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马车内灯火如豆,昏黄的光笼在谢君迁温润的侧脸,映出莹泽的光,他侧眸看着的小妹,琉璃色的瞳仁划过一抹痛意。
小妹此刻,还未意识到谢珩对她早已产生不伦之情。
她懵懵懂懂,一如当年。
谢珩只会给她,给他们一家带来不幸,无论如何他也要阻止这二人再走上旧途。
谢君迁眉心微拧,清润的嗓音在马车内低低响起:“谢珩不是什么好人,小妹,你莫要再与他接触。”
谢苓端着茶杯的手一顿,与谢君迁相似的琉璃瞳下划过异色,复而恢复如初。
她垂下眼睫,细碎的暖光落在莹白的侧脸,神态乖巧,语气温软:“听大哥的。”
谢君迁打量着她乖顺的眉眼,略微放心了些。
他嗯了一声,拂了拂衣袖上的褶皱,温声交代道:“路途遥远,又有积雪覆盖,约莫后天清晨才能到建康。”
“你伤还未愈,少伤神看书,多歇息才是。”
“等回去,我为你配副药,好好调理调理身子。”
谢苓握紧青瓷茶杯,有些意外:“大哥何时学了药理?”
梦里…并没有这回事。
兄长两年前出去游学,一年半前得归白先生赏识,入了麓山书院进修,成为归白先生的关门弟子。
在梦中,兄长忤逆了父亲,拒绝入朝为官,而是留在书院做了教习。
她与兄长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一场皇帝办的青云雅集上。兄长代旧疾复发的归白先生出席,而她当时正直盛宠,刚被封了玉妃。
兄长趁皇帝醉酒,将她拉到偏僻处训诫了一番,说她利欲熏心,水性杨花,居然在几个男人间周旋献媚,丢他谢家的脸。
谢苓气急了,正想解释,就被皇帝身边的孙良玉寻来,叫她亲自侍奉皇帝醒酒沐浴。
她还记得,梦里的最后一面,就是兄长恨铁不成钢的怒骂,和她回眸看去时,对方那双失望痛苦的眼。
后来直至她被烧死,她的兄长,她的长姐,她的父母都未曾出现。
说不怨是假的,明明是血缘至亲,却冷血至此。
可兄长如今,为何跟梦里大为不同。
不仅入朝为官,还学了药理。
更奇怪的是他分明没见过谢珩,却有着掩盖不住的厌恶情绪。
谢苓脑子里一团乱麻,理不清的思绪有多了一缕。
她看向谢君迁,就见对方不知为何忽然沉默了。
良久,他才缓声道:“归白先生精通药理,我耳濡目染了解了些。”
谢苓点头,笑着朝他道谢,乌眸映着灯火,温暖又柔和。
谢君迁心头一软,随即便是汹涌而来的窒息和悔恨。
他垂下眼,鸦羽一样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痛色,再抬眼,已经恢复了以往的平和温柔。
“好好歇息吧,晚点到前面镇子上,再用些热食。”
谢苓点头应下。
车帘被掀起又放下,灌入了一团冷气,灯火被吹得摇曳,谢苓的影子随之晃动。
她打了个颤,将小毯盖在膝头,又为熟睡的禾穗掖了掖被角。
*
两日后,清晨。
下了十几日雪的建康,总算迎来了大晴天,初生的太阳在云间缓缓升起,云边金光激射,映暖了灰蓝色的天幕,光芒洒落在暗绿色的雪松针叶上。
一辆马车缓缓驶入御道,身后随着一群身着甲衣的卫兵,惹得街道上出摊的小贩们频频侧目。
卖馄饨的摊主一边擀着面皮,一边问旁边卖包子的小贩道:“这是谁家的马车?好大的排场,居然还有护军将军随行。”
卖包子的小贩将热气腾腾的蒸屉端下来,摆上包子,才神秘兮兮回道:“前些日子你回老家,所以不清楚这事。”
“几天前尚书左仆射谢大人奉使前往荆州赈灾,结果途中先是被山匪围堵,好在谢大人英勇,带着人剿了山匪老巢。”
卖馄饨的摊主被勾起了兴致,毕竟是谢氏嫡子的事儿,很难不好奇,他不由问道:“后来呢?”
小贩压低了声音,看着远去的车队说道:“后来就没那么好运了,我听说谢大人又遭遇了刺杀,他跟他堂妹都被逼落了悬崖。”
“圣上发了好大的火,下旨派了护军将军亲自去搜寻。”
摊主唏嘘不已,说道:“这贼人好大的胆,连谢氏嫡子都敢动。”
“谁说不是呢,”小贩跟着啧了两声,走到摊主跟前,左右看了看,悄声道:“我给你说,我有个亲戚在宫里当差,说是这次刺杀谢大人的,八成是王家的人。”
摊主大惊,随即点头道:“倒也正常,这两家虽百年来都有姻亲关系,但内里争斗一直不少。”
“也就王家人敢这么做了,换作旁人哪里惹得起谢家,恐怕连圣上都不行。”
“嘘!你不要命了!”小贩被摊主的话吓了一跳,赶忙捂他的嘴。
摊主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立马打了下嘴,神色悻悻。
小贩拍了拍他的肩膀,看着没入人群的马车,说道:“这车里啊,我估摸着就是谢大人的堂妹了。”
“谢大人爱民如子,肯定继续赈灾去了。”
摊主点了点头,看向车队最前头身着白毛大氅的青年,觉得朝中似乎没有这号人物,看着很面生。
他想继续问,就有赶集的人前来吃馄饨,只好按下心中的好奇,一心一意做起生意。
*
谢苓跟谢君迁一同回了谢府,谢夫人身边许久不见的溪和姑姑就来了,说是请他们兄妹二人前往延和堂叙话。
谢氏主母相邀,自然是拒绝不得的。
好在路上时,谢珩的属下便来为禾穗易了容,不然还真不能见人。
再者就算她不来,谢苓也是要主动上门去见见的。
一来禾穗的恩人的身份得落实下来,二来兄长不日就要入朝为官,不拜见主家的人也不合适。
遂兄妹俩便带着禾穗,随溪和姑姑前往谢夫人的院子延和堂。
一路上禾穗都有些拘谨,往日活泼的性子也变得有些沉闷。
谢苓知道她自小谷里长大,鲜少出门,初来乍到繁复奢靡的谢府,自然会不太适应。
她刚来这时,也不适应。
谢苓牵住了禾穗的手,温柔得捏了捏她的掌心,朝对方眨了眨眼,以作安抚。
禾穗回握住谢苓温暖的手,面上的紧张的神色舒缓了几分。
而谢君迁也面不改色,不疾不徐得在旁侧走着,看起来对谢府的建筑和景观并不惊叹。
谢苓看了眼自己身姿挺拔,气度温文尔雅的兄长,略微有些担忧。
谢氏…不喜旁支有超越嫡支子弟的存在。
而兄长,师承名满天下的归白先生不说,且一入仕便是五品中书侍郎。这与当年的谢珩,几乎伯仲之间。
