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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涧缠春 炩岚 22550 字 1个月前

第31章 朦情寄于梦中梦如露如电有为法

远福听到里头传来谢择的骂声,忽觉后背一凉,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

老天爷啊,主子到底对苓娘子做了什么,能让大公子怒到动手。要知道这兄弟俩这么多年了,可从红过脸。

自己今晚可真是开了眼了,也不知主子如何了。

他听到里头动静息了,便缩在帘子边上,刚站定,谢择便掀帘而出,足尖一点朝密林掠去,怀中似乎抱着个人。

正是苓娘子。

主子还不出来。

他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刚咬牙走到帘子前头,就听到远处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远福刚鼓足的勇气就这么泄了,他探头看去,就见消失已久的元绿跑来,大冷的天却出了一额头汗。

元绿看谢珩身边的长随在这,心中的最后一丝庆幸也无了,脸色煞白。

她跑到远福跟前,气还没喘匀就连声问道:“小姐如何了?”

远福朝帐子努了努嘴道:“你闯大祸了,知不知道?”

元绿大惊失色,神色万分惶恐愧疚,不待远福反应过来,就一把掀开帘子冲了进去,口中大叫着:“小姐!”

“诶诶诶你急什么,你家小姐没事了!”

远福来不及阻拦,赶忙跟上去。

帐内漆黑,元绿被倒在地上的桌椅碎片绊倒,她手脚并用爬起来,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看到了最里头靠床而立,看不清声色的谢珩。

她环顾一周,除了被砸得稀巴烂的陈设外,没看到主子的影子,顿时慌了神。

也顾不得对谢珩的畏惧,她小跑到谢珩跟前,扑通跪下问道:“二公子,我家小姐呢?”

远福看见主子状态不对,心里咯噔一下,将元绿扯起来,小声解释道:“你这丫头可真是急性子,话都不听完就跑。”

“你家小姐被大公子带走治病去了,不会有事。”

元绿的心稍微放下了点,就听到谢珩忽然出声了。

嗓音十分沙哑,带着沉郁阴森之感,比往日更要令人害怕。

“说说看。”

元绿明白这是谢珩叫她解释为何离开帐子,又为何久久不归。

她面色苍白地跪下,垂头不敢看谢珩,尽量让颤抖的声音平稳一些:“回二公子,半个时辰前有和矮个卫兵来寻奴婢,说是奴婢妹妹折柳突发急症,并且出示了令牌和妹妹的亲笔信。”

“奴婢看信上字迹确实是妹妹的,于是失了分寸,独自前往妹妹营帐。去了后,发现妹妹安然无恙,才知自己受了骗。”

“奴婢本想回来,却被猎场的卫兵拦住去路,说是太后赐给清河郡主的镯子丢了,要所有人去看台集合,要搜查。”

“他们不放人,强行将奴婢带去。当时所有人都到营地看台,除了小姐和您,以及王闵公子。听周围的人说您和小姐白日受伤不便劳累,便不用去叫了,王闵公子则是下午就离开了,并不在营地。”

“奴婢想着尽快脱身,谁知林华仪小姐的侍女忽然说我深夜离帐,嫌疑重大,于是奴婢被盘问了许久,还里里外外搜了身,才放奴婢离开。”

说完,元绿跪伏在地上,一旁的远福大气都不敢出,小心翼翼偷瞄谢珩。

半晌,谢珩才开口。

“远福。”

“奴才在!”

“笞二十,送回谢府关入柴房。”

“奴才领命!”

元绿对谢珩重重磕了三个头,颤声道:“奴婢谢过二公子。”

她不怨谢珩,心中知晓这处罚已是看在主子未出事的份上,不然自己怕是赔命都不够。

谢珩绕过她,捡起地上的剑,又对远福吩咐道:“快马回谢府,将府医于明日卯时正刻前带至定国公府的温泉山庄。”

远福弯腰恭敬领命“是,奴才这就去。”

谢珩转身离开。

——

夜明星稀,细雪如盐。

谢择大氅中紧裹着谢苓,在林中飞跃,隔着衣裳都感觉到了她身上灼人的滚烫。

他脑海里回荡着一向冷漠的亲弟对堂妹做的事,下颌紧绷起来,神色复杂。

没想到阿珩居然也对堂妹动了情。

他们是兄妹啊,哪怕实际上没有亲缘关系,那也是名义上的堂妹。阿珩如何下得去手?

他那弟弟,大小就沉稳冷淡,对事事都是运筹帷幄,不甚在意,就连父母,都是无情模样。自己从未想过有一天对方能像正常男子般动心成家。

谢择觉得心堵。自小学得都是四书五经,人伦道德,可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跟弟弟都是禽兽,喜欢上了堂妹。

他想起自己看到的旖旎场面,几乎咬碎了牙。

阿珩可以,他为什么不行?既无亲缘,堂妹又无婚嫁,他也可以争上一争。

谢择逐渐说服了自己,抱着谢苓的手紧了紧。

到了密林深处的浅湖,他飘然落下,脱下身上的大氅铺在地上,把半昏迷的谢苓放了上去裹住,自己先去湖边探了探水。

雪天,但好在此湖地处深林,又是活水,因此上面仅结了层薄冰。

他抬掌击碎一方冰层,确保水里没什么伤人的东西,才转回头把身着单衣的谢苓抱起来,慢慢放入湖岸边的浅水里。

刚放进去,谢苓就如小兽般呜咽了声,脸上的潮红逐渐褪去,唇色有些发白。

谢择一眨不眨盯着,有些心疼。

湖水冰冷刺骨,为了解毒却并无它法,只恨那贼人龌龊,居然用如此下流的手段。真当他谢家无人,随意欺辱。

谢择眉眼凌厉,肃杀之气弥漫周身,恨不得此刻就将贼人千刀万剐。

……

约莫一刻后,谢苓觉得浑身又热又冷,说不出的难受,混沌的思绪逐渐回归清晰,她缓缓睁开了眸子。

入目便是积着薄雪,白茫茫的一片湖。

她微微转头,就看到身后一身劲衣蓝袍的谢择。

转念一想,谢苓便明白发生什么了——放她入湖,是为了解毒。

冷意慢慢压倒体内热浪,她觉得包围着她的湖水冰冷刺骨,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兄长,可否劳烦您拉苓娘一把?”

谢择看她醒来,脸上神色松了几分,刚想说什么,就听到清灵虚弱的女声响起。

他点头道:“堂妹稍等。”

说着,他侧过头,避开谢苓被水沾湿的身子,伸手把她拉了出来。

等确定谢苓上岸,他拿起地上的大氅抖了抖,递过去道:“先凑合穿着御寒。”

谢苓也不推脱,她确实浑身发冷,若不穿着,怕是要得风寒。

裹好大氅,谢择道:“得罪了。”

说罢,她被谢择拦腰抱起,几息间就跃出数十步,速度快得惊人。

不愧是征战沙场,以武力出名的大将军谢择。

很快,二人便回到谢苓的帐子外,门口是白日里为她看过病的老大夫,以及一个未见过的青衣侍女。并不见元绿身影。

谢择放下她道:“先进帐子,让大夫看看。”

谢苓点头,二人一前一后进帐子。

帐内已恢复整洁,烛火明亮,炭盆中烧着上好的银丝碳,温暖亦春。

她脱下大氅递给谢择道:“多谢兄长关怀,苓娘已经无事。”

谢择摆手,肃穆的眉眼软了几分,语气柔和:“小事,堂妹先更衣看诊,我在门口侯着,有事喊我便是。”

说完便出去了。

那面生的侍女随即轻脚进来,屈膝行礼道:“问苓娘子安,奴婢是二公子院里的紫竹,奉命特来伺候您。”

听到谢珩的名字,她忽然觉得有些奇怪,似乎遗忘了什么。

她顿了顿,依旧什么都记不起来,忽而又想起莫名离开不归的元绿,回过神来颔首道:“元绿呢?”

