皙的脸,完全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童磨见惯了中原中也那样的性格,陡然遇到太宰这类同龄人,不免觉得有些稀奇。但她没有对此发表任何看法,直接默认了太宰治的层层伪装。

她大致可以概括出太宰的性格了——他是个敏感又纤细的少年,因为超出常人的聪慧,很容易受到负面情绪的影响。天生的悲观层层交叠,帮助他形成了让人难以靠近的保护色,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很矛盾。

既渴望没有痛苦的死亡,也在心里悄悄渴望着救赎。既表现得可爱又合群,暗地里也冷眼旁观着这个世界。明明害怕自己被灿烂的生命灼伤,却还是忍不住朝着光源施加意味不明的关注。

不就是打直球么……童磨觉得自己非常在行。

所以在简单试探后,童磨趁着太宰重新筑起的高墙还没有封顶,直接一口气跃了过去。

“太宰,你要不要加入极乐教,成为我们的一员?”童磨笑着提出邀请,背后似有佛光万丈,“当然,你有充足的时间仔细考虑。至少在病愈之前,你可以放心待在极乐教。”

童磨将空了的碗碟收进托盘,一边整理着餐具,一边用闲聊般的口吻建议道:“你可以试着找几个可以说说话、打发时间的人,看看不同人的生活方式,说不定可以找到灵感。”

太宰治已经慢吞吞躺了下去,将半张脸都遮掩在被褥之下:“什么灵感?”

童磨看着他逐渐幽深的眼睛,脸上的笑意不曾消失:“这个答案……需要你自己找出来。”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帮助你获得灵感。但我可以保证,极乐教里其他的人都非常优秀。他们有各自的故事,但是都没有放弃自己的将来。”

童磨一手端着托盘,缓缓站了起来,帮太宰把窗户虚掩着,只剩一条用于通风透气的缝隙,也把窗外孩子们的笑声遮掩了大半。

“比如把你带回来的织田作之助,他是一个看起来很老实,实际上也很老实的人,有的时候会体现出非常特别的可爱。他是一个很合适的倾听者,也很会包容身边的人——我想你会喜欢和他交流的。”

“还有中也,也就是之前把你从水里救出来的人。他是我见过最温暖的人。”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童磨眉眼弯弯,仿佛手里捧着最珍视的存在。

“在尝试之前就全盘否定,在我看来是胆小鬼和笨蛋才会做的事情。”童磨非常自然地把太宰治即将出口的反驳堵了回去,毫不恋战地离开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