另外,她记得兄长那天说过,他是得了皇帝赏识才得此高位,连跳几级。
这让她不得不怀疑,兄长是否成了皇帝那边的人,是否跟皇帝做了什么交易。
这一点,对于士族来说,是背叛。
思虑间,几人便到了延和堂外。
溪和姑姑笑眯眯看着三人,说道:“容奴婢进去通禀一声,三位稍等片刻。”
谢君迁温和回道:“有劳。”
溪和姑姑福身行了一礼,提步进了延和堂东侧的暖阁,一小会后,便示意他们可以进了。
三人进了暖阁,溪和便合上屋门,退了出去。
谢夫人一身黛罗紫薄衫,曲着一条腿坐在炕沿上,面上的小几上摆着个小竹筐,里头放着些针头线脑,显然是正在做绣活。
三人上前去恭敬行了礼。
谢夫人端详着三人,目光在谢苓和谢君迁脸上游移了一下,随即和善笑道:“坐吧,不必拘礼。”
谢苓三人自然是不能跟谢夫人对坐在炕上的,他们坐到了侍女率先准备好的檀木圈椅上,等着谢夫人发话。
坐了一小会,谢夫人才把手头的绣棚丢在小竹筐里,揉了揉眉心,抬眼看向谢苓,笑着说道:“你跟珩儿的事我已经听人汇报过了。”
“惊险万分,好在并未出事,不然我都不知该如何像你家人交代。”
谢苓低眉顺眼,双手叠膝坐着,柔声道:“夫人言重了,堂兄武艺高强,洪福齐天,有他在,苓娘不会出事。”
谢夫人似乎被逗笑了,眉目舒展,面上的神色更加慈和,她的目光落在禾穗身上,说道:“这就是珩儿的救命恩人吧。”
“好孩子,叫什么名?过来让我瞧瞧。”
禾穗有些不知所措,她揪着衣摆,看向谢苓,见对方微
不可查点了下头,鼓励的看着自己,才鼓起勇气走到谢夫人跟前。
谢夫人拉着禾穗的手问了好些话,听到禾穗是孤女后,露出了怜惜的神色。
只见她十分亲昵拍了拍禾穗的手背,说道:“可怜见的,你既救了我儿,日后便是我谢府的贵客,放心住着便是。”
说着,她似乎越看禾穗越喜欢,直接将手腕上的缠金白玉镯子褪下来,不由分说地戴到了禾穗手腕上,笑道:“穗穗可有什么打算?”
“若没有,认我做干娘可好?”
禾穗圆眼微瞪,下意识看了眼谢苓,随即意识到这样不好,转回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结巴道:“夫…夫人,民女身份低微……”
话还未说完,谢夫人就打断了她的话,与谢珩五分相似的面容上,露出和善的笑:“是我唐突了些,可我确实对你有眼缘的紧。”
“确定不再考虑考虑?”
禾穗不敢看谢苓,怕谢夫人多想,觉得她听谢苓的话而不听她的,于是纠结了一会后,轻轻点了点头。
虽然不明白谢夫人为何要认她做干女儿,但她的仇,有了这样一个大靠山,确实会容易报许多。
与虎谋皮也好,真心真意也罢,总之她只想不惜任何代价复仇雪恨。
禾穗和谢夫人有说起了家常话,谢夫人问得更细了,甚至问起了可否婚配。
谢苓却没有注意听,有些坐立难安。
她不明白谢夫人这是唱哪一出戏。
而一旁谢君迁,依旧沉静温润,并不为此惊讶,甚至…那双暖如春风的桃花眼里,有乐见其成的意味。
第77章 堂下疏枝雪清香~
正走神,就听到一旁传来金属碰撞的清脆声,谢苓下意识侧头朝门边看去,才发现是谢夫人的贴身侍女玉书,揭开了屋八角兽鎏金铜炉的盖子,往里头添香。
不一会,铜炉便香气袅袅,青白色的烟从缝隙里弥漫开,谢苓动了动鼻尖,嗅出这是雪中春信的香气。
像是雪的味道,掺杂着一些沉檀的味道,有些偏冷。
谢苓不知为何会忽然想起谢珩身上的味道。他身上便是冷香,只不过比雪中春信更冷,且带着微苦。
她本来还觉得挺好闻的,但一联系到谢珩,顷刻间就觉得令人浑身不适,坐在这香气里,仿佛被他包裹了似的。
谢苓拿起帕子沾了沾鼻尖,有些烦躁。
一旁的谢君迁看到谢苓的动作,猜到她不喜欢这屋里熏香的味道,于是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个圆形的小瓷瓶,温声道:“里头是我调配的醒神香,你抹在人中试试。”
谢苓看了眼正和禾穗相谈甚欢,似乎已经忘了他们兄妹俩的谢夫人,默默接过了瓷器。
“多谢兄长。”
她打开瓷瓶的盖子,用指尖挑了一点香膏,抹在鼻下,一股清凉的花香朝盈满了鼻腔,盖住了雪中春信的冷香。
兄长调配的这香膏…味道像极了小时候她给兄长送的香囊。
那时候她才六岁,初学女红不久,为了让家里人高兴,一口气做了四个香囊,里头塞了府里嬷嬷帮调配的香料,她为显示独特,还令加了些干薄荷叶。
只是她清楚记得,这香囊分明被他们丢在了一边,最后是出现在在侍女打扫掉的废布料里。
而这香膏的味道,真的很像,尤其是若有若无的薄荷气味。
谢苓垂下眼帘,目光落在乳白色的膏体上,轻轻盖上了盖子。
或许只是碰巧罢了,兄长怎么还会记得那个被随手丢弃的香囊呢。
她将香膏随手放在荷包里,谢夫人也正好同禾穗说完了话。
对方似乎是刚想起来还有兄妹俩在场,颇为懊恼地揉了揉眉心,语气歉疚:“瞧我这记性,跟穗穗聊得太投缘,竟将你们晾在了一旁。”
“你们兄妹可莫要多心。”
谢苓赶忙摆了摆手,温顺道:“谢夫人言重了。”
谢夫人笑笑没说话,拍了拍禾穗的手,让她坐回谢苓身边的椅子上,才看向谢君迁说道:“你就是谢苓的兄长,是叫…”
谢君迁站起身,拱手一礼回道:“回夫人,晚辈谢君迁,字少浔,前来拜谒。”
“不必多礼,快坐吧。”
“哎,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前些日子老爷还提过你的名儿的。”
谢夫人看起来有些愧疚,她拿起茶盏,撇了撇浮沫,转而问道:“听闻陛下仁慈,给你赐了个三进宅院?”
谢君迁点头称是。
谢夫人的目光便轻轻落在了谢苓身上,毫不避讳,意味十分明确。
是在问她何时搬走。
谢君迁面不改色,只是眼底冷了几分。
他何尝不想让谢苓远离谢府,远离这群豺狼虎豹。
可一来谢珩不放人,甚至派了暗卫跟着小妹,二来宅子刚打扫干净,仆从和日常所需都还未采买,小妹过去也不太方便。
谢夫人,也太过着急了。
按道理一个容貌姣好的女郎,他们不该着急推出去才对,毕竟以主家来看,小妹是再好不过的联姻工具。
思索间,谢夫人又说话了。
“既然来了,不如在府里住几日?”