紫竹老实答道:“按府中规矩笞二十,送回去关入柴房等候您发落了。”

谢苓默了默,才道:“近日劳烦紫竹姐姐了。”

元绿之事,她还未了解清楚,但她相信对方的品性。

只是犯了错就得罚,在她身边本就危险重重,如此不谨慎,该让她长长记性。

至于元绿是留是走,得看她自己选择。

她道:“麻烦紫竹姐姐去给府里的人带个话,请个大夫给她看看伤,关着就好,莫要为难。”

紫竹爽快应下。

说罢,谢苓由她伺候着褪下湿漉漉的衣裳,换了身干爽的,又盖了毯子,才唤大夫进来。

大夫规规矩矩行了一礼,放下药箱,在谢苓手腕上放了条帕子,开始诊脉。

谢苓见大夫眉头越皱越紧,心中有些担忧。

先是蛇毒又是春/药,她该不会落下什么病根?

许久,那大夫收了手,问道:“老夫观您面色苍白,唇色深红,再者脉忽急忽缓,可是中了热毒以冷水解之?”

谢苓点头:“没错。”

大夫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这热毒十分霸道,好在您及时泡了至寒之水,不然日后都会留下烧心之症。”

“只是热毒已解,寒气却入体,再加未清除净的蛇毒,您怕得好生歇息一月,不可动怒,不可操劳。”

谢苓应下:“多谢大夫,我省得了。”

大夫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天蓝色的细口瓷瓶:“这是定国公大人命老夫送来的去腐生肌膏,您应当用得上。”

谢苓道:“替我多谢定国公。”

紫竹接过瓷瓶,打开塞子闻了闻,才将其放在一旁的小几上。

谢苓目光在紫竹脸上顿了一息,心说这侍女当是个精通药理的。

大夫又交代了几句,便告退了。

谢择耳力好,听到大夫说没事,心放下了大半。大夫出来后,他便掀开帘子进去。

谢苓此时神情倦怠地坐在榻边,双眼微阖,葱白的手指轻柔着额侧。小脸苍白,朱唇又红若滴血,看起来病弱可怜。

见他来了,谢苓坐直身子,撑着榻要起来。

谢择忙摆手:“不必多礼,堂妹既无事,我便先回了。”

想了想又补了句:

“我派了亲卫在帐外守着,堂妹不必担忧,好好休息。”

谢苓乖顺点头,声音虚弱无力:“多谢兄长。”

谢择还想问她是否记得之前和阿珩发生的事,但看她面色如常,似乎不记得了,于是把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沉默离开。

他走出帐子,来到猎林边,拿出挂在脖上的骨哨吹响。

不一会,树枝颤动,积雪飞扬,几道人影悄无声息跪在他面前。

谢珩负手而立,浑身肃杀之气,声如冰碴:“查清今夜之事,把涉事之人押入府中地牢,该上的刑都上了。”

几道人影拱手称是,又消失在林中。

……

紫竹给谢苓摸了药膏,又伺候着她喝了姜汤,看着对方睡下后,才在屏风另一侧的榻上浅眠值夜。

谢苓躺在床上,一点睡意也无。

心惊肉跳了大半夜,即使并未出大事,也足以让她清醒。

她捋了捋一整夜的事,结合从紫竹那问到的消息,大致猜到了王闵和林华仪的手段。

只是记忆里有处空缺,怎么都填补不上。

从王闵被救走后,到她出现在湖水,这期间发生的事,一片空白。

想了许久,也只是零零星星几个模糊的画面。

似乎是谢珩推开她,又抱住她?

谢苓自嘲一笑。怎么可能呢,梦里她对这人动心,飞蛾扑火般为他做事,换来的也只是对方在她失去价值后,冷眼相对。

现在几次相助,也不过是怕她这枚棋子被废。

她真的很好奇,谢珩到底要用她做什么?梦里直到死,她好像都没查清楚。

谢苓睁眼到天亮。

晨光微

熹时,帐子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吵吵嚷嚷的怒骂。

声音越来越近,很显然,是冲她这个最偏僻遥远的帐子而来。

她坐起身来,听清了外头那人的声音。

“你们别拦着本郡主!我倒要看看这个乡巴佬为何藏头露尾不敢出来。”

“郡主别急,苓妹妹怕是有难言之隐。”

“难言之隐?区区蛇毒又不是废了腿,我看就是她偷的镯子!”

“……”

帐外声音气愤至极的,正是昨夜紫竹口中丢了镯子,扣下所有人搜查的清河郡主,秦璇。

而另一个,则是老“朋友”林华仪。

谢苓冷笑,披衣而起,想着如何把林华仪拉下水,就听到嘈杂的声音静了。

她敛神细听,便听到谢珩冷若冬雪的声音。

“郡主若是闲来无事,本官乐意替您向陛下请愿,去麓山书院修习礼仪,陶冶情操。”

第32章 我以疯癫证曲直谁人谓我心中意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竟然也有为自己出头的时候。

谢苓想起梦里的谢珩亦是如此,看着冷淡,但每每自己受挫时,对方都会恰如其分出现。她一颗芳心,就是这么落在他身上的。

梦里的她就如同着了魔,哪怕他分明事事向着林华仪,她也只是欺骗自己他们只是兄妹之情。

现在发生的事儿和梦里何其相像,谢珩恐怕只是面上维护她,实际上是怕自己一怒之下,把他心上人做的事当众抖出来。

外头传来秦璇恼羞成怒的声儿,以及林华仪柔声的规劝,谢苓轻笑一声收回思绪,坐到床侧唤紫竹进来伺候她穿衣洗漱。

待洗漱穿戴好,账外说话声渐行渐远,显然是秦璇惹不起谢珩,遂偃旗息鼓走了。

谢苓不甚在意,斯斯文文吃着眼前的清粥小菜,因着连中两回毒,又泡了冷水,身子十分不爽利,于是用了不到三分之一就停了筷。

歇了半刻,帐子外传来定国公府侍女的声音。

“苓娘子,奴婢是定国公府的菊月,奉谢大人之命前来送汤药。”

谢苓叫人进来,帘子下一秒被掀开,投入一丝明媚的天光。

菊月端着汤药,一身姜黄袄裙,长脸吊眼,十八九岁的样子,看到谢苓打量她,眼珠子嘀哩咕噜一转,露出个讨好的笑:“苓娘子,这是大人专门吩咐奴婢熬的药,您趁热喝。”

谢苓嗯了声,菊月端着药碗上前,福下身拿起汤勺,十分僭越的要给谢苓喂药。

她不适皱眉,心说堂堂定国公府的侍女,怎会如此没有规矩。

紫竹抬手挡住菊月的动作,凑近药碗,用手扇着闻了闻,确定无毒后道:“放下吧,一会我来。”

菊月倒也没纠缠,搁下药碗道:“那奴婢告退了,苓娘子一定要趁热喝啊。”

谢苓道:“退下吧。”

说完她端起药碗,用勺子搅合了一下,放到唇边。

余光中,她无意间看到菊月掀开帘子后,站在原地朝她又看了一眼,头发遮挡下的耳环被太阳一照,晃了她的眼。

谢苓哐一声把碗放下,抬眸看着半个身子已经踏出账外的菊月道:“回来。”

菊月转过身,半张沐在阳光里的脸闪过一丝慌乱,她回过神,强笑道:“苓娘子可还有吩咐?”

谢苓道:“上前来。”

菊月不敢不从,磨磨蹭蹭走到谢苓跟前。

谢苓望着她心虚的脸,冷声道:“当真是堂兄唤你来的?”