这就是客气话了。
谢君迁婉言拒绝,谢夫人便再未提及此事,也未开口说让谢苓搬出去的话。
一时间暖阁里静了下来。
谢苓有些热,或许是手心出了汗,虎口的伤口微微发痒,她忍不住用手摸了摸包裹的纱布。
谢君迁看到了小妹的动作,站起身来想要告辞。
就听到门外有侍女高声通禀:“老爷回来了!”
在一旁侯着的玉书和玉画赶忙去拉开暖阁的门,为谢家住挑起厚厚的门帘,又帮他褪下深蓝色的棉氅挂到檀木架上,便躬身退回了一旁。
谢苓几人站起来给谢家主行了礼。
谢家主应当是刚从宫里回来,面色看起来不大好看,见到几人行礼,也只是略微颔首。
“不必多礼。”
淡声说完,便冷着脸坐到谢夫人对面,端起侍女上的茶,浅啜起来。
谢夫人拿起帕子擦了擦他眉睫上的霜,笑着介绍:“老爷,那便是谢苓的兄长,还有谢苓左手边那个小姑娘,是咱们珩儿的救命恩人,叫穗穗。”
“穗穗这姑娘我越看越喜欢,索性收了做干闺女。”
谢崖嗯了一声,显然对这种事不怎么感兴趣,听到要收穗穗做干女儿,也只是抬眼打量了一下,看小姑娘模样清秀,天真纯善,便点头应了。
对他而言,谢夫人是再称职不过的妻子,她不会乱来,认孤女做干女儿,不过小事一桩。
待半杯热茶下肚,在皇帝那受得气才压下来。
他这才放下茶杯,缓了脸色,正眼瞧起这个不过几日,就得了皇帝宠信的青年。
谢君迁一身白色长衫,脊背挺拔端坐在椅子上,眉目清正,气度疏朗温润,样貌放在建康城,也是一等一的好。
玉质金相,人中龙凤。
谢崖想起来谢君迁的传闻。
坊间传他文江学海,有经天纬地之才,因一首七步诗,被早已关门的归白先生破例收为弟子。说是若不是谢君迁突然想入朝为官,那麓山书院的下一任山长,便是他。
更有甚者说,谢君迁的才学能耐,对比建康二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之前谢崖对这些传闻一向嗤之以鼻。
在他眼里,一个穷酸旁支出身的,怎么比得过他们世家悉心培养的继承人呢。
直到今天见到谢君迁,他方知自己有些狭隘。
眼前这青年…不说比得过珩儿,却一定比得上王家那个性情暴虐怪异的王闵。
一个旁支,是不能压嫡支子弟的,不然他们的脸往哪里搁?
更何况对方似乎效命的是皇帝。
谢崖端详着谢君迁,良久,说道:“听闻归白先生是你老师?”
谢君迁道:“回家主,是。”
谢崖捋了捋短须,笑着起身,一派温和儒雅:“正好府中有小辈向往麓山书院,你随我来书房,给我说说书院的情况可好?”
谢君迁自无不应,他
站起身来,朝小妹微不可查得点了下头,又向谢夫人告礼,便跟随谢崖出了暖阁。
人走了,谢夫人本也没什么要说的,她打了个哈欠,说道:“耽误你们这么久,时候也不早了,早早回去歇着吧。”
说着她又满意地看着禾穗道:“你先住苓娘那,改日我让人把旁边的云霞院腾出来,你再搬进去。”
禾穗朝谢夫人扬起个甜笑,屈膝道:“谢夫人关怀。”
谢夫人嗔道:“还叫什么谢夫人,要叫什么?”
禾穗脸红了红,扭捏着轻声唤了句:“干娘。”
谢夫人这才满意了,挥手让她们退下。
*
回到留仙阁,谢苓便让侍女安排禾穗去旁边的厢房歇息。
雪柳之前随谷梁老将军前往荆州,本就速度比她跟谢珩慢,因此听闻谢苓落崖后,便着急忙慌让人把她送回了建康。
她比谢苓要早三天回谢府。
因此谢苓一回来,她便哭兮兮得抱着对方不撒手。
“小姐,你可吓死奴婢了,怎么就这么想不开跟二公子跳崖呢。”
谢苓揉了把雪柳的脑袋,安慰道:“事出有因,你容我慢慢说。”
“先替我更衣。”
雪柳这才擦擦眼泪松开谢苓,帮对方把披风脱了,又在碳盆里加了几块碳,将其他侍女遣了出去。
谢苓坐在罗汉榻上,雪柳搬了个凳子坐到她腿边,竖起耳朵听她说话。
“主子,你说。”
谢苓喝了口热茶,舒出一口气,才慢慢说道:“我是确定他不会有事,才敢跳的。”
“你想想,若你看到有人能为你跳崖,你会对这个作何想法?”
雪柳不加犹豫回道:“我肯定觉得这人肯定特别重视我,甚至不惜放弃性命。”
谢苓点头,继续道:“那你日后会如何对这个人?”
雪柳道:“自然是有求必应,无比信任。”
说完,她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家小姐的意思。
“原来是这样!”
“二公子肯定特别感动,以后会对您有求必应的!”
谢苓却摇了摇头,轻笑一声:“他这样的人,不会对任何人有求必应。”
“但有一点你说得对,他日后,会对我多几分信任,并且觉得我会为他献出生命。”
“从而…放松警惕。”
雪柳似懂非懂,最后疑惑道:“可小姐,你是怎么确定二公子不会出事的?”
谢苓眨了眨眼,神色狡黠:“这个嘛…自然是秘密。”
其实很简单,梦里他未出事。
事实证明她判断是对的,哪怕偶有事情与梦不同,出现偏差,可大体上是不会错的。
谢珩落崖受伤,算准了威叔父女会救他,随之可以光明正大接近二人,然后谈条件,达成目的。
雪柳小脸一垮,拉长了声音:“小姐——”
谢苓莞尔一笑,喝了口茶,问道:“兰璧那边如何了?”
雪柳正了神色,压低嗓音道:“已经认祖归宗了,听说驸马发了好大的火,但最后不知为何忍了下来,还把兰璧接回了府。”
谢苓倒是不意外,谢珩给的那匣子东西,是足够向长公主证明兰璧身份的。
她道:“秦璇呢?对兰璧什么态度?”
雪柳道:“奴婢听说二人一同出席宴席,相处十分融洽,并不生分。”
谢苓望着窗外结冰落雪的小池塘,若有所思。
不应该。
梦里秦璇和兰璧,可谓是水火不容。
难不成二人的融洽,是装的?
谢苓沉吟一番,说道:“拿笔墨来,还有上次咱们买的漆红鎏金名帖。”
雪柳称是,站起身从内室的书案上拿了笔墨和名帖出来,放在罗汉榻上的小几上。
谢苓提笔在名帖上写了几个字,转而合上递给雪柳:“明日去给秦璇和兰璧下帖子,就说有关林华仪,请她二人后日巳时末刻去宁谷酒楼会面。”
雪柳应下,将帖子好生收好。
“小姐,奴婢已经唤人烧了热水,可要沐浴歇息?”
几日舟车劳顿,身上又带着伤,确实浑身疲乏酸软的紧。
谢苓点了点头,雪柳便出去唤侍女备水和沐浴用的香膏澡豆了。
*
另一边,荆州边境。
乌云压顶,天幕低垂,满天鹅毛大雪,淹没了山河草木,一片素白。
“驾”
谢珩身披氅衣,头戴兜帽,带领几名黑鳞卫踏雪速行。马蹄飞奔间雪屑四扬,留下的蹄印又瞬间被新雪掩埋。
大雪深二尺,沟洫复冰,天地草木不华,路途偶有僵尸埋于深雪。
待行至一处避雪的山崖下,谢珩翻身下马,命人煮水烧饭。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远处有一黑影打马而来。
正是谢珩的得力干将飞羽。
他走到谢珩跟前,搓了搓僵硬的手指,从怀里拿出舆图道:“主子,已经过荆州边境了,约莫后天夜里就能到武陵郡。”
谢珩淡淡嗯了声,说道:“木也和姚义他们可有消息?”
飞羽道:“回主子,昨夜属下得到消息,他们已经到武陵城内,按计划并未露面,潜伏在治中从事府邸,静候时机。”
谢珩道:“按计划行事。”
飞羽抱拳称是,却犹犹豫豫,似乎还有话要说。
谢珩兜帽下的面容沉冷,眉眼结着白霜,因刀伤崩裂,嘴唇也微微发白。但却并不显狼狈,反而比往常更加漠然,气息也更加冰冷,令人胆颤生畏。
他声线一如既往的冷淡无波:“说。”
飞羽低着头,盯着扫开积雪的泥土地,支支吾吾说道:“主子,今儿早上,属下得了消息。”
“那位…恐怕要提前进京,从来年七月提前到今年十二月。”
他偷偷抬了抬眼睛,瞥见主子面色依旧沉静冷淡,于是硬着头皮继续问道:“主子,苓娘子那边,可还是按计划行事。”
“将她…引送给那位做妾。”
第78章 先遣和风报消息~
飞羽半天都未听到主子回话,便悄悄抬眼看去。
谢珩头上的兜帽在他昳丽的面容上,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将上半张脸遮得影影绰绰,那双冰泠泠的凤眸淹没在黑暗中,像是志怪传说里邪魔的瞳孔,闪着摄人的寒光。
他赶忙低下头,不敢再多看。
半晌,才听得对方冰冷无情的嗓音在头顶响起。
“按计划行事,”他顿了顿,声音听不出喜怒:“日后不必再问。”
飞羽有些意外。
他本以为主子处处护着苓娘子,还专门给她送耳坠,多少会有点旁的心思。
再者不久前苓娘子还为主子跳崖,主子也会生出点怜惜之心。
本以为是铁树开花,没曾想却是温柔陷阱。主子还是那个无情的主子,根本不曾变过。
飞羽拱手称是,便退下了。
崖壁上的积雪“吧嗒”一声滴落在谢珩的兜帽上,他却像是没有感觉到似的,垂眸凝思。
他摸了摸钝痛的心口,眼底划过一丝疑惑,转而又恢复如常。
谢苓确实和别的女郎不太一样。
她聪慧又乖巧,有异于常人的敏锐直觉,甚至似乎还有预知的能力。
他为这样的棋子牵动心弦,也属正常。
只要谢苓乖乖听话,待日后大业已成,便许她一世安稳,不论是金银财宝,还是田宅诰命,任她挑选。
至于旁的,便不能再给了。
定下心绪,谢珩命人拿来了武陵郡的详细舆图,安排起了之后的事宜。
*
两日后,秦淮东岸。
风轻云淡,万里晴空,街上的积雪化了大半,路上行人熙熙攘攘。
谢苓披着薄袄披风,扶着雪柳的手下了马车,仰头看向宁谷酒楼。
这酒楼乃是秦淮河岸最好的酒楼,雕檐映日,画栋飞云,十分气派,白日里可观秦淮河景,最高有个看台,还能眺望见朱瓦红墙的皇宫。
等到夜幕降临,便有香风袅袅的画舫行过,站在看台上,便可观波光粼粼的河水,和画舫上笙歌燕舞的美人。
因此这酒楼的饭菜价格也也要贵些。
谢苓若不是为了
请秦璇和兰璧来,可舍不得在这吃一餐饭。
她收回视线,带着雪柳进了酒楼,由小二直接引入了提前定好的二楼雅间。
入座后,她便等着二人前来。
约莫一刻后,雅间的门被轻轻推开,秦璇和兰璧相携而来,一团和气。
谢苓的目光落在二人相挽的胳膊上,起身笑脸相迎:“郡主,先生,好久不见。”
秦璇和兰璧笑着应道:“确实挺久不见了。”
“吱呀”一声,雅间的门被二人随行的侍女合上,与此同时,秦璇跟兰璧瞬间冷了脸色,快速撒开了挽在一起的胳膊,相隔着三个位子入座。
竟是再也不肯看对方一眼。
谢苓将她们的神情动作看在眼里,面上依旧笑盈盈的,将手中的菜单推到桌子中间,说道:“之前便定了些菜,也不知合不合二位胃口。”
“郡主和先生看看,若是还有什么需要的,再唤小二来添上。”
秦璇率先瞥了一眼菜单,说道:“不必麻烦,今儿个来也不是为了吃饭的。”
说着她看了眼雅间的门。
谢苓随即意会,朝雪柳使了个眼色。
雪柳便点头推门出去。
很快,门外传来了雪柳跟几个侍女说话的声音,紧接着脚步声响起,显然是这些侍女已经被雪柳支走去用饭。
秦璇明艳的娇容上划过满意,她道:“你说有关林华仪,到底是什么?”
兰璧一直没吭声,闻言看向谢苓。
谢苓道:“听闻林华仪是中毒才疯了的,你们可知下毒的人是谁?”
秦璇和兰璧对视一眼,又颇为嫌恶对方得别开眼。
二人都没接话,但脸上的表情分明是知晓这件事的。
于是谢苓也没说话。
过了一小会,秦璇才压低了声音,看向谢苓的目光有些复杂:“听母亲透露过一些,只是这里头难道还有其他玄机?”
谢苓点点头,又摇摇头,模棱两可道:“下毒的人对于长公主来说自然不是秘密,但关键是…下的什么毒。”
秦璇还以为是什么事呢,闻言顿时没了兴致。
兰璧跟她想法差不多,本以为谢苓能知道什么辛密,结果就这点事?
谢苓扫视着二人的神色,柳眉微挑,但笑不语。
秦璇却失了耐性,直接道:“我当是什么事呢。”
“林华仪中什么毒,是朝中心照不宣的事。”
谢苓道:“什么毒?”
秦璇想也没想就接话,快到兰璧来不及阻止:“不就是那雪狐的毛上被人浸了药,再结合琴上熏的香,二者结合便能让人慢慢失了理智。”
说完,她看到谢苓那双若有所思的眼,才后知后觉自己被套话了。
她一巴掌拍到桌面上,碧绿色的茶汤被震出来了好些。
“谢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套本郡主的话!”秦璇低声怒斥。
兰璧在一旁低笑了声,清瘦病气的面颊上是碳火烘出的一团绯色,看着清冷高洁,说出来的话却是气死人不偿命:“原来这就是妹妹说的运筹帷幄,区区谢苓?”
“你!”秦璇染着丹寇的指甲怒指兰璧,骂道:“谁准你叫我妹妹的,你个私生女你配吗?”