菊月忙不迭点头:“是谢大人吩咐的,奴婢不敢说谎。”

谢苓觉得心累,不知是谁大清早就生事,她眼风都未给对方,吩咐紫竹道:“把药灌给她。”

紫竹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发生什么,顿时怒从中来,端起药碗气势汹汹朝菊月走。这小蹄子,竟然敢打着主子的名义害苓娘子!

菊月见事情败露,转身就要逃跑,结果还未跑到帘子跟前,腰间顿时传来一阵剧痛,身子不受控制摔倒。她身体躬成虾子,捂着腰哀嚎出声,死活爬不起来。

紫竹走到她跟前,蹲下掰住她的嘴,不由分说把药往里灌。菊月想掰开紫竹的手,却发现不论使多大劲都纹丝不动,她恐惧非常,又踢又打,咳嗽挣扎着要把药吐出去。

紫竹看着药尽数灌完,甩掉撒在手上的药液,扯住菊月的头发,将她拖到谢苓脚下。

菊月伏在地上,满脸眼泪鼻涕和褐色的药汁,一个劲扣着嗓子,想把药吐了,肩膀就被紫竹踢了一脚。

“不想死就老实点!”

菊月这才停了动作,连跪带爬抓住谢苓的裙摆,哭道:“奴婢知道错了,求娘子救救奴婢,奴婢不想死,不想死啊”

谢苓抬脚把她甩开,视线从她脸上划过,音如碎冰:“说,谁指使的,下了什么药。

菊月抹了把眼泪,倒豆子般说了出来。

原来菊月乃是定国公府伙房打下手的末等侍女,此次贿赂了后厨的管事嬷嬷,得以落得个油差,随行来猎场,负责给贵人们传膳。

可她地位低,期间油水尽数被一厨娘霸了去,什么也没捞着,还倒亏好几两。

今儿个天蒙蒙亮,她起来打下手备早膳,去柴房拾柴时有个带面巾的侍女拦住她的路,给了她一对玉耳坠、几两银子和一个白瓷瓶,说事成之后还有重谢,让她给谢苓的汤药里下药。她没受住诱惑,接下了那人的东西,遂有了这一桩事。

谢苓按了按眉心道:“给你东西的人是何模样?”

菊月道:“奴婢没看到脸,她穿着天青色的侍女夹袄,个子不高,有点微胖。”

说着她绞尽脑汁又想了想,想起了一处细节;“对了,那人手腕上套着个成色极好的白玉镯,不像是普通侍女!”

谢苓道:“给你的东西,拿出来。”

侍女赶忙从怀里拿出几枚碎银,又把耳朵上的玉耳坠取下来,双手呈给谢苓。

“瓷器奴婢用完就丢了。”

谢苓捏起耳坠看。

这耳坠成色一般,也无花纹,是最常见的水滴样式,没什么特点。至于碎银子,流转不知多少手的东西,自然也发现不了什么。

谢苓端起茶杯,杯沿刚搭在唇边,动作便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啜了口茶。

搁下茶杯,她淡漠道:“退下吧,此事我不会告诉定国公府的人,至于那碗汤药里头是何毒,你是死还是活,端看你的造化了。”

菊月不可置信的看谢苓,没想到对方不打算处罚她,心中又喜又忧。喜的是她不会被发卖,忧的是不知是什么毒。

她重重磕了三个头,泣不成声:“多谢苓娘子放我一马,奴婢无以为报!”

谢苓挥了挥手,菊月便一瘸一拐退了出去。

紫竹没忍住问道:“苓娘子,您这么放过她了?”

谢苓摇头:“这事没这么简单。”

她目光落在那几枚碎银子上,又收了回来。方才她捏起碎银时,觉得触感有一丝怪异,喝茶时触碰过碎银的指尖上散发出若有若无的清香。

她很确定那不是菊月身上的味道,更像是某种昂贵的熏香。

紫竹巴巴地望着谢苓,对方却一句话也不说了。

她腹诽道,不亏跟主子是兄妹,都喜欢说话说一半。

谢苓道:“收拾吧,得出发去温泉山庄了。”

紫竹立刻应声,忙收拾行李去了

辰时一刻,营地出口处已经停满了马车,不少贵女和郎君聚在一起说话,十分热闹。

谢苓带着紫竹朝马车走去,离众人不过七八步时,说话声猝然一静,看向谢苓的目光带着探究和轻鄙。

谢苓目不斜视走过,并不打算理睬。梦里她对这些人诸多忍让,卑微如尘,也未得到半分尊重与体面,甚至的了个上不得台面,却擅于钻营的名声。

竟然如此,倒不如放开性子,起码心里舒坦些。

与他们擦身而过时,她听到秦璇嗤了声,娇艳的眉眼带着轻蔑,语气张扬跋扈。

“手零脚碎的东西,也好意思露面。”

谢苓扯了扯嘴角,忽而露出受伤不已的神色,停下脚步,毫不避讳与秦璇对视,语气委屈:“郡主为何说苓娘手零脚碎?可是听了什么闲言碎语?”

众人没想到谢苓一副胆小模样,竟然敢跟嚣张跋扈的清河郡主搭话。按照她的性子,若

真偷了镯子,该畏畏缩缩避着郡主才是。

可观她此时神色,脸上的委屈不似作假。要么真误会了人家,要么就是她心思太深。

一干贵女郎君面面相觑起来,沉默着观望。

秦璇也没料到对方敢反问,她也不是傻子,带着狐疑的目光看向坐在轮椅上的林华仪。

林华仪低咳几声,语气温柔:“苓妹妹不必委屈,事情过了就算了,郡主也不是斤斤计较之人。”

谢苓心中冷笑,暗道不愧是拱火的好手,一面给她的定了罪,一面明褒暗贬秦璇,将对方架在道德高地。

秦璇此时若是继续嘲讽,就是斤斤计较,若是放过她,则心里又咽不下那口气。

但秦璇向来不是能被道德裹挟的人物,她母亲是长公主,父亲是平淮侯,身份堪比受宠的公主。怒火被激起后,她自然不会怪罪身为“手帕交”的林华仪,而是全部转移到谢苓身上。

谢苓观察秦璇神色,果不其然扬起了眉毛,准备对她出手。

她抢在秦璇动手前,低泣道:“郡主倒是让苓娘死个明白,怎能不由分说就说我手脚不干净的?我好歹也是好人家的女儿。”

她抽抽搭搭转头,对林华仪道:“您说是吧,华仪姐姐。”

林华仪表情一僵,随即点头道:“妹妹说得是。”

秦璇柳眉倒竖,怒道:“冥顽不灵,本郡主就让你做个明白鬼!”

玉指点了身旁的侍女道:“你来说。”

那矮个子微胖侍女福身行礼,上前一步道:“苓娘子好,太后赐给我家郡主的镯子丢了,而您的侍女是唯一一个半夜莫名出现在郡主帐子附近的人。”

谢苓用帕子沾了沾泪水,疑惑道:“我听说郡主已经搜过身了,为何还说是我?”

秦璇哼了一声道:“谁知道你那侍女用什么法子转移了镯子,谁不定就是你暗中接应她,不然你当夜为何不出现?”

谢苓涨红了脸,怯懦的脸爬上屈辱的怒火,她脸上流着泪,一边解自己的披风,一边愤然道:“郡主既然疑罪从有,直接给我定罪,苓娘因不知全貌,遂无从辩解,只好脱衣搜查,以证自己无罪!”

说着她解开披风一把甩开,又去解衣带。

秦璇吓了一跳,一旁的林华仪也满目愕然,其他贵女纷纷愣住,郎君们转过身避开。

没人想到传闻里怯懦胆小的谢苓居然会突然发疯,一时间竟无人阻拦。

紫竹反应最快,忙去拉谢苓的手,满头大汗劝道:“小姐您这是做什么,冷静点!”

谢苓抽噎着,想扯开衣带,手却被紫竹用力抓住,她挣扎着恨声道:“莫要阻拦,我今日就让在场各位看看,我究竟有罪没罪!”