说完,她狠狠瞪了眼谢苓,起身就要拿起木架子的披风出去。
谢苓慢条斯理用帕子把溅出来的茶汤擦了擦,站起身来拦住了秦璇,安抚道:“郡主稍安勿躁,这次前来,确实不为林华仪的事。”
秦璇皱眉,眼底是警告之色:“到底何事,再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本郡主叫你好看。”
谢苓拉着她坐回位子,说道:“是为了二位和长公主的事。”
秦璇听闻与自己有关,神色瞬间变了几变。
她攥紧指甲,冷声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兰璧还欠着谢苓人情,自然不能坐以待毙,看对方找死,于是出言阻拦:“谢苓,你是聪明人,不该如此鲁莽。”
谢苓端起茶杯,啜了口茶汤,隔着白雾袅袅的热气,看着神色紧张的二人道:“我知晓你二人并不融洽,甚至相看两厌,也知晓你二人并不是因为长公主才故作和睦。”
“那个同你二人达成协议,让你们装作姐妹情深的背后之人,最终目的恐怕是长公主吧。”
那日雪柳告诉她二人相携出席各种宴会,看起来关系不错,她便猜测到这两人是与什么人达成了协议。
不然以秦璇的性子,根本不会顾及长公主的想法。
随着谢苓话音落下,秦璇和兰璧的脸色愈发难看。
哪怕雅间内碳火充足,秦璇也觉得后背有些凉,甚至出了层冷汗。
耳边是砰砰的心跳,她声音干涩:“你到底想说什么。”
谢苓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想和你们做个交易。”
“我会保守秘密,且允诺你二人一个条件。”
“只需要你们替我办一件事。”
兰璧到底年长些,她用帕子掩着唇轻咳了几声,和秦璇三分像的眉眼里有几分杀意。
她道:“我们凭什么信你?”
“况且,你不怕我们杀人灭口吗?你应该知道,皇城里死个身份低微的女郎,无人会追究。”
谢苓赞同点头,漂亮的杏眸像是琉璃珠,在窗外阳光的照射下,闪动着细碎的光泽。
“先生,你说得对。”
“我是身份低微,但谢珩呢?”
“你们不顾律令,却不能不顾谢珩的面子。”
秦璇和兰璧哑然,不得不承认谢苓说得对。
若是之前,她们或许还能对谢苓痛下杀手,可如今,谢苓为谢珩跳过崖,跟他躲过追杀,那便是过命的交情。
她们根本不可能不忌惮谢珩的存在,也赌不起杀了谢苓后可能会承担的后果。
兰璧闭了闭眼,有些颓然。
“你说吧,你想要什么。”
谢苓道:“听闻腊月二十五那天,按照旧例皇帝和太后会亲自临驾定林寺,祈福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秦璇点头:“没错,有这回事。”
谢苓继续道:“我只需要你们二人那天,保证长公主和裴家人都会到场。”
秦璇沉吟片刻,不太明白谢苓到底要做什么,遂柳眉一拧,面色不虞的问道:“我只能保证母亲前往,裴家人我如何能使唤的动?”
“你别忘了裴凛是个什么冷脸石头,又臭又硬。”
兰璧若有所思看着谢苓,隐隐猜测对方做的事或许跟入宫有关。
她打断了秦璇的话,直接应了下来:“可以。”
背后那人身份不明,能来去自如给她二人送信,几乎知道她们所有的秘密。
以至于秦璇跟她不得不听从对方的吩咐,装作和睦。
她们私下分析过,这人的目的只可能是母亲,是整个长公主府。她现在认祖归宗,和长公主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可能独善其身。
至于为何非要让她们融洽相处,一时半会也猜不透。总之不会是好事。
若能拉谢苓下水,或许此事还有转机。
秦璇双目微瞪,有些恼怒兰璧就这么随便答应。
可不等她生气,门外就传来了小二敲门的声音。
“各位贵客,开始上菜了。”
秦璇只好作罢,狠狠瞪了一眼兰璧。
谢苓叫人进来,不一会桌上就摆了七八道菜。
小二退出去后,那些侍女也恰好吃饱喝足回来了。
秦璇便不好再开口,憋着气坐在那,也不吃菜。
谢苓拿起竹箸,刚夹了片翠绿的笋片,就听到窗外传来追逐声和惊呼声。
“站住!”
她皱了皱眉,将笋片放入口中,便听到了远远传来一声女子的哭呵。
“我说了不是我偷的!”
咀嚼莴笋的动作微顿,她脑海里回荡这声音,总觉得有几分熟悉。
咽下莴笋,她站起身来,将窗扇推开,朝楼下的街道望去。
街道上人流如织,小贩穿着袄子搓手吆喝不停,结了薄冰的秦淮河边还有人在垂钓,一派祥和。
直到百来步之外,有个衣衫褴褛的少女抱着包袱,冲破了织在一起的人群,就
像是鱼儿划破水流,惊了一众百姓。
她身后是一群穿着褐色短打的家丁,在后头边追边骂,手里还拿着家伙事,显然不打算轻易放过她。
少女跑到谢苓窗下时,她清楚的看到对方被阴处未化完的雪堆拌了脚,踉跄跌倒在地上,松垮垮的发髻盖住了那张脏兮兮的脸。
她怀里的包袱散落一地,里头竟是些华贵的金银珠宝,有的滚落在雪窝里,沾了一层雪屑。
后头的家丁很快追了上来,少女挣扎着想爬起来跑,就被一脚踏在后背上,又重重摔回雪上。
家丁气喘吁吁缓了口气,把金银挨个拾起来装好,将包袱挎回肩上,朝少女啐了一口,骂道:“你刘爷爷家的东西都敢偷,害得我大冷天还得出来追。”
说着他弯腰一把薅起少女的头发,劈头盖脸朝她脸上抽了一耳光,忽而又看到少女那双妩媚水润的眸子,神色猥琐起来:“呦,还是个小美人呢。”
“缺钱花跟哥哥说呀,怎么能偷东西呢?”
“这样吧,你把哥哥伺候舒坦了,哥哥就不送你去见官,帮你给老爷说说情。”
说着,就要上手摸少女的脸。
一旁的百姓无一人多管闲事,都是指指点点看戏的。
谢苓皱了皱眉,没忍住呵斥道:“住手!”
偷东西了就送官依律处置,侮辱猥亵算什么。
第79章 柳岸冬风带客归~
家丁听到声音,下意识将手放下,随即恼羞成怒抬头看向声音来源。
见窗户里是个面生的女郎,衣裙也不是顶好的料子,于是又嚣张起来。
他一把扯住那少女的衣领,扬起手劈头盖脸对着她低垂的脸,又是一记重重的耳光,紧接着开始动手动脚。
那少女蓬乱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依稀可以看到嘴角渗出了血迹。她拼命护着胸口,不断挣扎着,哭着怒骂出声。
街道上一时乱糟糟的,小贩的叫卖声,周围百姓的讨论声,以及家丁的叫嚷声混成一团。
那家丁得意得看着楼上窗子里的女郎,扬声道:“我就打她欺辱她又怎样,你知道她偷的是谁的东西吗,”
“我家老爷可是黄门侍郎!”
谢苓目光微凝,正要出声,一旁就传来秦璇慵懒微凉的声线。
“哦?区区五品小吏的家丁,居然嚣张至此。”
谢苓侧头看向秦璇,就见对方抱着臂靠在一旁,凤眼一掀,似笑非笑看着楼下的人,冷艳的面容上满是轻蔑鄙夷。
许是阳光太过刺眼,也或许是那家丁没什么见识,并未认出说话的人是清河郡主。
他呸了一声,撸起袖子就要继续殴打少女,以挑衅窗子里的两人,谁知就被身后的同伴拉住了胳膊。
家丁不耐烦回头,就看到同伴脸色煞白,哆嗦着道:“别…别说了。”
“上头那是清河郡主。”
家丁闻言一愣,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仰头看去,待透过刺眼的阳光看清了说话的人,抓着少女的手便一松。
他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便白,冷汗津津伏跪到地上,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竟没看清是郡主殿下。”
那少女则趁着人们转移了注意,从地上爬起来后,猫着腰就窜入了人群,身形灵活的像条鱼儿。
秦璇冷嗤一声,看向雅间的门,不耐烦道:“母亲派你们跟着我是吃干饭的吗,还不快去!”
门口的侍卫赶忙称是,朝楼下跑去。
谢苓几人也没了吃饭的心思,索性直接下楼去了。
等她们下去,秦璇和兰璧的侍卫也正好逮到了那个“小毛贼”。
地上跪了五六个褐色短打的家丁,少女也被侍卫一脚踢在膝弯,反剪住手臂压跪下去,正朝着秦璇的方向。
秦璇看了眼动作粗暴的侍卫,微不可查得皱了下眉,却也没说什么。
她居高临下看着地上的少女,冷声道:“为何要偷东西?”
那双女衣衫褴褛,露出的手臂上虽然有伤痕和污渍,但不难看出肌肤细腻。
不像是穷苦人家出身的,倒像是意外落魄成如此。
只听对方道:“我没偷,那分明就是我的东西,是你家老爷见财起意!”
虽然已经刻意压低嗓子,但不难听出这少女的声线十分酥软入骨,天生娇媚。
那家丁闻言骂道:“你的东西?你个叫花子能有那么些金银珠宝?”
少女扬起头,口中吐出一个“你”字,不知是看到了什么,忽然又垂下头不说话了。
谢苓越听少女的嗓音越觉熟悉,她端详着少女露出的小半张脸,眉心微蹙。
她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阻拦了要把家丁和少女都押去府衙的秦璇。
“郡主稍等。”
谢苓走到少女跟前,蹲下身子,对上了少女那双眼波流转的黑眸。
可不等她细看,对方便别过头,闭上了眼睛,一副任打任骂的模样。
她心中大致已经认出了是谁,但为了谨慎起见,还是用手拨开了少女凌乱到结成一团的头发,不顾对方挣挣扎,用力扣着其下巴,用帕子将脸上的污渍一点点擦掉。
那张美人面,也随着她擦拭的动作,一点点显露在众人面前。
谢苓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少女的发顶,目光微沉。
她并未认错,这少女正是在土匪山寨中有过几面之缘的白檀。
白檀不是随谷梁老将军去荆州了吗,怎么会出现在建康。
谢苓心思转了几道,让侍卫把装着金银珠宝的包袱从家丁身上拿了过来。
她打开包袱,拿出里头的金银细细看了看,待看到上头的划痕和印记后,顿时怒从中来。
“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冒认充公的金银。”
这里头的金银,正是那山寨上的。那日谢珩端了匪窝后,就按照朝廷规矩,将所有的金银财宝都命人快速刻了记号,命人押送回建康。
白檀想必是趁人不注意顺了些,然后在前往荆州的路上溜了。
秦璇闻言也愣住了,她走到谢苓跟前,随手掏出个金镯子看了几眼,待看到内侧的特殊刻痕后,脸色倏地变了。
她三两步上前,一脚踢翻了跪在地上的家丁。
“简直放肆,充公的东西竟也敢私昧。”
她挥手旁人把所有家丁都押下,对一旁的侍卫道:“去请大理寺的人来,就说黄门侍郎刘大人私自扣留充公之物。”
“另外还有个小叫花子,似乎也有牵扯。”
侍卫拱手称是,快步朝大理寺奔去。
这一通变故惊了一周百姓,纷纷窃窃私语起来,对着家丁指指点点。
谢苓沉默了一会,对着秦璇耳语了几句。
秦璇瞥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地上衣衫褴褛的白檀,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侍卫见状便松开了白檀,只用绳索将她双手反捆在背后,防止她逃跑。
谢苓将白檀带到一旁,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道:“你为何逃来建康?”
白檀翻了个白眼,与之前在山寨中一口一个“奴家”的勾人模样完全不同,说得话也毫不客气:“我不跑,难道叫你那黑心堂兄送回去给治中从事吗?”
说着她警惕地盯着谢苓,说道:“你不会想送我回去吧?”
谢苓有些无奈,她摇了摇头,柔声道:“不会。”
白檀这才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谢苓双眸含着意味不明的笑,倾身缓缓靠近白檀,与她妩媚的双眸相对,声音压得极低,几近耳语:“你是故意撞上来的吧?”
白檀瞳孔一缩,随即后退半步,生硬道:“你在胡说什么?”
谢苓歪了歪头,笑道:“原是我猜错了?”
“好吧,那你便去吃牢饭吧,我可没工夫多管闲事。”
白檀没想到对方是这幅性子。
当时在山寨,谢苓明明看起来柔弱又天真。
谁曾想居然跟她那堂兄一样都是黑心肝的。
白檀犹豫了片刻,咬了咬牙道:“我是专门来找你的,你若是不救我,日后
会后悔的。”
谢苓目光不轻不重落在她紧绷的肩颈上,笑道:“日后的事日后再说。”
白檀呼吸一滞,顿时慌了神。
她终于软了语气,祈求道:“求您救我,我真的会帮您的!”
谢苓睨着她,还是眉眼含笑的模样,让旁人看来,仿佛她正在关心这个衣衫褴褛的少女。
“你能帮我什么?”
白檀闭了闭眼,无力道:“什么都能为你做,我可以签卖身契。”
听到后半句,谢苓眸底闪过诧异。
她不明白对方为什么非要跟着自己,她身上究竟有什么能让白檀惦记的东西?