紫竹还想劝,其他女郎也反应过来,谢灵音想着谢苓也是名义上的谢府女郎,若真叫对方当众脱了,她日后如何议亲?

于是咬牙上前劝阻。

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听到一阵马蹄声传来,众人抬眼看去。

谢苓趁机放松了动作,她跟随众人视线望去,就见谢珩、谢择,以及几个同龄郎君打马而来。

为首的是谢择,谢珩紧随其后,与他并排的是那日盯着她看的紫衣马尾少年。

“吁。”

谢择老远就看到谢苓似乎受了欺负,于是来得最快。

他翻身下马,他看到谢苓一身玉色大袖襦迎风而立,杏眼含泪,雪白的小脸挂着泪珠,裙带散乱,披风被丢在地上,十分委屈又倔强的站在众人之间,便意识到她受了不小的委屈。

他大步走过去,捡起地上的披风抖了抖,走近谢苓道,眯眼扫视一周,沉声道:“发生何事了?一群人欺负个弱女子,这就是诸位的教养?”

战场上带出来的肃杀之气让谢择气势惊人,一圈人没有一个敢接话的,就连秦璇都噤了声。

谢择收回视线,垂眸看着谢苓,柔了神色:“有什么跟兄长说,兄长替你做主。”

说着想把披风重新披到谢苓身上,谁知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挡住了动作。

他顺着手看过去,就见一向事不关己的谢珩不知何时跟来,神情淡淡,语气也冷如山雪:“披风脏了。”

不等他动作,谢珩已经解下狐毛大氅,率先一步披在谢苓身上。

第33章 白玉无瑕终昭雪~

谢择举着披风的手在原地顿住,薄唇微抿,随后默然放下,将谢苓的披风递给旁边的紫竹。

无人注意方才赶到的余有年也将大氅解了一半,紧接着便重新系好。

带着温度的大氅盖在肩上,上面微苦的雪松香萦绕在鼻尖,包裹着她。谢苓轻嗅着,脑海中突然闪过几个零星的画面,叫她有些恍惚。

直到谢择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她才回过神来。

“究竟发生了何事?”

谢苓垂下眼帘,长睫上的泪珠摇摇欲坠,巴掌大的小脸上写满了委屈。

秦璇看着谢择的黑脸,强撑着害怕,双手环胸傲气扬着下巴,无语道:“还能怎么,她偷我镯子,我还没干嘛呢,她就突然发疯。”

林华仪在一旁道:“苓妹妹或许是离了家乡不太适应,故情绪不佳,才做出了刚刚的举动,我们多担待些吧。”

林华仪看向谢苓的目光好似在看一位不懂事的妹妹,带着宽恕的意味,把她恶心得够呛。

谢苓抬起泪眼扫过秦璇和林华仪,声音还是有几分激动:“苓娘知道自己出身低,比不得诸位,但这不代表我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认真看着秦璇道:“更何况,在今日之前我并不曾见过郡主,又从哪里知晓郡主有个太后赏赐的镯子呢?就算知道了,我身份如此,怎敢冒犯到太后头上。”

说完她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珠子,从雪腮边滚落。

谢择看着有些心疼,低声安慰道:“莫哭,兄长为你做主。”

余有年也上前一步道:“苓妹妹别怕,本公子也为你做主,绝对叫那小人跑不掉!”

谢苓拿帕子沾了沾眼角,朝二人微微屈膝,哽咽道:“多谢兄长,多谢这位公子。”

余有年脸一红,连忙摆手。

旁边的谢灵音看看谢苓身上的披风,又看看谢择柔和的眉眼,心里有些酸。这叫什么事啊,对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旁支这么好,反而对她们这些亲堂妹冷淡。

谢择说完话,场面一时安静下来,秦璇看着谢苓若有所思。

这貌美女郎,跟旁人说得根本不一样,她或许怯懦,但绝对不笨。做事看似无分寸,实际上皆有所图,说话时贬低自己,可条理清晰,不自觉会被她的话吸引。

母亲说过,看人不可看她所说所表现的,而是要观察她的言行细节。

她对林华仪的观感一直很奇怪,但每次一想到对方十年如一日关心自己,就会放下戒心。

不知是哪个女郎对谢苓起了恻隐之心,小声说了句:“我看人家也不像小偷小摸之人。”

此话一出,瞬间打破了沉寂,众人纷纷七嘴八舌说起话来,大意无非都是冤枉了谢苓。

林华仪一想王闵失败,自己的也很有可能被拉下水,就心烦意乱。她抬头看垂头低泣的谢苓,就见到对方忽然微微侧脸,红唇无声吐出了两个字——蠢货。

她看得分明,心口瞬间堵了一口气,怎么也出不去。

谢苓也太过嚣张。

林华仪咬牙,扯出个温婉的笑:“这事就这么过去吧,不管是谁做的,郡主大人有大量,也不会计较,”她转头看秦璇:“你说是吧,郡主。”

秦璇嗯了声,算是同意揭过这件事,因为她心里也觉得自己是误会谢苓了,但由于面子问题,她拉不下脸来道歉。

谢苓要的就是林华仪攀扯她不放,故而刻意激怒对方,听到对方再次话里话外给她泼脏水,她眼里闪过一丝嘲讽。

还不等她开口,谢择就皱眉看向林华仪。

“你这女郎有意思,话里话外给我堂妹定罪,”他眼神一厉,扫视一周,重新定格在林华仪脸上,语气冷肃:“事情未水落石出之前,谁也不得离开。”

旁边的人有些不满,觉得不必如此大动干戈,有人小声嘟囔了句:“不至于吧。”

谢择道:“如何不至于?今日若不查清,谁知日后会传出什么闲话来。””

三人成虎的道理,你们应该懂。”

众人不再作声,虽还有些怨言,但不得不承认谢择说得对。

再者他们也想知道究竟是谁做了这局来陷害谢苓。

谢择问秦璇道:“昨日晚上我也在,但走得较早,郡主说说后续的事。”

秦璇三言两语说了,便双手环胸冷脸站在一旁。

谢择招手叫来发现这件事的侍女,细细盘问了一番后,发现了里头的漏洞。

昨日亥时末刻,秦璇忽然想把玩太后送的镯子,结果保管首饰的侍女发现东西不见了。

根据侍女所言,除了亥时她出去打水外,放首饰的盒子并未离开过她的视线,而亥时出现在郡主帐子附近的,只有谢苓的侍女元绿。

听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可细细想来,问题却不少。

譬如秦璇为何突然要把玩镯子。

昨夜的情况谢择知道一些,元绿分明是被人故意支走的。

可这话,他不好说,毕竟谢苓昨日的遭遇,于她而言是伤害,于别人而言就是“污点”。

谢择问道:“郡主昨夜为何忽然想把玩镯子?”

秦璇一愣,随即思索了一番,眼神忽然落在林华仪身上。

她想起来了,那天下午,林华仪突然提起了太后,说起今日去温泉要配什么首饰才相得益彰。因此睡前她便想起来太后曾赐给她过一对青蓝色的镯子,正适合泡温泉戴。

她一时拿不准林华仪是故意说的,还只是碰巧。

可一想起二人的关系,以及林华仪对自己的付出,秦璇怎么都说不出口。

收回目光,她道:“就是忽然想把玩把玩,没有理由。”

可谢择是谁,他在边境审讯过不知凡几的叛徒和细作,怎么可能连这点神情变化都看不出?