一时半会也想不通,谢苓本就没打算让白檀吃牢饭,听到她的允诺后,便点头应了。
白檀看谢苓允了下来,紧绷的身躯终于松懈下来。
一盏茶后,大理寺的人来了。
谢苓打量着为首身着浅蓝圆领袍,外披同色棉氅,看起来没个正型的青年,正是九月在定林寺见过一面的薛怀文。
薛怀文跟几人见了礼,说道:“劳烦郡主,下官这就把人带回大理寺审问。”
秦璇颔首嗯了一声,提醒道:“别忘了上报宫中,将黄门侍郎也提审提审。”
薛怀文俊逸的脸上露出个笑,拱手道:“这是自然。”
说完,他一挥手,身后的人便前来押家丁和白檀。
谢苓走上前去,朝薛怀文欠了欠身,柔声道:“薛大人,这女郎乃是我堂兄身边的侍女,因害怕去荆州会遭遇不测,于是私自逃离部队,潜回建康。”
“那些金银,应当是遗漏在山寨,被她捡走的。”
“还请您行个方便,将她交给谢府处理。”
薛怀文和谢珩关系一向不错,自然知道他身边没这么个侍女。
他摸了摸下巴,看了眼谢苓低垂的眼睫,心想谢珩对他这堂妹甚是重视,卖她个人情倒也不是不行。
况且本身这小叫花犯得罪顶多称得上“误拿充公之物”,撑死也就判个十天二十天。
于是薛怀文笑眯眯道:“原来是士衡的侍女。”
“行了,苓娘子你将她领回去吧,等你堂兄回来再做定夺。”
谢苓福身道谢:“多谢薛大人理解。”
薛怀文笑着摆手:“不谢,不谢。”
紧接着跟几人告辞,带着人回大理寺去了。
秦璇和兰璧也没什么可留的,该谈的都谈妥当了,遂瞥了谢苓一眼,面无表情道:“本郡主还有事,先回了。”
兰璧朝谢苓也轻轻点了点头。
谢苓道:“郡主慢走,改日再聚。”
周围的百姓也渐渐散开了,谢苓便带着白檀上了停在一侧的马车。
马车慢吞吞在人流中穿梭着,谢苓给白檀倒了杯茶,听她说自己的身世。
“我家是武陵郡秋水村的,三个月前父亲为了抵赌债,将我卖到了烟花之地。我抵死不从,老鸨将我关押在柴房殴打禁食,后来好不容易找了机会翻墙逃跑,就被治中从事看到,强行掳掠回府。”
“这老匹夫看中我的美貌,要让我做第七房小妾,我假意顺从,在洞房当天打昏了他,卷了些金银细软跑路。”
“后来又被掳进山寨,遇到了你堂兄。”
说道谢珩,她打了个寒颤。
那日在山寨牢房,她亲眼看到谢珩命人剥了两个山匪的皮。
血淋淋的肉,满目的红,以及砍断舌头后嘶哑含糊的惨叫。
当时谢珩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坐在那,神色淡淡的,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喝茶,仿佛眼前的酷刑不过是戏台子上的一出戏。
太过残忍,太过无情。
那日剥皮的景象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让她一连做了好多天的噩梦。
后来谢珩跟她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活,或者死。”
第二句是,“既然想活,就想方设法留在谢苓身边。”
白檀握着茶杯的手指一点点收紧,她看着一无所知的谢苓,心有戚戚。
谢苓很聪明,若是日后猜到了自己逃来建康,想法设法留在她身边是谢珩授意,又会如何应对。
白檀沉默了好一会,才继续道:“你堂兄,想把我送回给治中从事,以达成目的。”
谢苓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心说这倒也符合谢珩的性子。
他向来以利为先,绝不可能莫名留人在身旁。
譬如她自己,也是以自身为交换,才得了他的庇护。
她打量着白檀娇媚的面容,心说谢珩也真是狠得下心,舍得让这么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去送死。
“所以你就半路逃跑了?”
白檀点了点头道:“是,谷梁将军的队伍行得慢,走了没多远就听闻你跟谢大人坠崖了。”
“没了谢大人的威慑,我便趁有天夜里,带着之前藏的金银逃跑了。”
“路上我担惊受怕,一来没有路引,二来容貌又惹眼,附近也没认识的亲朋。”
她看着谢苓,认真道:“直到前几天,我在城郊的破庙里听闻你回建康了,便动了心思。”
听完白檀的话,谢苓一言不发。
就白檀说的这些而言,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
可偏偏就是没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
她倒是想看看,白檀到底是什么鬼魅魍魉。
谢苓掩下眸底的冷光,再抬眼帘时,已经恢复了温软柔和。
她将白檀的茶杯添满,怜惜道:“方才是我误会你了。”
“日后你就留在我身边罢。”
白檀点点头,红着眼点头,捧着茶杯将茶汤一点不剩喝了下肚。
*
马车拐进乌衣巷,光线蓦地暗了一层,谢苓挑开帘子,就看到金乌被厚重的云层吞没,天色瞬间阴晦起来。
冷风吹打着车帘,呜呜的响,她正要放下帘子,就看到谢君迁一身浅青长衫,长身玉立,自远处缓步走来。
她命车夫将马车停在谢君迁跟前。
谢君迁很快掀开帘子进了马车,看到白檀后,温柔的桃花眼中透出寒意。
又是她,这个欺骗感情的骗子。
第80章 岁聿云暮日月转~
乌云遮日,马车内光线昏暗,谢君迁坐在她身侧,气息温和,眸中却带着疏离之色。
他打量着谢苓,见她穿得厚实,眉眼舒展了几分,温声道:“小妹,这几日可好?”
谢苓点点头:“回大哥,挺好的。”
谢君迁轻声嗯了,说道:“最近刚上任,事务繁忙些,等再过些日子,我带你去置办些衣物。”
谢苓一愣,看了看自己半旧的缃色袄裙。
她的衣裙确实旧了些,样式也是几年前的,放在阳夏倒还好说,在建康城就称得上“破落”。
可现在要花银子的地方有很多,每一笔都得花在刀刃上,自是没有闲钱买些时新的衣裙首饰。
哪怕元绿那边的铺子已经开始有了进账,也只是杯水车薪罢了。
谢苓沉默了一会,她没想到兄长会突然关心自己。
十岁生辰后,他对自己冷漠起来,甚至还隐隐有些厌恶。可惜她那时发了高热,并不记得长姐和他突然开始疏远自己的原因。
她不是没问过,长姐每次都不耐烦打断自己,而兄长则是一言不发离开。
思绪纷乱,又转瞬回笼,谢苓轻轻点了点头,并没有拒绝兄长的好意。
谁不希望得到亲人的疼爱呢?
她垂着眼眸,眼眶莫名有些发热。
感受到起伏酸涩的心绪,她心中不由自嘲,就一点小恩小惠,她也太容易感动。
兄长现在开始莫名关心自己,那以前的那些横眉冷对算什么?梦里的指责怒骂,冷眼旁观,又算什么?
良久,她整理好心情,才笑着抬眼道:“多谢大哥关心,你也要为自己多置办些。”
谢君迁颔首,目光落在缩在角落里,低垂着头一言不发的白檀,口中忽然溢出声微不可查的轻笑。
又像是哂笑。
谢苓打量着二人,觉得他们之间的氛围似乎有些古怪。
她斟酌片刻,问道:“兄长可是认识白檀?”
话音落下,见白
檀身子僵了一下,头低得更低了。
谢苓这下确定二人确实认识了。
谢君迁倒也没隐瞒,清隽温润的面容上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轻轻叹息了一声:
“不过是有几面之缘的…
路人罢了。”
他凝视着白檀,忽然瞧见她蓬乱的乌发下,露出一小块白皙的肌肤,上面有些扎眼的红痕。
谢苓莫名觉得自己兄长好像突然有些生气,虽然面上还是温和端方的模样,但气息却冷了好多。
不等她说话,对方就先开口了。
他道:“小妹先回府可以吗?”
“稍等我去见家主,顺便把她送回留仙阁。”
谢苓目光在二人身上游移,点了下头道:“大哥自便。”
她将披风系好,起身弯腰准备下去,衣摆就被人拉住了。
她回过头,就看到白檀可怜兮兮,妩媚的眼里闪着祈求:“小姐,别留下我。”
“我不认识他。”
谢苓看了眼兄长,决定不掺和这俩人的事。
她将衣摆从白檀手中拽出来,说道:“我在留仙阁等你。”
想了想后,又怕兄长对白檀做什么,于是道:“大哥,记得一定要把人送回来。”
谢君迁抬眸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
谢苓看了眼有些发抖的白檀,扶着雪柳的手背下了马车。
天上又洋洋洒洒飘起了雪花,冷风一吹,便不受控制地拍打在她的面颊上,激起一股冷意。
谢苓用手拂掉肩膀上的雪花,看了眼马车,朝侧后方撑伞的雪柳道:“回吧。”
待走到谢府门口,不知是不是错觉,冷风似乎夹带着一声极其微弱的呜咽,飘入她耳中。
谢苓停下脚步想细细再听,便什么也听不到了。
那声呜咽,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了回去,戛然而止。
她看着雪幕里有些模糊的马车,淡淡收回了视线,头也不回进了府。
*
回到留仙阁后,她稍微倚在罗汉榻上看书,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白檀就回来了。
倒是没见到兄长。
她示意白檀坐到炭盆跟前暖暖,一抬眸,就看到了对方有些红肿的唇瓣。
下唇上还有一道小口子。
“你嘴怎么了?”
白檀啊了一声,用手指碰了碰唇瓣,表情有些奇怪:“没…没什么。”
“不小心咬破的。”
谢苓哦了一声,若无其事收回视线,翻了一页书。
看来这白檀,和兄长关系不一般啊。
她忽然想起来白檀老家是荆州武陵郡秋水村的。
那个村子,她曾在谢珩的舆图上看到过。
似乎就在武陵郡和长沙郡的交界。
而兄长待了一年半的麓山书院,正在长沙郡。
或许两人就是在这期间发生过什么。
琢磨了一会,谢苓心中对白檀更加警惕了。
先是故意撞到她身边,不顾一切卖身都要留下,又莫名跟兄长有瓜葛。
怎么看都不简单。
她忽然想起谢珩在山寨是提醒过她,让她离白檀远点。
谢珩难不成知道些什么?
谢苓压下心头的疑惑,将书卷放在一旁,对屋内的侍女道:“带她下去沐浴,换身干净的衣裳。”
“暂定三等侍女,按规矩安排好住处。”
“记得去跟李管家报备。”
小侍女恭敬称是,将衣衫褴褛,头发乱糟糟的白檀带了出去。
谢苓望着窗外的落雪,手中的书久久都未翻动。
前几日禾穗已经正式认了谢夫人做干娘,并且搬到了离延和堂不远的云霞院。
搬走后,禾穗再未来找过她。
她让雪柳派人盯着,报信的人说禾穗并未做什么,只是每天去谢夫人那晨昏定省,其余时间都在屋里绣花睡觉。
看起来并没有要谋划报仇的意思。
谢苓摸不准禾穗的情况,决定静观其变。
总之只要不妨碍到她,就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现在最重要的,是腊月二十五那场戏,她必须唱好,唱完。
布局了那么久,绝不能功亏一篑。
……
午梦千山,窗阴一箭。
日子一晃,就到了十一月三十,再过一月,就又是一年。
虽说这些日子都再未下雪,但天气却愈发寒冷。
谢苓畏寒,也就没怎么出门,成天窝在榻边看书写字,要么就处理铺子上的事情。
今日她依旧是无事可做,索性命白檀和雪柳摆了棋桌,一人对弈。
谢珩已经去荆州一个月了,建康这边每隔十日便会有消息传来,谢苓听了个大概。
无非是说他神机妙算,雷厉风行,悄然降临荆州后,暗中搜罗了其中不少官员的贪污证据,随后将那些贪官污吏打了个措手不及,不到三天就把荆州风气肃清。
查处干净贪官,紧接着便是赈灾和重建,以及镇压剿灭周边蠢蠢欲动的山匪。
听闻差点纳了白檀的那位治中从事,就是荆州真正的地头蛇。
他被查处后,从他府中搜出了近千两黄金。
谢珩先斩后奏,用那些钱在其他州购置了不少赈灾用的东西。还以工代赈,提出百姓主动参加重新修建房屋的路面的,每月可领一定数目的俸钱。
谢苓不免感叹,谢珩这人虽是伪君子,做事也狠辣无情,但对百姓,他确实称得上一句爱民如子。
也确实有经天纬地之才。
算算日子,他腊月中旬应当就回来了。
除此之外,有件事一直让她觉得有些奇怪。
二十天前,她同时收到了谢珩和谢则的来信。
谢择倒是没说什么,无非是些日常的关心,还说要正月回来要给她带礼物。
谢珩就有些奇怪了,信上说让她多参加些宴席,多露面,赚些好名声。
甚至给让黑鳞卫给她送了一箱银子和一小箱金元宝,加起来有三千多两。
谢苓不敢动这笔钱,想着等他回来就还回去。
但谢珩提出的要求她不能不做,毕竟他派了人盯着自己。
于是这半个多月,不知为何有七八个贵女给她递帖子,不是赏花宴,就是围炉煮茶,或者踏雪雅集。
她一个都没拒绝,通通参加。
这些宴会无聊是无聊了些,但确实有好处。
譬如她跟长公主见了面,并且在秦璇和兰璧的耳边风下,成功留下了好印象。
正想着,就见雪柳急匆匆推开屋门进来,说道:“小姐,长公主昨日给谢府下了帖子,说是请府里几位年轻女郎,未时去城郊的金谷园雅集。”
“但这消息被二小姐扣下了,奴婢方才偶然遇见五小姐的贴身侍女,才听她说起这事。”
说着她跺了下脚,低声愤愤不平道:“她分明就是故意的,想让长公主厌恶您。”
谢苓起身,笑道:“还有一个时辰,来得及。”
“还不快来替我更衣。”
雪柳称是,赶忙给谢苓梳头更衣。
主仆二人匆匆收拾利落,将白檀留在院中,朝仪门去了。
等到了仪门处,其他人都已经乘马车离开了,只剩下赵一祥还搓着手在原地等待。
见谢苓走来,他赶忙迎了过来:“问苓娘子安。”
谢苓颔首应了,问道:“其他人走多久了?”
赵一祥一边扶着谢苓上马车,一边回道:“两盏茶了,二小姐走之前说,让您别着急,她会跟长公主说明缘由。”
谢苓冷笑。
说明缘由?分明是煽风点火,想让长公主对她产生误解。
她就不明白了,谢灵音为何非要与自己作对。
同是女子,何必争锋?
谢苓坐入马车,吩咐赵一祥道:“尽量快些,一个时辰内要到金谷园。”
只听得帘子外传来赵一祥胸有成竹的声音:“得嘞!苓娘子您坐好。”
“小的知道一条小路,半个时辰就能到。”
谢苓刚想应,忽然心头一跳。
她道:“不走小路,官道一个时辰能到吗?”
赵一祥:“啊?”
他想问为什么不走近路,又意识到主子的决定哪里是他一个小奴才能质疑的。
于是回道:“应该能,奴才尽量。”
谢苓嗯了一声,便靠在车壁上小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