他对一旁的卫兵招手,准备吩咐一二。

谢苓忽然上前一步,开口道:“劳烦这位大哥,去把郡主帐子外五丈内的地皮翻开。”

士兵带着人领命离开,众人不解谢苓要做什么。

唯有谢择眼神明亮,带着赞赏地看着她。

苓娘比他想象中要聪慧。

他们二人也算是心有灵犀了。

此事其实极容易查清——昨夜篝火会结束将近亥时,众人回帐子的时间约莫都过了亥时二刻,而镯子是亥时末刻发现不在的。

若郡主的侍女未撒谎,那镯子只可能是在亥时内丢失。

在不到一个时辰内,还要躲避开一刻便巡逻一次的卫兵,这人能下手的时机不多,一定极其熟悉郡主,并且她不可能把镯子带太远。

后续又要面对搜查,也不可能带在身上。

只可能藏在了郡主帐子周围。

谢择深深看了眼林华仪。

凶手的目的本就不是偷窃,而是栽赃嫁祸。

林华仪有些慌,她悄无声息跟旁边鹅蛋脸的侍女对了个眼神,见对方脸色有些发白,无力地敛下眼眸。

一刻后,卫兵匆忙赶来,手中捧着个沾着泥土的粉色帕子。

谢择接过东西打开,里头正是断成几截的玉镯。

而帕子上的右下角,绣着个小小的兰花。

“还要继续查吗?”

余有年拿过那方帕子,扬声道:“若是再藏头露尾,别怪本公子心狠手辣!”

半晌,林华仪身旁一直垂头的鹅蛋脸侍女突然站了出来,跪在秦璇脚下,砰砰磕头:“是奴婢做的,奴婢家中老母病了,实在不好意思问小姐借钱,情急之下便动了歪心思,趁郡主身边的琳琅姐姐出去,偷了那镯子。”

秦璇凤眼一扬,抬脚就把侍女踹倒在地上,怒骂道:“好你个腌臜货,竟敢把我们耍得团团转!”

在场的贵女郎君们,都看向这侍女的主人,林华仪。

她此刻满脸震惊,随即脸色煞白,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神色,恨声道:“袭兰,你这是何苦!你缺什么你倒是跟我说呀,我还能亏待了你不成?!”

袭兰爬起来,朝林华仪磕头道:“小姐帮奴婢太多了,奴婢不好意思再劳烦您,因此犯了大错。”

说着她双目含泪,语气悲伤:“小姐,您就当没我这个奴婢吧。”

谢苓看着主仆二人演戏,啧啧称奇。

看看,多感人的主仆情深,明明是害得别人差点受不白之冤,竟然还能塑造成无可奈何才偷东西的可怜形象。

也不知林华仪是如何让这侍女死心塌地,甘愿担下这一切的。

只可惜还是不够谨慎,居然留了这么大的漏洞。

谢苓道:“那为何镯子是碎的,你不曾带走?”

袭兰回道:“奴婢躲在暗处看到了巡逻而来的卫兵,心中惊惧,不慎摔碎镯子,于是偷摸埋在了郡主帐外。”

余有年道:“胡说八道,这几天下雪,土地湿润松软,镯子摔碎需多大力气?你当卫兵吃素的吗,离近了这么大声还听不到?”

袭兰一慌,不知怎么解释,下意识看向自家小姐。

见对方不做声,便慌忙找了个理由:“奴婢把镯子不慎摔在了碎石上。”

秦璇冷笑道:“林华仪,你这侍女倒是聪明。”

林华仪歉疚道:“郡主,是我御下不严,给您添麻烦了。”

秦璇道:“你不止该给我道歉,还应该给谢苓道歉!”

林华仪强颜欢笑,看着谢苓咬了咬牙,吐出一句道歉:“苓妹妹,今日真是对不住了。”

说完,她胸口重重起伏几下,感觉有些眩晕。

谢苓还想让这件事继续“深挖”,把林华仪这个罪魁祸首挖出来。

她刚准备开口,忽然就被一直沉默不语的谢珩打断。

谢珩淡声道:“拖下去杖毙,此事到此为止。”

谢择不满看向弟弟,不懂他为何要非维护林华仪,但也不能在此驳了对方的面子,故而皱了皱眉头,不吭声了。

谢苓自然也不能明面上反驳谢珩,只幽怨失望地瞧了他一眼,也缄默下来。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维护林华仪,不论对方做了什么,是何心肠。

那侍女很快就被拖走了,不远处传来棍棒击打在身上的沉闷之声,以及袭兰越来越虚弱的惨叫。

等一丝动静也无了,众人像是约好般,各回各马车。

秦璇看了眼面如金纸的林华仪,第一次没有理会她。

她不是傻子,不会连真相都猜不到。换作旁人她就当场发作了,可林华仪同她有多年情谊,她不愿让二人失了最后的体面。

林华仪由身旁微胖的侍女扶着上马车,掀开帘子的一瞬,她忽然回头看向还在原地站着的谢苓。

十分别扭地说了句:“今日之事,是本郡主的错!”

谢苓微讶,随即眉眼一弯,摇头道:“都是小事。”

秦璇也笑了,神色放松了不少,挥了挥手道:“山庄见。”

谢苓也笑着挥手。望见扶着秦璇的侍女手腕上露出的白玉镯时,她目光微顿。

紫竹习武,眼力更好,她也看见了那枚白玉镯。

谢择不知道这件事,看了看天色后,对谢苓道:“出发吧,定国公该在山庄等急了。”

谢苓点头称是,乖顺地走近自己的马车,由紫竹扶着上去。

谢择和谢珩各自上马,跟在车队最后头,慢悠悠行进。

——

马车上,谢苓倚窗小憩,紫竹犹豫了半天,还是凑近她低声问道:“小姐,下毒的是郡主身边的侍女吗?”

谢苓道:“暂且不知,莫要打草惊蛇。”

紫竹哦了一声,看谢苓又不打算解释,只好心痒难耐地闭嘴了。

她想着要找机会把这件事禀报给公子,不然谁知会不会闹出什么乱子,扰乱公子的计划。

谢苓阖眸,思索

着近日的事儿,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王闵算是初步解决了,可林华仪实在难办。倒不是对方有多足智多谋,而是出手太过频繁,谢珩又总是护着,弄得她十分被动。

好在今日之事,虽被谢珩武断地压下去,可在座哪位不是人精?恐怕心里都清楚这件事的幕后主使是谁。

哪怕猜不到,也会觉得林华仪御下不严,不如传闻中德才兼备。

谢苓叹了口气,觉得十分疲惫。

短短两个月,她就陷入危险不知多少次,遑论日后呢。

还有二十来天就是十月底,荆州忽遇地龙翻身,而后又是百年不遇的雪灾,无数百姓被地动压死,侥幸活下来的,又被冻死于长街。

剩下为数不多的流民涌向周边几个城池,一时间粮价飞涨,难以抑制,还有不少匪寇顺势揭竿而起。

圣上趁此机会派谢珩前去赈灾,要求是安抚流民、平抑物价,以及剿匪。

谢珩奉使而去,谢择又再次出征边境,王氏和皇帝趁机拔除了不少朝堂中谢氏一门的人。

梦里他于荆州赈灾时,有一日那边忽然传来了急报,说是谢珩路上偶遇流寇,被逼落山崖,最后消失不见。

她梦里还为谢珩伤心了好一阵,最后才知道这次消失,本就是谢珩下的棋。

这人心思太深,太过可怕。

不过这些事都跟她关系不大,她要做的,是提前囤粮。

一方面为了自己,一方面也是为了那一州的百姓。

谢苓心中暗暗谋划,不知不觉就到了温泉山庄。

这温泉山庄本是前朝皇族的东西,里头极为奢华,分大大小小不同宫室,皆筑着汤池。除了宫室中私人用的,还有个占地几亩的共池,被一块巨石隔开,分男汤女汤。

后来这山庄被本朝太祖皇帝赐给定国公,定国公又按照现下流行的样式进行改造,便有了今日的样子。

谢家女眷被分到【秋合宫】,里头正好一个主殿,四间侧殿。

主殿自然是身为二小姐的谢灵音住,谢苓被分不大不小一间名为【芳菲殿】的侧殿。

去往芳菲殿的路上,紫竹因肚子痛,着急忙慌去了茅厕,谢家其他女眷早早走了,周围不知为何也没有侍女小厮在,她不识得路,便站在原地未动。

等了好一会,也不见紫竹回来,她便想着随便走走。

谢珩忽然打一旁的石桥上走来,淡淡扫了她一眼后,说道:“秋合宫?”

谢苓道:“堂兄,是那。”

谢珩点头道:“走吧。”

这是要带谢苓去的意思。

谢苓不懂他为何突然这么闲,抿了抿唇,连忙跟了上去。

走到一处穿堂尽头,谢珩停下了脚步,谢苓仰头望左右两边的大门,见上面分别挂着【羲和】和【碧华】两个牌匾。

谢珩目光毫无波澜地看相谢苓道:“碧华门内是女眷所住之地。”

谢苓软声道谢:“多谢堂兄。”

谢珩沉默了一瞬,又道:“今夜子时在殿中等我。”

谢苓不解,小声问道:“堂兄有何要事?”

谢珩道:“莫要多问。”

说完便抬步朝另一边的羲和门去了。

第34章 地下云台显莫测~

谢苓无言,看着谢珩的背影消失在羲和门,也转身离去,独自一人前往秋合宫,在其中的芳菲殿安顿下来。

芳菲殿的后室内就是个不大的温泉汤池,形似花瓣,此时池子里头已经淌满了水,上面有庄内侍女提前放好的桃花瓣,水雾氤氲,香气宜人。

谢苓几日被折腾的不轻,又是蛇毒又是春/药,还泡了寒潭,身体早已吃不消,十分疲乏酸软。

现下紫竹又不在,她一个人泡汤也不方便,于是回到寝室歇下了。

约莫酉时过些,谢苓才睡醒,紫竹也早就回来了,只不过她睡得熟,一点动静也不曾听见。

起来简单洗漱了番,又用了饭,谢灵音便上门来唤她,说是贵女们要去共池一起泡泡。

谢苓以身子不适婉言拒了,独自倚坐在罗汉榻上看书,直到双眼有些发酸,才惊觉自己已经看了两个时辰书。

她放下书卷,唤来外间值守的紫竹,准备泡汤沐浴。

紫竹替她更衣,谢苓也自己动手把头上的钗子取下来,散下头发,随口道:“你可知堂兄今夜子时有何事?”

紫竹摇头道:“奴婢不敢探听公子的事,因此不知。”

说着帮谢苓披了件薄纱衣。

谢苓再没多问,看着紫竹端好放澡豆和布子的铜盘,便朝后室汤池去了。

赤足走到池边,她褪下纱衣,抬脚顺着石梯下池,温热的池水慢慢吞没她的白玉般的足尖,最终堪堪没过那抹起伏的春色。

温泉包裹着身子,谢苓感觉酸痛紧绷的身子瞬间松软下来,她轻叹出声,将手搭在侧边,靠在池壁上小憩。

紫竹从后边给谢苓擦背净发,被对方雪腻的背晃了眼。

她定了定神,垂下眼不敢多看,心中感叹竟真有人完全符合“肤如凝脂”四个字。

……

泡了小半时辰,谢苓感觉有些头闷,便出了汤池,由紫竹伺候着烘发和涂抹了桃花香脂。

收拾完,她喝了侍女端来的汤药,漱口后又交代紫竹子时前唤她,便歇下了。

……

月上柳梢。

谢苓感觉自己还没怎么睡,就被紫竹唤醒。

“苓娘子,二公子估摸着快到了,奴婢伺候您穿衣。”

谢苓打了个呵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坐起来,觉得浑身乏力。

紫竹扶着她起身,手脚麻利地给她换了件藕荷色的大袖襦,梳了个十字髻,又配上白玉珠钗首饰,就算是收拾妥帖。

谢苓稍微清醒了些,她正欲系上披风出秋合宫等谢珩,就听到殿门被推开,紧接着是谢珩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外檐下。

他穿着件玉色长衫,外披白狐毛大氅,乌发用玉冠束起,脸上扣着个银丝半遮面具,仅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颌,和淡色的薄唇。

皎洁的月色衬得他飘然若仙,遗世独立。

谢苓系好披风迎上前去,朱唇弯出个柔和的笑:“问堂兄安。”

谢珩目无波澜扫了她一眼,将手中的金丝镶玉面具递给她,声如冷雪:“戴上。”

谢苓不明所以,乖乖接过面具扣在面上,问道:“堂兄要带苓娘去哪?”

谢珩目光扫过她面具下露出的朱唇,脑海中闪过几个旖旎的画面,以及那难以忘却的温泉触感。他微微一顿,随即转开,淡声道:“不必多问,随我来。”

说罢便直冲着内室去了,谢苓一愣,赶忙跟上。

内室有什么?她今日白天似乎没发现什么特别的。

难不成有暗室?

不等她再多想,谢珩已经走到汤池右侧的山水石刻墙壁边,用手转动了几只飞鸟。

只听得“轰隆”一声轻响,石刻墙壁慢慢转动起来,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洞口里阴风阵阵,谢苓朝里头望了望,发现什么都看不清。

她有些害怕,怀疑谢珩要带她去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说不定会把她卖了,于是退几步,压下心头的恐慌,稳住声线问道:“堂兄,要去做什么,你总得让苓娘心里有个数吧?”

谢珩接过紫竹取来的烛台,一边朝洞内走,一边道:“放心,于你无害。”

谢苓不敢不从,只好咬牙跟上去。

踏入洞口的刹那,那道石刻墙壁瞬间合住,谢苓朝后看了眼,觉得后背生寒。

她强忍恐惧转回头,抬眼看去,才发现烛火的光把洞内照出一团昏黄的亮,终于看清洞内是何模样。

洞约十尺高,两人宽,璧上皆画着彩色的画,只是或许时间太久,已经脱了色,看不清原貌。

她正欲上手去触摸壁画,就听到谢珩如清泉般的声音响起。

“壁画有毒,别碰。”

谢苓赶忙收手。

二人就这么一前一后沉默着走了约莫半个多时辰,最后到一处深不见底的阶梯处。

烛台上的蜡已经燃了大半,光线愈发昏暗,谢珩熟悉此路,仿佛白天般四平八稳地拾级而下。

谢苓有些看不清路,犹豫了一下拽住了他的衣角,软声道:“堂兄,我看不清。”

谢珩没有拒绝,嗯了一声后放慢了步子。

“一会要去的地方叫云台地下城,此处有些禁忌,我说于你听,务必牢记。”

地下城?

梦中似乎并没有出现此处,谢珩为何要带自己来?

她收回纷乱的思绪,应道:“是,堂兄。”

谢珩道:“进去后不可表身份姓名,亦不可打探他人。不可摘面具,不可去城西旧人街。”

“若遇巡卫问暗语,答‘天下茫茫,谁人识君’即可。

进去后你唤我兄长,我唤你三妹。

最后,少说话,听我指示。”

谢苓一一记下,也不多问,默默跟在后面。

又走了两刻,二人总算来到台阶底,几步开外是一面石门,上头刻着两条栩栩如生的黑龙。

谢珩上前去轻扣三下,石门应声而开,二人随即进去。

门内是一处雕梁画栋的长廊,谢珩带着她穿出长廊,眼前景象豁然开朗。

面前是高大巍峨的城门,城门外有身着深蓝盔甲,手持长戟的卫兵把守。

谢珩从怀中拿出一枚深蓝玉佩递过去,卫兵接过一看,又看了眼旁边的谢苓,便躬身一礼,急忙让开路来。

二人顺利进城。

这座城十分修筑的十分奢华,道路以黑玉石铺就,旁边的楼宇铺子皆是琉璃瓦做顶,路上的行人各个衣着华贵,戴着面具,时而有金丝楠木的马车驶过,金铃摇晃,香风四起。

最令谢苓惊讶的,是这云台城明明在地下,却亮如白昼。

谢苓抬头望去,才发现顶上镶嵌着大大小小的夜明珠,数不胜数。

她很想问谢珩这城的来历,但想起方才他交代的,又把到嘴边的话吞了下去。

谢珩垂眸看着她充满着好奇,亮晶晶的乌眸,心下一软,主动解释道:

“此城存在多久无人知晓,也并无消息在坊间流传,城主身份成迷。只知晓若在外说出云台城三字,便会暴毙而亡,并且三日内灭族。

入云台城,要么有令牌,要么是与有令牌之人随行。这令牌不是一般人能得到的,据我所知,大多有令牌的都是王宫贵胄,豪商巨贾,或者江湖有名的侠客。”

谢苓被这消息惊到。

没想到天子脚下居然有这么一处割据存在。

历代皇帝为何不灭了这城?是灭不吊,亦或者是不需要灭?

况且这令牌如何得到,她十分好奇。

想着她便问道:“兄长,令牌是如何得到的?有人专门送入府邸吗?”

谢珩道:“这不得而知,令牌是忽然出现在案上的,连带着一封阅完即焚的信。我当时并未查出是何人进府。”

谢苓若有所思,心说这城主手段了得,要知道谢府的守卫可谓是密不透风,送令牌之人居然能如入无人之境,来去自如。

她随意点头,朝谢珩道谢:“多谢兄长解答。”

谢珩嗯了声,继续道:“城内分设六街十八巷,其中旧人街是禁地,不可入。

除此之外,城内的楼肆和建康差不多,只多了一个斗兽场。”

谢苓挑眉,问道:“斗兽场?”

谢珩点头,视线看向几丈外一处雕着巨大兽头的门,说道:“看到西侧的的兽阁了吗?那就是斗兽场。”

“里面有兽斗,也有人兽斗。”

谢苓目光微凝,仰头看谢珩,只见对方面具下的凤眸冷淡,薄唇微闭,看不出丝毫情绪。

人兽斗,这城主究竟是何人,竟然容忍如此野蛮又骇人听闻的地方存在。

果真是人命如草芥。

她情绪不佳,便没心情多问,二人又沉默下来。

谢珩带着谢苓走到此次的目的地,雁声楼。

雁声楼,是云台城最大的戏楼,戏目繁杂且不外传,但听一场价格也不凡。

戏台最前头的地字号众席,一人五金,二楼人字号雅间则需十五金。

视野最清晰,环境最奢华舒适的,是三楼的天字间,此处仅供深蓝玉牌的客人使用,需五十金。

楼内的小厮一见谢珩拿出深蓝玉牌,便忙不迭佝着腰招呼。

“二位贵客,是去二楼还是三楼?”

谢珩道:“三楼。”

小厮把手头的布子甩在肩上,笑道:“得嘞!”

说着弯腰引二人上三楼。

谢苓不懂这些,跟着进去后打量着戏楼奢靡的景象,抿了抿唇,垂眸由小厮引上三楼。

到了三楼的雅间,小厮上好茶果,退出去把门合上,谢珩忽然开口道:“拿着令牌去趟后台,说你要唱一场,让他们给你扮相。”

第35章 台上伶人台下客梨园一曲招人醉

谢苓柳眉微蹙,面具下的芙蓉面上满是诧意。

许久,她才从袖中伸出莹白的细指,接过那块深蓝令牌。

她咬了咬唇,问道:“兄长,苓娘未曾学过…这下九流的玩意。”

谢珩端坐在椅上,眉目淡漠依旧。

“无妨,我已安排妥当,你只需露面,不用出声。”

他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说罢便端起茶杯浅啜,不再看谢苓。

“是,兄长。”谢苓敛下眼底的戒备和抗拒,轻声应了,将玉佩收好,推门出去。

……

谢苓慢吞吞朝楼下走,心中又惊又气,不明白他突然是来哪一出,竟然让自己如同伶人一般登台唱戏。

梦里从到到尾都从未出现过云台城,因此也就没这么一桩事。

或许是她改变了梦境里许多事,才使得有了如今的变化。

也不知是福是祸。

谢珩费这么大劲亲自带她来,只能说今日的谋划十分重要。

她现在势单力薄,日后许多计划还要借谢珩的力,今日自然得乖乖听话。

走下楼,谢苓向侯在一旁的小厮问了路,便自行绕过众席,到戏台后头的一处门帘外。

掀开门帘进去,就看到有两个面上施朱敷白,穿着水袖戏袍的花旦迎面走来,挡住了她的去路。

“贵人,您可是迷了路?”

谢苓从怀中拿出令牌,柔声道:“我找你们楼主,劳烦。”

其中一个伶人接过令牌看了两眼,眼中闪过丝了然,态度愈发恭敬。

“请贵人随奴家来。”

谢苓颔首:“有劳。”

……

那伶人引着她走出长廊,来到一处幽静的院落,在柳树下停了步子道:“贵人稍等片刻。”

说罢伶人走到几步开外的朱红色雕花门前,边叩边唤:“楼主,行玉公子带了贵人来求见。”

行玉?原来这是谢珩在云台城的名号。

谢苓若有所思。

只消一会,便听得屋门吱一声被推开,从里头走出来个带着粉玉鎏金面具的年轻男人。

十月的天,哪怕是地下也冷意逼人,这男子却仅穿了个流光溢彩的淡粉大袖衫,腰间系着白玉带,领口开至腰间,露出雪白结实的胸膛,摇着羽扇,一派风流。

谢苓微微避开眼,不再多看。

不等谢苓主动上前说明来意,那男人就散漫走近,忽然弯下腰,一双眉目含情的桃花眼撞进她的双眼。

只见那人红唇微勾,有些好奇地看着她:“行玉是你何人?”

嗓音如同他本人,尾音带着些若有若无的勾人味道。

谢苓垂眸,后退一步离那人稍远,才道:“是我兄长。”

那男人拉长语调“哦~”了声,站直身子,似笑非笑看着她,让她心里有些发毛。

好在对方仅看了一眼,笑眯眯道:“早都安排好了,直接去吧。”

“凝云,好生伺候着小美人儿,不可怠慢。”

“是,楼主。”

一旁垂眸低眸静候的伶人凝云朝楼主福身行礼,便伸出手,来引谢苓前往后台梳妆扮相。

谢苓对着楼主轻点头道谢,转过身随凝云离开。

方踏出去几步,就听那道缠绵勾人的嗓音再次响起。

“美人儿且慢。”

谢苓停下脚步,侧过头,略微不解地看他。

“我叫雁声,美人儿可记好了。”

谢苓愣了一瞬,没想到对方叫住她只是为了说个名号。

她只当对方性格如此,便随口起了个名字,回礼道:“我叫阿婵。”

“阿婵,阿婵,”雁声忽然摇着扇子朗声笑起来:“好名。”

谢苓被她两句“阿婵”喊得发毛,袖间白润的掌心出了层细汗。

她没有回应,朝一旁的凝云低声说了句“走吧”,便率先朝来时的路走。

踏入长廊时,她没忍住转过头去看树木掩映下的院落,在斑驳的空隙中,看到了那道风流身影还停在原地。

谢苓觉得这人有些奇怪,让她觉得十分危险。

她加快脚步,飞快远离了这处地界。

……

雁声楼专门给谢苓收拾了个宽敞的屋子出来,里头的架子上挂着花花绿绿的戏服,还有头面装饰。

凝云在楼里地位极高,是花旦第一人,也是扮相手艺最好的伶人。

把谢苓带到屋子后,凝云便拿出一折子戏文出来,恭敬放到她面前,介绍道:“这折子上是今儿个贵人要唱的戏文,您记记词,届时大致对上口型,不用真唱,楼里安排了与您嗓子相近的花旦在后台唱。”

“等扮完相,奴家再教您几个简单动作。”

谢苓点头,随意翻看这折子,过了一会后,装作不经意问道:“这次的事,我兄长可有跟你们交代清楚?”

凝云面色不变,摇头道:“奴家只是个伶人,没资格知晓主子们的事儿。”

谢苓白皙的手指微顿,随后若无其事合住折子,眉眼一弯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甜笑,将手放在凝云的手背上:

“我方才见姐姐便觉得亲切,况且您也十分得楼主重视,日后所有什么变故,还望姐姐能指点一二。”

凝云看着手背上柔白的玉手,微愣了下,随即快速抽回手,福身一礼,黄鹂般的嗓子有几分慌乱:“贵人可真是折煞奴家了,您唤我凝云就好,若有什么吩咐尽管提。”

倒是谨慎,说起话来滴水不漏。方才手掌虽一触即分,却还是让她摸到了虎口出的薄茧。

这凝云看着身娇体柔,没想到是个练家子。看来这楼里的伶人都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她收了试探的心思,不好意思笑道:“是我唐突了。”

“我记下词了,可以开始梳妆扮相了。”

凝云好似轻轻松口了气,赶忙走到架子前挑选戏服。

不一会,凝云便拿给谢苓一件镂金百蝶穿花软烟罗戏服。

谢苓换了衣裳,坐在台镜前等凝云扮相。

“贵人,您自己把面具摘了吧。”

谢苓有些好奇道:“不是说云台城不能摘吗?”

凝云一面解谢苓乌发上的簪子,一面笑道:“是不能,但雁声楼是个例外。”

“只要是在后台扮相的,保证不在外头露出真面目,就没问题。”

“原来如此。”谢苓解下面具放在台面上,对凝云道:“劳烦凝云姐姐了。”

凝云正好把头发散开梳顺,她放下梳子,打算看看谢苓的眉目脸型。

她绕到前头,看到对方样貌的刹那,愣了片刻。

这女郎的容色,是她平生见之所最,甚至比得过楼主。

她定了定了心神,拿起水墨油彩来为谢苓扮相。

……

每日丑时,是云台城最热闹的时候。

烟花柳巷满楼红袖招,斗兽场赌/楼人声鼎沸,可这些都比不过云台城最大的销金窟雁声楼。

不仅是因为此处唱戏的伶人各个貌比西施,声若黄鹂,也不仅是因为能来此处是身份地位的证明,这些达官贵人,名流巨贾来,还是为了碰运气见楼主,说不上就能得到对方一幅价值千金的画作。

云台城外,雁声的画有市无价,一幅少则百金,多则千金。对于这些人而言,金子或许没那么重要,对于他们来说,更重要的是传说雁声楼主的画能保自己一命。

无论何时,何罪。

云台城相传前任太师死遁,正是雁声楼主所做。

此时的雁声楼众席已满,不少衣着华贵的客人无处可坐,只得遗憾离场。

有位客人在一干锦衣华服间分外打眼,他身形干瘦,身着白色粗布长衫,长发在身后随意系了个布条,额前的一缕发丝银白如雪,面具下的双目温和,看着似乎就是个中年穷酸文人。

可在座都清楚,能来这雁声楼的,都不是普通人。

他们也只当对方为人低调朴素。

男人身旁大腹便便、浑身珠光宝气的中年商贾,有些好奇地打量对方。

他是雁声楼的常客,每个月都来十几次,印象中他从未见过这号人物。

商贾一向对读书人敬佩,尤其是这种看着就颇有风骨的文人。

他没忍住凑过去道:“这位兄台,你可知接下来是哪出戏?”

那文人摇摇头,声音温和有礼:“在下初来乍到,并不知晓。”

商贾挪了挪椅子,凑过去小声道:“方才我听小厮说,今儿个楼里来了个貌美的新角儿,要唱《踏摇娘》。”

文人道:“貌美的新角儿?”他给商贾倒了杯茶,笑道:“可有咱们大靖的慧德贵妃貌美?”

商贾听到这话,觉得有些惊讶,他没想到对方胆子如此大,就这么不加掩饰的谈论起当今贵妃。

他抬眼看文人,见对方神色自若,微微咋舌。

果然不是普通人。

商贾眼珠一转,起了交好的心思,回道:“这就不知道了,看看才知。”

说着,就听到报幕的声音响起,商贾喝了口茶,指了指台子笑道:“你看,这不就来了。”

“不若我们打个赌,若是这新角儿比贵妃娘娘还美,我便赠兄台千金。”

说着他加重语气又道了句:“以兄台审美为主。”

文人但笑不语,明白对方是在讨好自己。

白来的好处为何不要?

他应下赌注,朝台上望去。

不一会,乐声起,一女郎自台下飘然入场,烟霞色的软烟罗如云如雾,台上伶人如花中仙,洛水神。

她云步轻踏,唱音如娇莺软鹂。素手兰花转,水袖轻挥叠皓腕,裙摆飘荡,秋水眸含嗔又含情。

他喝了口茶,宛若端详货物般欣赏了片刻,眼中慢慢带上满意之色。

这次为主子搜集的美人,一定深得他心。

此时台上的谢苓还不知,她已经被人盯上。

第36章 当局者迷思纷纷“别打她主意。”……

谢苓的戏文不多,一刻钟后就退下台,卸完面上的油彩,戴上面具换回衣裳后,她便绕开众席朝三楼去了。

叩门而入,屋内鎏金兽炉香风袅袅,碳火烧的极旺,谢珩依旧端坐在八仙椅上,身上的大氅早已挂到一旁的架子上,只着一件银白圆领袍。

他垂着眼眸,不知在沉思些什么,冷白修长的指尖把玩着一串和田玉珠,眉目还是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模样。

谢苓轻咳一声,对方才抬眸看她。

“坐吧。”

谢苓点头,将披风解下挂到架子上,坐到他右侧的椅子上。

饮了杯热茶后,她朝窗外的戏台看,并没有再说其他话。

谢珩目光扫过一旁女郎雪白艳丽的侧脸,又想起对方登台时,他无意间望去,惊鸿一瞥。

他那时在想什么?

竟然对送出她一事,有所犹豫。

谢珩一向波澜不惊的眼底闪过丝烦躁,他觉得自从把谢苓纳入谋划,意外之事便层出不穷。

他不得不承认谢苓影响到了自己,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

谢苓心不在焉看着戏台,感觉到谢珩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后,有些坐立难安。

她被盯得心慌,索性转过身端起热茶来喝,余光观察着谢珩。

只见对方敛了眉眼,薄唇微启,忽然出声:

“半个时辰后你从鸿鹄街东侧的大门独自出城,到地面后东侧树林会有马车,记得上马车前摘下面具。

“我会在暗中跟随。”

说着,他冰雪般的漆眸微抬,凝视着她。

谢苓将手放在膝上,神色柔顺乖巧,夹袄领上的一小圈白色短毛,衬得她宛若一只雪兔。

可说出的话却没那么乖顺。

“堂兄这大半夜的又是让唱戏,又是让独自出城的,未免也太折腾人。”

“苓娘还病着,这病…可跟您的小青梅脱不开关系。”

谢珩捏着玉珠串的手微微一顿,他眉心一拧,看向谢苓的目光中闪过诧异。

她唇角勾着,漂亮的杏眼带着不可忽视的冷意,一眨不眨盯着自己。

显然是对今日之事,以及前两日他多次维护林华仪之事分外不满。

二人默然对视。

谢苓虽怕对方,却不愿意退却。

“你只管听命,其余事,日后会补偿。”

许久,谢珩才开口,说完便起身穿好大氅,推门离开。

谢苓看着对方背影,暗暗咬牙,却也放松下来。

端起茶杯来喝时,她才发觉指尖有些颤抖。